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璐用她的實際行動,給顏珂演示了一番,什麼叫做:計劃趕不上變化。
等她從桌子上醒過來的時候,發現做卷子的計劃時間早就已經過了,葉子璐看著真題集上面的一灘可疑的液體,第一反應就是憤怒地質問顏珂:「你怎麼不叫醒我?」
顏珂正在練習怎麼控制這個軟綿綿、布縫的身體,聞言木然地看了葉子璐一眼:「你又沒給我裝備麥克風,我叫得醒麼?」
葉子璐有點心虛。
「我看你也別複習了。」顏珂冷哼一聲,低頭繼續著他的訓練,吃力地扭著他那基本叫人看不出來的小短脖——他發現自己和這個布熊身體的同步率越來越高,以至於這些動作做起來彷彿都比前一陣子要容易得多,儘管他很難判斷這個變化究竟是好是壞,仍然在為了自己能多一點自主能力而不斷地鍛煉。
當然,顏珂還不忘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寒磣了一下葉子璐:「也還是別看書了,要是你這樣的都能考上,母豬都能上樹了。」
葉子璐叫喚起來:「我高中的時候一直是我們班第一好不好?我智商很高的!」
「第一?」顏珂冷笑一聲,「原來你上的是特殊兒童教育中心?」
「只是因為還沒到快考試的時候,我感覺不到壓力,所以動力不足,每次臨到考試的壓力來了的時候,我的潛力都會一下爆發出來的!」
「你昨天才說過時間不夠,」顏珂一針見血地指出,「今天就美其名曰沒壓力了。從你身上我終於感受到了一點稀有的女性特徵:女人都是善變的。」
「我……」
葉子璐正要反駁,這時候,放在一邊的手機短信提示音響了,她拿起來一看,是銀行賬戶變動的提示——有人往她的賬戶裡打了八千塊錢。
接著葉媽媽的短信就來了,先是問她錢收到沒有,後來又安慰了她一下,說工作慢慢找,這點錢先花著,不夠了隨時找媽媽要。
葉子璐本來有點嬉皮笑臉的表情頓時彷彿被吹上了一層灰,心尖最柔軟的地方好像被人用指甲捏住掐了一下似的,酸酸鈍鈍的疼。
「怎麼了?」顏珂問。
「我爸媽給我把生活費打來了。」葉子璐悶悶地說。
昨天才打電話抱怨了失業,今天生活費就到賬了,葉子璐想,一定是她媽上午特意請了假,去銀行給她轉了賬,好像晚一天她就開始挨餓了似的。
顏珂毫不留情地鄙視說:「沒見過你這麼廢物的,我大學那會兒就自己賺學費和生活費了。」
「你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了?」葉子璐心情低落地隨口問,「讓你爸媽斷你經濟來源?」
「你爸媽才斷你經濟來源呢——我那是把父母給的錢都攢起來了,大學畢業以後正好夠我創業的啟動資金。」顏珂長說完,看著葉子璐歎了口氣,「我本來覺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沒什麼了不起的——不過跟你比起來,看來我總還算是對國家和社會有貢獻的了。」
葉子璐不說話了。
她的此刻的感受非常複雜,一方面無論是顏珂的冷嘲熱諷、還是這件事本身,都讓她覺得很難過,她都已經大學畢業一年半了,按說早該經濟獨立了,卻還在靠父母活著,實在有點丟不起這個人。
可另一方面……她又覺得,心裡好像一下子鬆快了不少——她又有錢了,又可以無憂無慮地過一陣子了,彷彿失業和即將到來的考試壓力都顯得不那麼大了,她就像個超齡兒童似的,感到自己又有倚仗了。
在這種複雜的心情下,葉子璐開始做一件事——修改她的計劃。
把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從計劃表上刪除,一天的安排砍去了一些,做每一件事的時間放寬了一點,再一次給顏珂過目,這一次得到了顏老師的首肯,他說:「差不多。」
可惜,「差不多」三個字是以正常人的評判標準來的,葉子璐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不算很正常——比如她是個非常嚴重的拖延症患者。
顏珂就發現,時間充足的結果不是讓她踏踏實實、按部就班地完成計劃,而讓她打開了電腦,刷起了她的「四小件」。
於是第二份計劃的完成情況如下:
顏珂:「你怎麼又上起網了,不是要做真題麼?」
葉子璐:「真題我留了三個小時的時間,兩個小時能做完,剩下半個小時訂正也夠了,還剩半個小時呢,可以適當放鬆放鬆。」
顏珂哭笑不得:「你怎麼知道你兩個小時能做完?萬一再睡著了呢?再說,假設你可以,你就不能先做完後休息麼?」
先休息還是先做題,這大概就是拖延症患者和非拖延症患者的主要分歧。
最後,處於半身不遂狀態的顏導師有心無力,還是沒能約束住葉子璐,就看著她花了半個小時的時間無所事事地刷網頁,刷網頁的結果是找到了一個她感興趣的視頻,她掃了一眼時間,發現視頻只要半個小時,於是二話不說,拖出計劃表,把所有的計劃往後拖延了半個小時,心安理得地坐在那看了起來。
到此為止,顏珂不再說話了——因為覺得她已經無藥可救了。
可想而知,第二份計劃的下場和它的先輩一樣——被捲吧卷吧,丟進了垃圾桶。
葉子璐就這樣度過了她的失業第一天:毫無成效、充滿悔恨。
她的悔恨是真的悔恨,焦慮也是真的焦慮,只是這種焦慮和悔恨直到接近半夜零點的時候才爆發出來——當葉子璐意識到,日曆又被翻了一頁,這一天永遠地過去了的時候。
這一次她都快哭了,可是顏珂也並沒有安慰她,並且他本來有的一點同情心,看來此時也已經給磨光了。
顏珂覺得葉子璐這種人就是自找的,所以決定拋棄這個滿口嚷著要改過自新、但是看不見一點誠意的傢伙。
他認為,如果一個人真心想做什麼事,哪怕遇到天大的困難,也會絞盡腦汁千方百計地想辦法去解決的。他根本看不出葉子璐想改正的信念……甚至他在她身上就完全看不到有「信念」這種東西。
顏珂活動著小布熊笨重的身體——經過了一整天的鍛煉,他已經能控制四肢做一些簡單的動作了,能在小範圍——比如葉子璐的床頭櫃上走一圈,雖然很累,但是看似成效還不錯。
顏珂大概覺得葉子璐實在靠不住,所以準備要給自己留一條後路,實在不行,他還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想辦法「走到」醫院去!
葉子璐無意中在網上搜索了一下「拖延症」三個字,一個關於拖延症的視頻就跳了出來。
「拖延症,就是逃避一些事情,就是無法開始做事……」【注】
四分多鐘的視頻,葉子璐看到短篇裡的棺材「砰」一聲合上,好像從生到死的一輩子就這樣茫然而無所得的過去;看到視頻裡的小人不斷地列清單,不斷地刪改,再不斷地列,週而復始著不肯開始做任何事……她的眼淚就「啪嗒啪嗒」地掉下來了。
她發現這種感覺沒有辦法對任何人表達。
就像有人掐著她的脖子,堵著她的胸口,卡住她的氣管。就像她整個人被泡在泥漿裡,粘稠的液體讓她無法呼吸,也無法逃離,越是掙扎,陷得就越深。
她無法描述它們,也無法取信於別人。
誰也不會相信的——比如顏珂。葉子璐看得出來,顏珂已經不想理會她了,大概在他心裡,在他們心裡,她已經成為了一個好吃懶做、渾渾噩噩的人。
葉子璐能想像出別人在背後會怎麼議論她。
失敗者、啃老族、沒前途、沒出路……哪怕她踩了狗屎運嫁給有錢人,都會有人酸溜溜地計算著她什麼時候被人拋棄。
然而她自認為自己不是那種菟絲花一樣的性格,她並不認同那種生活方式,同時又有著非常脆弱的自尊心,兩廂矛盾讓她痛苦極了。
很久以前葉子璐就知道「拖延症」這個詞,很多網上的好友似乎都有這個毛病,每天都有人在微博上嚷嚷著自己沒狀態、拖延症、應該做的事又沒做。
可是這些彷彿只是一種常態的抱怨,雖然說話的人不至於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但肯定也多少有些若無其事的態度在裡面,才能這樣輕鬆地自我調侃。
葉子璐不清楚別人和她是不是一樣的,她也能用輕鬆的口氣對別人說自己有拖延症,並且舉出自己曾經是怎麼拖延到最後一分鐘,又是怎麼樣以一種超人的狀態險險過關的——好像談起了一回很了不起的歷險似的。
可是直到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這是生病了。
那個一直陪伴在她身邊,偶爾調皮搗蛋但無傷大雅的「朋友」,終於不知道什麼時候,長成了一個面目猙獰的怪物,已經對她亮出了鋒利的獠牙……
可悲的是,如果不是意外失業,葉子璐竟然沒有意識到。
顏珂練習著四肢的配合,並且企圖「拿」起什麼東西,可惜「手」太軟,總是掉,他試了很多次,找不到竅門,有些懊惱,但是依然不屈不撓——等他終於感覺到累了,打算休息一下明天繼續的時候,才發現已經是半夜一點了。
而葉子璐就像個小幽魂一樣坐在床上,眼睛睜得大大的,雙目無神,在那悄無聲息地已經不知道哭了多久。
顏珂才終於意識到,好像出了什麼問題。
作者有話要說:【注】對這個視頻感興趣的同學,請用關鍵詞「拖延症視頻」搜索,土豆就有,小短片的名字就是「procrastination(拖延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