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真假糊塗
荒蕪一人的野地裡,小溪潺潺流過,天如洗,雲若凝。
小小的女孩子一個人站在小溪邊上,眼巴巴地望著清可見底的溪水,越來越傷心,然後豆大的眼淚順著白皙的面頰淌下來,她纖小的肩膀抽搐著,最後終於變成了嚎啕大哭。
忽然,一個男子出現在視野裡,不知為什麼,面容有那麼一些模糊不清,他溫柔地半蹲下來,把背在身後的手伸出來,手上拿了一個醜醜的草編娃娃,男子把娃娃在女孩面前晃了晃:「小風,小風,你看這是什麼……」
女孩子放下不停擦眼淚的小手,抬頭一看,立刻興奮地叫起來:「笑草娃娃!」她抓過來,像是寶貝一樣護在懷裡,哭得像花貓一樣的臉上漾開了笑容。
男子發出低低的笑聲,拍拍女孩子的頭:「這回可不要掉到小溪裡了哦。」
「嗯!」
女孩露出天真的笑靨,然而,她盯著男子的臉,有些疑惑地歪了歪頭:「可是……你是誰呢?怎麼我看不清你的臉呢?」
「小風真是不乖啊,我是……」男子的話到此就這麼沒了音信,女孩面前的人變成了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很快就什麼都沒有了。
女孩著了急:「不要走……」
男子低沉而溫和的聲音慢慢變成了歇斯底里的笑聲,女孩用力摀住耳朵,蹲下來,大聲尖叫,藉以抵過那猙獰的笑聲,可是笑聲卻擴散開來,就像是空氣裡的水波,一波一波,週而復始,漸漸包圍了她。
櫻颸猛地睜開眼睛,清澈如同嬰孩的眸子裡殺意畢現,這樣的櫻颸是任何人沒見到過的,她曾經有一個掀起了整個江湖血腥神話的名字——修羅花。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閉上眼睛又睜開,緩緩回復了慣常的表情。
每個人,為著不同的理由,帶著面具。
就連櫻颸,也不外乎如是呵。
她仔細地看著自己的雙手,白皙,修長,有著別人所難以想像的力量:「洗不乾淨了……洗不乾淨了……笑笑叔叔,洗不乾淨了啊……」
悲傷得不像櫻颸。
「冉兄。」這天下午,冉清桓忽然被莫舜華叫住,「能不能幫我個忙?」
「啊?」冉清桓疑惑地看看他手上拿的東西——雖然素雅了些,但是明顯是件女式的棉衣。
「能不能……幫我把這個帶給若蘺?她身為武將,不願穿太過於繁複厚重的衣服,可是眼看一天比一天寒了,我怕她一個女孩子家受了涼有損身體,這件是我專門找人做的,保暖還不是太厚……」
冉清桓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你怎麼不自己去?方府又不遠。」
莫舜華苦笑了一下:「只怕她是不會收我的東西的,還望冉兄不要說出是我送的才好。」
冉清桓仍然不大明白:「那我說是誰送的?總不能說是我吧?」
莫舜華把棉衣塞到他懷裡:「誰都好,讓她收下就是了,她不甚在意自己,我恐怕將來上了些年紀身體要吃虧的,勞動冉兄了。」說完,他沖冉清桓拱拱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冉清桓看看他又看看棉衣,低低地歎了口氣:「唉,怎麼最近人人都為情所困,莫非是冬天到了,春天也不遠了……」
這句話好巧不巧地剛好被鄭越聽到,錦陽王更加無奈地搖搖頭,為自己默哀三秒鐘。然後正色了下來,拿出公事公辦的腔調:「清桓,我正找你。」
「啊,什麼事?」
「你看看這個,你到了京州的身份,回頭多準備準備,可別亂了言行。」
「什麼身份?」冉清桓把棉衣搭在一條胳膊上,興致勃勃地接過來,念出聲,「情語公子……耶,這什麼噁心名字,換一個行不?」
鄭越不理他。
「十八歲……喂喂,我可都二十二了,你這不是讓我裝嫩嗎?」
「冉清桓——」
「哦,裝就裝吧——錦陽王入幕之賓……入幕之賓?什麼玩意兒?」
鄭越深吸了口氣,有些鬱悶地看著他,冉清桓一臉無辜:「幹什麼的?」
鄭越猶豫了一下,隨後不大有底氣地說:「就是……侍君……」
「哦,端茶的啊。」冉清桓恍然大悟地點點頭,「說那麼隱晦幹嘛啊?不過怎麼端茶的叫這麼個噁心名,還公子?不是都什麼吉祥如意什麼福什麼貴的嗎?」
「你……侍君不是內侍!」鄭越覺得這個人有點不能溝通。
「知道啊,內侍不都是女的嗎?」冉清桓說到這覺出不對了,「給你端茶的不都是女的嗎,唔,還有太監……哇靠,鄭越,你不會讓我裝太監吧?」
鄭越氣結:「侍君不是內侍更不是太監,是……暖床人,明白了嗎?」
「哦,」冉清桓點點頭,卻在下一刻睜大了眼睛,「你你你你說什麼?」
鄭越早做好了準備一樣轉身就走:「這事就這麼定了,我是老大我說了算。」
剩下冉清桓一個人在原地跳腳:「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我這麼一大老爺們兒……鄭越!」鄭越逃逸速度極快,冉清桓彷彿能看見他身後一遛小煙。他低頭看看懷裡的衣服,抑鬱了一下,「這是什麼爛創意?!」
冉清桓心不在焉地往方府的方向去了,鄭越遠遠地注視著他的背影,神色柔和,這時,一個黑衣人走過來,低低地在他耳邊說了什麼,鄭越一驚,眼神驀地冷下來:「東西呢?」
「在這裡。」黑衣人從懷裡取出一盒點心,恭恭敬敬地呈上去。
鄭越寒著臉打開,裡面是普普通通的一些點心,他把毫不心疼地把精美的點心倒在地上,翻看著點心盒子,結果出乎所料,點心盒子裡什麼都沒有,他不禁皺了皺眉,低頭看看地上的點心,彎腰撿起了一塊。
「王爺請看,」黑衣人也撿起了一塊,「這是分成上下兩層的,中間有餡,從中間打開以後——」他把象棋子形的點心從中間掰開,露出裡面不知道什麼東西做的餡,鄭越瞳孔收縮了一下,那看起來味道不錯的餡上赫然有個用糖絲凝成的「時」字。
「這是蓁美人令人送到相府的第三批了,每一批都是以答謝相爺一路照顧為名送過去的,變著法兒的弄些字在裡面,都是『申時一刻陳雨園侯君』。」陳雨園是座王家的園林,供王宮中人和官員們偶爾閒坐。黑衣人頓了頓,又補充道,「蓁美人每日都會到陳雨園中靜坐一會兒,而且……剛好都是申時左右。」
鄭越手上的點心碎了,他漫不經心地把手拍乾淨:「相爺都收了?」
「收了,不是值錢的東西,不收反而駁了蓁美人的面子……不過相爺似乎不甚喜歡,打開看了看就都賞給下人了,至今沒有人發現裡面的貓膩。」
鄭越點點頭:「好,孤知道了,以後這種事情別再發生。」
「是。」黑衣人應了一聲,影子一樣地消失了。
「李菁菁。」鄭越瞇細了眼睛,和風細雨的錦陽王面露猙獰。
冉清桓這邊到了方府,把東西給方若蘺帶到,敲著二郎腿蹭人家的好茶喝。
方若蘺把衣服打開,仔細看了看,愛不釋手地說:「哪弄來的?小冉,你不會是想討好誰家姑娘碰了釘子,就扔到我這來了吧?」
「都是人家小姑娘送我東西好不好。」冉清桓大言不慚,「這個可不是我的,別人給你的,我順便幫他帶過來罷了。」
「誰?櫻颸?那丫頭上回打賭好像輸給我……」
「你指望櫻颸還你賭債,下輩子吧。」冉清桓撇撇嘴,「小莫托我帶過來的。」
方若蘺嘴角的笑容一點一點淡下去,隨後一言不發地把衣服疊好,放在冉清桓手邊:「你還給他吧,我不會要的,以後別多管閒事。」
「你看我這好人當的,」冉清桓嚷嚷起來,偷偷瞄了一眼,發現方若蘺臉色不大好,他有些納悶,「怎麼了丫頭,小莫得罪你了?」
「京州集會不夠你忙的是不是?」方若蘺氣急敗壞地說,「什麼時候還幹起這種說媒拉縴的事了,你有這精力不如想想王爺他……」她話到一半,想起了櫻颸一臉八卦地說「千萬不要告訴小狐狸」,硬生生地頓住了。
「王爺?怎麼了?」冉清桓不解其意。
「沒事!不該你知道的少打聽,不該你管的少管!」
「我這是招誰惹誰了,」冉清桓大概明白了方若蘺和莫舜華之間是怎麼回事,「丫頭,舜華是個不錯的男人,你錯過了他會後悔的。」
方若蘺不說話。
冉清桓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往外走去:「你不收他的東西就當是我送的不就行了麼,天冷了,這麼大的丫頭了,一點都不知冷熱。」他頓了頓,回頭補充道,「什麼時候想說了,就到我府上把這些個陳芝麻爛谷子都曬一曬,老放在心裡該放臭了。」
方若蘺愣愣地看著冉清桓逆光的背影——這個男人,原來是這麼敏銳……
怎麼天下就王爺覺得他粗枝大葉呢?
冉清桓回到相府的時候已經很晚了,環兒卻一直在等著他,見了主人回來,她俏臉一紅,但還是定了定神迎了上去:「相爺……環兒有事稟報……」
「什麼事?」
環兒上手托起了一個裂開的點心:「這是蓁美人前兩日送過來的,相爺賞了奴婢,誰知奴婢福薄,沒吃就掉了,摔成這樣……奴婢這才發現裡面原是有字的……請相爺過目。」
冉清桓的目光在她手上停頓了一下,隨後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我知道了,環兒細心,日後有東西吃就是了,有字不也是拿糖做的麼?看幾個字有不頂飽。」
「可是相爺……」環兒猶豫了一下,大著膽子說道,「環兒雖然不識字,但蓁美人許是有事呢,萬一相爺不看……」
「環兒,」冉清桓嬉皮笑臉的神色褪下來,「這件事你就當不知道,別跟別人說了,好麼?」
環兒愣在原地。
菁菁公主啊……冉清桓歎了口氣,李莫白的親生妹妹——就沖故人,也要盡量保她。
可是這小女人怎麼就這麼不安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