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璐平時挺宅的,失業以後尤其,除了補充存貨以外很少出門,沒想到一走就是一晚上。
很小的臥室裡少了個大活人,瞬間變得空曠了起來,顏珂沿著葉子璐的小床桌走了一圈又一圈,心想,怎麼還不回來呢?
他在鍵盤上踩了幾下,連打開電腦的興致也沒有了。
真有那麼生氣麼……
葉子璐的筆記本常年放在床桌上,吃的喝的都喜歡對著電腦,上面除了灰塵之外還有各種食物的殘渣,顏珂實在是閒得無聊,就拖動著肥碩的小身板,吭哧吭哧地爬上床頭櫃,騎在對他而言非常巨大的紙巾盒子上,像拔蘿蔔一樣努力地從裡面抽出了一張紙巾,然後又拖著長長的紙巾吭哧吭哧地爬上了小床桌,賣力地擦起葉子璐的電腦來。
這麼髒,還有臉生氣!
顏珂憤憤不平地想著,擦完鍵盤擦屏幕,擦完屏幕擦鼠標,最後連床桌桌面都沒有放過。
半個小時以後,顏珂擦完了桌子,可是葉子璐依然沒有要回來的跡象,他看了一眼外面暗下來的天色,終於再也坐不住了,在屋裡滾來滾去,最後連葉子璐扔在椅子上和床上的衣服都給撿起來疊了。
顏珂就像個勤勞的小精靈,把葉子璐亂成一團的床收拾了,書放在一邊,電腦和床桌推到一邊,吃完了的零食包裝扔到屋子角落的垃圾堆裡,沒吃完的統一放在床頭櫃上,把被子裡捲進去的各種小玩意挨個揀出來,排排坐放在床頭……
他就像個布熊小超人一樣上躥下跳。
最後……顏珂不幸被一個隱藏得很深的胸罩絆了個大馬趴。
好巧不巧,葉子璐就是這時候推門回來的。
顏珂那張長滿了毛的臉如果有變紅的功能,估計早已經紅得發黑了。
葉子璐一推門,就看到了顏珂那個異常猥瑣的造型,喉嚨裡「變態」以及變態的各種近義詞此起彼伏跳來跳去,就等著脫口而出,然而這時,葉子璐突然想起來,他們倆還在冷戰呢,所以她一滯,之後乾脆利落地把話都給嚥回去了。
她粗魯地拎起顏珂的後脖頸,幾乎用扔到把他丟在了床頭櫃上,一言不發地撿起自己的內衣,扔到衛生間裡找了個盆子泡了起來,然後準備回到自己的小窩看完那篇文。
直到這時,葉子璐才發現,自己那評得上「髒亂差先進集體」的小窩,竟然被人整改了!
她猛地回過頭去,小熊顏珂就坐在床頭櫃上,正眼巴巴地瞅著她。
小熊做工實在不甚精良,兩條「胳膊」短極了,兩隻爪子放下來,中間還要被凸起的、塞滿了黑心棉的圓滾滾的肚子給隔開,活像被生生分開的白娘子跟許仙,日日害相思病,怎麼也湊不到一塊。
歪鼻子歪眼歪耳朵,讓人看起來怎麼都難以和那個醫院裡躺著的、消瘦而英俊的男人聯繫在一起。
顏珂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等她說點什麼,可葉子璐卻面無表情地扭過頭去——就是不理你,就不理你!
她一言不發地上起網來,一心一意地把那篇沒看完的小說讀完了,作者果然給了主角一個好結局,葉子璐意猶未盡,按照關鍵詞展開搜索大法,一瞬間搜出了七八本同類小說,看個通宵都足夠了。
顏珂沒想到她竟然是這樣一個冷戰高手,沒有一點打算和好的意思,頓時沮喪得連圓圓的耳朵都耷拉了下來。
唯一一個和他說話的人也不吱聲了,他十分無聊,坐著坐著,整夜整夜不睡覺的顏珂,竟然奇跡般地在葉子璐的床頭櫃上睡著了。
接著,他隱約聞到了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非常刺鼻,周圍有人說話,但是不知道是聲音壓得很低,還是因為他的聽力出了什麼問題,聽得不那麼清楚,好像隔著一層什麼似的。
有人輕柔地把手放在了他的額頭上,歎了口氣。
顏珂瞬間就聽出來了,這是他爸,他連心都提起來了,拚命地想要回應一點什麼,可是身體並不受他的控制,他無法睜眼,連手指頭也動不了一下。
「爸!爸!我在這!」顏珂在心裡拚命地叫著,可是誰也聽不見他的聲音。
女人的哭聲在旁邊響起來,顏珂呆了呆,那是他媽。
他聽見她斷斷續續地小聲說:「以後別逼他了,咱麼誰也別逼他了,他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哪怕是變成個紈褲子弟,整天不務正業,四處招貓逗狗,也比現在這樣強啊……」
顏靖明什麼也沒說,只是又歎了口氣。
顏珂安靜了下來,他覺得自己像是被困在身體裡的一小縷幽魂,彷彿有一層看不見的薄膜在擋著他。
過去那些忙忙碌碌的日子,忽然好像恍如隔世一般,顏珂想起他剛剛在小熊的身體裡醒過來的時候,曾經那樣的焦灼,那樣怕自己真死了,甚至半夜三更的時候胡思亂想,擔心完父母擔心公司,然而時間長了,那些擔心也慢慢地離他遠去了。
他有時候會產生某種錯覺,好像那二十多年的人生都如同浮生一夢,其實只是一隻小布熊的幻想而已。
他聽著父母模糊的對話,意識又慢慢地模糊了起來,再一次清醒過來,就聽見客廳裡王勞拉和葉子璐的談話。
已經是早晨了,葉子璐不知道怎麼抽風,竟然起了個大早,正跟梳洗打扮的王勞拉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王勞拉問了她一個微積分問題,可惜葉子璐大學學的東西早就還給老師了,完全不明所以。
王勞拉就歎了口氣:「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你說公務員考不上,研究生要是也考不上,那該多丟人哪。還找不著對象,嫁不出去……唉!」
葉子璐有時候覺得,王勞拉的人生真是非常的混亂,一方面,她準備公務員考試,做出打算發展自己事業的模樣,然而同時又報名了D大的研究生,還是全日制的那種,又好像是想要深造,可是呢,她看起來既不滿足於事業,又不滿足於學業,在做著這些事的時候,又總在三心二意地想要找個對象——不是為了談戀愛,而是以婚姻為前提的那種。
據葉子璐所知,她甚至還去婚介所登記過。
葉子璐實在不明白她到底想要怎麼樣,在她看來,王勞拉就像個疲於奔命的花蝴蝶,這朵花上停兩分鐘,急急忙忙地又飛到了下一朵花上,人生路線完全做布朗運動,沒個准主意。
一個人哪來那麼多的精力呢?
葉子璐就隨口說:「不是有好幾個人追你呢麼?」
「誰啊?」王勞拉翻了個白眼,「昨天晚上那個?」
「對啊,你還別看不起別人,電視上那相親節目裡,這種男人很受追捧的。」
「我去,誰愛要誰要,反正我不要,」王勞拉細心地吹著自己剛剛上了指甲油的指甲,「長太醜也就算了是吧,我們倆壓根沒有共同語言,根本不是活在一個世界裡的人,一個人將來要是不打算離婚,就最好一次到位,有錢,錢能買到一切麼?這種臭男人,就知道花錢買個破包來忽悠人,將來能對你好麼?」
葉子璐點點頭,覺得在這方面,王勞拉還是非常有主心骨的,雖然她自己沒什麼錢,但是也絕對不會為了錢出賣自己:「你成天讓人給你介紹對象,也不說自己要找個什麼樣的。」
「我要求真不高,身高長相正常人類範疇,大眾款的就行,吃飯的時候對著別倒胃口。也不用太有錢,知冷知熱,知道對我好就行,可就是找不著啊。」王勞拉憂鬱地說。
這句話提醒了葉子璐,她想起來了:「對了,還有那個誰……上半年的時候天天上咱家來的那個男的,小平頭的那個,叫什麼來著?」
「趙志輝。」王勞拉興趣缺缺地說。
「對,那個後來怎麼樣了?」
王勞拉精細的眉皺了皺:「那人問題挺多的,不大聰明,沒什麼主心骨,最可怕的是還沒什麼上進心,整天就知道做飯煲湯,要他還不如自己多賺點錢,將來請個鐘點工划算呢。」
葉子璐奇怪了:「可是我看那個就挺符合你的要求的,長得也還行,比普通大眾款還強點呢,而且多知道疼人啊,你大姨媽來的時候肚子疼人,人家一宿沒睡給你熬湯,怕涼了抱著給你送過來。」
「沒有上進心的男人都是垃圾股。」王勞拉慢吞吞地說,「一輩子綁在這種人身上,虧不虧啊?」
果然……大部分女人說的「不要求他什麼,只要對我好就行了」,都只是客套話而已。
葉子璐穿上外套,認為王勞拉的生活軌跡和她的擇偶標準一樣混亂。
她跟王勞拉打了招呼,出門急急忙忙地面試去了——人家王勞拉混亂是混亂,好歹一直在努力,可是她呢?
葉子璐覺得生活真是一團糟,她連那混在一團的線頭都找不到。
但願面試能過……一定能過,要對自己有信心!葉子璐在心裡這樣給自己鼓勁,她好像已經完全忘了,頭天晚上看了一宿的小說,今天的面試連屁也沒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