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的什麼?」容瑕見班嫿拿著這個烤得半焦的東西吃得有滋有味,便伸手取了一點放進手裡。
蕃薯有些涼了,不如剛才軟和,但甜味卻半點都沒有少。
「這東西……」容瑕面色稍變,「叫什麼名字,栽種容易嗎?」
「這個叫蕃薯,據說栽種挺容易的,」銀甲小將不好意思地撓頭一笑,「這些是末將偷偷帶進來的填肚子的,究竟怎麼種,末將也不知道。」
「沒關係,」容瑕笑了笑,雖然軍營裡規定不能帶東西進來,但是在外面行軍打仗,糧草又不太充足,只要將士們不在外擾民搶劫,若是偷偷帶些填肚子的東西進來,很多人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知道它名字就好。」
這東西口感不錯,若是容易栽種,也能緩解部分百姓的腹饑之困。
吃完蕃薯以後,容瑕擦乾淨嘴角:「諸位將軍也是軍中老人了,爾等的性格我也曾有所耳聞,今有一事,我不得不告訴諸位。」
最年長的將領當下道:「元帥請講。」
容瑕在懷中一摸,拿出一枚金色的印章:「寧王帶兵逼宮,陛下與太子受困。容某欲討伐判王,救出陛下與太子,請各位將軍助容某一臂之力。」
「三軍虎符?!」老將當下抱拳道,「見虎符如見護國大統領,末將願聽元帥調遣。」
班嫿疑惑地看著這位老將,剛才此人行事還十分謹慎,這會兒容瑕隨隨便便說兩句,這人就迫不及待地表忠心帶節奏,這人是容瑕請來的托兒?
「末將願意聽從元帥派遣!」熱血沸騰的銀甲小將第二個發話。
「末將等願意聽從元帥派遣!」
班嫿:等等,這是要推翻現在坐在皇位上的皇帝,你們這些人答應得也太隨便了吧?
班嫿不知,在寧王登基以後,處處打壓武將,原本地位就低的武將,現在更是連俸銀都拿不到,手下的兵崽子更是飽一頓餓一頓,所以在武將心中,豐寧帝就是一個無可救藥的昏君。
加上軍營早有容瑕的人,所以容瑕掌控這個軍營十分容易。這些將士雖然沒有多少文化,但不代表他們是蠢貨。容瑕既然敢大剌剌地把這件事說出來,就代表他篤定了他們會答應。
至於不答應……
不答應的下場,誰都不願意去想。
朝堂之上,寧王昏昏欲睡地聽著兵部與戶部為了糧餉爭論不休,他揉著額頭不耐煩道:「不過是糧餉罷了,大軍途徑那麼多地,隨便征些糧餉,便足夠他們吃喝了,難道還要朕親自送到他們手上不成?」
「陛下!」尚書令周秉安忙道,「糧餉豈可輕易到途徑州縣徵收……」
「周大人,整個天下都是朕的,這些百姓為了士兵捐獻一些糧草出來,又有什麼不行的?」蔣洛冷冷地打斷周秉安的話,「還是你覺得,朕的命令毫無用處?」
「臣……明白了。」周秉安後退一步,不再開口。
朝堂上頓時安靜下來,還有良知的官員都為皇帝的話感到心寒。如今朝內各地民亂四起,本是應該安撫民心的時候,陛下還隨意徵收糧餉,這是嫌造反的百姓還不夠多嗎?
若是當初旱災過後,朝中好好安撫災民,而不是派兵鎮壓,又怎麼會走到這一步?
身為帝王,視百姓為草芥,這樣的人怎麼配做一國之主?
三日後,有官員策劃進宮救太子,但是卻被人告發,惹得豐寧帝暴露,當天便斬首了十餘個官員的首級,還有十餘名官員被發配,主使者的首級甚至被掛在了菜市口示眾,引起無數人圍觀。
尚書令周秉安稱病致仕,豐寧帝沒有挽留,甚至沒有給他一個榮譽稱號,當庭就答應了他的請求。
周秉安致仕以後,張起淮,趙瑋申也步上其後塵,朝中僅剩的良心官員,終於退出了朝堂,整個大業王朝,已經是將傾的大廈,隨隨便便一場風雨,就足以讓這個王朝覆滅。
可是蔣洛還在奸佞的吹捧中醉生夢死,權勢酒色讓他最後一絲理智喪失,他與歷史上那些有名的昏君一樣,今夕不知何夕,卻以為整個天下盡在他的掌握中。
如今後宮中沒有皇后,曾是寧王妃的謝宛諭身份尷尬,宮裡人雖稱她一聲娘娘,但這無品無級,在宮裡也是不尷不尬的過活。宮裡其他妃嬪也不敢來找她麻煩,因為她們頭上還有太后頂著。
陛下雖然荒唐,但是太后的面子還要給幾分的,雖然太后根本不願意見到陛下,整日只在福寧宮吃齋念佛,彷彿陛下有再多的榮耀與風光都與她無關,甚至連陛下封她為太后的聖旨,也被她扔出了福寧宮的大門。
謝宛諭雖然不受陛下待見,但是太后娘娘偶爾卻要見她一面,僅憑著這個,後宮裡其他那些上不得檯面的妃嬪,也不敢上前去招惹。
「娘娘,」給謝宛諭梳妝的宮女看著她打扮得灰暗陰沉,忍不住道,「您還是打扮得艷麗些吧。」
陛下就喜歡這些花啊粉的,她家娘娘明明是原配,結果卻落得如此地步,實在是讓人恨極。
「我為何要為他穿衣服?」謝宛諭冷笑,「我覺得這樣很好。」
「娘娘,」一個小太監跑了進來,跪在她面前痛哭出聲:「謝大郎君,去了。」
謝宛諭眼瞼顫了顫,面頰煞白,竟是一滴淚也沒有流,她摸了摸自己乾燥的面頰,顫抖著嗓音道:「我知道了,你退下。」
「娘娘,您節哀。」太監用袖子試了試眼角,掩面退了出去。
聽著屋子裡嗚嗚咽咽的哭聲,謝宛諭厲聲道:「哭什麼,有什麼好哭的,都不許哭。」
「娘娘!」謝宛諭的陪嫁宮女跪在她的面前,「您不要這樣,您若是難過,便哭出來吧。」
謝宛諭緩緩搖頭:「有什麼可哭的,怪只怪……」
怪只怪我們咎由自取,一步錯,步步錯,落得了這個下場。
她扭頭看著鏡中的自己,聲音沙啞地笑了:「今天這身衣服,竟是格外合適了。」
扶著桌站起身,暗灰的裙擺在凳子上掃過,就像是一道長長的化不開的陰影,堵在了陪嫁宮女的心頭。
謝宛諭走出宮門,聽到不遠處有女子的歌聲與男人的笑聲傳出,歡樂得猶如人間仙境。她朝聲音傳出的方向走去,就看到蔣洛與一個女子在桃花下尋歡作樂,兩人姿態親暱,荒唐得讓人看不下去。
白日宣淫,當真是以地做床,以天當被。若是老天有眼,又怎麼能讓這樣一個畜生做皇帝?
她轉身就走,再也不看身後的男女一眼。
「陛下,那好像是皇后娘娘?」膩在蔣洛懷中的妃嬪聲音輕浮,「她看到您,怎麼不過來行禮就走了?」
「什麼皇后娘娘,不過是朕不待見的玩意兒罷了,」蔣洛在她的脖子上偷香一口,留下緋紅的印記,「不過來才對,免得敗了朕的胃口。」
這個后妃頓時嬌笑起來,她得意的揚起下巴,原配如何,名門貴女又如何,現如今還不如她一個煙花柳巷之地出來的女人,真是可笑極了。
朝上有人發現,遠征軍到了中州以後,便不再前進了,明明叛軍就在前方,他們卻毫無動靜,這是什麼意思?
有佞臣得知這個消息以後,頓時到蔣洛面前去參了容瑕一本,蔣洛氣得連發了三道斥責容瑕的聖旨,並且在聖旨中暗示,若是容瑕不立刻進軍,那麼留在京城裡的班家人就會立即喪命。
可是當這三道聖旨還沒有發出京城,就有八百里加急消息傳進京。
成安侯帶著號稱十萬的遠征軍反了,並且高舉義旗,說豐寧帝迫害太上皇與太子不,太上皇屬意的繼承人根本不是豐寧帝,而是太子。最讓人震驚的是,容瑕手裡不僅有三軍虎符,還有太上皇傳位於太子的聖旨。
朝廷被容瑕此舉打得猝不及防,蔣洛想要殺班家人洩憤,卻被朝臣勸住,若是容瑕真的打進京城,班家人好歹還是跟容瑕談條件的籌碼。
「什麼籌碼?!」蔣洛氣得砸了御案上所有奏折,「容瑕那個偽君子,根本不在意班家人的死活,又怎麼會因為班家人改變計劃。」
「朕被他騙了!」
什麼對福樂郡主情根深種,什麼癡心不改,這些都是做給他看的。
「他根本不在意班嫿,他想要的是朕的皇位。」蔣洛咬牙切齒地去了關押雲慶帝的地方,雲慶帝早已經被蔣洛折磨得不成人樣。曾經高高在上的帝王,身邊只有兩三個太監伺候,還時不時忍受蔣洛的謾罵,雲慶帝早已經被氣得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甚至連話也不能說了。
「你的私生子終於造反準備打進京了,」蔣洛冷笑,「你說他是來救你,還是來跟我爭奪這個皇位的?」
雲慶帝睜大眼,他猛地搖頭,可惜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嗤,」蔣洛忽然瘋狂地把桌上所有茶具都砸在了地上,「他不過是一個雜種,要與朕搶東西,簡直就是癡心妄想!」
雲慶帝眼睜睜看著蔣洛頭也不回地走掉,喉嚨裡發出粗重的喘息聲。
「陛下,」王德手上還纏著紗布,他上前扶起雲慶帝,「您怎樣了?」
雲慶帝伸出顫抖的手指著蔣洛離去的方向,眼中滿是焦急。
「陛下,您請息怒,」王德擦了擦眼淚,「成安侯一定會來救我們的。」
雲慶帝的眼睛睜得更大,可是他口不能言,王德有不明白他的意思,最後竟是氣得暈了過去。
朝廷原本還打著容瑕會與其他叛軍對上,兩邊互相廝殺,讓朝廷坐收漁翁之利。哪知道容瑕帶去的遠征軍根本沒有與叛軍起矛盾,叛軍反而像是瘋了一樣,忽然尊稱容瑕為首領,所有的叛軍勢力全部落於容瑕之手。
容瑕手裡不過五萬遠征軍,並且還糧草不足,不管怎麼看,這些叛軍也不該以容瑕為首才對。容瑕究竟有什麼本事,竟然能把這些叛軍哄得服服帖帖?
朝堂上那些酒囊飯袋還在疑惑,周秉安、姚培吉、張起淮、趙瑋申等流,卻隱隱猜到了一種可能。
「這些叛軍會不會本就與成安侯有關?」四人中,唯有張起淮與容瑕沒有多少交情,所以開口的時候也最沒有顧忌,「不然怎麼會有如此巧合的事情,這些叛軍來勢洶洶,遇到容瑕後就俯首稱臣。遠征軍糧草不足,裝備也不夠精良,成安侯哪來的底氣突然反了朝廷?」
唯一的可能就是,東洲、西州、薛州等州縣的叛軍首領,大都是容瑕的人,他們就等著容瑕到來的那一日。
「這……」姚培吉張嘴說不出話,他扭頭看了眼周秉安,周家與班家交情不錯,成安侯反了,留在京城裡的班家人能不能保住命,就很難預計了。只可惜他們四人現如今都是白身,在豐寧帝面前也沒有什麼臉面,這會兒想要出手相救,竟是有心無力。
他欠了班家一個極大的恩情,這會兒做不到眼睜睜看班家人去死。
趙瑋申搖頭:「那所院子裡關押的可能不是班家人。」
他與班家人秘密來往這麼多年,早在容瑕帶兵出城那一日,他就收到了一個陌生人送來的金鴻雁。
鴻雁南飛,又怎麼會留在京城中?
姚培吉聽到趙瑋申這麼說,竟是鬆了一口氣:「不是他們就好,不是他們就好。」
不過趙瑋申是怎麼知道的?
他心裡犯疑,卻不好意思問出來。只是轉開話題道,「成安侯到底想要做什麼?」鬧出這麼大的動靜,甚至連陛下親筆書寫的傳位詔書與三軍虎符都拿出來了,真的只是為了救陛下與太子?
「三軍虎符……」
尚書令周秉安是雲慶帝心腹,知道一些朝中密事,「早就在二十年前遺失了。」
第121章
「遺失了?」其他三人聞言面面相覷,反應過來以後,就露出了驚駭之色。如果三軍虎符早就遺失,又怎麼會落到成安侯手裡?
當年三軍虎符在班元帥手裡,後來班元帥在邊疆受傷,回到京城後就解甲做了悠閒國公爺,後來雲慶帝登基,邊疆再無戰事,三軍虎符從此以後就沒有現過身。
他們只以為陛下忌憚現在的武將,所以沒有再把三軍虎符交給任何人,沒有想到陛下手裡竟然沒有虎符,這實在太讓人意外了。
「會不會虎符本來就在班元帥手裡?」姚培吉小聲道,「當年班元帥受傷,本來就是很突然的事情。若是他沒有交出虎符,卻對陛下說,虎符被人搶走了……」
先帝不喜陛下,更喜歡惠王,說不定陛下真會相信班元帥的說辭。難怪陛下能忍惠王這麼多年,恐怕就是擔心惠王會突然起兵造反。惠王夫婦死後,陛下又把惠王夫婦的子女養在宮中,一是為了宣揚他的仁善,另外一個目的恐怕就是為了控制這兩個人,不讓他們亂來。
以往想不通的事情,在這個虎符出現以後,頓時一切難以理解的事情,都變得清晰起來。
班家世代忠良,為什麼班元帥會撒這麼大一個謊?
還有這三軍虎符,是班郡主給成安侯的?
「我知道,」趙瑋申是班元帥舊部,想起曾經威風凜凜的元帥,他聲音有些沙啞:「元帥並不是被敵人所傷,而是被自己人偷襲。最後先帝查出是某個將領嫉妒,才做這種事。避免擾亂軍心,這個將領被秘密處死,就連他的家人都沒有遭受牽連。」
「不久之後先帝便病得嚴重,」趙瑋申回憶起當年的過往,平靜地敘述之下,卻是無數人的生死與鮮血,他垂下眼瞼,「後來先帝沒來得及留下遺詔便去了,陛下身為太子,順理成章地登基,成為了大業朝的皇帝。」
這其中涉及了多少陰謀詭計,趙瑋申不想去提,其他幾位大人心裡也有數,他們現在都是白身,就算有心為百姓操勞,也是無力。
「太子與寧王都沒有治世之能,若是成安侯……」姚培吉極欣賞容瑕的才華,所以說話的時候,難免有幾分偏向。好在他還有理智,知道這個話再說下去,就有造反之嫌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趙瑋申笑了笑,「我等學得文武藝,不就是想要效忠朝廷,為百姓做兩件實事?事情順其自然就好,老天長了眼睛,正看著天下蒼生呢。」
早年看盡了朝中爭鬥,他還真算不上特別忠誠的臣子,與其說他忠於大業朝,不如說他更忠於大業統治下的百姓。
大約老天真是長了眼睛的,三月桃花開盡的時候,忽然京城近郊一陣地動山搖,露出一塊奇石出來,這塊石頭姿態詭異,像是騰空而起的青鳥。傳說中青鳥是王母娘娘身邊的報喜鳥,它的出現會帶來改變天下的消息。
巡邏軍很快趕過來,但是看到這塊石頭上刻著的字後,他們臉色都變了。
「蔣氏不仁,天下大亂,亂世有仁君,救民於水火……」
一個念過幾年書的士兵把這短短十幾個字念出來以後,整個人抖得猶如篩糠一樣,他上下牙齒磕磕碰碰在一起,發出噠噠聲響,竟是覺得這石頭威儀無比,不敢再往下看去。
「胡說八道,這不過是叛軍的計謀罷了,」巡邏隊長指著巨石道,「還不快快把上面的字抹去?!」
「是!」一個士兵抽刀上前,但詭異的是,他剛走了沒幾步,便忽然口歪鼻斜渾身抽搐地倒在了地上。剩下的巡邏兵頓時不敢再上前,有人匆匆把渾身抽搐地士兵拖了回來,抬到城裡找大夫一看,說他是邪風入體,受到了驚嚇。
受到了驚嚇?
這些目睹奇石的巡邏兵們更加犯疑,直到這個士兵醒來,才有人問他看到了什麼。
「我、我看到了一頭龍,盤旋在石頭上,他的眼睛像燈籠一般。」士兵沒說完,便抱著頭大叫起來,理智全無。
一日後欽天監的官員再去看這個士兵,他卻已經瘋了,說話顛三倒四,一會兒說有鳥,一會兒說有鬼,瘋瘋癲癲一句有用的話也沒有。
關於這塊奇石的消息,早就在一日之內傳遍整個京城,據說又有幾個看到這塊巨石的人瘋了。謠言越傳越烈,什麼蔣氏王朝要亡國了,什麼當今陛下不仁,引起了天下大亂,什麼命定的仁義之君已經出現,等待著取代蔣氏王朝的一日。
謠言傳到最後,就變成了若是蔣氏王朝繼續統一天下,將會災禍連連,民不聊生,只有那位仁義之君才是上天命定的天子。
蔣洛大怒,請了幾位有名的僧道去巨石旁作法,但是消息已經傳出去了,就算請了所謂的高人去處理,又有什麼用處呢?
「雲方丈,您覺得這座石頭上有什麼?」一位清瘦的老道似笑非笑地看著雲方丈。
雲方丈唸了一聲佛:「這上面有人心。」
老道笑了一聲:「人心也罷,神跡也好,老道不過是方外之人,本不欲插手此事,只可惜皇帝以觀中後輩性命做要挾,老道下才不得不從。」
雲方丈看起來十分慈和的雙眼露出笑意:「道長乃是真正的高人。」
老道意味不明地歎息一聲,做了一個請的姿勢:「雲方丈請。」
這種裝神弄鬼的手段,照舊是一些走旁門左道的修士用爛的,剛巧兩日前他與雲道長有幸論禪論經,今日便做出了一個選擇。他雖是方外之人,也是一個人,就算不能解救蒼生,至少不願意助紂為虐。
眾目睽睽之下,不知雲方丈與老道用了什麼手段,巨石上的字終於消失了,但是這兩位京城中最出名的僧道,卻口吐鮮血暈了過去。原本對此事還半信半疑的朝臣們,在見到兩人的下場以後,反而對巨石上的字深信不疑了。
只是他們不敢把心思表露出來,等蔣洛再想派兵去阻殺叛軍時,朝堂上竟無一人敢站出來自願領兵。
他們敢跟人過不去,但是又有幾個人願意與天過不去?就算是佞臣,也是害怕上蒼責罰的。
蔣洛氣得又打殺了幾個人,見到這些人膽小如鼠的模樣,他就來氣。
回到宮後,蔣洛就發作了幾個小太監,仍舊覺得不解恨。
「陛下,奴婢覺得,石晉或許有些用處。」
「他有能什麼用處,」蔣洛一腳把說話的太監踹翻在地,「上次你說容瑕是個好人選,結果怎麼樣?!」
「奴婢有罪。」小太監連連磕頭告饒,不敢再多說。
「你確實有罪,」蔣洛恨道,「早知如此,朕應該早早把容瑕殺了,而不是讓他帶兵出了城。」
「誰能料到他竟然半點不在意福樂郡主的家人呢,」小太監眼珠子一轉,「或許福樂郡主這會兒也在心裡恨著他,不如我們想辦法聯繫上福樂郡主,讓她做我們的臥底?」
「班嫿那個女人,從小只會吃喝玩樂,她那樣的豬腦子能幹什麼?」蔣洛下意識地貶低班嫿,「她能幫著朕做什麼,拖後腿嗎?」
小太監沉默片刻:「陛下,福樂郡主雖然性格直率了些,但她卻是一個女人。」
「女人能做什麼?」
「當女人恨一個男人的時候,她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小太監恭恭敬敬地叩在地上,以額頭抵地,「您為何不試試看呢?」
「女人再恨男人,也不過是男人的依附品,能做得成什麼,」蔣洛竟是被太監荒唐的話逗笑了,「你一個閹貨懂得什麼女人,退出去在門口跪兩個時辰去。」
「是,陛下。」太監依言退了出去。
軍帳中,容瑕正在與幾位屬下看堪輿圖。
趙仲見容瑕面帶憔悴,等軍情商議結束以後,才笑聲道:「主公,請注意休息。」
「我如何能安心休息,多拖延一日,百姓就要多受一日的苦,」容瑕捏了捏額際,「倒是這幾年辛苦你了。」
「能為主公效力,是屬下的榮幸。」趙仲唯一沒有想到的就是,自己早夭弟弟的未婚妻,竟然嫁給了自家主公。他雖然在薛州任刺史,但也聽說過福樂郡主的一些傳言。
未婚夫寧可與風塵女子私奔,也不願意與她在一起。
長相艷麗,剋夫,第一個未婚夫小小年紀便夭折,一定是她克的。
他的母親與陰姨關係極好,連帶著整個趙家與班家的關係也還不錯,外面那些剋夫的傳言,趙家是從來不信的。他的幼弟不是死於福樂郡主八字上,而是死於寧王手裡。
當年母親帶幼弟進宮,哪知道二皇子竟然把只有三四歲的幼弟撞落水中。弟弟受了寒與驚嚇,回來以後便一病不起,最後藥石無用,被病痛折磨著走了。
後來陛下給了他們趙家一個不大不小的爵位後,就把這件事壓下了。他們趙家的喪子之痛,在皇家人眼裡,不過是一個小小爵位就能打發的事情而已。
只可憐比他幼弟還要小兩個月的福樂郡主,什麼都不知道,卻因此背上了剋夫的名頭,在京城裡被人說嘴這麼多年。
他與主公在中州匯合已經有兩三日了,只可惜一直無緣得見福樂郡主,他一個大男人也不好問主公夫人的行蹤,所以有心想要去給福樂郡主道一聲歉,都找不到合適的機會。
容瑕拍了拍趙仲的肩膀,「子仲,你的家人我已經讓人轉移出城,所以這些不用擔心。」
「多謝主公!」趙仲有些激動地向容瑕行了一個大禮。
「自己人就不要說這種客套話,」容瑕喝了口茶提神,「令正現如今也與你在軍營中?」
「是的,拙荊與兩個犬子都隨屬下在軍中。」
「若是令正與令郎無聊的話,可以到我帳中與郡主說說話,她是個閒不住的性子,到時候令正別嫌她就好。」
「不敢,不敢。」趙仲心頭一喜,他正想找機會去看看福樂郡主,現在主公發了話,他讓自己的夫人去看一看,陪著說幾句話也是好的。
自從容瑕與其他叛軍匯合以後,班嫿就不太操心軍中的事情了。她是個能坐著就站著,能躺著就不坐著的懶人,現在容瑕把軍中將士管得服服帖帖,她正好省心了。
所以她現在沒事就帶著自己的貼身護衛與人比劍法弓箭,雖然沒有朝廷欽封的右將軍威嚴,至少也與不少士兵打成了一片。與這些將士混久了,班嫿過足了大姐大的癮,騎馬拉弓射飛雁,上樹摸果子,下水摸魚,她帶著這些兵崽子,竟是帶了不少東西回來給軍中打牙祭。
若不是她長得膚白貌美,將士們差點要叫她一聲「班哥」而不是「班姐」了。
沒辦法,雖然班嫿言行豪邁得讓一干將士折服,但是只要看到她的臉,他們理智就會告訴他們,這是個有名的大美人,叫「哥」實在太對不起這張臉了。
不愧是名將之後,這身氣魄與本事,十個兒郎也比不上。
這日班嫿又在比武台上虐了幾個年輕氣盛的小兵,聽到貼身女護衛來說,趙夫人求見,她對在場的將士拱手道:「不好意思各位兄弟,我有些事要辦,諸位慢慢比劃。」
「班姐慢走!」眾將士齊刷刷地回禮,即便是長著一臉絡腮鬍,二三十歲的大漢子,也一臉崇敬地稱班嫿為「姐」,若他們身上不是穿著盔甲,老百姓見了這個場面,沒準會以為是哪個道上的堂子出來收保護費了。
趙夫人忐忑不安的坐在椅子上,心裡有些發虛。
來了這邊軍營後,她聽了很多有關福樂郡主的傳言。據說這位郡主長得極美,主公十分愛重她,甚至軍帳都沒有與她分開。又傳言這位郡主武藝出眾,在軍中很受將士推崇,她一個只知後宅的女人,若是有什麼話說得不對,不知會不會讓她看不起?
正胡思亂想著,門口的簾子被掀起,一位穿著錦衣玉冠束髮的年輕美貌公子走了進來。趙夫人心頭一顫,竟是因為這個比自己小了好幾歲的少年郎心跳快了幾拍。
她回過神後才想起,這裡是主公與郡主的營帳,這個少年郎是誰,竟一身貴族公子打扮闖了進來。
「趙嫂子請坐,」班嫿見趙夫人愣愣地看著自己,便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男裝,「出門在外,穿得隨意了些,讓夫人見笑了。」
「見、見過郡主,」趙夫人沒有想到這個美貌少年郎竟是福樂郡主,她深吸幾口氣,壓住砰砰直跳的心口,「郡主長得太好看,讓妾身看得失神忘了行禮,請郡主見諒。」
「沒事,沒事,快快請坐,」班嫿在上首坐下,笑看著趙夫人。趙夫人鵝蛋臉,皮膚白皙,頭髮用幾根木簪束著,可能是因為在軍營中一切從簡,她身上的衣服也都以請便為主,不過看得出這是一個很隨和的女人。待護衛奉上茶以後,班嫿一邊招呼著趙夫人喝茶,一邊道,「我記得你有兩個孩子,怎麼沒一塊兒帶來?」
「犬子還小不懂事,我怕他們過來吵著您。」
「沒事,再吵鬧的孩子我都有辦法收拾,」班嫿擺擺手,「我不在意這些,夫人下次儘管帶來就是。」
儘管趙夫人性格隨和,這時候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不過讓她意外的是,郡主竟然知道她有兩個孩子,這實在是太稀奇了。
「我跟趙小姐私下的關係還算不錯,所以有時候也會聽她提及你們,」班嫿笑了笑,「家母也很關心你們,待回了京城,你們一定要去家母家父那裡坐一坐,她見了你們,肯定會很高興。」
趙夫人被班嫿輕鬆的口吻逗笑了,她點頭道:「到時候一定到貴府上叨擾。」
他們這會兒還在造反,聽福樂郡主這語氣,好似他們已經成功了般。難怪主公這般喜歡郡主,原來郡主才是對主公最有信心的人。
「什麼叨擾不叨擾,」班嫿想了想,「軍營裡男人多,你平日如果待得無聊了,便來我這裡坐坐。」
以趙夫人的性子,大概在軍營裡是不太好意思出門的,到她這裡來走走,也能解解悶。
趙夫人也明白這是班嫿的一番好意思,所以便答應了下來。嫁到趙家前,她也聽過這位郡主原本與趙家是有婚約的,只可惜她那無緣得見的小叔子走得早,與這位郡主有緣無分。
拜別福樂郡主後,趙夫人回到了自家營帳。趙仲見她回來,便道:「夫人,福樂郡主可曾為難你?」
趙夫人笑著搖頭:「郡主人好又熱情,還要留我用飯,我想著主公定是要回去與郡主一同用飯的,便堅持沒有答應。」
趙仲聽到這話便放下心來:「幸而你沒用,不然我跟兩個孩子就要單獨用飯了。」
「竟是胡說,」趙夫人與夫君孩子圍坐在有些簡陋的桌邊,見兩個孩子吃得香甜的模樣,趙夫人又往他們碗裡夾了兩塊肉,轉頭對趙仲道,「福樂郡主是個特別的女子,我瞧著主帳那邊的人,都很尊重她。」
「那便好了。」趙仲點了點頭,放下心來。
「郡主還說我若是待得無聊,便去她哪裡坐。」
「好,」趙仲當下便道,「我正擔心你整日悶在帳中難受,這樣也好,福樂郡主那裡是個好去處。」
「可不是,福樂郡主一身兒郎打扮,可俊俏了。」趙夫人忍不住道,「我若是個十餘歲的小姑娘,見了她第一眼,只怕要春心萌動,再也看不下其他男人了。」
趙仲:……
容瑕帶領大軍暢行無阻的通過中州地界,與中州相鄰的是尋洲,容瑕派遣的先行軍剛到城門,還沒來得及去攻城,就見尋洲的城門大開,尋洲的所有將士官員正裝相迎,竟沒有半分抵抗的意思。
他們在尋洲待了兩日,所有的士兵沒有擾民,沒有強徵糧草,這讓原本忐忑不安的百姓們又感動又欣慰,叛軍離開尋洲的時候,有百姓捧著瓜果米面前來送行。
雞鴨魚肉瓜果米面容瑕沒有接受,但是卻收下了一位百歲老人贈送的水囊。
「諸位百姓的心意容某心領,只是大家日子都不容易,容某又如何忍心看著大家忍饑挨餓?」容瑕把水囊高舉頭頂,「水是生命的源頭,容某收下老伯贈送的水囊,便是收下了各位鄉親的心意,請各位鄉親保重,容某告辭。」
尋洲被容瑕這番態度與說辭感動,知道叛軍全部離開,還有人站在城門口不願意離去。
「好人啊,好人啊。」百歲老翁扶著兒孫的手站起身,仰頭看著蒼天,「老天有眼,終於讓我們看到了希望。」
四周的百姓被百歲老翁情緒所感染,竟都盼著容瑕能做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