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隊荷槍實彈的武裝人員暴力撞開了衛生間隔間的門,只見一個穿綠色制服的男人,正將雙肘撐在膝蓋上,以一種異常深沉文藝的姿態坐在馬桶蓋上。
先進來的兩個人彼此對視一眼,快速交換了一條光信息,而後默契地一個掩護、一個上前,隔著手套抓起男人的肩膀。
綠制服男人軟軟地順著他的手倒了下去,還有呼吸,但是重重地摔在地上,居然毫無反應。
這是被強力麻醉藥劑放倒的。
幾個武裝人員圍了過去,七手八腳地在綠制服身上檢查著,他們摘下了男人身上的通訊系統,經過技術追蹤後,從中找到了一條內容已經被刪除的通訊信息,是發往地球的。
儘管做了粗陋的偽裝——發了又刪除,但他星系技術人員不是傻的,立刻弄明白了這個金蟬脫殼。
有人利用這個他星系男兵身上的通訊系統,和自己的通訊系統做了一個簡單的關聯,建立了一個小型的「局域通訊網絡」,通過近距離對通訊錄的設定,仿照地球上早已經被禁用的代理服務器,等於把這個他星系男兵本人變成了一個活的代理服務器,通過他,阻攔了通訊追蹤。
彷彿早些年的古代黑客通過代理隱藏IP一樣。
武裝人員們在交換眼神中彼此傳遞信息,很開就訓練有素地從衛生間裡撤了出去,他們決定要徹底搜查整個樓層——那個奸細肯定走不遠。
奸細同學真的沒有走遠,實際上,傅落就在衛生間的隔壁隔間。
她雙腳立在馬桶蓋子上,把自己蜷縮成一個可以立刻衝出去一個激光刀捅死對方的動作,屏息凝神地聽著隔壁間的腳步聲。
直到腳步聲走遠,她才鬆了口氣,低頭查看工具扳指,方才打包的一連串光信息已經顯示發送完畢。
傅落大大地鬆了口氣,一下子覺得自己的任務完成了一多半,現在看來,只剩下「逃出去」這一點點收尾工作了。
這一次轉移視線行動成功,讓傅落嘗到了一點甜頭,她反思了一下,覺得自己一方面運氣好,一方面也算是有幾分智了。
可惜物極必反,傅落很快就嘗到「得意太早」的苦果。
她每一步都能中五百萬的好運終於負心薄倖地離她而去了。
就在傅落蹲在馬桶蓋子上,把扳指接在自己的接收器上,仔細回顧著錄下來的整個大艦的立體圖像時。
她搶劫來的眼鏡片上彈出了這樣一條信息:「各部門注意,有敵方奸細混入我艦,請各部門迅速清點人數並盡快上報,從現在開始,我艦將關閉一切負載艦艇停靠站,不允許任何人接近。」
完蛋,這是甕中捉鱉的節奏!
傅落心裡冒著苦水,她開始盤算起來,如果自己真的不能靠近任何一輛小艦艇的停靠站,該怎麼回去?靠太空行走溜躂著嗎?
由於整個人類歷史上都缺少這樣作死的先例,所以傅落不能確定,如果她真的以肉體凡胎之軀,來一次炫酷的遠距離太空行走,到底是會被太空流彈直接昇華成氣體呢?還是能幸運地餓死在半路上呢?
人生境遇真是太反覆無常了,這麼一會就變得如此這般不友好了!
當然,任何一個有尊嚴的士兵都不會坐以待斃的,哪怕遭遇的是絕境。
傅落用扳指裡的切割工具把衛生間的隔間門劃開了一條縫隙,小心翼翼地探查了一下外面,確定衛生間裡沒人了,這才走了出來。
她不敢從樓道裡穿過,這種大艦上肯定多得是監控設備,別人在暗她在明,只有白癡才抓不住她,出於這點考慮,傅落往衛生間最裡面走去。
地球上一般會把恆溫與換氣設備裝在衛生間的一角,傅落希望他星系人類能保留這個光榮傳統。
這一次可不是傅落運氣好了,衛生間的設計肯定是要考慮空氣流通因素的,因此他星系人類的艦艇衛生間構造與位置和地球並沒有很大的差別。
傅落欣喜若狂地撬開了設備間的門。
其他就不清楚了,但是換氣系統一定是每層連動的。
傅落用她還帶在身上的維修工具箱打開了換氣艙外殼,而後摀住鼻子往後退了幾步,她給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設,拿出一顆氧氣膠囊咬開了,用氧氣膠囊形成的薄薄的防護罩隔開這種生化武器,一頭扎進去,猴子似的爬了下去。
她決定要去找給眼鏡上發信息的那個信息總控室,在那做一個假鏈接,這樣她再和地球方面聯繫,這艘飛船上的每個人都會變成她的「代理」,敵人不會再像剛才一樣迅雷不及掩耳地找到她。
傅落動作極快,僅僅用了十分鐘,就壁虎一樣地順著通風艙爬了下去。
她還不知道自己這個決定犯了槽點無數的低級錯誤。
一般這種客服中心一樣的信息收發平台,都只是上下級的傳聲筒,地位絕不會高,如果整個大艦中,倒數第一層是維修兵,那麼信息收發兵很可能在倒數第二層。
傅落心裡估算著自己攀爬的距離,而後,她用後背和雙腿抵在艙壁上,掏出工具箱,卸下換氣艙這一段的外殼。
心算多少有一點失誤,傅落打開這一段的換氣艙時,發現「好運氣」這種小妖精,真是反覆無常得要命——此時的傅落幾乎是緊貼著房頂的。
她只好盡可能輕地一躍而下,儘管落地聲輕如鴻毛,卻依然不幸被人聽見了。
衛生間裡,腳步聲飛快地襲來。
傅落眼皮一跳,剎那間,她已經聽出了這是好幾個人,腳步聲近乎一致,整齊而毫無遲疑,絕不是上廁所的時候偶然聽見設備間動靜的人。
而她跳下來容易,再爬上去卻絕對來不及了。
真是做什麼也來不及了,傅落簡單地思考了一下,認為自己眼下最實際的選擇,應該是裝出一個非常篤定並且高深莫測的表情。
下一刻,設備間的門從外面被破開,三四個槍口同時對準傅落,迎接他們的,是一個面容篤定並且高深莫測的「維修兵」。
傅落的內心從無比凌亂過度到了一片空白,但在這樣的情況下,她竟然奇跡般地拚死保住了可以上雜誌的「鏡頭前完美微笑」……可能也是生死之間人的潛能吧。
七八條光信號爭先恐後地湧了進來。
「卸下武裝!」
「舉起手來!」
「別耍花招!」
「不許動!」
兩分鐘以後,大仙一樣的傅落被好幾把槍頂著,從衛生間裡走了出來。
這時,頂層那個穿黑衣服、讓她修淨水機的高級軍官踱步出來,他雙手背在身後,目光如鷹,盯著傅落那張新手平面模特一樣死板的臉,突然開口說了一句話。
傅落盯著他的嘴,差點以為他們都已經把聲帶進化沒了呢!
不過聽不懂,所以她只要微笑就好了。
軍官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評估她的身份,過了一會,突然換了有點生硬、但是標準如錄音的漢語:「地球人?」
這回,傅落不好再裝不明白,於是矜持地點了下頭。
軍官:「所以你是打算把自己的通訊器接在我們的總控室內,讓這艘大艦上每一個人都成為你的信號發射器——你認為我們在看見一個真實案例之後,還想不到你這一手?你是不是覺得我們都很蠢?」
這個問題真讓人無言以對,傅落思考了片刻,發現自己實在沒辦法回答,只好繼續高深莫測地微笑。
軍官的眼神不動聲色地凝重起來,複雜的人總是難以想像,自己的對手其實是個會犯低級錯誤的蠢新手這種殘酷的事實,反正軍官現在認定了,傅落這麼容易被抓住,一定是另有什麼陰謀。
然而他畢竟身居高位,喜怒不形於色總還是做得到的,只見黑衣軍官轉身往前走去,淡淡地吩咐說:「帶她過來,總司令要見她。」
等等,誰?總司令?
他星系這一次軍事活動的第一負責人?
真的假的?!
除了自己國家的楊將軍遠遠地掃了一眼,她連地球聯軍的統帥們都還沒見過呢!
傅落被帶到了她不久前才剛剛去過的頂層,大屏幕上的戰況平剖圖消失了,一間太空辦公室出現在上面,看起來只有十來平米,異常的狹小和樸素,一張平平無奇的椅子,一排書架,上面羅得高高的都是書——書脊大部分來自於古地球。
片刻後,一個人端著一杯水,腳步輕緩地走過來,他自然而然地提了一下褲腿,坐在了椅子上。
傅落終於看清了這位他星系傳奇般的總司令。
他相貌平平,是個叫人過目就忘的中年男子,有些削瘦,穿著一件活像從二十世紀扒拉出來的古董式白襯衫,毫無花哨,裁剪也不見得精良,袖口隨隨便便地挽著,手肘處還留著不規則的折痕。
「你好。」總司令有禮貌地沖傅落點點頭。
叫傅落情不自禁地就回了一句:「你好。」
總司令十分欣賞地打量著她:「沒想到是這麼年輕的小姐,地球的新一代人真讓人驚訝——你已經獲得了我軍的重要情報,並且傳回去了是嗎?」
「……」為了避免自己再犯低級錯誤,傅落認真地思量了一會,找出了一個自認為比較得體的回答,她說,「你猜。」
他星系總司令聽了,居然十分愉悅地笑了起來。
「你這個小姑娘很有意思,唉,我女兒和你差不多大,不過她除了四處闖禍之外,基本什麼都不會,」總司令面容和煦而慈祥地說,「我跟你打個賭吧,我決定繼續我軍的這一項軍事計劃,即使你的信息被接受了,地球聯軍還是會走到我的圈套裡,你信不信?」
他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笑容漸淡,顯得有一點滄桑的眼角表情紋還沒有平復,目光卻透過影像,讓傅落感覺到了某種強大的壓力。
「我們一起等等看吧。」
傅落的光信息當然順利傳到了二部總參處。
楊寧掃了一眼解調器轉換出來的信息,立刻傳給了最高指揮中心。
傅落受自身知識儲備和理解力的限制,不能完全理解那條光信息,楊寧卻不一樣,他幾乎有些毛骨悚然起來,連整個二部總參處有那麼十幾秒鐘是鴉雀無聲的。
這時,通訊器裡響起楊將軍的聲音:「通知前鋒原地待命,主力原地待命。」
楊寧立刻把命令傳達了下去,過了一會,他忍不住問:「首長,我們會撤軍嗎?」
楊將軍沉默了一會:「消息已經上傳聯合國,我們馬上會召開一個前線短會,儘管這條消息非常重要,但……鑒於我軍消息來源不明,所以為謹慎起見,可能需要一點時間,我需要你安排調度,讓我軍已經進入六十倍射程單位範圍內的艦艇先撤出來。」
楊寧的眉頭倏地一皺。
等等,傅落傳回來的光信息是經過內部通訊系統加密的,自己人一眼就能看出信息傳遞人是什麼身份,上面怎麼可能會認不出來?
楊寧脫口說:「怎麼會是消息來源不明,分明……」
說到這裡,楊寧的話音忽然戛然而止,楊將軍沒有答話,兩人的通訊中出現了一段尷尬的空白。
「……哦,那我明白了。」不知過了多久,楊寧才輕輕地呵出一口氣,連譏再諷地笑了一下,一字一頓地說,「是,請首長放心。」
通訊被對方毫不留情地切斷了。
楊寧卻坐在那裡一言不發了好一會,直到董嘉陵輕輕地在他耳邊乾咳了一聲。
「中國艦隊全體向後轉,後隊變前隊,後退十倍射程單位,傳訊前鋒尖刀,讓他們加足馬力,迅速歸隊。」楊寧聲調不變地吩咐說,「把傅落方才發信息時的坐標傳給距離她最近的偵緝兵,要求對方不惜一切代價,一定要把我的D級兵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