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瑕跪在雲慶帝面前:「陛下,郡主因為這件事,差點沒了性命。」
「朕知道,」雲慶帝把供詞扔進了火盆中,「但這件事,不能明著給你們夫妻二人一個公道。」
「微臣明白了,」容瑕給雲慶帝磕了一個頭,他抬頭看著雲慶帝憔悴蒼老的容顏,「微臣讓陛下操心了,請陛下保重龍體。」
「朕明白,」雲慶帝輕輕點頭,「你退下吧。」
容瑕站起身,不疾不徐地退了出去。
雲慶帝看了眼已經被燒得乾乾淨淨地供詞,對王德道:「朝中年輕有為的才子不少,唯有容瑕最合朕意。」
知道什麼可以做,知道什麼不可以做,懂得適合而止。這些行為看似簡單,然而要真正做到,卻難上加難。
王德看著只餘灰燼的火盆,笑著道:「陛下您說得是。」
寧王府中,謝宛諭把玩著手中只剩一小半的胭脂,把胭脂遞給了身後的陪嫁宮女。
「這胭脂我不喜歡了,今夜把它全都用了吧。」
宮女捧著胭脂盒子的手微微發抖:「奴婢瞧著這盒子也不大好看……」
「那便燒了,乾乾淨淨,一了百了。」謝宛諭起身推開窗,看著碧空中的太陽,「我聽說班嫿醒了?」
「是,王妃。」
「嗤,」謝宛諭冷笑一聲,「禍害遺千年,她就是命好,這樣也死不了。」
「罷了,左右也與我沒有干係了,」謝宛諭回頭看了眼宮女的胭脂膏,「你去吧。」
宮女屈膝行禮,匆匆退了出去。
大業皇宮外,容瑕騎馬走在街道上,路過一個捏糖面人的攤子時,忽然想起班嫿就喜歡這些小玩意兒,她現在整日待在侯府裡養身體又不能出門,肯定很無聊。
「杜九,去找一些手藝精湛的民間手藝人到侯府,讓他們給郡主解解悶。」
於是當天下午,班嫿再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桌上多了一堆各種各樣的玩意兒。
她疑惑地看著容瑕:「你這是把小鋪子上的東西都買了?」
「沒有買,我把鋪子主人請來了,」容瑕笑著給她喂蔬菜肉湯,現在班嫿已經可以喝一點加肉沫的湯了,只是仍舊不能吃太多,在吃食方面,容瑕管得很嚴,不管班嫿怎麼撒嬌都沒有用,「你喜歡什麼,就讓他們做什麼。」
「我喜歡吃你上次帶我去的那家麵館。」
「過幾日就讓他來給你做。」
「還要過幾日?」
「兩三日就好。」
班嫿苦著臉道:「那至少還要二三十個時辰。」
「等你痊癒了,你想吃什麼我都陪你去吃,乖。」容瑕又餵了班嫿一口肉菜湯,剩下的他當著班嫿的面一口氣全都喝光,惹得班嫿捶了他一拳。
「都有力氣打我了,看來明日就能吃一點蔬菜面。」容瑕笑瞇瞇地把班嫿摟進懷裡,「別動太厲害,不然一會兒頭又該疼了。」
御醫說,烏頭內服以後,有個頭暈頭疼是正常的,醫書中記載,有人誤服此藥以後,命雖救回來了,但人卻變得瘋瘋癲癲。好在嫿嫿及時把藥吐了出來,除了失血有些過多,身體虛弱暫時不能要孩子以外,其他並沒有什麼影響。
把班嫿哄開心以後,容瑕接到了一封密信。
「主子,我們要不要稟告給陛下?」
容瑕似笑非笑的把這封密信扔進銅盆中,點上火看著它一點一點燃燒殆盡。
「稟告什麼?」他抬頭看杜九,「我什麼都不知道。」
杜九彎下腰:「屬下也什麼都不知。」
早春的子時,冷得猶如寒冬,窗外的風吹聲,讓雲慶帝醒了過來。
他看著窗外影影綽綽的黑影,開口喚人:「來人。」
寬敞的大殿裡一片死寂,他等了片刻,沒有任何人進來。
「來人!」
吱呀。
他聽到殿門被吹開的聲音,可是因為他的視線被重重帷幔遮擋,他不知道誰進來了。
風順著殿門吹起來,帷幔輕輕飛舞著,雲慶帝忽然心生恐懼,忍不住抱著被子往床後面退了退。
「是誰在外面?」
啪、啪、啪。
這個腳步聲很沉悶,宮女太監在夜間伺候的時候,都穿的軟底鞋,不可能發出這樣的聲響。
外面的人,是誰?
雲慶帝睜大眼睛,看著最後一層帷幔被人掀起,對方手中的利刃發出幽幽地寒光。
作者有話要說:龍蝦:我是一個很講究公平的人。(*^ˍˍ^*)
第118章
「寧王……」
雲慶帝張著嘴,就像是跳出水的魚,既恐懼又無可奈何。
「父皇,您怎麼忘了,兒臣早已經不是王爺,而是郡王了?」蔣洛把劍橫在雲慶帝的脖子上,身為人子卻帶兵闖宮,以圖弒父,這種本會遺臭萬年的事情,蔣洛做起來卻毫無心理壓力,甚至臉上還帶著有些癲狂的笑。
「你這個畜生,你想弒父嗎?」雲慶帝氣得不停地喘氣,他睜大眼睛看著這個瘋狂的兒子,「你瘋了?」
「我早就瘋了,在你偏心太子,把什麼好東西都給他的時候,我就已經瘋了,」蔣洛臉上扭曲的笑變成無盡的怨恨,「兒子與太子乃是同胞兄弟,從小你有什麼好東西,太子永遠都排在第一位。你有沒有想過,我也是你的兒子?!」
雲慶帝看著這樣的蔣洛,不敢開口說話。
「小時候便罷了,後來太子成親,你讓他娶了母族顯赫,賢德在外的石氏,我呢?」蔣洛嫉恨地咆哮,「謝家是個什麼上不得檯面的玩意兒,你讓我娶,我即便是萬般不願,我也娶了。可你為什麼要在我即將成親前不久,還讓人削了謝大郎的職,你這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全天下知道,你的二兒子不過是笑話,在你心中什麼地位也沒有?」
雲慶帝沒有想到二兒子竟然會有這麼多的怨言,這些年他有意只培養太子,疏遠庶子,就是想讓其他兒子歇了奪位的心思,以免走向他與先帝的老路。他本以為這樣就可以避免在他與先輩們身上發生的悲哀,誰知道竟帶出這樣大的隱患。
「你若是現在退下,父皇不追究你的責任。」
「不追究?哈!」蔣洛諷刺笑道,「你以為我還是十幾年前的小孩子,你說什麼我都會信?!」
他喜歡鄰國上貢的小玩意兒,父皇說好要送他,結果因為太子功課完成得好,又多看了那小玩意兒兩眼,東西就變成太子的了。
後來太子得知他喜歡,炫耀似的讓人把東西送了過來,他氣得把它砸了,結果又得了父皇一場訓斥。像這樣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多得他根本不想再回憶一遍。
「不要說廢話了,我要你現在就寫禪位詔書,」蔣洛的劍往下壓了壓,雲慶帝的脖頸上露出一條長長地血紅色傷口。蔣洛看到這個傷口,不僅沒有半點後悔,眼神反而亮了起來,「你若是不想寫也沒關係,反正太子現在也在我的手裡,若是我等得不耐煩了,就讓太子先下去問你鋪路,到時候你們走在一起也不會寂寞。」
「蔣洛,我是你的父親,太子是你的兄長!」雲慶帝不敢再亂動,他看出蔣洛說的不是假話,他是真想他們死。
「有了權勢,父兄要來又有何用?」蔣洛冷笑,「小時候我敬仰你們,你們何曾把我看起過?如今你再拿這些沒用的血緣關係來跟我廢話,我早已經不愛聽了。」
「廢話不要多說,」蔣洛把雲慶帝從床上拖下來,讓兩個小太監把他扶到御案前,「寫。」
「畜生!」雲慶帝身上只穿著單衣,此刻被凍得瑟瑟發抖,他目光掃過兩個小太監,兩個小太監嚇得跪了下去。
「父皇,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對兩個太監耍威風?」蔣洛把御筆塞進雲慶帝手裡,「快點寫,一炷香後你若是再沒有動筆,我就讓人剁太子一根手指。」
「蔣洛,禪位聖旨不是我寫了就行,還要左右相、六部尚書同時在場頒發,最後再昭告天下,」雲慶帝看著蔣洛,「你現在讓我寫這些,又有什麼用?」
「有沒有用是我說了算,不是你說了算,」蔣洛見雲慶帝不願意動筆的模樣,忍不住嘲諷笑道,「看來太子在你心中,也沒什麼地位可言。你最愛的不是太子,而是你的皇位。」
雲慶帝怒視著蔣洛:「你給朕閉嘴。」
「如今我為刀俎,你為魚肉,父皇你還是對兒臣溫柔一些好,」蔣洛走到龍床邊,從枕頭下取出一個香囊,「福樂郡主這種繡工,也值得父王你當寶貝似的藏著?好在班嫿是你的侄女,不然兒臣就要懷疑你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心思。」
「你這個混賬,怎麼什麼話都說得出口?」雲慶帝盯著蔣洛手裡的香囊,臉色氣得通紅。可是他不敢起身,因為兩個持刀士兵把他給攔了下來。
他心裡清楚,蔣洛此刻能在宮中如此囂張,說明整個後宮已經被他控制了。
「楊統領與石晉去哪兒了?」雲慶帝怎麼也不敢相信,有這兩人在,蔣洛還能無聲無息把整個後宮控制下來。
「楊統領?」蔣洛挑眉,臉上笑容變得怪異,「你說的是你那只走狗,他大概已經在黃泉路上等著你了。」
「至於石晉……」蔣洛嗤了一聲,「今晚不是他當值,你竟是不知道?」
雲慶帝確實不知道,他看著蔣洛,就像是看自己這輩子最大的錯誤。
蔣洛卻半點也不在意他的眼神,他見雲慶帝不寫,轉身道:「來人,把東西端上來。」
一個穿著鐵甲的衛兵端上啦一個托盤,上面還蓋著一塊黑色錦帕,不知道裡面放了什麼。蔣洛當著雲慶帝的面揭開帕子,裡面竟然躺著血淋淋的三根手指。
雲慶帝差點噁心得吐出來,他轉過頭不看,蔣洛卻不想放過他,「這是你身邊太監總管的手指,等一下讓人送來的,就不是太監的手指了。」
「蔣洛,你究竟想要做什麼?」
「兒臣不是說了嗎,讓你寫禪位詔書,」蔣洛冷笑著道,「父皇何必再問?」
雲慶帝拿著筆的手不停顫抖,很快空白的聖旨上就沾上了墨點。
「父皇,手可不要抖,」蔣洛抽走這份空白聖旨,又重新了放了一份在他面前,「兒臣脾氣不好,父皇再這麼抖下去,兒臣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雲慶帝抬頭看向宮門,外面漆黑一片,安靜得像是一片墳墓。
他一字一字的寫著,寫到傳位於三個字時,動作忽然停了下來。
「老二,這個天下在你心中是什麼?」
「當然是無上的權利。」蔣洛反問,「不然你以為是什麼?」
雲慶帝下一個字怎麼也寫不下去,「你有沒有想過自己會有後悔的一日?」
「後悔?」蔣洛意味不明地笑出聲,「你當然讓密探給舊疾發作的班駙馬下毒時,可曾後悔過?還有當年的成安伯,他又為什麼死在了你的手裡?」
雲慶帝面色大變,聲音粗啞地問:「你……怎麼知道?」
「因為你下令剷除德寧駙馬時,我就躲在正殿的角落裡,至於成安伯……」他挑眉,「容瑕不是你的私生子嗎,成安伯死因成謎,他的長子到死都沒有等到爵位,臨到容瑕的時候,他竟是不降等襲爵,你不就是想把爵位留給容瑕?」
「你整日口口聲聲說喜歡班嫿,可若是她知道她的祖父就是被你還有先皇害死的,你說她會不會恨你?」蔣洛把手裡的荷包放到燭火下燃燒,「也不知道德寧大長公主知道事情的真相,會不會後悔捨命救了你?」
雲慶帝面色慘白,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你罵我是畜生,實際上我不過是學你罷了,」看著荷包一點點燒盡,蔣洛大笑出聲,「我是小畜生,你便是大畜生,先帝就是老畜生,我們蔣家兒郎盡出畜生。」
「太子與后妃私通的事情,是不是你的算計?」
「怎麼,你終於想起問這件事了?」蔣洛笑瞇瞇的看著披頭散髮,臉被凍得烏青的雲慶帝,「你是真的不相信太子,還是需要不相信太子?」
「我雖瞧不上太子那娘們似的性子,不過他做事確實比你要有人情味一些,」蔣洛得意一笑,「就是人傻了些。」
雲慶帝面色一白,昏花的眼中流出渾濁的淚來。
「看來父皇精神頭不太好,我讓人來幫你醒醒神。」
一盆浸泡著冰塊的水端了進來,蔣洛指了指雲慶帝什麼都沒穿的腳,「來,伺候陛下泡泡腳。」
子時剛過,大月宮傳出了雲慶帝淒慘的叫聲。
皇后宮中,皇后被重重護衛封鎖在宮中,既往外傳遞不了消息,也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這些看守她的士兵雖然沒有為難她,但是態度卻油鹽不進,不管她說什麼,都不讓出門。
「娘娘,」宮女扶住身子搖搖欲墜的皇后,「您先歇息一會兒吧。」
皇后搖了搖頭,神情疲倦走到窗戶邊,不知道是在等待援軍的到來,還是等待她不敢聽到的噩耗。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當旭日東昇,朝堂正門大開後,朝臣們看到的不是監國的太子,也不是病癒的陛下,而是穿著龍袍的寧王。寧王身上的龍袍剪裁合身,顯然是量身定做,不知道特意準備了多久。
「寧王,你想造反嗎?」一位脾氣有些倔的大臣指著寧王罵道,「你還不快快從龍椅上下來。」
「放肆,從今日起,朕就是大業的皇帝,」蔣洛抬了抬下巴,「來人,把太上皇的聖旨拿出來唸唸。」
「皇二字蔣洛心懷仁義,有治世之才……」
朝臣們怔怔地聽完這道聖旨,陛下才下旨降了寧王的爵位,又怎麼可能讓他繼承帝位。有朝晨不服,想要進宮求見陛下,可是皇宮守衛格外森嚴,他們剛摸到宮門的邊,就被侍衛趕了出來。
但越是這樣,大家就越是懷疑,宮中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不然為什麼他們連宮門都進不了。以往常有太監出宮辦事,這兩日也不見人影了,彷彿整座皇宮都安靜起來。
寧王把皇宮控制住了。
所有人都想到了這一點,但是卻不敢直接宣揚出來。最後還是支持太子的派系忍不住,站出來開始質疑寧王。寧王身為王爺的時候,就脾氣暴虐,更別提現在成為皇帝。他當下便讓人把這些質疑他的官員押入大牢,一時間朝上風聲鶴唳,整個京城陷入了惶然的境地。
寧王登基的第五日,便迫不及待的封皇后為太后,又封賞了幾個他寵愛的妾室,倒是正妃謝氏現在還沒得到一個皇后的名分,不尷不尬的在宮中待著。所有跟隨蔣洛的官員,都得到了大筆賞賜,朝堂上除了這些官員外,其他人根本不敢發聲。
封賞過後,蔣洛就開始下斥責聖旨,他第一個想要貶斥的就是容瑕,可由於容瑕在讀書人中地位實在過高,蔣洛最後還是被親信們攔住了。最後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連下了三道貶班淮的旨意。
第一道,貶班淮為侯。
第二道,貶班淮為伯爵。
第三道,直接削了班淮的爵位,並收回皇家賜給他的宅子,開始抄家。
在大業朝風光了幾百年的班家,終於在頃刻間倒塌。不過由於班家人並沒有魚肉鄉里,所以除了抄家以外,並沒有被打入罪籍。但是這番變故,在其他人看來,已經是天大的打擊了。
有人同情班家,也有人同情班嫿,娘家失勢,在夫家還怎麼抬得起頭?
然而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事,班家被抄家那一日,班家人神情平靜,似乎沒有半分意外。而那些養在班家的各種老人,早已經被班家發了銀財,安排倒了別處。
近來被抄家的人不少,據說但凡這些年得罪過蔣洛的人,下場不是抄家就是一貶再貶。這些人哭天搶地,痛心疾首,班家冷靜淡然的反應,簡直就是一眾受害者中的清泉。
或許是因為蔣洛實在太不得人心,班家這個反應,竟引得不少讚譽聲。甚至有才子特意寫詩兩首,來稱讚班家失如何的不畏權威,如何橫眉冷對邪惡勢力。讓看到詩的人紛紛摩拳擦掌叫好,竟是忘了班家也曾是權貴的一份子。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班家現在就是敵人的敵人。
班家被抄家以後,就被成安侯府的下人接走了。不過班家人不想連累容瑕,死活不願意住到成安侯府,最後容瑕實在沒辦法,便讓人在京城裡買了一棟大宅子,讓班家人暫時住了進去。
「岳父,岳母,」容瑕看著這棟別墅,有些愧疚道,「委屈你們了。」
「一家人就不要這麼客氣了。」班淮喜滋滋地從腰帶裡摳出幾張銀票,這是他特意讓人縫進去的,抄家的官兵並沒有太過為難他,所以他就穿著一身縫著銀票的衣服出來了。
他把銀票盡數塞到陰氏手裡:「夫人,這些都交由你保管。」
陰氏當下沒有猶豫就把銀票接了過來,她看向容瑕道:「我們現在也不方便去侯府,嫿嫿就拜託你多多照顧了。」
「請岳母放心,小婿一定會照顧她,」容瑕行了晚輩禮,並沒有因為班家現在落魄就有半分怠慢,「嫿嫿近幾日身體好了很多,每次可以用小半碗飯,還能用一些肉食。」
「這孩子從小就挑嘴,這些日子你把她哄住怕是費了不少力。」
「嫿嫿很好,對她好不費力。」容瑕笑了。
陰氏見他這樣,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安頓好班家人以後,容瑕匆匆趕回了家。班家被抄家的事情,容瑕還不知道怎麼告訴班嫿,他擔心她還沒痊癒的身體,又因為這件事受到刺激。
「你回來了?」班嫿穿著厚厚的錦袍縮在貴妃椅上看民間藝人玩雜耍,見容瑕進來,便伸手招他過來。只是她身上的錦袍有些寬鬆,一伸手便露出半截手臂出來。
容瑕走過去握了握她的掌心,確定她的手並不涼才道:「今天有沒有偷吃點心?」
「我是管不住嘴的人?」班嫿驕傲地扭臉,「又不是兩三歲的小孩。」
「嗯,我知道你是十七八歲的小孩,」容瑕笑著把她抱起來,兩人一路回到臥室,容瑕把人塞進被窩,「中午想用什麼,我讓人給你做。」
「今天胃口不太好,讓廚房的人做些開胃爽口的,」班嫿疑惑地看了容瑕一眼,「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這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怎麼看都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嫿嫿……」容瑕摩挲著她柔嫩的臉頰,「今天發生了一件事,你聽了不要太激動。」
「哦?」班嫿挑眉,「是皇位換人坐了,還是我父親又得罪誰了?」
容瑕:……
「嗯?」班嫿更加不解了,「我不會真的說中了?」
不然容瑕為什麼不說話?
「幾日前,太上皇頒發旨意,讓寧王繼位。」
班嫿揪被子的手頓住,她睜大眼看著容瑕:「你說……寧王?」
容瑕沉默地點了點頭,不過他神情很平靜,彷彿登基的不是與他有嫌隙的皇子,只是一個無關的陌生人。
「太子呢?」
「沒有人見過太子,石崇海已經被撤去丞相一職,到了其他地方任知州,石晉也被發配去了邊關。」
「蔣洛腦子有病,這個時候還放支持太子的石家人離開?」班嫿就算自認沒有政治覺悟,也知道這個時候絕對不能放石家人走,這無疑是縱虎歸山。
「大概寧王覺得這樣更加能夠羞辱石家。」
「但是這樣只會羞辱他本就不太靈光的腦子。」
「還有別的事?」
容瑕沉默片刻:「寧王登基三日內,連下三道貶斥岳父的聖旨,今日靜亭公府被抄……」
「被抄家了?」班嫿恍惚地看著容瑕,忽然點頭道,「原來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她一直覺得自己的夢順序混亂又毫無邏輯,到了這一刻才明白,班家本就會被削去爵位,只是削去他們家爵位的不是那位造反的新帝,而是一直與班家不對付的蔣洛。
「嫿嫿,你別難過,只要我在一日,我就護班家一天,」容瑕見她似笑又哭,擔心她傷心過度,「你相信我,我定不會讓岳父岳母受委屈的。」
「我沒有難過,」班嫿看著容瑕竟是笑了,「我相信你。」
容瑕看得出班嫿是真的不難過,她的雙眸燦爛如星辰,裡面是他看不懂的光彩。這樣的嫿嫿,讓他迷惑又沉迷,他忍不住把人摟進懷中,「嫿嫿,你有什麼話一定要對我說,別憋在心中。」
「那我今天想要吃鵝掌,你讓人去做。」
「好。」容瑕當即便答應下來,轉身出門去吩咐候在外面的下人。
班嫿從床上爬了起來,走到衣櫥旁,拉開雕著雙花並蒂的門,彎腰在最底下脫出一個木箱。
「嫿嫿,」容瑕走到班嫿身邊,幫她把木箱放到桌上,「這裡面是什麼?」
「一套衣服,」班嫿輕輕摩挲著箱子的蓋,「我讓人為你做的一套衣服。」說完,她打開了箱蓋,裡面是一套華麗的玄色錦袍,錦袍上用暗紋繡著祥雲,每一針每一線都彰顯著它低調的華貴。
容瑕沒有想到這箱子裡放著的竟然只是一套衣服,用金絲楠木箱子裝著的一套錦衣。
「我一直不知道這套衣服該不該給你試試,」班嫿扭頭笑看著容瑕,「因為你穿淺色的衣服很好看。」
容瑕覺得班嫿想說的不僅僅是這個。
「但是我想著從未見過你穿玄色衣服,竟又有些遺憾,」班嫿把玄色錦袍從箱子裡拿出來,笑瞇瞇地遞到容瑕面前,「傳給我看看吧。」
「好。」容瑕接過錦袍,轉身去了屏風後面。
班嫿在桌邊坐下,她單手托腮,目光落到牆角擺的花瓶上,想起了夢中她臨死前誇她是京城難得鮮活人,送給她狐裘的男人。
她對夢中的新帝觀感很複雜,一是感謝他願意照顧自己的家人,二是怨他剝去了班家對的爵位。
她的結局本該是在沈鈺退婚以後,就沒有找到合適的兒郎,最後被削去爵位,死在不知是何人的箭下。然而當她夢醒,現實與夢境越行越遠後,她已經漸漸不再重視那個夢。
喜也好,悲也好,在這世上走一遭,榮華富貴享受了,若是落得抄家早亡的下場,也是她的命運,只要家人無恙,她便沒有什麼可怨恨的。
不知過了多久,班嫿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她回頭看去,就看到身著玄衣的貴公子朝自己款款而來,白玉冠,上好的羊脂白玉,白皙的脖頸,完美得幾乎不真實的下巴。
與夢中的那個男人一模一樣。
班嫿忽然便笑了,笑聲傳出屋子,讓守在外面的丫鬟以為夫人因為班家出事,受到刺激瘋了。
「嫿嫿,您笑什麼?」
「我在笑一句詩。」
「什麼詩?」
「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這句是我沒念錯吧?」
「沒有,」容瑕在她身邊坐下,「我只是不明白你怎麼會想起這句詩來。」
「嗯,大概是因為我覺得你穿玄色衣服比淺色更好看。」
「真的?」容瑕低柔看了眼身上的衣服,「既然嫿嫿喜歡,那我便每日穿給你看。」
「那不行,」班嫿搖頭,「我可不想便宜了其他女人,讓她們看到你的美色。」
「那我就在家穿?」
「好。」
班嫿笑著點頭。
她伸手在容瑕的白玉冠上摸了摸,忽然道:「容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