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白玉……」燕秋山靠多年與古物打交道的外勤經驗, 連猜再蒙地辨認出圖上幾個字, 「宮?」
被桌角的燈一打,地圖上就泛起粼粼波光,晃得燕秋山忍不住瞇眼。他連忙把地圖收了起來, 飛快地往四周掃了一眼,趁沒人注意, 低頭快步離開酒吧,鑽回自己車裡,鎖好門窗, 又放好了異常能量監控,這才仔細打量起那張地圖。
什麼叫「天上白玉宮」?
白玉宮不是讓人皇給沉塘……不是, 沉海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異控局古籍修復科裡,有關於「白玉宮」的記載,據說那是高山微煜王生前建的,窮奢極欲,喪心病狂。微煜王死了以後,裡頭值錢的東西都被人皇沒收充了公,剩下個沒什麼用的空殼,燒砸一番後沉入地下——反正這玩意就是為了顯擺有錢而建的,一幫打鐵煉器的也沒什麼建築品味。
至今,「白玉宮」就只剩下個梗,作為萬惡奴隸主魚肉人民的象徵,時常被文學作品牽出來引用一下。其真正的殘骸,早就跟著地殼變動淹在南海裡了。根據專家推斷,微煜王白玉宮舊址,應該就在那出土了一百零八個童屍的高山王墓旁邊——那份存在清平司裡的高山王墓資料裡也有相關資料,支持這個結論。
所以,這個「天上白玉宮」又是哪?
宣主任剛才追出去時候的姿勢彷彿運載火箭,掛著一屁股離火,一臉即將把鍵盤跪出莎士比亞全集的壯烈,燕秋山不用猜也知道,給他們付酒錢的準是那位陛下,這張圖應該也是陛下的私藏品。
難道是當時微煜王宮裡還有什麼寶貝不方便帶走,陛下畫個地圖留記號,等著慢慢往回打掃?
也不對啊。
燕秋山雖然不是歷史地理專家,也有常識,地圖上除了目的地,怎麼也得畫出周圍環境,在哪片陸地旁邊、附近有個什麼山什麼河之類的……不然古代也沒有經緯度定位,誰知道圖上那突兀的一大片是海裡還是溝裡?
可這份奇葩地圖上真的就只畫了個光禿禿的孤島,周圍寫滿了某種未知的文字——他猜那是文字,因為變化多端,組合異常複雜,蘊藏的信息量非常大,看著不像是單純的裝飾花紋。
盯著那些文字看一會,燕秋山覺得那些字像活過來一樣,開始循著某種規律扭動,晃得人眼花,他忍不住往前湊了一點,手指無意中掃過「紙面」,「圖紙」表面上突然像水波一樣,泛起一圈一圈的漣漪,朝邊緣捲去,同時,用簡體中文寫的彩色小字漸次浮了起來。
那字寫得橫平豎直,工整得像印刷體,缺橫少豎現象好多了,只有個別字偶爾多一筆少一劃,不仔細摳看不出來。
燕秋山愣了愣,連忙拿手機拍了下來,還有點受寵若驚。
這是……那位陛下專門寫給他的?
話說盛靈淵,其實在魘獸的幻境裡,他其實就感覺到了宣璣一閃而過的不自然。那種僵硬和冰冷的反應,是不能用「小時候的丟人事被人翻出來的尷尬」來解釋的。他覺得幻境裡的故事肯定還有半截,還大概能猜出,被打斷的後半截很可能和劍靈身份有關係。因為宣璣突然後悔和燕秋山提器靈的事,後悔來得又急又突然,像「微信」裡說錯了話,生怕超時撤不回似的。
不過……就這麼直接點破好麼?
盛靈淵當時掂量了一下,到底還是忍住了,只裝作不知道。
宣璣一直很介意自己的器靈身,但盛靈淵想,他既然已經擺脫了劍身,就等於是「病根」沒了,傷口總會被自己和時間平復,反正他倆現在終於不缺時間了,等小璣放下了,想說自然會說,自己沒必要為了一時好奇扒他痛處。畢竟事有輕重緩急,如果不是封喉的毒,何必刮骨去治呢?那不是為他好,倒像是虐待了。
「修身」應如履薄冰,「齊家」就不能太明察秋毫。
好比說做大家長,最好會裝聾作啞;做貼心人,有時候就得能稀里糊塗;待長輩,心裡有數歸有數,但別太較真;待晚輩雖得注意言傳身教,該放手還是要放手。這些先賢都教過,盛靈淵雖然六親緣薄,但好歹養大過兄長的遺孤,按著先賢的「攻略」,養得還不錯,他從來沒經歷過「剪不斷理還亂」的手忙腳亂。
這讓他有種自己特別會把握「進退尺度」的錯覺。
確實,只要能置身事外,肯無慾無情,世上的事本來就沒那麼多「剪不斷理還亂」。
可惜啊,宣璣就是他的欲和情。情天恨海是碗漿糊,能把大道三千都給糊個不清不楚,哪容他事事冷靜有分寸?
盛靈淵一邊逼著自己裝糊塗,「順其自然」,一邊忍不住把三千年前後宣璣在魘獸幻境裡的各種言行表現來回琢磨了好幾遍。不捨得問宣璣,他就把自己看過的、關於煉器的各種典籍都「複習」了一遍,小心翼翼地比對印證,弄得自己半宿無眠,正要強行靜心入定時,就 被宣璣突然亮起來的電話驚擾了。
於是宣璣前腳走,盛靈淵後腳就跟了出去,刺骨的夜風摑在他臉上,他開始覺得自己這事辦得有點不知所謂,簡直是吃飽了撐的。
「無病無痛,輾轉反側」,那可真是他十來歲在東川時才有的閒愁,盛靈淵都忘了那是什麼滋味,現在倒給重新撿回來了。說來奇怪,宣璣明明是個好幾千歲的老妖怪,遍嘗百代風沙,還吃出了一肚子賊心爛肺,可他那翅羽上卻好似連著時空似的,總是能毫不費力地把盛靈淵拐帶回少年時——連精神再心智,越活越回去。
一腳踩進人間夜場的時候,陛下已經裡裡外外地把自己挖苦了一溜夠,本打算自嘲一番,找宣璣認了,要是能逗那人一笑,也不枉費他喝的一肚子寒風。不料他到的時候,正好碰見燕秋山端著能量感應儀,在酒吧裡到處找人。
燕隊拘謹得像個提線木偶,盛靈淵怕自己露面給人添不自在,於是沒有立刻現身,只在旁邊找了個燈光比較昏暗的角落等他們聊完,也沒有隱藏氣息。
對於高手來說,不刻意隱藏,差不多就相當於大大方方地打招呼,燕秋山這種混血後輩當然感覺不到,但宣璣應該在盛靈淵靠近一里之內就有所察覺。
誰知道宣璣今天神魂不在家,連燕秋山進酒吧,都是走到他面前出聲才引起他注意,居然一直沒發現隔壁卡座里長出個明晃晃的大天魔。
盛靈淵哭笑不得,洋酒單他也看不懂,只好隨便給自己點了個怪味的「五顏六色水」打發時間,有一搭沒一搭地聽宣璣勸燕秋山「好好做人」……萬萬沒想到,聽見了這麼一出後續。
盛靈淵回過神來的時候,手裡的玻璃杯已經碎了,冰冷的酒水和玻璃渣流了一桌。玻璃炸碎的動靜被爵士樂掩過去了,碎渣把他手刮了幾條血口子。
這麼多年,他一直都覺得是自己沒有保護好他的小劍靈,天魔劍身被毀都是因為他無能為力。即使回想起來,那時風暴中心的劍靈就跟死了似的,一聲不吭。斬過妖王頭的劍像塊沒靈沒魂的凡鐵,任憑那些人砸……以及明知道老師丹離就在旁邊,劍靈卻彷彿認了命,不求救,也不為自己辯解一句。
這諸多種種的反常之處,盛靈淵都給他找好了理由——他的小劍靈從出生開始就被人族禁錮,為人族出生入死,所以寒了心。
敢情那根本不是無助寒心,就是順水推船!
那貨自己先躺進棺材裡,準備好了入土為安!
好魔劍,劈柴刀都沒他逆來順受。
這算什麼?
盛靈淵天生性格比較冷靜,剖過一次心之後,情緒更是不大容易起伏,算起來,有生以來幾次七竅生煙,差不多全都因為宣璣這個孽障!
他差點有衝動站起來就走,扔了這混賬玩意,從今往後天涯海角,再也不養紅毛野雞。
幸虧座下兩條腿「臨陣背主」,不管主人靈台裡起了多大的火,就是定海神針似的鑲在原地,不肯挪一寸。盛靈淵被腰部以下這兩條「二五仔」拖得死死的,恨不能砍之後快,無計可施,拇指攥在手心裡,幾個關節來回按了七八遍,骨節磨得生疼。他實在是越看宣璣越來氣,只好一邊眼不見為淨地把目光跳過宣璣,扔在燕秋山身上,一邊默念平心靜氣訣。
就這麼不走心地盯著燕秋山看了一會,隨著暴風似的怒火落下,盛靈淵忽然被前任風神一隊長眉宇間的鬱結輕輕觸動了一下,那種走投無路時堅冰似的焦灼,抓住一點希望就怎麼都不肯鬆口的執拗,讓他想起了當年劍爐前的自己。
「一廂情願的傻子。」
盛靈淵冷笑一聲,隨後凌空一抓,桌上冰桶裡的冰塊就化成了水汽,隨著他的手勢鋪平在桌面上,成了一張水做的「紙」。盛靈淵凝神回憶片刻,「水紙」上就飛快地勾勒出他記憶裡的一張地圖。然後輕輕一點他剩的大半杯雞尾酒,五顏六色的液體就化成了一根筆,在水紙上留下了彩色的字跡。
「此圖藏於微煜王璽之中,所書乃高山密宗文,密宗文無音無聲,不可念誦。」
「相傳,圖中所繪乃高山人故里。」
「高山人本是上古先天靈物之一,祖居海上雲間仙境,譯作中原官話,便喚作『天上白玉宮』,後因破誓,高山人遭受天劫,失其先天靈性,隨即流落人間,自此盤踞高嶺之地,以煉器為生。」
「因心念故土,故世代王宮皆名『白玉』。」
「《海國志》與《大宗》等古籍中,都有隻言片語印證天上白玉宮所在。」
「及至微煜當政時,密宗文失傳已久,『天上白玉宮』於高山人早成虛誕之說,我因那混賬(劃掉)……天魔劍一事,後來雖已不抱希望,仍習慣琢磨高山族舊物,對密宗文有些心得……」
那時劍爐已毀,微雲也入了土,盛靈淵成了無慾無情的真魔,人間再沒什麼能觸動他的東西,只不過就像隨身帶著天魔劍殘片一樣,把玩跟煉器有關的高山族遺物,也成了他的習慣——沒什麼意義,只是閒來打發時間。
「天上白玉宮」的原圖沒這麼大,是微縮版的,繪在一塊微煜王璽的玉石底座上,非常精緻,是高山人工藝的集大成者,被他拿來當手把件玩了。盛靈淵準備傳位太子時,曾巡遊四方,在東海一帶趕上風災,用了鮫人語開道,誰知鮫人語一出口,傳說中不能念誦的高山密宗文就「流動」了起來。
他無意中發現,高山人失傳的密宗文居然和鮫人語有關。
盛靈淵在路上閒來無事,試了幾條他知道的鮫人語,發現不同的鮫人語會觸動不同的密宗文字,就好像那些密宗文是鮫人語的書面形式一樣。
鮫人是高山人煉器的重要材料,也是因此被滅族的,要是泉下有知,大概能跟高山人糾纏撕咬到十八層地獄,可高山人的古密宗文居然鮫人族出自同源。
這事情仔細推敲起來很有趣——因為鮫人族是聚居在深海裡的,而高山人雖然住在海邊,但天生不擅水,族人基本都是旱鴨子,也不以漁業為生。以前出去獵殺鮫人,都得靠複雜的工具。高山人是出了名的貪財怕死,有一點危險的事就躲得遠遠的,等閒不會離開自己的聚居區,更別說主動到深海去探險了。鮫人不能離水,根本很少到海中淺水域來,這兩族本來風馬牛不相及。
那麼……最早的高山人,為什麼會想到用鮫人大量煉器?為什麼有用鮫人油點燈的習慣?
當時清平司的一個博物官提出個猜測,認為高山人「天上白玉宮」的傳說很可能是真的,這一支類人族很可能來自深海之上懸浮的「仙城」,像蜃氣樓一樣。
盛靈淵閒來無事,把他收集過的密宗文和鮫人語對照,試著根據密宗文的反應破譯過地圖上的一些關鍵詞。其中有不少「煉器祭神,贖罪」之類的話,這倒不稀奇,高山人一直把煉器這種近乎邪術的東西當做立族之本,民諺民謠裡也常常把「有靈之器」比作「鑰匙」和「路」,好像他們殺生鎖靈倒成了一種自我修行。除此之外,他還找到了密宗文寫的「戒律」,奇怪的是,戒律中有一條好像是「不可傷害鮫人」。
眾所周知,煉器的關鍵就是鮫血中的「鴆」,要得到鴆,不光得殺鮫人,還得虐殺。
又要煉器又不能傷害鮫人,這要怎麼搞?
鮫人滅族,鮫人語失傳許久,博學如丹離,也只會一些能在海上當咒語用的,很可能有誤讀誤譯,所以盛靈淵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理解錯了。他當時做好了埋骨赤淵的準備,心如死水,打發時間而已,也沒深究,畢竟鮫人也好,高山人也好,都成了淹沒在時光裡的舊跡,最後一個煉器大師自盡,劍爐也封印多年,什麼「天上」「地下」的白玉宮,更是沒有意義了。
現在想起來,假如他的解讀沒問題,那麼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後世高山人用鮫人血殺生煉器的野蠻手段並不是正統的煉器法。
真正的煉器法很可能根本沒有那麼殘忍。
這也解釋了高山文化中許多詭異不合理之處,比如器靈基本都是凶器,把虐殺鮫人、禁錮生靈煉製凶器當自我修行,未免有點太不要臉了;再比如「天耳」——煉器大師——往往必須是性情溫和、心境平和,為什麼煉器這麼傷天害理的工種有這種要求?
而且假如高山人自古把鮫人當成殺來取材料的牲畜,他們神聖的古密宗文為什麼又會和鮫人語呼應?至少人族是不會費心去解讀豬馬牛羊在「說」些什麼的。
「微雲在世,曾與我說,他在煉器一道上走得越遠,越覺得煉器不該如此,總有一天,他想摸索出真正的煉器法,可惜。」
「假如世間真有『天上白玉宮』……」
盛靈淵注視下,雞尾酒變的「筆」只剩下短短一截,筆尖微微一頓。
「赤淵已重燃,諸多上古遺跡將現,海上仙城或許也有重現的一天。」
「通心草身三年一加固,每三年中秋前後,讓宣璣將加固符咒寄於你處即可,如無意外,三五十年無礙。」
「朱雀族長雖不成器,畢竟神鳥真靈之後,不便動用煉器邪術,三五十年後,若尋不到海上仙城,你與通心草將老朽,要是初心無改,可在大限前來尋我,我再助你以殘軀賦生刀靈。」
盛靈淵伸手輕輕一彈,將水地圖捲成一枚魚鱗的形狀,叫來服務員結了兩桌的賬,見宣璣方才驚覺自己在,目光倉皇地掃過來,他就一言不發地化作一道黑影,消失在了原地。
宣璣從酒吧追出來,把視聽感官擴展到極致,周圍所有的聲音一股腦地衝進他耳膜裡——酒吧裡焦慮未來的小白領正拉著朋友低聲傾訴、隔壁餐廳沒散的公司年會好像進行到了抽獎環節,賣炒栗子的小推車收了攤,三輪車「吱扭吱扭」地頂著風走……再往遠,是千家萬戶同時上演的歡笑與怒罵,唯獨遍尋不到盛靈淵的蹤跡。
他重重地在舌尖上咬了一下,一股血腥氣直衝腦門,循著他那根插在盛靈淵頭髮上的羽毛氣息飛掠而出,一路追出了幾百米,到了已經空無一人的小公園深處,看見那根翅羽被人拔/下來釘在一棵老槐樹幹上,五寸長的翅羽楔在木頭裡,在寒風中簌簌地抖,像盞孤零零的風燈。
宣璣想把羽毛摘下來,力道輕了紋絲不動,略有些重了,再收手也來不及了,羽片感覺到同源之力,化作一束光,融回到他身上,於是那一點光也沒有了。
宣璣身上的熱氣就散入寒風中,神色茫然,像只被拋棄在荒郊的幼雛。
片刻後,樹叢深處傳來一聲歎息,宣璣激靈一下,猛地抬起頭,看見盛靈淵三米之外的背影。
宣璣張了張嘴,好像用盡了全力,卻只擠出了一聲連自己都聽不太清的「靈淵」,溫熱的白汽從口鼻中呼出,遮住了他的視線。
盛靈淵不轉身,不看他,不應聲,宣璣忽然像變回了當年那只濕漉漉的小鳥,氣息哽在胸口裡,戰戰兢兢的,恐懼極了,羽毛都炸了起來。
大概有一個世紀那麼久,盛靈淵才冷冷地出了聲:「……滾過來。」
話音沒落,一道人影就閃電似的劈到了他身邊,緊緊地摟住他的腰。
另一邊,燕秋山仔細地收好了那張水做的地圖,啟動車子,滑入夜色。
「古高山人聚居於南海之濱,能造大船,船可日行千里,風暴不催,卻因天性貪戀財物、好攢傢俬,雖不事農耕,竟因『家產』拖累,比中原耕農更安土重遷,更喜偏安一隅。這可能是高山人失去靈性的詛咒——凡有貪戀,皆為枷鎖。雖然有手段,卻注定不能再尋回故鄉。」
「你雖有高山人血脈,但稀薄至此,已為凡人,不受高山人天性所限,不如一試。」
大半年之後,在無數摩擦中,各國先後出台特能管理法案條理,磕磕絆絆地試運行起來,開啟了特能人和普通人和平共處、反覆衝突的時代。
因為赤淵能量增強,異控局擴建二十個監控點,特別成立海上分部,負責領海範圍內的異能監控管理,由燕秋山牽頭。
他賣了房子,帶著知春來到海上,尋訪傳說中的「天上白玉宮」。
這一去,直到作為凡人的生命終結,燕秋山再也沒有返回過陸地。
「人族,或卑鄙,或聖賢,或半途而廢、反覆無常,或至死不渝、百代無悔。」
「以有限身,探無止境,尋萬里無涯路,至不可及之處。」
「乃是造化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