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時候,顏珂盼著葉子璐能發表一些感慨,可是葉子璐一聲不吭,相當淡定。
顏珂在她的帽子和脖子間爬來爬去、上躥下跳,幸好天黑了,偶爾有看見的,也以為是這小姑娘脖子上掛了隻貓咪。
一到家,葉子璐才看見那被顏珂當成登山繩的針織衫。
顏珂脖子一縮——完了,忘了毀屍滅跡了!
他打算開溜,可惜腿太短,溜得太慢,被葉子璐拎著後頸,四腳懸空地給拎了起來。
「你自己數數。」葉子璐磨了磨牙,「你今天一天幹了多少缺德事?簡直罄竹難書啊有沒有顏珂同學?」
顏珂驚險地懸在空中,四肢撲騰了一下,不上不下的,感覺十分沒底。
但是幾秒鐘之後,葉子璐就不生氣了,她把顏珂放到了床桌上,解救了自己的針織衫,隨手扔在一邊。
「就為了給我打勵志針?」葉子璐沒規沒距地往椅子上一坐,翹著二郎腿,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抖著腿,「知道勵志針都是什麼麼?那都是興奮劑,打進去以後熱血沖腦,睡一覺的時間也就忘了。我以前還看過一個……那叫什麼來著?哦,一個帖子改的書,叫什麼《你在荒廢時間的時候,別人都在拚命》,你看過麼?」
顏珂搖搖頭。
「我看啦,看完以後挺受感動,挺鼓舞,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唉,熊珂,你是為我好,我知道,謝謝你,不過還是算了吧?」她這樣說完,就拖過小床桌,駕輕就熟地開始上網,「哦,對了,明天週末,約了幾個朋友出去玩,你去不去?」
顏珂正充滿挫敗,不打算理她。
葉子璐彈了他一下:「到底去不去啊死宅男?」
顏珂剛想反駁,後來又覺得,別人是宅在家裡,他是宅在小布熊裡,雖然宅的地方奇葩了點,但可不是宅男麼?
於是沒出息地悶悶地答應了一聲:「哦,去。」
王勞拉週末兩天住在考研考點附近的旅館裡,早走了,葉子璐一個人在家也無所顧忌,早晨不到六點就起床了,給飯店打了電話,提前給了錢,托他們給她媽送三餐,然後忙忙叨叨地收拾行李,帶著顏珂出門了。
她也沒說要去哪,顏珂估計她自己也不知道,葉子璐現在十分隨波逐流,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無所謂,隨便」,好像無慾無求、隨遇而安得要成仙似的。
不到七點鐘,兩輛車就開過來了,有胡芊,陸程年,還有一個顏珂不認識的男的,以及一個有些塊頭的女的,據說都是高中同學,女的那個原來還是他們的女生班長。
這些人頂著嗚嗚亂叫的西北風,把車開到了郊外的一個度假小別墅裡,據說也是通過一個叫什麼小萊的老同學找的,然後就是湊在一起,唧唧呱呱地扯淡。
他們說得大多都是高中的時候一起唸書的舊事,顏珂也聽不出個所以然來,這麼多人在,葉子璐不敢明目張膽地跟他說話,他們吃的東西,他只能看著,也吃不著,所以顏珂有些後悔,他無聊了。
特別是他覺得陸程年這個人頗有些衣冠禽獸的意思,眉來眼去的有點討厭。
顏珂在這樣的無聊裡,竟然就這樣一點一點有些睏倦起來,他趴在葉子璐的帽子裡,額頭一下一下地磕著那些帶著些細絨的柔軟的布料……不對!顏珂突然猛地驚醒了一下,不是不能睡覺麼,那這是……
可是他的意志力無法抵擋那種睏倦的本/能,二十分鐘以後,顏珂就「睡」著了,隱隱約約的,他像是又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裡,聽見有人的生音模模糊糊地在耳邊響起,聽不出是誰,只是隻言片語地聽見幾個詞。
「新藥」「效果不錯」以及「有些意識活動」之類。
顏珂不知道,他不在的這一天裡,實在發生了不少驚心動魄的事。
這個度假別墅的位置非常偏僻,連偉大的中國移動都沒能照顧到,一進門,手機信號就被屏蔽了,唯有葉子璐用的是聯通號,還能收到一些微弱的信號。
然後跟他們一起的那位男同學也不知道怎麼的,吹了風,晚上竟然發起了燒。
附近也沒有什麼像樣的醫院,天又晚了,陸程年作為剩下還堅/挺的人裡唯一一個男的,只能責無旁貸地肩負起送人去醫院的任務,只剩下三個姑娘,無所事事地開著燈和電視,在葉子璐房間裡打鬥地主。
打到三個人都有點睏了,陸程年還沒回來,葉子璐接到了那個給他們聯繫住處的「小萊」的電話,通話非常不清楚,她只得走到窗口去接。
胡芊和班長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突然,就聽見接電話的葉子璐聲音猛地提高。
她們聽見葉子璐說:「顧小萊,好不容易托你辦點事,你就給我們找一個連信號都沒有的凶宅?你丫坑爹呢?」
電話那頭充滿雜音的男聲「哈哈」一笑:「行了吧,都是以訛傳訛,誰也沒見過,再說你們那麼多人,還倆陽氣充足的大老爺們兒,真有什麼東西也繞著你們走。」
葉子璐:「……」
倆陽氣充足的大老爺們兒都滾去醫院了。
葉子璐很想罵他一頓,但是無奈這時,手機提示音響了——通知她電量不足,這就是出來玩都不知道提前準備好的拖拉貨,連手機都沒有充好。
好在她還帶了充電器,葉子璐沒好氣地掛斷了電話,正打算回身去找充電器,然後更坑爹的事就發生了。
只聽「啪」一聲,別墅斷電了。
胡芊和班長同時沉默,頓時黑下來的屋子裡有種詭異的空蕩,葉子璐狠狠的打了個激靈。
就在這時,他們那中看不中用、外強中乾的班長突然指著葉子璐身後,發出了一個高分貝的尖叫。
無數日韓系恐怖片告訴我們,女人的尖叫絕對是能把人嚇得心肝亂顫的凶器,葉子璐本來並不害怕,愣是被她這一聲尖叫給嚇得冷汗都出來了,她當時腦子裡一片空白,猛地往前一撲,差點滾到胡芊懷裡。
「怎麼了?怎麼了?」
三個人一起往窗口望去,除了澄澈的黑,什麼都沒有。
班長一把攥住了葉子璐的手,手指冰涼冰涼的:「我……我我……剛剛看見一個白、白白白影,從你後面飄過去了……」
葉子璐下意識地藉著手機屏幕的微光去看胡芊,發現胡芊嘴唇抿得緊緊的,顯然也是被嚇著了。
她就問班長:「往哪飄了,你看見了麼?」
班長哆哆嗦嗦地指了個方向,葉子璐胃裡一沉,頭皮都炸起來了——從班長指的方向推算,那應該是到大門口去了。
葉子璐是無神論者來著,恐怖小說看了不少,從來也沒害過怕,然而通過顏珂的存在,葉子璐開始懷疑,大概人真的是有靈魂的,此時身臨其境,她更是體會到那種切實的恐懼。
顏珂……對,顏珂!
顏珂現在雖然是只熊,但好歹他以前是個男的啊!
葉子璐滿腦子都是顧小萊方才關於 「男人陽氣重」的論調,頓時死馬當成活馬醫地,想把顏珂弄出來當護身符。
她把小熊從帽子裡拿出來,用力捏了一下小熊的胳膊,通常這個時候,顏珂會小幅度地掙動一下,並用肢體語言表達他的不屑。
可這一回,她手裡的小熊一動不動。
葉子璐這回不是心沉下去了,她是全身發冷了。
開著電視吵吵鬧鬧的時候不顯,此時一停電,三個人嚇得大氣也不敢出,那些冬天特有的西北風聲就突兀了,嗷嗷直吼,嚇人得很。
這房子裡必定有沒關好的窗戶,不然那位男同學也不會別吹感冒,風灌進房子裡,就有半開半關的門吱吱作響,實在讓人毛骨悚然。
胡芊突然輕輕推了葉子璐一把,小聲說:「給陸程年打電話,讓他快點回來!」
葉子璐立刻回過神來,掏出手機,手機發僵,按通訊錄按成了撥號,她定了定神,覺得心隨著那吱吱的門聲已經快要跳出來了——特別是班長這個豬一樣的戰友,一直在旁邊一驚一乍製造恐怖效果。
她心裡把顧小萊罵了個狗血噴頭,然而好不容易找到了陸程年的號碼,還沒來得及撥出去,手機屏幕就滅了。
「沒電了……」葉子璐對著黑乎乎的手機屏幕呆呆地說。
這時大概是風更大了,外面的大門被風刮得巨響了一下,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砸門似的,連胡芊都給嚇得一哆嗦,三個姑娘像鵪鶉一樣瑟瑟發抖地擠到了一起,感覺她們就像是被困在了一個和外界失去了聯繫的孤島上,只隔著個脆弱的門,外面虎視眈眈地守著個要吃人的怪物。
……竟然誰也沒想起來,把葉子璐那張卡換到自己還有電的手機上,可見都是嚇壞了。
「怎麼辦?」班長哭了。
「不怕。」胡芊底氣不足地安慰著她,拉扯了葉子璐一下:「走,咱們到窗戶那看看。」
她自己站起來了,卻不往前走,只是看著葉子璐,顯然是不敢一個人過去。葉子璐把心一橫,一把挎住胡芊的胳膊,班長不敢跟她們分開,立刻也跟著粘了上來。
越靠近窗邊,葉子璐的心跳越快,然後她突然被班長死命拽了一把,班長尖叫著說:「還在!還在!我看見了!」
葉子璐跟胡芊同時往後一撤,胡芊手也涼了。
葉子璐其實沒有看清楚,只是眼角瞥見了一個白影,連是高是矮都沒看清楚,就聽見了班長的尖叫在耳邊炸了起來,嚇得她心差點從喉嚨裡跳出去。
這時,風聲再次高了起來,大門又發出一聲巨響。
班長幾乎已經站不穩了,人高馬大地靠著人,葉子璐和胡芊兩個人才把她撐住,胡芊看起來還冷靜,只是呼吸越來越急促,葉子璐的眼睛已經習慣了黑暗,就偏頭看了她一眼,這一眼不看不要緊,一看,好,胡芊竟然給嚇哭了。
葉子璐深吸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麼,反而冷靜了下來,並且對她們三個人的情形產生了非常嚴重的不滿意以及憤怒。
可能越是這種平時軟綿綿的小姑娘,關鍵時刻爆發得越厲害,就好像她那次在地鐵勇抓小偷一樣,葉子璐突然一把推開了班長,從自己的包裡翻出了一個網球拍——本來聽說這邊有網球場的,結果風太大沒玩成,沒想到這裡派上了用場。
班長瞪大了眼睛:「葉子,你要幹什麼?」
「等在這裡,我看咱們能活活把自己給嚇死。」葉子璐拿起網球拍,在自己面前揮舞了一下,感覺沒什麼太大的威力,於是一手抓起了自己重重的行李包,一臉煞氣,蹲下來把自己的鞋帶緊了緊,又從褲兜裡摸出一根皮筋,把頭髮綁成了一個馬尾,省得它們礙事,「老娘整天讓活人欺負就算了,還能讓死人欺負?」
她鏗鏘有力地說:「他媽的!」
胡芊和班長大眼瞪小眼地看著她。
葉子璐很可能有些暴力傾向,只是以她的體型,暴力也暴不出花來,只有被逼到絕境的時候,會反彈出一股狠勁來。
「我倒要看看那白影是什麼玩意。」
她這樣說著,一腳把門踹開,活像個大英雄一樣,雄赳赳氣昂昂地往樓下走去,胡芊跟班長趕緊跟上。
胡芊隨手拿了什麼東西,準備一有不對就支援葉子璐,班長則純屬是跟著打醬油的。
葉子璐的手心出了一層汗,她的心越跳越快,可是腳步卻越來越穩定,然後她一手拎著網球拍,另一隻手按住了門把手,手肘還挎著沉重的、隨時準備甩出去的背包。
她嚥了口唾沫,心裡默數「三二一」,然後猛地一把把門擰開,手上的球拍迅雷不及掩耳地呼嘯著拍了出去,不知道恐懼是逼出了她多大的潛力,那球拍的力量竟然隱隱帶起了凌厲的風聲。
然後……
然後葉子璐看著她的球拍呆住了——胡芊好半晌沒聽見動靜,終於鼓足勇氣,把眼睛睜開了一條小縫,往葉子璐的方向望去。
發現她的球拍上掛著一個白色的秋褲,褲腿漏了個窟窿,最上面還連著一個掛鉤折了的晾衣架。
「這尼瑪是誰這麼坑爹啊!」葉子璐終於「嗷」一聲喊了出來,「這麼大風還往外晾衣服!還晾條白秋褲!」
半個小時以後,來電了,一切恢復了正常。
三個人面面相覷地看著沙發上的衣服,一時無語。
葉子璐驟然上升的腎上腺素退去,覺得有些疲憊,很快,她就靠在了沙發上,閉上了眼睛。
她突然覺得有些啼笑皆非——原來那些讓她嚇破了膽子、連看都不敢看、想都不敢想、千方百計想著要逃避的東西,其實……就只是一件破了洞的內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