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瑕垂下眼瞼,臉上沒有朝臣受皇帝責罰後應有的慌張與懊悔,一張臉平靜如水,讓人看不出半分情緒。
半晌後他開口:「有勞了。」
「不敢。」一位大夫忙行禮道,「我等也是奉郡主與世子之命。」
「多謝世子與郡主關心,」容瑕嘴唇有些發白,「兩位大夫請上前吧。」
大夫靠近一看,發現容瑕後背上的衣服與血已經凝結在一起,他們神情凝重的對望一眼,從藥箱裡取了把銀亮的剪刀,「伯爺,您的衣物與傷口已經粘黏在了一起,我們要用剪刀剪開你的衣物,可能會有些疼,您是否需要用麻沸散?」
「用了會有什麼影響?」容瑕明白,若是沒有任何影響,大夫也不會特意詢問他需不需要。
「偶爾用一次並無太大影響,但若是身體不好,容易影響人的神智,重則產生依賴……」
「不用了,你們直接剪,」容瑕閉上眼,「速速動手吧。」
兩個大夫深吸口氣,咬了咬牙,拿著剪刀開始慢慢處理衣物與傷口。
初夏的衣物穿得薄,剪開也容易,看到傷勢程度以後,兩人都鬆了一口氣。這傷勢看著嚇人,但是並沒有傷著骨骼與內腹。他們雖是民間大夫,也是見過不少挨打受傷的人,有些人受了傷面上看著好好的,沒過幾日就不明不白的沒了。鬧得見了官,最後讓仵作一查,才知道這竟是傷了內臟。
「伯爺,你外傷十分嚴重,布料我們要一點點清理出來。」每撕開一點布料,就有血滲出來,大夫用棉紗布止血,已經止得滿頭大汗。
沒一會兒,地上已經扔了一堆的帶血的紗布,然而傷口卻只處理了一大半。
「郡、郡主,您稍等等……」
大門被推開,一陣風吹進屋內,紗帳在風中飄揚,容瑕睜開眼,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女子。
她一身素衣,髮髻歪斜,臉頰處帶著絲絲紅暈。她身後的陽光燦爛得猶如金子般,刺得他忍不住瞇了瞇眼。再睜開眼的時候,女子已經掀開紗帳朝他的床走了過來。
他怔怔地看著她,竟是愣了。
「你還好嗎?」
她站在床沿邊看著他,臉上的表情似凝重,似關切,似乎又有別的他看不懂的情緒在裡面。他的大腦從未像現在這樣空白過,唯一能做的,就只是呆呆地看著她的雙眼,彷彿這樣就能確定眼前的人是真是假。
「福樂郡主。」杜九給班嫿行了一個禮。
班嫿看著容瑕削弱模糊的背脊,眼瞼輕顫,轉頭看向杜九,「發生了什麼事?」
「我……」容瑕開口。
「你現在應該做的就是躺在床上安安靜靜養傷,」班嫿沉下臉瞪著容瑕,「要麼你讓你的護衛不回答我的問題,要麼你選擇閉嘴!」
風度翩翩,男子氣概十足的容瑕張了張嘴,最後聰明地選擇了沉默。
杜九看著伺再次閉上眼的伯爺,一時間有些傻眼,這是讓他說實話,還是不讓他說實話。還有,伯爺這會兒上半身雖然血肉模糊不能看,但也算是半裸著上身,郡主就這麼大咧咧闖進來把伯爺看了,這算是誰失節?
見伯爺在郡主的威儀下選擇沉默,杜九牙一咬,對班嫿抱拳道:「郡主,今日伯爺與姚大人進宮面聖的時候,陛下忽然大發雷霆,說伯爺與姚大人對太子教導不善,引著太子走了歪路,氣急之下便讓人打了伯爺與姚大人的板子。」
「教導不善?」班嫿皺眉,「太子是他的長子,並且比容瑕年長,就算犯了錯,也能怪在容瑕身上?」
杜九默然,能夠講理的皇帝,那還是皇帝嗎?
「太子那裡出了什麼事?」班嫿覺得皇帝不可能莫名其妙的亂發脾氣,這不像是雲慶帝的行事風格。難道說,人患了病,連性格都一併改了?
「這個……」杜九猶豫了一下,轉頭去看容瑕。
「我讓你跟我說話,你看他做什麼?」班嫿淡淡道,「能說就說,不能說便不說。」
容瑕睜開眼看了下杜九。
「屬下在郡主面前,並沒有什麼不能說的,」杜九神情有些微妙,「昨夜有人發現太子與陛下身邊的一個才人私通,此事發現後的半夜時分,這位才人自縊了。」
「自縊了?」班嫿詫異地挑眉,「哪位才人?」
「林才人。」
班嫿恍然想起,這位林才人進宮以後,受過幾日的聖寵,但由於她的出身問題,所以在後宮的位分並不高。
先帝在的時候,有個林妃因為在後宮巫術被賜了白綾,現在這個林才人與先帝的林妃是同宗。更有意思的是,這兩個林氏都是容瑕外祖家林氏一族的人。
同宗同族不同支同脈。
當年容瑕的外祖母嫁到林家後,因為牽扯進皇家政治鬥爭,最後被貶為庶民,林家也受到了影響。
她還曾懷疑過,先帝在位時,那位被賜了白綾的林妃,究竟是真的因為用了巫術,還是受了林家的牽連,才落得那麼慘的下場?這件事的真相,除了先帝,恐怕已經沒有人知道了。
「原來竟是她。」想明白這些事情的前因後果,班嫿歎口氣,容瑕這也算是無妄之災。這些年他獨自一個人過活,沒見林家人親近過他,現在林家的女眷進宮做了后妃,與太子不清不楚,竟讓皇帝遷怒了他。
看著床上容瑕面色慘白的模樣,把話皺了皺眉,在旁邊的凳子上坐下,「伯爺的傷勢如何?」
「回郡主,容伯爺的傷勢有些嚴重,好在沒有傷在肺腑,不然就要留下病根了。」一位大夫頂著滿頭細汗,終於把容瑕傷口上的布料全部取了下來,讓他比較敬佩的是,容伯爺竟然一聲都沒有吭。
見容瑕嘴唇白裡透著青,班嫿皺了皺眉,「你是堂堂伯爺,就不知道讓護衛打輕點?」
「陛下正是憤怒之時,護衛也不敢太過敷衍。若是引得陛下大怒,後果會更為嚴重。」容瑕笑了笑,「你不必擔心,我沒有事的。」
「誰擔心你了?」班嫿哼了一聲,「我是擔心自己的未婚夫莫名其妙出了問題,到時候我又要擔個剋夫的罪名。」
「嫿嫿放心,我定不會讓你受到這種委屈的。」容瑕朝班嫿伸手,結果班嫿離得他太遠,他無法牽住她的手,反而是他自己這麼一伸手,牽動了身上的傷口,疼得忍不住皺起了眉。
「躺在床上好好養傷,亂動什麼呢。」班嫿瞪容瑕,然而容瑕卻仍舊溫柔的看她。
她唇角動了動,最後在他手上拍了拍,「好了,乖,把手收回去。」
容瑕輕笑出聲,乖乖把手收了回去。
「伯爺,我們要給你傷口消毒,你且忍著些。」
對於大夫來說,酒是最好的消毒液體,他們用酒清洗著他身上的血污,以及有可能藏在傷口中的細碎布料。但是酒對傷口而言,無疑是巨大的刺激,便是容瑕善於隱忍,在酒碰觸到傷口的時候,全身的肌肉仍舊忍不住緊繃起來。汗水順著額頭留下,有些掉進了枕頭裡,有些落進了他的眼中,澀得眼睛生疼。
酒混著污血流下,血腥味與酒味纏繞在一起,實在不是好聞的味道。
容瑕流著冷汗看向班嫿:「嫿嫿,屋子裡悶,你出去吹吹風。」
「我天天在外面吹風,少吹一會兒也沒關係,」班嫿見他連脖子都白了,聲音小了許多,「放心吧,雖然你現在的樣子有些醜,但我不會嫌棄你的。」
頂著巨大的痛苦,容瑕竟是笑出了聲:「多謝。」
「不用客氣。」班嫿穩坐在椅子上,沒有動彈。
很快容瑕身上流出的汗打濕了全身,大夫把一種綠色的藥草弄在他的傷口上,「伯爺,最近您居住的屋子,注意門窗要多進風,不可太悶。另外我們還會開一個方子,方子主要的效用是止血化膿,待傷全部好以後,才能用補血的東西。現在若是補得太過,對你傷口有害無益。」
「有勞二位。」在傷藥敷到他背脊上的時候,他就感覺到一陣舒適的冰涼感傳遍全身,連痛覺都消失了一大半。
「伯爺客氣,」稍微年長的大夫道,「消毒的時候最是難忍,伯爺卻未叫一聲苦,我等佩服。」
「叫不叫苦都要疼,不如在佳人面前維持一些風度,」容瑕笑著道,「無論如何,二位都幫了我的大忙。」
剛走到門口的班恆聽到這句話,忍不住輕哼一聲,都傷成這樣了,不好好躺在床上養傷,還有精力在他姐面前討好賣乖,這就是君子之風?
「並不敢受伯爺一聲謝,」大夫忙行禮道,「伯爺注意近來飲食一定要清淡,不可吃發物,我們每日都會到貴府給伯爺換藥。」
說完這些,大夫對班嫿行了一個禮:「郡主,屬下告辭。」
「你們先回去吧,」班嫿對大夫頷首,扭頭對容瑕道,「天氣越來越熱,你這床上沾了血,也不能躺了。等下忍一忍疼,讓人給你換個房間。」
「是該如此,」容瑕歉然道,「今日有勞嫿嫿了。」
「我不過是動動嘴,做事的是大夫,沒什麼勞不勞的。」班嫿歎了口氣,被皇帝下令最杖責,對於朝臣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恐怕連史書上都要記一筆了。
容瑕笑了笑,沒有再跟班嫿爭論這個問題,他沉默片刻,閉上眼道:「你今日不該來的。」
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如今性情不定,若是被他責罰過的人,就不會再受重用。他與姚大人現在,不知有多少人避之不及?像班家這種靠著皇寵才過得風生水起的人家,實在不該在這個時候到他家來。
此事若是傳到陛下耳中,就有可能變成班家對聖意不滿,又或者說班家公然與陛下作對。沒有生病時的陛下或許不會這麼想,但是現在的陛下,卻很難說。
像靜亭公府這樣的人家,尤其不能賭聖意。
「沒什麼該不該的,」班嫿平靜地看著容瑕,「對我而言,只有願不願。」
容瑕睜開眼,望進班嫿的眼中,彷彿想要透過這雙眼睛看進她的靈魂中。
「人生有太多不確定,就算我今天不來看你,不代表我們班家可以永遠富貴,」班嫿隨意笑了一聲,「更何況我不是跟你說過,班家人從不讓自己人受委屈。你若是覺得我不該來,那你的意思就是,我們不該把你當做自己人?」
容瑕眼睫毛動了動,纖長的眼睫毛就像是刷子一般,在深邃的眼前掃了掃:「嫿嫿……」
「嗯?」班嫿不明白他為什麼只叫自己名字不說話。
容瑕笑了:「謝謝你。」
「不是早跟你說了,不要跟我說這幾個字?」班嫿從凳子上站起身,「看到你精神還這麼好,我就放心了。」
「你要走了嗎?」容瑕垂下眼,趴在床上的模樣有些楚楚可憐。
「我出去囑咐一下你家的下人,」班嫿想說自己該回去了,但是看到容瑕那失落的樣子,話到嘴邊又變了,「我會陪你一會兒再走。」
容瑕頓時笑了,他本來就長得極好看,蒼白的臉色,加上虛弱的微笑,讓班嫿想到了被欺負的小奶狗,可愛又可憐。
她邁出去的步子收了回來,轉頭對杜九道:「你現在就去讓下人重新準備一個乾淨的房間,屋子裡不要擺花花草草,也不要用熏香,只要敞亮通風就好。」
「是。」杜九忙領命退了下去。
「嫿嫿懂得真多,」容瑕笑著抓住她的手,「有才有貌,真好。」
「有貌我承認,這才……」班嫿見他又不老實,把手抽了出來,「你就不要誇了,我自己聽著都覺得不好意思。」
「有能便為才,不是懂得詩詞書畫就是才,」容瑕義正言辭道,「誰規定說,才之一字,只包含這些?」
班嫿覺得,她有沒有才不敢確定,但是她可以肯定的是,容瑕想要誇她的時候,就不愁找不到理由。
這樣識趣的好兒郎,她還是很欣賞的。
「容伯爺,姐。」在門口站了半晌的班恆終於忍無可忍的走了進來,他看到容瑕抹了藥膏卻沒有纏紗布或者繃帶的後背,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這背上都沒一塊好地兒了,陛下究竟下令打了他多少大板?
「傷成這樣,怎麼沒有把傷口包裹起來?」
班嫿看了眼容瑕後背上厚厚一層的藥膏,「或許是為了傷口好?」
「這傷我看著都覺得後背疼,」班恆往後連連退了幾步,「容伯爺,我還是在外面等著。」他膽子一直都不大,這個時候也不要顏面了,頂著發麻的頭皮,轉身就往外走,彷彿再多看一眼,這傷口就要轉移到他身上似的。
「舍弟膽子有點小,」班嫿乾咳一聲,「並無惡意。」
容瑕輕笑:「我知。」
班嫿摸了摸自己有些發癢的耳朵,轉移話題道,「你說,太子……會不會被人算計了?」
容瑕移開自己的視線,不去看班嫿:「或許是,也或許不是。」
「那太子現在怎麼樣了,他現如今本在監國,結果出了事,陛下身體又不好,朝中大事還能交給誰?」
「陛下與皇后膝下不止太子一子,」容瑕歎息,「沒了太子,還有二皇子。」
「二皇子?」班嫿皺了皺眉,「他性格衝動,睚眥必報,哪有治國之能?」
「嫿嫿,」容瑕無奈苦笑,「他能不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已經不再信任太子了。」
一國的帝王,中風癱瘓在床,本是巨大的打擊。哪知道現在宮外又傳出太子仁德英名,連當今陛下都不及的話,這些流言傳到陛下耳朵裡以後,就成了陛下心頭的一根刺,結果這根刺剛扎進去還沒來得及拔出,又傳出太子與後宮妃嬪私會,雲慶帝如何還能忍?
男人的地位、名聲、自尊都被一個人奪去了,處於病痛折磨中的雲慶帝,心情如何能平靜下來?
雲慶帝根本不去想太子是不是被人算計,他只會想到自己身為帝王的尊嚴,被人挑釁了。
而他他與姚培吉不過是陛下發洩怒氣與羞惱的由頭,一塊兜住他顏面的遮羞布。太子與后妃私會的事情雖然不會傳出宮,但是監國的人選,卻必定會換一個。
「若是二皇子監國,會不會對你有影響?」班嫿記得,二皇子似乎與容瑕並不太對付。
這大概是情敵看情敵,分外眼紅?
二皇子喜歡石飛仙,而石飛仙喜歡的是容瑕。這麼一想,她覺得自己似乎才是笑到最後的贏家,因為容瑕的未婚妻是她。
大約……是這樣吧?
「即便不是二皇子監國,我現在這樣也是無法上朝的,」容瑕淡淡一笑,「我病了,只能養身,朝上的一切事務我是有心也無力。」
班嫿見他這樣,以為他是在難過,於是勸慰道:「這些你別放在心上,京城裡一些人的嘴巴也不愛閒著,若是有什麼難聽的話傳出來,你不必太過在意,一切東西都不如自己身體重要,你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好好養傷。」
「我並沒有難過。」容瑕笑意未消,「富貴如煙雲,抓不住摸不著,所以我並不在意眼下。」
「你能這樣想就好。」
班嫿鬆了一口氣。
君子就是君子,視富貴金錢如糞土。不像她,只要想到四年後她的爵位沒了,就覺得整個人難過得都快喘不過氣。
不得不承認,人跟人的心性,差距還是巨大的。
「只可惜,原本準備休沐就跟你一起放紙鳶的,」容瑕看著門外的陽光,「待我痊癒的時候,京城的天氣就要變得炎熱難耐,再放紙鳶就不合適了。」
「沒事,等到秋天的時候再放也一樣,」班嫿勸道,「紙鳶年年都會有,這都是小事。」
容瑕嘴角彎起,猶如初春的陽光,溫暖又不會讓人感到炙熱。
班嫿勸慰容瑕的話並沒說錯,在容瑕挨打的第二天,太子便病了,朝堂上由二皇子來監國。容瑕與姚培吉遞上去的祈病休養折子,二皇子連挽留都沒有,直接便批復了。
有人見到朝堂這個架勢,覺得容瑕定是被聖上厭棄了,不然二皇子為什麼會如此直接就讓容瑕休病在家,連個假意挽留都沒有?並且還在吏部與戶部找了什麼代尚書,暫時頂替了容瑕與姚培吉的職位。
重要的是,現在是暫時頂替,再過一段時日,誰知道是暫替還是真的替代了?
一些與容瑕明面上關係還不錯的人,便開始漸漸遠離他,這些人在容瑕受傷後,從未上門探望過。
此事過後,班家再次淪為京城的笑柄,外面傳言各異。什麼自以為找了一個好女婿,誰知道這個女婿一朝失勢,連尚書的職位都快保不住了。朝中有爵位的人不少,沒有實職空有爵位,在這個京城裡,還真算不上什麼人物。什麼樂極生悲,看他們還怎麼囂張云云。
就連一些曾經自稱心儀容瑕的女子,這個時候也都不再提及容瑕這個人。好看的美男雖然重要,但是地位更重要,誰會跟自己的榮華富貴過不去呢?
更可況沒了容瑕,還能有李瑕、張瑕、王瑕。只要富貴,就不愁這些。
所有人都在觀望陛下的態度,不敢輕易接近容瑕。
這個時候,唯有班家毫不畏懼,捧著一顆傻大膽的心,常常送東西到成安伯府上。
所有人都認為班家在作死,直到半月後,宮裡果然下旨召見班家人,而且福樂郡主的名號赫然在聖旨之列,是邀請的重點。
第93章
「姐,」班恆擔憂地走到班嫿面前,「我陪你一起去。」
「陛下沒有召見,你跟著去能做什麼,湊人數?」班嫿坐在銅鏡前描眉,把眉型描得更加甜美乖巧一些,「如今宮中情勢不明,你留在宮外我還能放心一些。」
「可我不放心,」班恆坐在桌邊,皺眉道,「二皇子與你一直不對付,若是他從中作梗,讓你吃苦怎麼辦?」
「他現在還只是皇子,」班嫿放下眉黛,「他若是想要處置我,就等他登上皇位那一天再說。」
「你不是說二皇子人比較蠢嘛,」班恆心裡惴惴不安,「腦子比較簡單的人,做事往往會不計後果。」
「他沒腦子,難道我就很有腦子?」班嫿給自己畫上了腮紅,點了口脂,連眉間也點了一朵小花。在孝期本不該這樣打扮,可是她瞭解陛下的本性,唯有打扮得光鮮亮麗一些,才更能獲得他的好感。
「宮裡是二皇子的地盤,我擔心你吃虧,」班恆想了想,「要不,你別去了。」
「別傻了,」班嫿站起身,「這個時候不去,到時候就是二皇子欺負我們家,而是陛下欺負我們一家了。」
班恆聞言沉默下來,他知道姐姐說得對,可是只要想到皇宮中現在的情況,他就無法安心。
最後班嫿與班淮進了宮,宮門中早有女官與太監過來領路,看這架勢似乎想要把班家父女分開帶走。
「姑姑,」班嫿微笑著看向這位女官,「陛下不是要召見我?」
「郡主請別急,皇后娘娘有幾句話要囑咐你,」女官對班嫿一個屈膝,行了福禮,「您且隨奴婢來。」
班嫿轉頭對班淮點了點頭:「父親,女兒告退。」
「閨女,等下你若是沒來,父親就去皇后那接你,」班淮笑著道,「在皇后面前,可不要失了禮數。」
「父親放心,」班嫿目光望過高高地宮牆,「女兒會盡快趕過來的。」
女官領著班嫿往後宮走,方向確實是去皇后宮無誤,但是走到半路的時候,女官突然停下了腳步,「郡主,稍等一下,還有人想要見您。」說這話時,女官在觀察班嫿的神情,發現對方臉上竟沒有半點意外。
一時之間,女官竟有些尷尬,她避開班嫿似笑非笑地雙眼,退到了一邊。
「福樂郡主,」謝宛諭從假山後走出,她來到班嫿面前,「郡主近來可好?」
「多謝皇子妃關心,我一切都好。」班嫿見旁邊一張石桌啥擺著瓜果點心,走到石桌邊坐下,「看來二皇子妃早就有備而來。」
「郡主說笑,我不過是有些不曾見到郡主,對你有些想念罷了。」謝宛諭在班嫿對面坐下,「郡主,我有一事想與你相商,不知郡主可願意聽在下一言?」
「不想聽。」
「……」
「郡主還是跟往日一樣快人快語。」謝宛諭接過宮女遞來的茶喝了一口,「就算你不為自己考慮,也該為班家、為成安伯多想一想。」
「皇妃說笑,」班嫿在桌上挑了一塊新鮮的水果吃了,「我更想知道的是,皇后娘娘知道你假傳懿旨麼?」
「郡主這話實在太過見外,都是一家人,見個面說說話,何至於這般嚴肅?」謝宛諭笑了笑,並沒有把班嫿的威脅放在心上。現在的她,十分冷靜,不像一年前還沒出嫁時,只需要班嫿略微反駁幾句,便暴跳如雷。
班嫿甚至覺得,坐在眼前的女人雖然還是謝宛諭,但是內裡卻想是戴上了一層厚厚地鎧甲,隨時都可以衝鋒陷陣,使出陰謀詭計。宮闈實在太能改變一個人了,它能把一個人改得面目全非,連靈魂都變了。
見班嫿不說話,謝宛諭也不惱,她夾了一塊點心放到班嫿面前的碟子裡:「聽說郡主喜歡吃這道點心,嘗嘗宮裡的廚子手藝如何。」
「二皇子妃,我們兩個之間用不著裝模作樣,」班嫿沒有動那塊點心,「有話直說,不必耽擱彼此的時間。」
「福樂郡主性子果真直爽,」謝宛諭笑了笑,端起茶杯敬了班嫿,「我希望郡主能與我們合作。」
「你說什麼?」班嫿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她詫異地看著謝宛諭,「你是在跟我開玩笑?」
謝宛諭搖頭:「當然沒有。」
「整個京城誰不知道二皇子看我處處不順眼,我幫你們有什麼好處?」班嫿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你覺得我像是傻子嗎?」
謝宛諭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往日就算有些誤會,也不過是你與殿下之間的小打鬧。你與太子、二皇子算得上是青梅竹馬,過往恩怨與小孩之間的打鬧又有何異?」
「你家有二十多歲大的孩子?」班嫿被謝宛諭這種說法逗笑了,「二皇子妃,我想你可能對我們班家有所誤解。我們班家人沒有權勢,更無心插手皇子之間的爭奪。更何況,這個天下是陛下的,他想要把皇位給誰就給誰,身為人子只需要聽從父親安排就是。」
「郡主說得倒是輕巧,成者王敗者寇,這才是皇室,」謝宛諭冷笑,「難道你以為天下父母都是靜亭公夫婦?」
班嫿搖頭:「不管你怎麼說,我是不會同意的。這個天下是陛下的,我們班家一切榮耀也是陛下給的。今天你來也好,太子妃來也罷,我都是同樣的說法,班家絕對不會插手這種事。」
謝宛諭覺得班嫿慣會裝模作樣,什麼不插手皇家之事,先帝與陛下皇位怎麼來的?敢說沒有大長公主與老靜亭公的手筆?現在倒裝出一副純良的模樣,也不知道演給誰看。
依她看,這些都不過是班嫿的借口,班家想要支持的人是太子,而不是二皇子。
「良禽擇木而棲,太子現如今已經是折斷了枝頭的朽木,班家人又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
「大概班家人是散養禽類,只指望著上天吃飯,哪棵樹長得更好,並不在我們的考慮範圍之類。」班嫿站起身,「二皇子妃,時辰不早,我該去拜訪皇后了。」
「班嫿,」謝宛諭語氣淡然道,「你就不想讓容瑕官復原職?」
「他不當官更好,」班嫿笑瞇瞇地回頭,「日後就有更多的時間陪我了。」
「若是讓容伯爺知道,你明明能夠幫他卻不願意幫,他會不會恨你?」謝宛諭站起身走到班嫿面前,「做女人,還是不要太自私。自私的女人,都不太討男人喜歡。」
「那可真是太不好意思了,」班嫿歎息一聲,「我這人生來就自私,並且不喜歡討男人喜歡,就等著他們來討我喜歡。」說到這,她嬌媚一笑,摸了摸臉頰,「讓二皇子妃見笑了。」
謝宛諭覺得自己嫁進宮以後,脾氣已經變得很好了,但是看著班嫿這副模樣,她還是覺得手有些癢,心頭的火氣又竄了出來。世間怎麼會有這麼討嫌的女人?
「郡主對自己真有自信。」
「嗯,因為自信的女人更美麗。」
「班嫿!」謝宛諭進宮後練起來的修養全部破功,她冷冷地瞪著班嫿,「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班嫿見她這副模樣,心下想,這就對了嘛,瞧著還有當年謝二小姐的影子。
「謝小姐不必跟我說這些,」班嫿淡定搖頭,「跟我說了也沒用,我代表不了班家,也不會代表班家。」
「身為女人,你不護著你未來的夫君,只顧著娘家人,難道他們能護你一輩子?」謝宛諭不太明白班嫿的行為,明明只要班家願意跟他們合作,殿下登基以後定不會為難班家人,而且還會讓容瑕官復原職,為什麼班嫿不願意?
「謝小姐的娘家人能不能護你一輩子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我的娘家人可以護我一輩子,」班嫿面無表情道,「話不投機半句多,二皇子妃請吧。」
說完,她轉身就要走。
「給我攔下她!」謝宛諭氣急,心生出一股想要教訓班嫿一番的念頭。
「見過二皇子妃,見過福樂郡主,」穿著銀色盔甲的石晉帶著禁衛軍出現在假山另一邊,他仿若沒有看到那些意圖靠近班嫿的太監與宮女,不卑不亢地對謝宛諭行了一個禮,「微臣聽到此處傳來喧嘩聲,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謝宛諭沉下臉,不是已經讓人把這邊攔住了,禁衛軍為什麼會過來?
「皇妃,我等奉了陛下之命,在宮內巡邏,」石晉語氣平靜,「皇妃若是有什麼事,只需要叫一聲禁衛軍就好。」
謝宛諭心頭有些發寒,陛下竟然防備兒女到了這個地步,甚至連後宮地界都開始讓禁衛軍巡邏了。這究竟是在防歹徒刺客,還是防備他們這些住在宮中的人?
她偏頭看了眼班嫿,只恨今天不能收拾這個女人了。
班嫿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謝宛諭,把自己藏在袖中的手伸了出來,嗤笑一聲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