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麼?」
「剛才那是怎麼回事?!」
「這裡是聯盟指揮中心,這裡是聯盟指揮中心,請日本方面回話,日本方面聽得見嗎?請日本方面立刻回話!」
「報告,大型引力場警報,引力波強度到達峰值!」
「報告,引力場正在衰減。」
「報告,超低頻率電磁波正在擴散。」
「首長,那是……黑洞嗎?」
那是黑洞嗎?
宇宙環境的險惡不只針對脆弱的碳基生命,在這裡,就連所有地球表面生物賴以生存的萬有引力也是致命的,它看似沉默卻無處不在,就像一團有魔性的火,吸引一切,殺死一切——渺小的人類、鋼鐵的飛船、穿過了億萬年的星辰,甚至是……光。
所有的太空飛船上都裝有引力報警系統,當判斷引力波已經超過警戒線、存在墜毀或者被吸入黑洞風險的時候,系統會給出相應的警報。
就在日本艦隊被「吞下去」的一瞬間,所有聯軍飛船上的引力報警器顯示最高級紅色預警,並已經進入強行自動啟動的逃逸程序鐘,整個地球聯軍險些在不受控制裡集體潰逃。
然而引力報警只有一瞬,很快,伴隨著強光和爆炸,引力報警器以讓人目不暇接的速度迅速從紅色降級到橙色,而後黃色、藍色……
最後歸於一片悄無聲息,竟然沒動靜了。
就像一個「人造黑洞」憑空產生,一瞬間巨大的引力場把陷入其中的所有東西攪爛,而後迅速解體一樣。
可是……黑洞怎麼可能……會被人工合成?
死寂一般的宇宙空間中,比死寂更加恐怖的氣氛在緩緩蔓延。
楊將軍的影像出現在每一條中國艦隊的戰艦上,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看起來依然鎮定得不可思議,那雙因為上了年紀而顯得不那麼清澈的眼睛彷彿是無機質的假物,永遠都無喜無怒,似乎世界上沒有什麼能讓他動容,沒有什麼能讓他驚詫。
他一字一頓地說:「他星系人類不可能合成人工黑洞,請諸位稍安勿躁,原地待命,等待進一步的情報。」
楊寧看著自己生父那熟悉的面孔,低頭露出一個別人看不到的冷笑,只一瞬,而後他又恢復成總參處楊大校那一絲不苟的形象,正襟危坐在那,假裝剛才真的什麼都沒有發生。
「這不可能!」這時,他星系艦艇上的俘虜傅落同樣通過艦艇上的引力警報器得知了方才發生了什麼事,「你們不可能製造得出真正的黑洞,更不可能把黑洞應用成武器,黑洞絕不是人類能駕馭的東西,別說弄不好會把你們自己的艦艇也捲進去,就連太陽系都會被吸進來!」
然而總司令沒有再次在通訊屏幕上出現,她面前依然是日本艦艇群可怕的殘骸。
「小姑娘,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事。」艦艇上黑衣的高級軍官輕輕地說,「你可以下去休息了,太空戰中,活著的俘虜可不常見啊。」
傅落被帶到了一間禁閉室。
牆面、地面、天花板,全部是純白的,金屬門也嚴絲合縫,關上的時候,門就像已經與牆壁融入了一體,整個房間都是密閉的。
這意味著哪怕是植入式的通訊系統,此時也失靈了,傅落與外界的通訊全部斷了,連一個字也傳不出去。
禁閉室就像牢房,有一張床,一個馬桶,還有一張簡陋的桌子,桌上有食物和飲水。
食物的包裝袋上寫著「營養」什麼什麼,「營養」兩個字是英文,傅落勉強看明白了,後面接著的則又不知是哪國的什麼玩意,字認識她她不認識字,只是大約連猜再蒙地弄清楚了,這是給人吃的。
有吃有喝,沒有過分的虐待,看來在他星系嚴肅的軍紀下,俘虜好像還是可以得到些優待的。
傅落默默地在床邊坐了一會,她突然想起來,到最後,自己還是沒能看見付小馨給她留下了什麼話。
不過以付小馨的性格,可能多半……也不會是什麼好話吧。
S級任務,逃命和潛入的神經緊繃,以及方纔那一幕的震撼,這一切的經歷都讓年輕的新兵精疲力竭,然而傅落閉上眼睛,卻無論如何也難以入眠。
五分鐘以後,傅落翻身起來,一聲不響地走到桌邊,拿起了敵人提供的食物。
他星系人活得真是了無生趣,他們所謂的「食物」就是人工合成的一坨營養素,除了為了保證人體攝入鈉而搭配的一點鹽之外什麼都沒有。
連鹽都是很少的一點,反正傅落味覺不太敏感,她基本沒能嘗出一點味道。
他星系這種貫徹到底的機械和一致,真是淋漓盡致地穿插在他們生命中的任何一個細節裡。
可悲又可怕的民族。
傅落知道,她現在沒有武器,與所有人失去聯絡,甚至身上的光信號解調器也被沒收了——也就是說,她在以光信號作為日常溝通方式的他星系戰艦上,徹底變成了一個無法與人交流的「聾啞」人。
從常理上說,她從這裡逃脫的可能性基本是沒有的。
然而傅落偏偏是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的貨。
她三口兩口把那一坨不知道是什麼的食物啃乾淨後,雙手開始有規律地搓揉起柔軟的食品包裝袋,用頻率固定的「沙沙」聲揉出了人工的「白噪音」,用來集中自己的注意力。
然後她仔細地推敲回憶起來,從她登上他星系戰艦那一刻開始到之後發生過的所有事。
看不懂的任務牌,一波三折的維修任務,無意中截到的光信號,強行連接總部通訊,耍了個小聰明脫身,看見眼鏡上的信息,而後被堵在了二層……
等等!
看見眼鏡上的信息?
傅落驟然回憶起眼鏡片上顯示的那句話:「各部門注意,有敵方奸細混入我艦,請各部門迅速清點人數並盡快上報,從現在開始,我艦將關閉一切浮在艦艇停靠站,不允許任何人接近。」
五十多個字,全部是標準簡體中文,沒有摻雜一個字母!
要知道,漢語與拉丁語系不屬於同一個系統,漢字特殊的二維結構會讓它給非漢語母語的人帶來極大的辨識困難,十分難以學習,所以當全世界文明被迫大融合的時候,漢語言並不容易保存下來,在他星系本身使用的文字中,所佔的比例非常小。
比如傅落手上的食品包裝袋,只有寥寥幾個漢字,全部因為無法結合上下文的意思而看不大明白,字也是簡繁摻雜,有些不知是中國用法還是日本用法。
傅落手裡的動作情不自禁地停下了,她的心跳突然加速——那條信息,那條信息是發給她本人的!是單獨給她的警告,對方知道她是中國人。
就連黑衣的高級軍官都在打量她片刻,借助某種智能程序才能辨認出她的身份,那麼給她發這條信息的人,只能是同樣執行偵緝任務的戰友!
傅落知道,禁閉室肯定有監控設備,因此她雖然心情激動,卻盡可能地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搓揉著食品包裝袋,同時不動聲色地把包裝袋上的每一寸都摸了過來。
但是食品包裝袋裡什麼都沒有。
傅落不死心,繼續研究裝食物的托盤,仍然什麼都沒有,最後,她的目光落在了那杯清水上。
透明的玻璃杯裝著透明的液體,這是最難以動手腳的地方,傅落想了想,端起水杯把水喝了。
突然,她覺得嘴唇上碰到了什麼東西,傅落毫不猶豫地把那東西和純淨水一起含進了嘴裡,小心地探了探,發現那竟然是一枚工具扳指。
完美的折光率讓工具扳指和水毫無異狀地融合在了一起,外表上看不出來。
傅落抹抹嘴,心想,這位不知名的戰友可比她本人厲害多了。
這時,原本蒼白的屋頂突然亮起了紅燈,一個火焰形狀的電子標記在屋頂亮起來。
即使不識字,傅落也看明白了,這是火警!
下一刻,禁閉室的門猛地被撞開了,兩個他星系武裝人員大步走進來,還跟著一個大型的機器人。
機器人伸出好幾隻機械手,固定住傅落的四肢,「脖子」下面又伸出一把黑洞洞的槍,指著她的後心。
感覺自己像是一隻被穿在架子上的烤乳豬,傅落心裡有點憤懣。
不過憤懣歸憤懣,這絕對是個好機會。
火警的信號從樓道另一邊傳來,匆忙的腳步聲四下響起,兩個押送她的他星系敵軍,一個機器人,以及……不遠處有個美好的拐角!
就在他們靠近拐角的時候,架著傅落的機器人突然停了,立在那裡,顯示出某種呆若木雞的狀態,彷彿是電源突然失靈了。
押送她的他星系軍人看起來更緊張了,傅落只好給他們一個無辜的眼神。
兩人中一人舉槍對準他,一人過來查看究竟。
就在對方靠近的一瞬間,原本手足都被縛的傅落猝不及防地動了,剛剛用微電流打壞了機器人芯片的扳指戒指裡,一顆麻醉針不偏不倚地射中了那人的眉心,對方整個人呆了一下,立刻往前撲倒,傅落一把將此人拉到身前,擋住了另一個他星系軍人的一槍。
而後,她猛地把中彈的身體推向持槍的人,順手抽出對方腰間的武器,藉著掩護連開三槍,也不管打中沒打中,傅落頭也不回地躥過了拐角。
他星系支援很快到了,傅落幾乎是一路被腥風血雨地被追著打。
她相信這裡面有那位藏在暗中的戰友做的手腳,不然就憑大艦上四通八達的監控系統,她早就被人甕中捉鱉了。
沒錯,此刻,大艦上的內部安全系統正在被不明程序入侵,全部停在了某一個時點上,基本已經癱瘓了。
然而即便這樣,作為一個人生地不熟的間諜,傅落陷在敵艦的包圍圈中,也實在是九死一生。
新的工具扳指裡有整個大艦的示意圖,傅落徑直往停放小型戰艦的停靠站跑了過去。
她的意圖太簡單,很快被敵人識破,就在傅落順著直梯的索道下滑後落地的一瞬間,身上就挨了兩槍,左肩直接被打穿了,左下腹的子彈卻被卡在了裡面,傅落整個人被子彈的衝擊力撞得往後一倒。
她計算好了時間,護住頭頸,放任自己從樓梯上滾了下去,第一時間把工具扳指直接塞進了左下腹的傷口裡,在一片血肉模糊中打開了冷凍系統——不然那顆該死的子彈會在她的傷口裡爆炸,這個距離,絕對會把她的心臟炸成一團碎肉。
饒是她身體素質過硬,被一槍打中後從樓梯上摔下來也夠喝一壺的,特別是左肩已經完全提不起來了。
傅落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面前就是小型戰艦的停機站。
這時,她看見三層的安全門是鎖著的。
左肩可能傷到了血管,整個肩頭已經被浸紅了,失血讓她一陣陣發暈,傅落滿頭冷汗地半靠在牆上,拚命想把渙散的精力集中起來。
怎麼辦?
她手頭只有一個方才被自己的冷凍系統給凍住了一半、此刻連帶著有些失靈的工具扳指,那她該怎麼開這個門?
不容她細想,他星系敵軍已經追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