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第一百二十三章

「護持」是一種保護符咒,一般是長輩用在不怎麼爭氣的晚輩身上,晚輩在外面挨了打,家里長輩不在跟前,有了這個符咒,就能遠程替他接幾下,普通的護持只是一道氣息印記,高級的可以留下一滴血,比如盛靈淵曾經在他小侄子身上用的那個。

雖說是長輩照顧晚輩,但晚輩在外面能捅出多大婁子,誰也不知道,遠程接招更是危險,一不小心,非但保護不了晚輩,自己還可能跟著翻車。這種東西在三千年前也很少有人用,除非是被保護人身份特別貴重,或者保護人極端自負,感覺自己能平趟世界,橫著走。

盛靈淵屬於後邊那種,隨手給知春留符咒的時候,他老人家根本沒當回事。他承認三千年後許多東西厲害得超出他想像——但特能除外。

陛下初來乍到,還沒人給他科普什麼叫核武器,想不出來知春能遇上什麼他一擺手化解不了的危險。

但缺德就缺在知春受傷的時候,他正好被宣璣咒成了「凡人」,要不是天魔身強大的癒合能力,他今天就不是丟手藝,是丟小命了。

冬□□服厚,濺到宣璣皮膚上的血只有幾滴,卻也還是讓兩人在這種混亂的時候連上了共感,他倆藏藏掖掖慣了,先是同時習慣性地慌亂了一下,隨後才想起已經沒什麼好藏的,面面相覷兩秒,盛靈淵不由得失笑。

「笑什麼?疼不疼啊,你個神經末梢壞死的。」宣璣掰開他的手,確認傷口已經長上了,才在心裡嘀咕了一句,「憑什麼給他這個?應該只是顆子彈,要是秘銀炮你怎麼辦,不過……」

知春為什麼會被秘銀子彈打?

宣璣一皺眉,幾乎是瞬間,他就大致猜出了前因後果。

迴響音的本質是「共振」,可以把所有怨怒都變成砸向赤淵封印的石頭。但是異控局的外勤們沒那麼容易被激怒,異常能量事件影響的普通人也畢竟只是極少數,普通人是大多數,特能人不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全,雙方差不多勢均力敵,偏見和懷疑不足以引起戰爭,時間長了,搞不好大家一冷靜,從今往後就能和諧共處了,那還有什麼戲唱?

想要讓矛盾迅速升溫,必須打破這個「勢均力敵」的平衡——讓普通人發現特能可以對付,讓特能們都惶惶不安。

「如果沒猜錯,一些特能數量少的地區得到秘銀子彈的消息,應該已經把特能列為危險分子了。」宣璣眼角跳了跳,「我們這裡的異控局是官方機構,倒不至於落到這種下場,但……」

盛靈淵:「你們的上級很快會派人來要你們交出秘銀,人族為防患於未然,應該會組織一支專門對付你們的『秘銀軍』。」

有了「秘銀警察」,緊接著還會有特殊的人身限制,從而引發歧視、迫害、反抗與愈演愈烈的衝突,惡性循環,直到赤淵生煙。

普通人和特能之間非得被打成死結不可。

除非異控局有本事立刻截斷這個惡性循環——要麼一小時內給全世界人民都強行扣上屏蔽器;要麼找到羅翠翠,除掉罪魁禍首。

兩條路連一線生機也湊不齊,屏蔽器那事就不用說了,用腳想都知道不現實。羅翠翠身邊有妖王影,且不說妖王影身上捲著三個人魔,不能殺,就算能殺,誰又動得了他呢?世界上唯二能和妖王影一戰的,都被困在這個深坑裡出不去!

連上共感的好處,就是他倆不用再說話,心裡迅速閃過的念頭都能被對方捕捉,溝通效率極高,眨眼功夫就得出了結論——沒戲,早放棄早舒坦。

「靈淵,」宣璣仰頭看了一眼望不見頂的山崖,「給我吹一首曲子吧,我想……」

他還沒「想」完,就感覺盛靈淵心裡一突,冒出個示警,兩人同時往後撤了幾步,一根被釘在朱雀骨上的籐條差點掃到宣璣的褲腿!

然而籐條的主要攻擊對像還是盛靈淵,朱雀骨上的一層籐蔓海浪似的湧起來,猛地將盛靈淵往上一掀,「吞下」了羅翠翠的屍體,接著又劈頭蓋臉地朝盛靈淵捲過來,要把他拍在「海浪」下,盛靈淵避無可避,縱身一躍攀在青銅鼎邊緣,把自己吊了上去。

連最後一點平靜的相伴時光都求而不得,宣璣只剩下苦笑的份了:「陛下,你這是『九九八十一難』體質嗎?」

盛靈淵沒聽懂西遊記的梗,目光落在他倆方才站的地方——只見他方才血灑了一地,有一部分穿過密密麻麻的葉子,流到了朱雀遺骸上,一部分血滲進了那骨頭裡,剩下的卻不與朱雀骨相容,冤家路窄地「呲啦」作響,好像涼水潑進滾鐵中,化作了黑煙,與此同時,那朱雀骨上留下了幾道烏黑的印。

朱雀遺骸與朱雀血相處融洽,又與天魔血相剋。

這兩種矛盾的血脈在盛靈淵自己身上相安無事,流出來灑在朱雀遺骸上,卻激起了劇烈的反應。

宣璣有口無心地說:「它激動什麼,別是把你當成活赤淵了吧?」

話音沒落,他倆腳下就開始震動起來,兩側大大小小的山巖砂礫滾下,接著「隆隆」聲響起,在整個深坑裡來回碰撞,中間彷彿夾雜著百獸咆哮與巨鳥尖唳的聲音,那些上下翻飛的植物籐條開始「竊竊私語」——

「這些特能人圖謀不軌怎麼辦?誰來監管?」

「我們躲躲藏藏地做秘密工作,流血犧牲從來沒人知道,換來了什麼?」

「太可怕了,能隨便給人洗腦,給人把腦子洗乾淨了自己還不知道,各國領導人被他們影響怎麼辦?我們這是生活在駭客帝國的世界裡嗎?」

「我們隨時會被拋棄,就因為我們是少數派。」

「哪裡能弄到那個『秘銀』?」

盛靈淵一愣:「這是……」

迴響音?

他曾經在東川「聽」過一次。

兩人飛快地對視一眼。

宣璣:等等,迴響音怎麼會流到這裡?不會是……

盛靈淵:對,你可能又「顯靈」了。

朱雀一族生於赤淵、鎮守赤淵。

而盛靈淵是天魔,魔氣的來源就是赤淵,同時,四分之一的朱雀血鎮在其中,恰好護住了他的神智、知覺、感情和人性。

他確實就像是一條「活的赤淵」。

這一具朱雀遺骸不生不死,是赤淵最後的「所有人」,被盛靈淵奇異的血觸動,誤把他當成了赤淵的一部分。

「這不是我的骨頭,」宣璣立刻否認,「我的骨頭沒那麼傻。」

「哪裡,我看你們二位挺心有靈犀的。」盛靈淵心裡一動,「小璣,我突然想……」

他話沒說出口,宣璣已經知道了他在想什麼:「不,你不想!等……」

可惜陛下是個不聽人勸的,關鍵時刻永遠獨斷專行。

宣璣話沒說完,懸在青銅鼎上的盛靈淵一低頭咬住自己的手腕。他吃敵人的肉牙尖嘴利,咬自己也不會嘴下留情,一口下去差點見骨,動脈的血差不多是噴出來的。

宣璣「啊」一聲替他慘叫了出來,一把按住自己手腕同一個位置,捂在胸口:「盛靈淵!」

盛靈淵:「別叫,不至於。」

他倆分開了好多年,共感已經不能像小時候一樣親密了,除了能分擔有限的外力外,他倆的「心神相連」其實更接近於「認知」層面,而非「感覺」——同一杯糖水,宣璣要是覺得沒味道,盛靈淵從他那裡共感到的就是「沒味」,即使那玩意能把他舌頭齁麻了。

這種自己咬的皮肉傷,盛靈淵不怎麼放在眼裡,宣璣即便是有共感,也應該沒什麼感覺才對,只是傷在盛靈淵身上,他總是自己腦補加戲,一滴血沒流,臉都白了。

噴出來的血順著青銅鼎的紋路往下淌,青銅鼎似乎與深坑裡的各種雜音起了共鳴,冒出森冷的幽光,巨大的朱雀骸骨「咯吱」作響,火焰色的光成片的流過,漆黑的山洞一時亮如白晝。

迴響音山洪似的倒灌進來,充斥進人七竅五官,一時間,五米之內聽不見對方說話的聲音,只能靠共感交流。

盛靈淵:「護法。」

宣璣手裡只有一台一冷就自動死機的手機,一把平時拆快遞、開紅酒用的瑞士軍刀,不是手無寸鐵也差不多了——好在他自己就是鐵,當年的天魔劍身附在朱雀骨上,成就了他的身體,他身上那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鋼崩就屬於那古老殺器的一部分。宣璣並指如刀,劃過一條朝盛靈淵當頭砸下來的籐條,那籐條彷彿感覺到了天魔劍的鋒銳,一時竟不敢逼近。

「能不能讓我歲月靜好地彌留一會!能不能給人一點臨終關懷?」宣璣被密密麻麻的籐條弄得頭皮發麻,「離婚算了!」

「別急,」盛靈淵以手指蘸血,在青銅鼎上點了八個點,正是他當年被釘在這裡時,八根長釘的位置,「朕還沒來得及祭告四方,娶你過門呢。」

此時碧泉山上,天彷彿裂了,濃雲中翻滾著岩漿似的火光,滾滾而過,除了那八根巨大的立柱,瘋癲的草木居然一時都枯萎了下去。

人間好像突然出現了兩個「赤淵」,一個在朱雀頭,一個在朱雀心口。

「你還記得我麼?」盛靈淵想,「我的『誕生』之地。」

一個人——哪怕是三千年前一統九州的天魔,又怎麼能和真正的赤淵抗衡呢?

可是朱雀骸骨畢竟是骸骨,並沒有判斷力,多年來,它依附青銅鼎,從巴掌大的小小鳥屍長到了一山高,盛靈淵這個「假赤淵」作弊,直接鑽進青銅鼎裡,比起遠在大陸另一端的真赤淵,朱雀骸骨大概有種他更厲害的錯覺。

坐落在整個大陸上的朱雀陣混亂了,羅翠翠整個人一激靈,人不人籐不籐的身體突然被一分為二,他左半邊身體連著層層疊疊的籐條,被卡在地上,右半邊身體卻彷彿被什麼吸引著,往外飛去。

兩個半拉身體「勞燕各飛」,他自己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倆眼拚命看向自己的另一半,形成了有史以來距離最遙遠的一雙對眼!

被這麼一攪合,原本均勻飄蕩在各地的迴響音混亂了起來,異控局立刻捕捉到了迴響音的異常信號。

「肖主任你看,」一個研究員搬來了一盆被罩在屏蔽器裡的吊蘭,「植物裡的迴響音源突然不見了,目前剩下的迴響音源主要來自於朱雀圖騰上的異常能量點,信號強弱在不斷變化。」

肖征:「你是說……」

「我們或許可以定位到迴響音的源頭!」

「召集各地一線外勤——帶上楊潮,讓他們掘地三尺,也得把這個羅翠翠給我挖出來!」

研究員好不容易看到了曙光,一躍而起,正好和匆匆走進來的研究院負責人撞了個滿懷。研究院負責人沒顧上理他:「肖主任,突然接到上級通知,說我們總部大樓無法正常工作,重要物品無法妥善保管,要我們把一系列武器裝備提交備案……包括秘銀。」

肖征驀地回頭:「什麼意思?讓我們交出秘銀?必要的時候把我們一網打盡嗎?你讓我們前線的兄弟們怎麼想?」

研究院負責人苦笑:「肖主任,這個節骨眼上,死活不肯交出秘銀,你讓組織和群眾怎麼想……坐實『危險分子』的罪名嗎?」

肖征怒道:「放……」

這時,一隻寬厚的手按住了他。

「你跟他們去,去把叛逃人員抓回來,這交給我。」黃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放心吧,孩子。」

《烈火澆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