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扒掉那層皮

王勞拉去上考研培訓班了,葉子璐都沒來得及問她集體相親活動的後續,就直接殺到了顏珂面前。

她實在太有傾訴慾望了,也許是因為顏珂在她眼裡一直不大像個人的緣故,葉子璐覺得,在漫長的同居生涯裡,她已經什麼話都能和顏珂說得出口了。

她顛三倒四地從遇到了陸程年開始,一直描述到他們大半夜地跑到湖邊救人的種種經歷。顏珂沒想到,在自己無所事事地待在葉子璐房間上網時,她竟然把他一個人丟下,出去度過了這麼驚心動魄的一天。

最後,以超強的理解能力,顏珂終於從她亂七八糟的敘述裡聽出了她想表達的意思:「所以也就是說,你昨天回家一趟,突然有了一個神秘大的發現——自己那些臭毛病都是不存在的,是基因決定的,對吧?」

葉子璐狂點頭。

顏珂以一種憨態可掬的形象坐在那裡,嘴裡的話卻異常刻薄:「哦,那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好吃懶做的廢柴行徑完全是天生的,完全是你父母給你的,你呢,完全是個受害人小可憐,自己也沒辦法控制,是這意思吧?嘶——葉子小朋友,叔叔問你哈,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叫『長得醜不是你的錯,但是出來嚇人就是你不對』呢?」

「我這是病!」葉子璐爭辯說,「書上說了,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行為頑症』!」

顏珂耐著性子問:「對,是病,所以你打算怎麼辦呢?」

咦?

葉子璐還沉浸在「發現自己有病」的三觀都被顛覆的巨大震動裡,沒來得及思考這個問題。

她眨眨眼,理所當然地說:「那就治病唄。」

顏珂又問:「那怎麼治呢?」

葉子璐想了半天,吭吭哧哧也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橫不能去六院找醫生開藥吧?

顏珂就以一種非常平靜的口氣說:「來,我告訴你該怎麼治,你應該把要做的事都列出來,然後一件一件地做完了,比如你昨天荒廢了一天,今天就應該把英語單詞背了,把書看了,而不是整個一下午磨磨蹭蹭地在網上看電影,還跑出去參加什麼……什麼玩意來著?」

葉子璐:「聯誼大會。」

「喲,恭喜,都會搶答了。」顏珂翻了個白眼,「趕緊過來,寫今天的計劃,然後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葉子璐就不知所措了。

頭一天晚上,她彷彿發現了新大陸的哥倫布一樣,自己給自己確診了拖延症,明白了這並不單純是一種壞習慣,而是一種心理疾病。

然而它雖然是病,可顯然沒有藥。

理智上,葉子璐清楚得知道,顏珂說得話有道理——只有按著計劃,一點一點地做事,才是克服這個不管是心理疾病還是壞毛病的拖延症的唯一的方法,但是……

那不是和以前……一樣了麼?

葉子璐茫然地坐在桌子前,拿出自己那個被蹂躪過了很多次的小計劃本,下意識地摳著筆發呆。當她第一次看見拖延症用那樣學術的語言解釋出來的時候,心裡甚至是歡欣鼓舞的,好像發現了病根,立刻就能痊癒似的。然而當她此時坐在書桌前,想起自己還有英語要學,還有職業資格考試的參考書要看,還有工作要找時,那股熟悉的、厭倦得想要逃避的感覺,卻再一次從她心裡生出來。

顏珂看著她那迷茫的臭德行,冷笑一聲:「我說,你是不是還覺得自己『有病』這事挺了不起啊?」

葉子璐瞪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憤怒地看著他:「你放屁!」

顏珂吭哧吭哧地,好像個拉縴的船夫一樣,拖著葉子璐隨手扔在床上的包慢吞吞地走過,打算把它放好,不過這種重體力活完全沒有耽誤他嘴上說話:「我也想放屁,可惜現在沒那功能了——你摸著良心自己說,是不是知道什麼叫『所謂的拖延症』以後,突然特別如釋重負?」

葉子璐覺得自己被他的話戳了一下。

她回過頭去,就看見顏珂被床單絆倒了,手裡還拽著她的包帶,在床上滾了一圈,然後肉蝸牛一樣地拱啊拱地爬起來,竟然從肚子底下掏出了一卷錢,目測金額有個幾千,顏珂感慨:「哎喲喂,這還有人民幣!葉子,你那包可真是聚寶盆,就是聚寶級別低了點,要是這錢隨倒隨有,拖延症算什麼呀,你就是有精神病,都夠混一輩子了!」

葉子璐知道顏珂在諷刺她,一把把錢搶過來:「滾!」

錢是誰偷偷塞她包裡的,不用想也知道,果然,葉子璐翻開手機,就發現有一條未讀短信,她爸告訴她,給她塞了四千塊錢零花錢,讓她去包包的小兜裡找,還說怕她生活費花完了不好意思和父母要,眼看冬天到了,自己買幾件衣服穿,別凍著。

「擔心你不好意思開口要?」顏珂站在床頭櫃上,居高臨下地看著葉子璐的手機屏幕,晃了晃小熊那不成比例的大腦袋,「唉,你爸想得也太多了。」

葉子璐抬手在他腦門上彈了一下,把顏珂彈了個屁股蹲。

顏珂坐下就沒起來,繼續感歎:「我發現,跟你父母比起來,我簡直就不是我爹媽親生的。」

「那是為了防止把你養成一個紈褲子弟危害社會,我們普通人家的孩子,再慣著,充其量也就能養出一個我這樣的廢柴,最大的惡果也就是危害危害自己。」葉子璐抿抿嘴,把錢收了起來,狠狠地抓了抓頭髮,「我要治病!」

顏珂嗤笑一聲。

葉子璐惡狠狠地瞪他:「有什麼好笑的?再笑縫了你的嘴!看你下回還從哪偷拿我的珠子當牙粘。」

顏珂似乎企圖把自己拗成一個世外高人的造型,可惜硬件不匹配,腿太短,連個普通的二郎腿都說什麼也抬不起來,只得挫敗地往桌沿上靠了靠,讓兩條圓柱形的小胖腿垂下來吊在空中。

「我實話實說,你可別炸毛,」顏珂清了清嗓子,準備指點江山似的深吸一口氣,「你這個人吧,本來就是個思想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沒有理論指導的時候,還知道偶爾自我懺悔一下,現在好了,竟然讓你發現世界上還有專門描述你這種症狀的『病』——於是特放鬆了是吧?以後你再辦不成事該賴誰呢?拖延症啊!那拖延症又賴誰呢?誰也不賴,那是病,天生後天共同因素造就的,沒藥,治不好,也沒辦法,對不對?」

葉子璐聽他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就伸出手去,打算掐顏珂的脖子,可是聽見他下面的話,卻愣住了。

旁觀者清,何況這個旁觀者,還是一個顏珂這樣精明的男人。

顏珂繼續說:「所以你就解放了唄,別人問起,你就可以像個小白菜似的,好像老天對待你多不不公平,讓你攤上這個病,讓你長了一身懶骨頭,讓你一事無成,現在特別心安理得是吧小葉子同學?」

葉子璐:「……」

顏珂一針見血地諷刺她說:「你還真想治病啊?我看不見得吧?這要是我,我就不治,由著它去,反正這病也不像抑鬱症什麼的,怎麼也死不了人,帶著它,以後你要是萬一有什麼事成功了,就可以跟別人說,瞧,我是多麼多麼優秀的一個人啊,連心理疾病都不能埋沒我的光輝,但是萬一失敗了呢,那更方便,屎盆子隨便往拖延症頭上扣,它反正沒有代言人,扣多少得接多少,你多輕鬆啊。」

葉子璐無言以對。

「你說我怎麼能那麼瞭解你呢?」顏珂說完,搖頭晃腦地感慨著,從桌子邊緣上笨拙地爬起來,嘴裡還賤兮兮地說,「哦,對,千萬可別拿我當藍顏知己哈,這要是再整個以身相許什麼的,不就砸我手裡賣不出去了麼?」

他向來以損人為樂,說完狂笑,結果還沒等葉子璐報復,顏珂就樂極生悲,一腳踩空,「撲噠」一下掉在地上,還皮球似的彈了一下,接著就地十八滾骨碌到了牆角,「碰」一下撞了,撞得他七葷八素的,半天沒起來。

「媽的,」被戳中了心事的葉子璐憤憤不平地想,「活該!」

她受了顏珂這樣一通刺激,總算是把職業資格考試的參考書給翻了出來,坐在那看了一個多小時,雖然效率不高,但是最後好歹還是看進去了一些。

之後,葉子璐伸了個懶腰,從包裡拿出回來的路上新買的《拖延心理學》,打開,以一種虔誠的信徒讀教義經典一般嚴肅的心態,逐字逐句地讀起來。

她就看到了這樣一段話:「我們認為,人們之所以產生拖延的不良習慣,是因為他們害怕。他們害怕如果他們行動了,他們的行為會讓他們陷入麻煩。他們擔心如果展示了自己真實的一面,會有危險的結果等著他們。在所有無序和拖拉的背後,他們其實在害怕他們不被接受,以至於他們不僅躲開這個世界,甚至還躲開他們自己。雖然要忍受自責、自輕和對自己的反感是相當痛苦的,但是比起去看清真實的自我所帶來的脆弱和無地自容,這樣的感受或許更能夠被承受得起,拖延是保護他們的盾牌。」【注】

這段話像是一道雷,筆直地劈在了葉子璐的頭頂上,叫她幾乎七竅生煙起來。

她彷彿感覺到某種真相正在蠢蠢欲動著,以至於葉子璐飛快地合上了手裡的這本書,感覺有點透不過氣來。

而她的室友王勞拉,就像個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一樣,正好踩著這個時間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注】:引號裡的文字引用於《拖延心理學》第一章最後一段~

《大戰拖延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