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勞拉的婚禮非常中規中矩,挺熱鬧,但熱鬧得不過分,請婚慶公司協助設計的,沒有什麼力圖創新的蛾子。
此外,葉子璐還在婚禮上見到了王勞拉的父母。
他們都是非常典型的上一輩的人,儘管才五十來歲,看起來卻已經很老了,身上鮮亮喜慶的衣服反而襯托得皮膚更加黑得發紅,露在外面的雙手皮膚粗糲,關節突出,給人一種既有力又脆弱的矛盾感——那是操勞一生、從來也沒有注重過保養的結果。
葉子璐自打畢業以後就跟王勞拉是室友,兩個人一起住了將近兩年的時間,她以前從未在王勞拉的案頭看見過任何一張他們的照片,也沒有從她的室友嘴裡聽見過任何一句描述父母的言語。
王勞拉甚至把名字也改了——「王小花」,在龍城這樣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的大城市裡,這三個字比掉渣燒餅還土,聽起來多丟人啊。
可是現在,王勞拉穿著新娘的禮服,在所有親朋好友、同事同學的面前,一邊一個挎住她的父母,看起來又親密又自豪。
她終於坦然地接受自己從來處來,往去處去的事實,終於不再以出身和經歷為恥。
葉子璐知道,那個刺蝟一樣拚命維護自己自尊心的王勞拉終於得到了真正的自尊。
這個社會裡,可以坦坦蕩蕩地活著的人實在並不多。
這時,輪到司儀讓新郎新娘交換戒指,新郎長得挺精神,看起來人緣也不錯,還沒到敬酒的環節,就已經先被灌了一圈,上去的時候臉有些紅,不知道是因為醉了還是美的。
就在他把戒指套在了王勞拉手指上時,這不勝酒力的新郎突然從司儀手裡搶過了話筒,突兀地說了一句話。
新郎的舌頭有些大,一個字一個字吐得卻十分清晰,他說:「我們家小花……不容易。」
話音才落,年輕的賓客們就一陣起哄,台上的新娘卻不知為什麼,在這熱鬧的聲音裡突然間眼圈一紅,眼淚就掉下來了。
那句話就像是一股不冷不熱的溫水,能慢慢地滲透到人的心裡,彷彿一句就抵得上千言萬語、千秋萬歲。
活出個人樣來,對於年輕人來說,哪裡是那麼輕鬆的事?
各中酸甜苦辣,是誰的誰知道。
司儀趕緊出來打圓場,好歹沒讓大喜的日子裡一對新人在大庭廣眾之下抱頭痛哭,趁機插科打諢了幾句話以後,他提議讓新娘轉過身去,把手裡的花束扔出去。
而好巧不巧的……在眾人重在參與的爭搶中,葉子璐不小心被誰的鞋跟絆了一下,險些摔倒,她正打算不湊熱鬧地往後退的時候,那團花束就不偏不倚地落到了她的懷裡。
鮮花上為了保鮮臨時噴上去的水珠蹭了她一胳膊,奇特的香味撞了她滿懷。
葉子璐嚇了一激靈,旁邊響起刺耳的尖叫,不知道誰用噴新人的泡沫給了她一下,葉子璐敏捷地往前一彎腰躲了過去:「這誰啊這是?缺德不缺?我躺著也中槍好麼?」
原本不認識她的幾個年輕人一聽更加人來瘋了,笑鬧著衝她撲過來,等葉子璐殺出重圍的時候,已經快被黏糊糊的泡沫纏住了:「別鬧別鬧,我接個電話!哎喲這跟誰說理去,祖宗們,我求求你們了……」
那是個陌生的號碼,接起來以後,葉子璐忙著躲「襲擊」,還沒來得及答話,對方就問:「請問是葉子璐葉小姐麼?」
葉子璐:「嗯,你是?」
對方說:「我是咱們派出所的民警……」
因為這一通意外的電話,葉子璐沒能把王勞拉的婚禮看完,她匆匆忙忙地撂下紅包,跟王勞拉打了聲招呼就跑了——警察打電話說,就她出門的這會時間,家裡被小偷闖了,據說是鄰居回家的時候看見她家門大開著,什麼都被翻得亂七八糟的才報了警。
葉子璐一邊狂催出租車司機師傅開快點,一邊又擔心又慶幸——她媽媽是老師,正在放暑假,這陣子身體好多了,所以趁著長假跟朋友出遠門旅遊去了。
家裡除了人,基本就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了,現金也就是應急用的幾千塊錢,也沒有金銀首飾,就連她的寶貝疙瘩筆記本電腦都已經用了四五年了,人家小偷說不定都看不上,其他還有些相機電器什麼的……丟了雖然會很肉疼,就當破財免災吧。
難得她這會心情正好,雖然覺得這事挺晦氣,也沒太往心裡去。
到了家才發現,她家的門鎖被人從外面非常野蠻地弄壞了,葉子璐在警察的幫助下清點了財產,可奇怪的事卻發生了——值錢的東西一樣沒少,放現金的錢包被人拽了出來,打開扔在了地上,一打人民幣露出了一個角,還有幾張掉了出來,點一點,卻一塊錢也沒少,更不用說家裡那些連碰都沒有被碰一下的電器了。
但她那台破電腦卻被人打開了,對方似乎在找什麼東西,一無所獲之後就走了。
警察也很迷茫,在現場檢查了半天,沒能檢查出個所以然來,只好給葉子璐做了例行筆錄之後離開了。
葉子璐送走了警方,一邊打電話叫人來換鎖,一邊琢磨著這件詭異的事。
忽然,她想起了什麼,扭頭衝進書房——那反而是被翻得最亂的地方。
書架上的書已經全都被扒拉下來了,尤其是最厚的幾本,幾乎都被人拿下來仔細檢查過,葉子璐小心地踩著凳子爬了上去,掀開了書架上面墊在書地下的絲絨布,剛掀開一點的時候,底下露出和書架同一質地的木頭的花紋,直到她把最上面的整張絲絨布都揭下來,全貌才露出來,那下面有一個不易察覺的小凹槽,外圍被人用假冒的木板和雙面膠貼上了,不完全掀開的話,看起來就好像下面什麼都沒有一樣。
這是她上中學的時候藏不良漫畫和台版耽美小說的地方,早在半年前就被她偷偷清理過了……現在反正沒人管她看什麼漫畫和小說,也就沒必要藏了,所以那地方被她放了另一樣東西——胡芊曾經托付給她的那個牛皮紙袋。
袋子裡面有什麼東西,葉子璐沒有偷看過。
她的朋友不多,胡芊算一個,朋友願意相信她,把最重要的東西托付給她,她也不願意懷疑別人。
只是聽胡芊說過,這個好像是和她那後媽有關係的。
這還是葉子璐第一次拆開這個文件袋,她仍然沒看裡面的內容,只是把原來的袋子拆下來撕碎了,順著下水道沖了走了,然後把裡面的東西當成普通的紙質文件,架在了她包裡一些從網上下載下來的財務相關知識打印件裡,分別用兩個不同的塑料夾子夾好,塞進了包裡。
就在這時,她的電話再一次響了。
葉子璐接起來,裡面是壓低聲音的胡芊。
葉子璐還沒來得及感歎一下胡芊已經回國了,就聽胡芊語速極快地說:「葉子?葉子聽得見麼?你聽我說,我爸前一陣子突發腦溢血被送進了醫院,現在還在ICU,不知道他怎麼樣了。那女人瘋了,我現在不知道東西在你那的事是怎麼被人知道的,反正你被盯上了,我已經給顏珂打過電話了,他馬上去接你,現在開始,除了他以外,任何人你都要留神好麼?」
葉子璐沉下聲音:「大仙兒,這事我回頭必須好好跟你聊聊。」
胡芊深吸口氣:「我知道,這回我給你找麻煩了,你放心,葉子,這回我欠你的,以後我給你赴湯蹈火也沒二話。」
葉子璐放下胡芊的電話,心事重重地在屋裡走了好幾圈,最後搬來一張桌子,堵住了門口,想了想,又覺著不放心,往上羅了好幾張椅子。
做完這些,她仍然心慌,又從廚房拎出了剁排骨用的砍刀,深吸一口氣,像個世外高人一樣,正襟危坐在沙發上……大腿上有一把隨著她一起哆哆嗦嗦的砍刀。
時間開始過得很慢,這中間顏珂打了個電話過來,說了沒有兩句話就掛斷了——他在開車往這邊趕。
葉子璐打開了電視,心不在焉地看著,就在這時,忽然她家的門被人從外面推了一下,撞上了她堵在那裡的一大堆桌椅板凳,葉子璐的心也跟著重重地跳了一下,那一瞬間,她的汗毛都跟著炸起來了。
葉子璐握緊了沉重的砍刀的刀柄,清了清嗓子,問:「誰?」
門口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修鎖的!」
葉子璐鬆了口氣,站起來,順手把砍刀放在了電視櫃上,打算去開門。
突然,她的腳步頓住了——她家附近一站公交以內的範圍裡沒有提供修鎖服務的公司,怎麼會來得那麼快?
就在她愣神的工夫,外面的人又不耐煩地大力敲了幾下門,門口堆在一起的一大堆椅子輕輕地搖晃著:「快點開門啊,不是你自己叫的修鎖公司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