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第一百二十章

秘銀子彈是專門針對外勤「傷亡率」高壓線設計的,最新一代的秘銀子彈閃避普通人的精準度可以達到「五公分」以內——就是說,只要槍口到目標的距離大於等於五厘米,秘銀子彈就能成功繞開「非特能人士」目標,保證其毫髮無傷。

這能最大限度地減輕外勤執行任務時的心理壓力,是普通人的安全保障,也是為了保護戴著鐐銬的外勤。

秘銀子彈是研究院近幾十年來最偉大的發明,沒有之一。

可它本來是對付異常能量體的,這個節骨眼上洩露出去,槍口對準誰?

那些恐懼特能的、不能接受異類的、不幸被修改過記憶的、疑神疑鬼懷疑自己被修改過記憶的……

肖征突然發現,身邊幾個特能外勤的臉色都難看了起來。

赤淵的原始森林裡已經起了厚厚的瘴氣,蟲鳥能跑的都跑了,除了風聲一片死寂。

鞏成功放下電話,轉頭對自以為是妖王的影人說:「第一批秘銀槍已經派發下去了。」

他說著,從兜裡摸出一個半透明的小袋,裡面裝著一顆銀白色的小球,質地像剛剛凝固的奶凍,在小袋裡顫顫巍巍地流。

鞏成功感慨說:「只要進去轉一圈,灑下幾顆種子,再空著手出來,就能人不知鬼不覺地搬出幾噸的秘銀武器,誰說植物系特能只能做後勤?異控局真是有眼無珠啊。」

妖王影招招手,鞏成功手裡的秘銀子彈就飛到了他手裡:「夠用嗎?」

鞏成功又說:「我們已經得到了完整的技術,月德公雖然被抓進去了,但他們上次既然能成功複製出秘銀炮,這次複製子彈也不會有什麼問題,生產線都是現成的,最多十天半月之內就能批量造出新的。蓬萊會議上除去異控局,總共十大門派,玉婆婆為首。翠玉一死,她手下的窩囊廢們就自動歸了我們。月德公那一支更慘,從月德公本人到他手下大弟子們被異控局抓得抓、關得關,剩下的差點散了攤子,除了陛下您,也沒別處可以投靠。其他八家裡,已經有五家跟我取得了聯繫,其他三家是老狐狸,大概還在觀望——不過您放心,這些民間門派反而是最能保持傳統的人,他們知道自己屬於哪邊。」

「只打我族,不打人族。」妖王影捏著小小的秘銀子彈,冷笑道,「盛瀟滿口『有靈眾生皆有立足之地』,像個影奴一樣立足麼?」

鞏成功一笑:「可不是,我們自己的族人還感恩戴德,覺得自己偉大光榮正確——秘銀子彈為了保證精準定位,犧牲了一部分殺傷力,只要赤淵解封,我們拿回自己的力量……」

妖王影捏破了秘銀子彈的保護袋,子彈碰到異常能量體會爆炸,妖王影漫不經心地一合手掌,子彈在他掌心爆炸,卻只劃破了一個小傷口,又被他吞噬的三大人魔的力量飛快修復,銀色的液體順著他的指縫流到了赤淵裡。

「你做得不錯。」妖王影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說,「辛苦了。」

鞏成功是個典型的「有特能血統的普通人」,因為血統太過稀薄,在赤淵被封的情況下,已經表達不出任何異能,他就和每個不甘心在異控局做「二等人」的野心家一樣,渴望權與力。

但妖王影總覺得不踏實。

羅翠翠想從邊緣人的痛苦中掙脫,玉婆婆被影人迷惑,畏懼衰老,知春求生,畢春生求死……這些人的弱點都頂在頭上,擎等著他去戳,可鞏成功沒有。而且和那些被妖王影蠱惑的人不同,鞏成功是主動找上門來的。

他雖然沒有特能,但做到了善後科主任,一年也不邊緣,他在異控局裡八面玲瓏,連老局長都有把柄在他手上,多年來斂財無數,在蓬萊會議上又跟一幫民間特能眉來眼去,到處都有勾搭,妖王影懷疑月德公他們自己下咒自己解的餿主意就是他出的。

鞏成功就彷彿是個天賦奇才的攪屎棍,自己發育出來的壞胚。

「比不上咱們老羅的犧牲大。」鞏成功說,「連自己的身體都不要了。」

「什麼話,」專注於迴響音的羅翠翠冷冷地開了口,「這是我自己選的,我不覺得自己是犧牲,鞏主任,你自己不敢做、做不到,就別在這對別人說三道四。」

羅翠翠整個人「融化」在綠蘿從中,枝條和人體分不清誰是誰,乍一看是人體的一部分因為特能異化成了枝條,但仔細看,他那人皮下的血管又像葉脈——原來這具身體早就不是人身了。

「清平鎮裡,他『爆種』那次我就應該看出來了,都怪那幫搞傳銷的影人胡說八道分我的心,」宣璣把盛靈淵半件外套拿在手裡,隔著布料在青銅鼎上的羅翠翠身上戳了兩下,「你是個『百草枯』,可他身上的綠蘿籐居然敢往你身上爬,要不是送菜,那只能說明他毒性更大,連天魔都不懼。」

這棵綠蘿一天到晚「嚶嚶嚶」地嘟囔著要「調崗」,好似被逼良為娼似的跟著他們往前線跑,慫得讓人印象深刻,可他嘴裡喊得熱鬧,從赤淵陰沉祭事件開始,卻哪都有他——善後科不是所有人都得出差,部門裡其實有近七成的人每天就宅在辦公室裡,負責打報告、核算成本什麼的。羅翠翠一個老資格,真不想出差,他其實連申請都不用申請,直接點幾個年輕人替他去就行了。

以及畢春生事件裡,那個擾亂他們視聽、直接導致陰沉祭成功的小男孩和論壇帖,也是羅翠翠在飛機上展示給他看的,唯恐他這個臨時工似的善後科負責人注意不到。

宣璣說完,等半天沒等到盛靈淵接話,一回頭,卻發現他半跪在綠葉間,磨破的手指撫過繁茂枝葉下的骸骨,不知在想什麼。

「嘖,靈淵,看這,」宣璣衝他打了個指響,戳了戳自己的胸口,「要摸往這摸行嗎?又暖和又有彈性,手感可好了——雖然本人……本神鳥也覺得『死後發育』這件事非常不可思議,但它不管怎麼說,也只是一具扒下來的軀殼……」

盛靈淵回過神來,不由得失笑——以前聽養鳥的人說,這些有翅膀的小東西嫉妒心都很強,越聰明的越是這樣,容不得別人半點忽視,只要他們覺得別的東西搶了自己的風頭,就得使勁撲騰羽毛引吭高歌一番,非把人家的注意力都吸引回來不可。

也太能撒嬌了。

「如果只是空軀殼,孟夏就不會把它收起來了。」盛靈淵說,「我以前一直以為當年天魔祭是丹離的手筆,現在看來那應該是孟夏主導的。天魔祭沒成之前,丹離化身不全,很多事大概也是身不由己……我說他一個朱雀神像,怎麼那麼狠心,捨得把僅剩的後裔煉成劍,一輩子不得自由,受人族驅使。」

「我有個問題,」宣璣說,「為什麼我和知春都只能在刀劍裡修煉好多年才能修出實體,高山王墓裡那些童屍卻能在人形和刀劍之間自由轉換,那麼炫酷?」

「我猜那些童屍『由生而死』,死物煉成刀劍身,只有劍身,沒有靈,」盛靈淵想了想,回答,「而你和知春是『由死而生』——死物不會變化,也不會長大,而你的……這些年一直和青銅鼎埋在一起,雖然只剩下一具骨,卻從巴掌大長成這樣,我覺得它不能算『死』。」

「可也不能算活啊,」宣璣苦笑,「啃過的雞架都不如這乾淨。」

盛靈淵:「……」

「歷史上記載,朱雀一族看守赤淵,有掌控赤淵的權柄,」宣璣說,「別的朱雀都死了,只有我這麼一隻半死不活的,赤淵的控制權沒別的地方去,大概也只能捏著鼻子落在我這具骨架上,這具骨架被孟夏埋在朱雀圖騰的心臟位置,頭部指向赤淵,假如她當年沒在最後一步被你逮住,而是把這個陣法構建成功了,會怎麼樣?」

盛靈淵的目光落在羅翠翠的屍體上。

與此同時,赤淵上方的羅翠翠眼白上泛起「血絲」,那些血絲也是碧綠的,將他的目光襯托得越發幽暗:「想當年,天魔劍靈算個什麼?不管是什麼種,他就是顆孵不出來的蛋麼?如果不是被天魔祭煉成劍靈,他連睜眼見世面的機會都沒有。丟了先天不良的身體,反而成了不老不死的靈物……混跡人間風生水起的,還接了你鞏主任的班。你覺得他是犧牲麼?至於我,我本來是個異控局當廢品處理的植物系,現在把那沒用的**捨去,昇華成靈,我不但能通過共感獲得朱雀權柄,世上萬千籐本還都是我身——既然身為形役,為什麼不能不破不立?什麼叫做『自己的身體都不要』?鞏主任,你這種狹隘的想法,跟古代人認為『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有什麼區別?」

宣璣驀地轉向盛靈淵:「你的意思是,如果陣成,孟夏就可以用八根天魔祭的釘子把自己釘在這裡,通過產生的共感,間接獲得赤淵的控制權。」

「你……」盛靈淵呆了呆,被他這純良的想法逗樂了,「叫我說你什麼好,傻子才把自己往上釘,天生地長之軀,若非不得已,豈能隨便更換?當然是騙個冤大頭來捨身,等赤淵封印一解,再一口把那人吞了——當年妖王不就是吞噬了朱雀神鳥才得到赤淵之力的嗎?」

宣璣:「……」

陛下,能不在「冤大頭」的屍體面前當面罵人缺心眼嗎?

這些陰謀家,怎麼都這麼壞!

「但眼下赤淵被封著,三十六根朱雀骨還在……」盛靈淵臉上的笑意只一閃,隨即立刻又消失了,臉色凝重下來,「你還記得以前赤淵火起,是因為什麼嗎?」

「大天災,還有戰亂,人口能死一半的那種,」宣璣不假思索地說,「赤淵是魔氣之源,人間如果動盪到一定程度,赤淵會隔著封印跟著一起共振,撞破封印的朱雀骨也是常有的事。」

但三千年後,雖然三十六根朱雀骨只剩下搖搖欲墜的一根,封印變得異常脆弱,群魔蠢蠢欲動,但除非是彗星撞了地球,短時間內,人間似乎不大可能會有什麼殺死一半人口的大難。

妖王影費盡心機吞噬了三個人魔,好不容易把自己「吃」成了一點樣,當然也不捨得拿自己當劈柴點赤淵。

那……如果能把人心裡的怨怒直接倒進赤淵裡呢?

羅翠翠把「自己」釘在朱雀骨上,融入了整個朱雀圖騰裡,朱雀圖騰遍佈整個大陸,地上所有植物都成了他的「化身」。

他用迴響音挑撥特能人和普通人,而一旦衝突升級,未知的恐懼就會變成仇恨,越來越多的人認同他迴響音裡傳播的屁話,就會有越來越多的意識加入,共振會越來越大,直到——

屏蔽器發放點,民眾的質疑與抗議越來越大,王澤搶過一個話筒,指著自己的耳朵說:「諸位,諸位!我們自己也戴了,如果屏蔽器有害,我們吃飽撐的先自己試毒嗎?」

「誰知道是不是一樣的?」

「你戴的就是個模型吧?」

王澤一把拽下自己雙耳上的屏蔽器,硬塞進一個抗議者手裡,從發放點拿了一副新的:「不信咱們換,行嗎?」

王澤直接盤腿坐在了發放點桌子上:「是,我們是不一樣,我是有點特能,我會噴水,逢年過節還老讓人當錦鯉轉——可我爸我媽、我家姑姨娘舅大部分都是普通人,我單位領導,他們家祖宗十八代就他一個特能——我們迫害普通人,跟迫害自己爹媽有什麼區別?對我們有什麼好處?你們現在嫌我們,歧視我們,沒準明天自己生個仔就是特能,信不信?8102了,怎麼還搞歧視呢?」

人群短暫地安靜下來,吵吵嚷嚷變成了竊竊私語。

燕秋山不動聲色地混進人群裡,有群眾見他腿腳不方便,很好心地扶他坐下,燕秋山趁機對旁邊人說:「要不咱們可以試試,哪那麼容易被洗腦呢?我教你們一個辦法,現在手機上不都有備忘錄嗎,戴上以後咱們把想法都實時記錄下來,要有什麼不對勁,跟筆記一對比就能看出來了,到時候再摘不也來得及麼?」

「這……好像……」

旁邊又有一個人說:「要是不戴,萬一空氣裡真有有害物質怎麼辦?」

燕秋山抬眼朝說話的人看去,認出那是個特能同事,同事混在人群裡,跟周圍的人挺熟悉的樣子,似乎就住在這一片,對上燕秋山的目光,那同事朝他輕輕一點頭。

燕秋山會意,看來局裡也不是完全被動挨打,異控局很多特能正好是普通人出身,這會沒暴露身份,混跡在街坊鄰居中間,潛移默化地化解矛盾。

藏在他懷裡的知春拍了拍他的胸口——畢竟各族已經混居了三千年了。

那混跡在普通人裡的特能發現旁邊人被自己攛掇得立場不堅定,正要再接再厲,然而就在這時,一道銀光突然閃過,直接洞穿了他的後脖頸。

燕秋山倏地睜大了眼睛——秘銀子彈!

打進特能脖子裡的秘銀子彈隨即爆炸,把他整個人吞進了一片白光中,人群裡炸起歇斯底里的尖叫。

《烈火澆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