宣璣被他問得一愣,隨後,又感覺老王這話問得很不像人話。
特能變異什麼的,需要跟局裡打聲招呼就算了,後面那倆問題又算什麼回事?
公家打算給安排婚假怎麼的?
宣璣:「我打算什麼?」
「打算用哪種方式備案,」王隊正色說,「你知道咱們局裡有個『類人審查量表』吧?滿分一百,超過六十的,就是『類人度』太高,會被重點關注,像你家劍靈這樣比你還像人的,我估計他能拿一百一。」
宣璣眼角一抽,感覺這話怎麼聽也不像誇他。
「這種情況,有兩種備案方式。要麼你簽『全責協議』,由局裡給他辦一張特殊的身份證,外面看就跟普通人的身份證一樣,拿去銀行開戶都行,但其實跟你的身份信息是連著的,以後他所有事都得你負責。」
宣璣有種不祥的預感:「也就是說……」
王隊好心地解釋道:「哦,也就是說,以後他欠債、你還錢,他殺人、你償命。」
宣璣:「等等……王兄,你快幫我看看,我後背上是不是趴著『專業背鍋』四個血字?」
王隊一攤手:「你劍靈要是不太聽你的,那確實就不好辦了。那要不然你就選第二種,『普通備案』——只要告訴局裡有這麼個事就行了。」
宣璣感覺這個主意不錯,剛要點頭,就聽王隊又補充:「然後你得把他送到總部大樓地下六十層,隔離審查,六個月起步,類人度越高,審查時間越長,最後得經過一系列實驗和安全測試,由三個主任級以上的專家簽字才能放行。」
宣璣:「……」
借他個膽也不敢!
總局地下六十層,宣璣前兩天剛去過,就是那個隔離危險物品的地方,變異的鏡花水月蝶也在那。
「為什麼這麼嚴?」宣璣問,「古物生靈應該還挺常見的吧?」
「嗯……別跟別人說是我告訴你的。」王隊往周圍看了一圈,壓低聲音說,「我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前任風神第一支隊的負責人——就是我當年的老大,姓燕,叫燕秋山,是個金屬系,他當年就有一把長刀,刀銘『知春』,現在那把刀的碎片就在總部地下六十層。」
他倆一邊說,一邊進了住院大樓。
宣璣問:「出什麼事了?」
「那刀靈性……邪性,刀身特別亮,能照出人影的那種,但你要是從裡面看見自己的倒影,就能感覺到不對。因為你看見自己的臉,總感覺不像在照鏡子,而是那裡頭其實有一個人,正用你的臉在往外看……你明白我的意思吧?」王隊輕聲說,「有一次,我們過年搞團建,都喝多了,我們水系的比一般人酒量大點,喝到最後,也就我還能站著,就挨個給他們家屬打電話叫人來接。當時燕隊家來了個男的,我到現在都記得他長什麼樣——大高個,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長得跟個模特似的。燕隊大著舌頭,讓我管他叫『嫂子』,我想都這年代了,嫂子男就男唄,就嘻嘻哈哈地叫了,也沒往心裡去……可是幫他扶燕隊上車的時候,我聽見燕隊叫了他一聲『知春』。」
「他是刀靈?」
王隊點點頭:「嗯。」
「後來呢?」
「後來有一回,南海漂來一座『蜃島』——你知道什麼是蜃島吧?」
蜃島就是一種海上漂的小島,傳說有種叫「蜃蟲」的海洋生物,可以理解成是一種海裡的屎殼郎,喜歡各種髒東西,經常是一大群聚在一起,把那些沉船、海裡的屍體、垃圾什麼的……都攢在一起,抱成團,遠看就像個會移動的小島。(注)
但大海深處,未知的東西太多了,除了髒,蜃島裡還往往藏著其他一些致命的東西,目前人們無法做出準確的區分和定義,只好把它們統稱為「海毒」。
「蜃島一般是在深海活動,那次不知怎麼的,漂進了大陸架。近海還有好多漁船和工作船呢,這東西靠近太危險,於是我們風神一接到緊急任務,要把它遷移走。燕隊帶著我們本來都控制住了,可是當地有一幫不開化的漁民,以訛傳訛,說那裡頭有沉船和寶藏,偷偷把蜃島挖了。裡頭的海毒大量洩露,燕隊為了撈那幾個傻逼,也被困在島上了,我們都以為他要殉職,結果剛哭到一半,就看見知春背著燕隊出來了。他把自己的刀鞘化成了一個保護罩,燕隊一口毒氣都沒吸到,他自己卻……」
「被蜃島裡的海毒腐蝕了。」身後有人插話說。
宣璣和王隊一回頭,這二位看清來人,反應出奇的一致,齊刷刷地往後退了一步。
宣璣大吃一驚:「阿彌陀佛我的媽!」
王隊無縫銜接:「善哉善哉是我爹!」
肖征:「……」
不知道城郊墓地能不能加入「第二個半價」套餐,真想把他倆一起下葬。
接話的正是肖主任,只見異控局的「自動提款機」先生夾著拐、吊著腳……剃了個禿瓢。
宣璣跟王隊倆人交換了個眼色——看來「肖主任的頭髮被雷劈成泰迪卷」這事不是謠傳。
好在肖征頭型不錯,頗為圓潤,剃禿了也不醜,像一顆不苟言笑的煮雞蛋。
水煮蛋衝他倆一抬下巴:「進屋說。」
肖主任的病房是單間,門口擺著一個巨大的能量檢測儀,門窗上畫滿了鎮邪安神的符,肖征被隔離在病房裡二十四個小時,這會才確認他身上已經沒有其他異常能量,剛恢復自由不久。
「沒事,光頭挺好的。」宣璣想起自己當「洗頭工」的悲慘經歷,搓了搓自己被水泡出了白印的手指腹,真心實意地說,「又省水又省事,我還想過兩天去把頭髮剃了呢。」
肖征看他就氣不打一處來——就是這個不靠譜的坑爹貨!
在異控局裡,他講完政治講歷史,信誓旦旦地聲稱自己能把變異的鏡花水月蝶查明白,結果非但沒明白,被他查成了一團亂麻。
「剃什麼頭髮?你乾脆把腦袋也剃掉算了,反正肩膀上扛的那球也不琢磨正事。」肖征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留下那麼大一個坑,提都不提一句,宣主任,你是不是也太不把同事的命當人命了?」
宣璣愣了一下,才發現肖主任把那位陛下干的倒霉事也記在自己賬上了,頓時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可是這事也說不清楚,他哽了好一會,只好默默地接過這口碩大的黑鍋,扣在頭頂。
宣璣歎了口氣:「我不能提,怎麼提?說句陰謀論的話,在我看來,使用陰沉祭文的人知道的事太多了,不可能是外人,百分之百就是局裡的內鬼,而我們甚至都不知道這內鬼是自願的、還是被俯身的——那道雷劈下來之前,我們都不知道它還能在不同的人身上轉移。我剛來不到一個月,整個總局認熟臉的一隻手能數過來,你讓我相信誰,不相信誰?」
王隊連忙在旁邊打圓場:「可不是嘛,那個從棺材裡飛出來的大『蛾子』追了我們好幾十里地,那一道一道風刀骨頭箭的,宣主任都差點讓他片成刀削面。」
宣璣:「……」
可真謝謝您了,那麼狼狽到底是因為誰帶錯了路!
肖征心裡其實明白這道理,要換作是他,十有八/九也會選擇這麼辦,他本身是雷電系,被雷劈一下,通常也不會有什麼事,就是現場調查組的人告訴他,那道引雷符咒用了一個已經失傳的古老版本,勁兒太大了。因此在肖主任看來,自己此時這個朋克造型,完全就是因為姓宣的要裝逼顯擺。
肖征冷笑一聲:「那請問算無遺策的宣主任,您現在能讓我知道一下,我這道雷挨得值不值嗎?」
宣璣把森林公園的經歷簡單說了一遍:「第二處陰沉祭文喚醒的巫人族長,應該是已經徹底煙消雲散了,但被雷擊中的那個白影應該只是個分/身。」
肖征問:「你有大致的懷疑方向嗎?」
宣璣想了想,搖搖頭,沒吭聲——理論上說,如果在森林公園裡,阿洛津沒騙他,那麼其實每個人都有嫌疑。
赤淵裡封的是九州混戰之前,亂竄在世界各地挑起戰火的「靈氣」,妖族與眾多類人種族都能利用這種力量,凌駕於眾生上……雖然「力量」這個詞對當代人來說太抽像了些——畢竟,三千年過去了,已經沒有人記得當年那些高手們通天徹地的手段,那些古老的傳說,聽著都更像是陳詞濫調的破舊神話,沒有真實感,遠不如工資單和房產證有吸引力。
「我有一種感覺,」宣璣說,「使用陰沉祭文的這個人,並不僅僅是到處點火,他還在分化『特能』和普通人。」
肖征一瞇眼:「什麼意思?」
「第一次,陰沉祭文選址赤淵,他把畢春生推到前台當靶子,引爆了局裡瞞報死傷人數的潛規則。第二次,他利用東川月德公那點齷齪事,把陰沉祭文引進巫人祭壇,就算我們沒來查季清晨,只要阿洛津一露面,月德公他們在地下鼓搗什麼,一樣瞞不住。」
黃局明顯不想擴大矛盾,但有某種力量一直推著他們、逼著他們不得不查——才剛想把事情壓下去,就發現蝴蝶會變異,循著變異蝶查到東川,又牽扯出了月德公他們那點破事。
想也知道,月德公這事絕不是孤例,私下裡缺乏約束、謀財害命的特能不止他一家,現在月德公東窗事發,那麼那些沒被發現的呢?擔驚害怕之餘,他們會幹出什麼事?
再說異控局,鏡花水月蝶的事情不斷發酵,鬧到這種地步,已經不是「內部處理」可以解決的了,姑且不說黃局打算怎麼處理,那些做賊心虛,曾經參與過瞞報傷亡人數的外勤又會怎麼想?
宣璣想起從賓館出來之前,那位陛下跟他說過的話——
盛靈淵說:「你和貴司統領……唔,叫什麼?哦,局長,你們想把人面蝶一事蓋住,這打算十分明智,但也別忘了,此事並非偶然,而是背後有人處心積慮,不是你們想蓋就能蓋的。何況你們想息事寧人,下面那些各懷鬼胎之徒未必能體會你們的苦心,小心他們『惡向膽邊生』,先下手為強。」
肖征問:「你的意思是?」
「快刀斬亂麻。」宣璣從兜裡摸出一張紙,就是從酒店便簽本上撕的,上面用鉛筆寫著一種非常圓潤的未知文字。
肖征接過去的瞬間,紙面上發出熒熒的白光,剛被雷劈過的肖主任心有餘悸,脫手把紙條扔了:「這又是什麼!」
「巫人古咒。」宣璣撿起紙條,「鏡花水月蝶又叫人面蝶,也是古巫人族的一種咒術,古巫人族大部分咒術有解,禁止用惡咒害人,相傳他們認為這種蝴蝶能溝通死者,而生死是很神聖的事,除了族中領袖,任何人不能隨意植入這種蝴蝶。這道咒就是用來檢查的,凡事濫用過蝴蝶的人,碰到這道古咒,眉心會露出蝴蝶紋路——你很乾淨啊,肖主任。」
肖征:「……」
打從他認識宣璣那天開始,想砍了這貨的心願就一天強似一天。
「不用謝。」宣璣一笑,「對了,你倆剛才還沒說完呢,那個刀靈知春被海毒腐蝕了之後呢?」
「後來那把刀就被銷毀了,殘片收到了地下六十層的隔離室裡。」酒店餐廳裡,平倩如依宣主任的指示,帶陛下去樓下吃飯——以免他再把停車場拆個洞出來。
餐廳是自助餐廳,但陛下並不肯「自助」,他大爺似的往那一坐,一點也不覺得使喚小姑娘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好在平倩如脾氣好,也願意照顧人,團團轉地給他拿這拿那,還不停地介紹口味。
盛靈淵饒有興致地觀察茶壺裡的茶包,問:「那是為何?」
「海毒成分不明,我們沒法徹底根除。當時想盡了各種方法,淨化速度跟不上腐蝕。而且那個海毒的腐蝕性還不單是物理方面的,知春後來就失控了,越來越不清醒,燕隊只能把他鎖了起來。沒想到有一次還是被他劈開禁制,跑到了鬧市區,傷了六個路人,還有一個差點沒命,當時鬧得挺大的,沒辦法,只能銷毀知春。燕秋山也因為這件事不辭而別了,到現在下落不明——所以現在局裡對你們劍靈管控很嚴。」
「是嗎,那倒不便久留了。」盛靈淵擦了擦手,心想。
作者有話要說:註:海裡並沒有這種屎殼郎,作者瞎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