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東宮備下的厚禮,就以太子的名義送到了班家。
班家人看著滿屋的珠寶首飾,藥材字畫等物,感到有些莫名,東宮這是準備把庫房搬到他們家嗎?
本來他們想要多問幾句,哪知道東宮的人放下東西就走,連他們送的荷包都不敢收,那副誠惶誠恐的模樣,讓班家人忍不住懷疑,難道他們是洪水猛獸?
「這東西恐怕不是太子送的。」陰氏翻看著禮單,「太子雖然細心,但也仔細不到這個份上。」
有些東西,是後奼女人才會注意到的,太子又怎麼會想到準備這些。
「是太子妃?」班嫿頓時反應過來,「太子妃想借此跟我們家示好?」
「她跟我們家示好有什麼用?」陰氏放下禮單,「現如今事情已經不僅僅是石家與我們家的恩怨,而是朝廷黨派之爭。太子妃以為我們家是傻子還是沒見過好東西,拿了這些玩意兒就會給石家求情?」
「那這些東西怎麼辦?」班恆道,「難道給她送回去?」
「既然這是太子送給你父親的壓驚禮,那我們就好好收著,」陰氏輕笑一聲,「這跟石家有什麼關係麼?」
東西照收,至於其他的?
對不起,他們家的人腦子不太好,太複雜的事情想不明白。
「明日你進宮去給太子謝恩,就說謝謝他送來的壓驚禮,」陰氏對班恆道,「懂麼?」
班恆恍然大悟:「是,兒子明白了。」
這禮就算不是太子送的,他們也要讓它變成是太子送的。
班嫿猶豫良久後抬頭看向陰氏:「母親,這事……真的是石家干的嗎?」
「是不是石家已經不重要了,」陰氏歎口氣,輕輕摸著班嫿的頭頂,「重要的是,陛下覺得這是石家做的。」
班嫿沉默下來,片刻後道:「可是,我不想放過幕後主使之人。」想到父親差一點點就真的出事,她的心裡便無名火起。
朝堂上的事情,是別人的事情,但是班家的事,就是她的事。
陰氏冷笑:「誰說要放過呢?」
這些人都把班家當傻子,可是誰又真正能欺負到他們頭上來?
成安伯府。
一個穿著極其普通的中年男人大步走進書房,來到容瑕面前,「伯爺,查出來了!」
「說。」
「謝家大郎,謝重錦!」
「他?」容瑕眉梢動了動,「謝家什麼時候,有這麼大的能耐了?」
中年男人猶豫了一下:「屬下發現,陛下另一支密探隊似乎在此事中插了手,幫著謝重錦掩蓋了一些痕跡。」
「是在靜亭公遇襲之前,還是之後?」容瑕倒是很想知道,雲慶帝對班家有幾分真情。
「靜亭公遇襲之後。」
容瑕聞言意味不明地輕哼一聲:「看來他的心眼還沒有狠到極點。」
看來皇帝是在靜亭公遇襲以後,才將計就計把石家拉進這團渾水中。
「伯爺,需要屬下把疑點弄到明面上麼?」
容瑕靜立在窗前,良久以後道:「不用。」
他把乾淨潔白的手放到窗欞上,聽著窗外一隻鳥兒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安排好人馬護住福樂郡主,不要讓她有半點意外。另外,不要讓班家人牽扯到這些事情中。」
「左右……他們也幫不了什麼忙。」
「是!」中年男人面上露出異色,但是很快便低下了頭。
班家人背後那些武將舊部可都是難得的人脈,怎麼可能幫不上忙?
伯爺這話,是什麼意思?
第87章
皇后聽聞太子被皇帝訓斥以後,在屋子裡枯坐了半個時辰,最終無奈地歎息,沒有去大月宮為太子求情,也沒有在雲慶帝面前提起過此事。
直到她聽聞班恆進宮謝恩,才讓人把班恆與太子一起叫到了自己跟前。瞧著班恆怎麼看都是一幅討喜模樣的臉,皇后臉上不自覺露出了幾分笑意,「聽說你進宮來謝恩,是要謝哪門子恩?」
「微臣見過皇后娘娘,」班恆笑嘻嘻地給皇后行了一個禮,「前幾日太子殿下讓宮人送來不少的好東西,家中二老心裡對此感激不盡,便讓微臣進宮來給太子殿下謝恩了。本來兩天前就要進宮的,哪知道微臣的父親這兩日身體又不大好,微臣便在家裡耽擱了幾日。」
「自家人談什麼謝不謝,」皇后笑著轉頭,見太子面上有異,心裡頓起一種不太好的預感,「太子,你給靜亭公家送什麼好東西了,值得這孩子眼巴巴進來謝你一趟?」
「兒臣……」太子不敢直視皇后的雙眼,「也不是什麼稀罕東西。」
皇后的目光在他身上掃視一遍,隨後對班恆笑道:「聽見太子說的話沒有,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哪裡值得你這般了?下次再這麼客氣,我可是要生氣了。」
班恆聞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次因為家父的事情,累得陛下如此費神,事情還牽扯到……」他看了眼太子,尷尬的把話嚥了下去,「早知道事情會鬧得這麼大,微臣就勸著家人一些了。」
「勸什麼?」皇后瞥了太子一眼,語氣有些冷淡,「做錯了事,就該受到懲罰。你們可是本宮與陛下的親戚,這些膽大包天之人也敢出手算計,若是不加以制止,遲早有一天他們也能算計到本宮與陛下的頭上。」
太子聽到這話,面色有些不自然,但是皇后彷彿沒有看到他神情不對般,只道:「日後你再不可跟我說這種話,不然我就要生你的氣了。」
班恆別的不擅長,但是跟自家母親與姐姐待久了,哄女孩子開心的本事卻是練出了幾分,所以沒一會兒就把皇后哄得眉開眼笑,竟是忘了太子還在場似的。
太子是個性格柔和之人,見皇后這般待他,內心並無半分怨恨,只是想著自己究竟做了什麼讓母后不高興的事情。
之前他因聽了太子妃給他的說法,覺得石家確實無辜,才願意幫石家求這個情。
然而這幾日他又在書房裡細細思索過,雖石家確有被冤枉的可能,但是也有撒謊的可能。太子妃說她的妹妹是個只知詩畫的弱女子,可是他派人打聽過後,發現太子妃的妹妹並不是她口中那般模樣。
與多個男子有染,甚至還與嫿嫿曾經的未婚夫不清不楚,現在嫿嫿與成安伯訂了親,又傳出她心儀成安伯這等流言。這讓太子不得不懷疑,石二姑娘心術不正,甚至有意在針對嫿嫿。不然為何京城裡那麼多兒郎她不選,偏偏總是與嫿嫿有婚約的男人有牽扯?
最重要的是,就連二弟成婚當日,都還要特意去見她,這是何等的魅力,才能讓二弟做出拋下新娘子的行為?之前二弟總是與嫿嫿過不去,甚至故意欺負嫿嫿,難不成也是因為聽信了太子妃二妹的話,才做出這種事來?
人的腦子很奇怪,當自己認定一件事以後,就算事情有地方不合理,他也會自動把它補充完整,讓它變得合理起來。
太子妃近來一些行為,已經讓太子不滿,可是他性格軟和,又念舊情,所以一直把這種不滿藏在心底,甚至有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這絲不滿。直到這次因為石家的事情,他被父皇斥責,他恍然清醒過來,他現在做的很多事情,很多決定,背後都有石家的影子,以至於他已經養成了一種習慣,只要有事就愛找岳父問幾句,再根據他的建議來下決定。
可是岳父終究只是岳父,不是他的父親,這個天下也姓蔣不姓石,難怪父皇對他如此失望。
想明白這一點,在看到班恆以後,太子對班家的愧疚之情就忍不住了。別說現在皇后當著班恆的面冷落他,就算是班恆罵他兩句,他也不會回嘴。
班恆在皇后宮裡坐了小半個時辰後,就起身提出告辭。他身為兒郎,在後宮待太久不太妥當。皇后留他不住,便讓身邊得臉的宮人送他出宮。
待班恆離開以後,皇后的臉色沉了下來。
「太子。」
「母后。」太子垂首站在皇后面前,滿臉愧疚。
看著兒子這般模樣,皇后是又氣又心疼,「你啊你啊。」
「兒臣讓母后失望了,兒臣知錯,」太子握住皇后的手,「只求母后莫氣壞了身子。」
「你這性子,應該改一改了,」皇后拍了拍他的手背,歎息道,「你是太子,未來的帝王,怎麼能連自己後院的事情都管不好。班家收到的厚禮,是你送過去的,還是太子妃借你的名義送去的?」
「是……太子妃。」
「這都怪母后,當年見這石氏端莊大氣,又頗有賢名,便覺得她是太子妃最好的人選,哪知道她竟是如此糊塗……」皇后說到這,又連連歎息數次,「這事不可外傳,更不能讓別人知道是太子妃做的,她糊塗了你可不能糊塗,這東西就是你送的,也只能是你送的,明白嗎?」
「兒臣記下了。」
「一個個都不是省心的,」皇后揉了揉額頭,「你退下吧。」
「母后,兒臣見你面色不太好,要不讓太醫來替您把把脈,」太子見皇后神情疲倦,心中愧意更濃,「不然兒臣內心難安。」
「沒事,都是老毛病了,」皇后輕輕搖頭,「你跟你弟少氣我些,我就什麼毛病都沒有了。」
「是。」
太子回到東宮,見太子妃跟前伺候的太監一直在書房門口張望,想起母后說的話,便沉下臉對身後的宮人道:「把那個探頭探腦的小太監抓起來,杖十下。」
「太子殿下,那是太子妃……」
「孤說的話不管用了麼?」
「是!」
太子與太子妃成婚這些年,太子妃膝下無子,太子也不曾讓太子妃受到半分難堪,不過這一次太子妃的顏面,只怕是保不住了。
不過沒有臉面的太子妃也是太子妃,他們這些做宮僕的,除了乖乖聽話以外,便沒有多餘的選擇。
很快前朝開始出現彈劾石崇海的奏章,石黨們紛紛尋找門路,這副惶惶然的模樣,與去年嚴家失勢時那些嚴黨們又有何異?只可惜嚴暉的前車之鑒沒有讓他們學會低調,反而因為嚴暉失勢,變得更加得意猖狂,才終於惹下了今日的禍端。
石崇海又怎麼能認下買兇刺殺朝廷國公這種罪,所以兩邊人一直在打著嘴仗,但石家日子確實變得艱難,就連石崇海與石晉也暫時回家「休養」了。
大理寺的監牢裡,石飛仙除了失去自由,沐浴洗漱不太方便以外,並沒有受到太大的折磨。看守監牢的護衛對她客氣,飯食味道雖不講究,但也是乾淨能下嚥,他們甚至也不阻攔相府的人來看她,她幾乎算得上是整個監牢中,最受優待的人。
這與石飛仙預想中有些不同,她以為容瑕會因為班嫿的關係,故意讓人為難她。可是這些天過去,她才知道自己這種想法太過小人。若是容瑕對她殘酷一些,她心裡或許更加難受,而他只是再沒出現到她面前,彷彿她與大理寺其他犯人一樣,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石姑娘,」牢頭走了過來,客客氣氣給她行了一個禮,「你的母親來看你了。」
「母親?」石飛仙抬起頭,看到石夫人以後,激動地站起身,「母親!」
「孩子,」石夫人看著形容憔悴的女兒,心疼的走到牢門邊,隔著圍欄抓住女兒的手,「孩子,你受苦了。」
母女二人執手相看淚眼,好好地哭了一場後,石夫人便開始說著家裡一些瑣碎小事,什麼太子妃受了天子厭棄,相爺在朝堂上舉步維艱,只能暫時在家休養。御史咄咄逼人,以前那些石黨都是牆頭草,真正得用的沒幾個人云云。
石飛仙聽著母親的抱怨,看著自己許久不曾保養,變得沒有光澤的手臂,內心因見到母親後升起的激動之情,一點一點平靜下來。
「母親今日來,就是為了跟女兒說這些麼?」她聲音有些發抖,鬆開了抓住石夫人手腕的手。
「孩子……」石夫人看著女兒,話在嘴裡打了無數個轉兒,卻始終說不出來。
「母親是不是想讓我把罪獨自扛下來?」石飛仙雙眼含淚,卻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左右我現在壞了名聲,就算出來也只能找個沒什麼用處的男人入贅,說不得還要連累整個石家。不如我把罪名擔下來,父親大姐大哥都不會受到連累,您說對不對?」
石夫人捂著嘴痛哭搖頭,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可我沒有做過這些,你們身為家人,不該為我討回公道嗎?」石飛仙聲音變得尖利,「就像當初靜亭公那樣,誰欺負了他的女兒,就去砸了誰家的門,就算女兒名聲再差,也要護著她不讓她受半點委屈,這才是父母家人該做的事,不是嗎?」
石夫人趴在圍欄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不敢看女兒的臉,也沒臉面對女兒。
「我知道了,」石飛仙看著痛哭不止的石夫人,用手背擦去臉上的淚,「你走吧。」
「孩子……」
「你放心,這罪……我擔下了。」石飛仙背過身,不再去看石夫人,聲音顫抖,「就當是女兒償還父母生養大恩。」
「我也不願啊,我也不願啊,」石夫人哭著捶打自己的胸口,「是為母沒用,護不住你。」
石飛仙看著牆上積年累月留下的灰塵,哭得渾身顫抖,卻始終不願意回頭看石夫人一眼。
一日後,大月宮。
大理寺卿對雲慶帝行了一個大禮。
「陛下,石姑娘招了。」
「她怎麼說?」
大理寺卿把供詞雙手呈上,躬身答道:「石姑娘承認,她因出於嫉妒,不想讓福樂郡主嫁給成安伯,所以就想請殺手刺殺靜亭公府裡的人。只是相府管教極嚴,絕對不容許女兒做出這等大孽不道的事,所以她只能自己私下找到幾個膽大的混混,讓他們去刺殺福樂郡主。只是恰好那幾日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她才改變計劃,讓那幾個小混混對靜亭公下手,這樣福樂郡主就需要守孝三年,這三年內她都不能嫁給成安伯。」
「哦?」雲慶帝放下手裡的奏章,面色深沉道,「那她有沒有說,是怎麼跟惠王府下人認識的。」
「石姑娘說,她根本不知道此人是惠王府下人,只當他是介紹殺手的中間人。」
大理寺卿覺得這理由有些牽強,石姑娘明顯是想把所有人罪名扛下來,免得連累石家。
他以為陛下定不會相信這種拙劣的理由,沒有想到陛下竟然沒有反駁,只是讓他放下供詞便讓他走了。
離開大月宮前,他忍不住想,皇上恐怕還是想護著太子的,所以才沒有繼續追究下去。
幾日後,靜亭公遇襲一案真相大白,原因竟是由於女人的嫉妒。經此一事,成安伯容君珀的美名傳遍了整個天下,因為能讓閨閣女子心生嫉妒而殺人的男人,一定是十分出眾迷人的。
一時間,容瑕在京城中受歡迎的程度不減反升,若不是他已經與人訂了親,只怕每天女子們仍的鮮花手帕瓜果等物,都能把他給埋起來。
石崇海「得知女兒犯下此大罪,不僅在皇帝面上泣血求罰,還到班家負荊請罪」,這種不包庇女兒,勇於承認自己錯誤的行為,贏得了部分讀書人的讚譽。
這還不算,石崇海甚至自請離職,他認為自己教女不嚴,無顏擔任相爺一職。皇帝被他真誠的態度感動,言明女兒犯下的錯,不應該由他承擔,世上只有父債子償,沒有子債父償的說法。最後結果就是石崇海罰銀五千兩,並且親自設致歉宴給靜亭公賠罪,停俸半年。
石崇海當下毫無異議,第二天就擺了盛大的致歉宴席,不僅請班淮當座上賓,還請了很多有名望的人士來做客。
此舉一出,更是為他贏得不少讚譽。
班淮帶著一對兒女到的時候,酒樓裡已經不少人了。雖然宴席擺在二樓,但是下面大堂裡卻有不少人看熱鬧,大家都在等班家人會作何反應。
班嫿看著樓下那些神情激動的讀書人,輕哼一聲後便移開了目光。
班恆見樓下那些人的目光像狼一樣盯著他姐看,便擠到樓梯一邊,把班嫿擋在了裡面。
「靜亭公!」石崇海看到班淮,還沒說上兩句話,便先紅了眼眶,對著班淮長揖到底,「在下教女不嚴,實在是慚愧,慚愧,在下幾乎無顏見您。」
班淮視線掃過四周看熱鬧的賓客,避開石崇海的禮,不甚在意道:「沒關係,你不還是見到了嗎?不過你這個女兒雖然沒怎麼教好,不過幸好我運氣好,保住了一條命。」
說完這句話,他便氣喘吁吁地在旁邊椅子上坐下,有些不好意思道:「讓各位看笑話,我這人膽子有些小,這次的事情嚇得我病了一場。今日本不想出門,不過想到我今日若是不來,石相爺定會為難多想,便只能勉強來了。只是我精神頭實不太好,若是有什麼失禮的地方,請諸位多多見諒。」
眾人聞言紛紛關心起班淮的身體狀況,一堆人七嘴八舌,好不熱鬧。
石崇海在旁邊一直陪著笑臉,又說著致歉的話,不過很多人忙著討好班淮,一時半會兒也沒人在意他做了什麼了。
班嫿沒心思看這種鬧劇,轉頭卻對上了石晉的雙眸。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匯,班嫿沉默著沒有說話。石晉猶豫了一下,走到離班嫿兩步遠的地方站定,「郡主近來可好?」
「家父患病,身為女兒的我,又能好到哪去,」班嫿語氣有些淡淡,「石大人有事?」
石晉給她作了一個揖,沉默著沒有說話。
班嫿扭頭看著坐在貴客位的父親,「石大人,石姑娘可還好?」
「舍妹犯下滔天大罪,被大理寺判服役十五年。」石晉沉默下來,他與班嫿之間,竟無話可說。
「在哪兒服役?」
片刻後,石晉聽到班嫿這樣問。他驚訝地抬起頭,見班嫿臉上並沒有多少怒意,便答道,「西州。」
「西州地遠苦寒,風大沙多,令妹如何受得了那裡的氣候?」班嫿垂下眼瞼,語氣略軟了幾分,「何不換個氣候好的地方?」
「犯了錯就該受罰,石家並不敢有怨言。」石晉垂下頭,不去看班嫿的眼睛。
「你們自然沒什麼可怨的。」班嫿對石家人有些膩味,她雖然與石飛仙有怨,但是如果石飛仙真的與父親遇襲無關,她也沒有恨不得對方去死的想法。
倒是石家人比她這個外人想得開,她如果再多說廢話,反而就討人嫌了。
當天石崇海給班淮敬了道歉茶,班淮表情平靜地喝下了。就在宴席快要正式開始的時候,班淮忽然面色蒼白,暈厥了過去。嚇得大家連忙請了大夫來,才知道他身體尚很虛弱,根本不能太過勞累。
於是這宴席也不吃了,大家把班淮送回了家,走出班家大門後回頭一想,班淮這是接受石崇海的道歉還是沒有接受?
不管接沒接受,這事就這般落幕了。表面上看,石崇海與嚴暉都仍舊是相爺,地位沒受影響。然而事實上兩家人都不復往日的榮光,不僅風光不在,還要過著如履薄冰的日子。
自此以後,朝中再無石黨嚴黨一說。但是這個平靜地表面之下,似乎又潛藏著暗潮,只等著誰來揭開它,就會翻天覆地,天地變色。
在石崇海給班淮道歉後的第三天,石飛仙戴上了鐐銬,頭夾,與一批同被發配到西州的女犯,坐進了一輛木車中。
狹窄破舊的木車裡滿是異味,同車幾個女人看著她,實在想不明白,這麼嬌滴滴的一個女兒家,究竟犯下了多大的罪,才會被發配到西州那個苦寒之地?
馬車裡最年長的女人看上去近四十歲,實際上才三十出頭。她殺了整日磋磨她的丈夫與婆婆,但又因為年輕時救了一位官員的女兒,得了幾分人情,所以沒有判死罪,而是判了流放。
她忍不住對石飛仙道:「姑娘,你犯了什麼事啊?」
「我?」石飛仙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個面容滄桑的女人,半晌才道,「投錯胎,做錯事。」
木車四周釘得很牢實,只留下幾個小小的孔供馬車裡的人換氣,她聽著外面熱鬧的喧嘩聲,忍不住恍惚地想,這大概是她這輩子最後一次聽京城的繁華聲了。
西州,風沙大,雨水少,烈火般的太陽足以烤破她的皮膚,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下去。
木車出了城以後,道路兩邊有犯人的家人來送衣物,有人哭,有人磕頭,不過因為押送犯人的衙役收了這些人的銀錢,對這種情境便睜一眼閉一隻眼了。
車上的幾個女犯,除了石飛仙以外,所有人都得了親人備下的東西,包括剛才問她的女人。
她彎腰坐在窄小的木車裡,看著車外的生離死別,面色麻木到了極點。
「石姑娘。」一個騎著馬的護衛從城裡追了出來,他的手裡還拎著一個不小的包袱。
石飛仙雙眼一亮,可是看清護衛的長相以後,她眼中的亮光消失了。這個人她不曾見過,肯定不是石家的人。
「我家主子說,山高路遠,從此便天涯相隔,往日恩怨一筆勾銷,望自珍重。」護衛把包袱塞到石飛仙手裡,用平板的聲音道,「這包袱請姑娘收下。」
「等等,」石飛仙捏住包袱的一角,看向這個相貌普通的護衛,「你家主子是誰?」
護衛行了一個禮:「請恕在下不能回答你這個問題,告辭!」
石飛仙拽著這個碩大的包袱,看著護衛騎馬離去的背影出神。很快其他女犯也被關回了木車中,她們都開始翻看家人備下的包袱,急於知道裡面都裝了什麼,唯有石飛仙拽著包袱沒有動。
她不知道裡面裝著什麼,也沒有多大興趣知道,或許是詛咒她的東西,即便是死老鼠、蟑螂之類也有可能。
她一直都知道,京城有些小姐在心中暗暗嫉妒她,但是她更加清楚,因為父親與姐姐的關係,這些人就算是嫉妒,也不敢在她面前表現出半分,甚至還要費盡心思討好她。
而那些所謂愛慕的男人們,早就躲得遠遠的。就連她的家人都不願沾染上她,更別提這些男人。
「閨女,你包袱的料子真好,」一個女犯道,「用上好多年都不會壞呢。」
在這些人期待的目光下,石飛仙咬了咬牙,開始伸手去拆這個包袱。
她想要知道,究竟是哪個與她有過恩怨的人,敢在這個關頭給她送東西。連石家都不敢做的事,她哪來的膽子這麼做。
包袱解開,裡面沒有死老鼠,也沒髒東西,只有一個水囊,幾套不顯眼的四季衣服,一包乾糧,還有一個小荷包,她伸手捏了捏,裡面放著的有可能是銅錢與碎銀子。
車內女囚艷羨地看著石飛仙手裡的包袱,這裡面的東西準備得真齊全,衣物料子好不說,甚至連女人貼身衣物,還有每月裡需要的那東西,都準備了幾條,可見準備包袱的人是花了心思的。
天涯相隔,從此恩怨一筆勾銷。
真正與她有過恩怨的那些人,有幾個能有這般膽量,安排護衛送這些東西來?
往日她根本不會多看一眼的東西,此刻卻成了她唯一能擁有的。她的家人,她的朋友,愛慕她的男人,都避她如蛇蠍,唯有此人,竟是做了別人不敢做的事。
片刻後,她眼前模糊一片,眼淚順著臉頰滑過,落在了包袱上。
第88章
「駕!駕!」
駿馬在大街上飛馳,路邊的行人紛紛避讓,心裡想著,這又是哪位貴人心情不好,跑出來縱馬飛奔了。
不過這些人有錢,就算鬧市縱馬罰銀一百兩,他們也願意。有錢人的世界,他們普通百姓不懂。
石晉騎馬出了城,在四周找尋了一遍,卻沒有看到妹妹的身影。他回頭找到看城門的衛兵,「今天發配到西州的女犯出城沒有?」
被問話的是個新上任的護衛,他見問話的人錦衣華服,氣勢逼人,不敢隱瞞,忙開口道:「兩個時辰以前,就已經出城了。」
「兩個時辰前?」石晉抓住護衛的衣襟,「不是說午時才押送犯人出城嗎?」
「公、公子,在下並沒有聽到這個說法,」護衛見這位公子形容癲狂,不敢惹得他更加生氣,小心翼翼道,「在下接到上峰的文書,說的是辰時上刻有一批女囚被發配到西州。」
「辰時……」石晉怔怔地鬆開護衛,一時間竟有種天旋地轉之感。
「大公子!」石家的護衛追了過來,「相爺說,請您立刻回去。」
「滾開!」石晉踢開離他最近的護衛,冷臉瞪著這些護衛良久之後,整個人彷彿失去了神魂般,「你們自己回去,我四處走走。」
「公子……」被踢的護衛從地上爬起來,急切道,「相爺說了,萬事不可衝動,您的言行影響著整個家族。」
石氏一族,除了石崇海這一脈以外,還有很多依附在石家羽翼下過活的分支,若是石崇海倒台,石家羽翼下的所有人都要跟著倒霉。
石晉渾身一顫,他苦笑一聲,牽著馬便往城內走,看也不看這些護衛一眼。
自從出生,他便被父母耳提面命,要以家族為重。大姐嫁給了太子,二妹也被父母養歪了性子,就連他也要嚴格按照父親的意思辦事,不然便是不孝,拿整個石家的榮華富貴開玩笑。
背負著這樣一個家族,太累了。
他走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著四周來往的行人,竟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路邊有個小姑娘牽著父親的手,然後耍賴讓她父親抱,她父親低頭說了什麼,便把小姑娘抱在了懷裡,小姑娘高興地摟住了父親的脖子,臉頰邊的酒窩可愛極了。
這樣……才算是家人吧。
石晉站著原地,直到這對父女走遠以後,他才收回視線。轉頭見一個年邁的老太太在賣絹花,他忽然起了幾分憐憫,掏出一把銀錢把對方整籃子花都買了下來。
「公子今日怎麼是一個人?」老太太把籃子跟花都遞給他,笑容溫和,「您的未婚妻沒有與你一起嗎?」
石晉聞言愣住,這位老婦人是認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