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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讓溫以凡頓時想起了去年桑延說家裡來親戚了, 整個新年都沒回家睡的事情。她動了動唇,有些說不出話來,半天才憋出了句:「我沒什麼過節的概念, 你跟家人呆一起就行了。」

「走親戚累死了,」桑延笑,「你看我是喜歡過節的人?」

溫以凡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咬了口蘋果,繼續看著電影。

心思卻半點沒放在上邊。

想到剛剛鄭可佳的消息,以及桑延瞬間能察覺到她情緒的模樣, 溫以凡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

那些糟糕的情緒, 似乎在被另外的東西取而代之。

說不上差。

只讓溫以凡覺得有點悶。

一部分是因為家裡的那些破事。

但更多的,是因為桑延,以及自己一直以來的做法。

就算知道她新年不回家, 桑延不知道緣由,也什麼都不問。可能是怕這會是讓她難堪的話題, 所以只是順著她的做法, 直截了當地過來陪她。

可她卻一直都對這些避而不談。

一遇到這種事情,唯一的反應就是逃避。完全不想提起分毫。

他想知道,但她不想說。

那他就當做自己不想知道。

溫以凡下定決心, 忽地喊:「桑延。」

桑延的視線正放在電視上, 漫不經心地應:「嗯?」

「剛剛給我發消息的是鄭可佳, 」溫以凡也看向電視, 故作很平常地提, 「她說我媽問我今年要不要回去過年。」

「……」

「但我跟我繼父他們的關係不是很好。」溫以凡停頓了須臾,把剩下的話說完, 「我爸爸去世沒多久, 我媽媽就再婚了。」

桑延立刻看向她, 臉上原本帶著的玩笑意也漸收:「什麼時候的事兒。」

溫以凡安靜幾秒,如實說:「高一下學期。」

「……」

「就是,」溫以凡的語氣有點兒難,「我上課上到一半,被老師叫出去的時候——」

記憶在一瞬間拉扯出來,回到那個新學期的下午。

溫以凡記得,那是極其冷的一個冬天。

教室內的窗戶緊閉,空氣不流通,卻依然有不知從哪吹來的冷空氣。她的手指被凍到僵硬,寫出來的字跟平時都不太一樣。

溫以凡聽著數學老師催眠似的話,有點兒昏昏欲睡。

在這個時候,章文虹突然出現在門口。她的手上拿著個手機,表情有些匆忙和慌亂,打斷了老師的講課:「抱歉啊,陳老師。」

數學老師:「怎麼了?」

「有點事。」章文虹看向溫以凡,「以凡,你出來一下。」

不知為何,見到章文虹的身影的那一刻,溫以凡就有種不好的預感。彷彿是,發生什麼大事情之前,上帝出於憐憫,給當事人帶來的緩衝。

可她只以為是小事情。覺得頂多是挨一頓訓,亦或者是把家長叫過來,覺得接下來的會發生的,只是那個年紀常常經歷的,天塌了般的「大事」。

周圍同學的目光立刻看向溫以凡。

就連在桌上趴在的桑延,也稍稍直起了身。

溫以凡立刻清醒,有點茫然,放下手中的筆往章文虹的方向走。

章文虹把她拉到一側說話。

像是怕刺激到她,章文虹的語氣比任何時候都要溫柔,話裡的同情顯而易見:「你進去收拾一下東西,你媽媽剛剛給我打了電話,說現在過來接你。」

「……」溫以凡愣了,「怎麼了?」

「你爸爸…」章文虹艱難地說完,「情況不太好。」

……

那一瞬間,溫以凡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

這話沒有任何的預兆,她的腦子一片空白,只覺得是天方夜譚,聽到了極為莫名其妙的話語。可她不敢去反駁老師的話,清晰感覺到自己的全身都在抖。

溫以凡面無表情地回到教室。

她站在位置上,直接把抽屜裡的書包扯了出來。

嘩啦一聲。

裡頭的東西順勢被她這力道帶動,灑在了地上。

數學老師再次停下說話,皺眉道:「怎麼了?」

溫以凡呆滯地轉頭,回過神:「沒什麼。對不起老師。」

說完,溫以凡慢吞吞地把地上的東西撿起來,坐在旁邊的同學也蹲下來幫忙。她輕聲說了句「謝謝」,站起了身。

溫以凡背上書包,準備離開。

臨走前,她莫名往桑延的方向看了眼。

他還坐在原地,神色不明,目光放在她的身上。

兩人的視線交匯。

溫以凡用力抿了下唇,轉頭出了教室。她的手上拿著章文虹給她的假條,快步往校門口的方向走,大腦裡全是章文虹剛剛的話。

你爸爸情況不太好。

情況。

不太好。

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爸爸為什麼情況就不好了。

她爸爸明明好好的。

前段時間,還跟她說了,過段時間就要回家了。

把假條遞給保安,溫以凡出了學校,從書包裡把手機翻了出來。她開機,像是想有個確認結果一樣,立刻給趙媛冬打了個電話。

過了好一陣,那頭才接起來。

趙媛冬的聲音帶著哭腔,明顯是剛哭過:「阿降……」

在這一刻。

溫以凡才確切地相信了章文虹說的話。她的嘴唇動了動,卻像是用什麼哽在喉嚨裡,一句話都說不出話來。也不想聽趙媛冬把話說下去。

「我讓你大伯去接你了,但他過去也得一段時間。」趙媛冬勉強穩了穩聲音,把話說完,「你直接打個車過來市醫院,你大伯母會下去接你上來。」

「……」溫以凡輕輕地應了聲,「好。」

溫以凡掛斷電話,走到學校旁邊的車站。

南蕪一中是封閉式教育,學校的地理位置也偏,附近看著人跡罕至。溫以凡等了好幾分鐘,都沒看到有出租車過來。

恰好來了輛公交車,溫以凡沒再等,直接上了車。

這個點,車上除了她和司機,沒有別的人。溫以凡往車後排的方向走,覺得內心極其空,世界搖搖欲墜。

車子發動。

往前開了幾秒,又猛地停下。

溫以凡坐在位置上,身子順著慣性往前傾。她抬眼,就見公交車的前門開了,少年爬上車來,跟司機道了聲謝,微喘著氣往她的方向走來。

「……」溫以凡訥訥道,「你怎麼出來了?」

「突然不想上課了。」桑延坐到她隔壁,隨口說,「試一下逃課的滋味。」

如果是平時,溫以凡可能還會接著他的話說多幾句。但此時此刻,她沒有任何心情開玩笑,只是扯了下唇角,而後又低下了眼。

很奇怪的,淚意好像順著他的到來,也順勢湧了上來。

過了幾秒。

桑延低聲問:「怎麼了?」

「……」溫以凡又看向他,想搖頭。

但眼淚卻在這個時候,完全不受控制地落下。

一滴一滴地,重重往下砸。

溫以凡覺得狼狽,立刻別過頭。她竭盡全力地忍著眼淚,全身都開始發顫。她矛盾至極,覺得這一路極為漫長,卻又希望永遠都不要到終點。

她看不到身後桑延的表情。

只覺得。

她所在的世界,在這一瞬間,已經徹底崩塌了。

但下一刻。

溫以凡的鼻息被少年身上的檀木香佔據。她的身子僵住,稍稍抬了睫,視野被少年藍白色條紋的校服覆蓋。她的眼裡還含著淚,無聲往下掉。

隔著外套。

她能聽到桑延的聲音。

輕到低不可聞,像是帶了點安撫。

「這樣我就看不到了。」

……

溫以凡記得那天很冷,天空也陰沉沉的,被大片的濃雲覆蓋,彷彿下一秒就要壓到地上。大下午的,卻看不到一絲陽光。

她的視線還側著,看著窗外。身上被少年衣服上殘餘的溫熱沾染。

是那個瞬間,溫以凡唯一能感受到的東西。

溫以凡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地。過了許久,她才抬手捏住外套的一角。力道漸漸加重,後脊也慢慢地放鬆了下來。

所有的忍耐,都隨著她這個舉動在頃刻間消散。

溫以凡的眼淚像是流不盡一樣,喉嚨也控制不住地冒出了一聲哽咽。

隔壁的桑延安安靜靜的,一言不發。

無聲的陪伴。只是用這種方式在告訴她,他就在旁邊。

到站前,溫以凡勉強地將情緒控制住。她很少哭,此時眼睛哭得都有些發疼。她用袖子把眼淚擦乾淨,而後把桑延的外套摘下來,側過頭。

注意到她的動靜,桑延也看了過來。

兩人對視一眼。

溫以凡默默收回眼,用頭髮擋住他看過來的視線。

靜默無言。

等車子報站後,溫以凡起了身。

坐在外頭的桑延給她騰了位,讓她先下去。似乎不知道該說點什麼,他只跟在她的身後,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沉默。

下車之後,寒意又襲來,毫不吝嗇在周圍纏繞。怕桑延會感冒,溫以凡把外套遞回給他,說話的鼻音很重:「很冷,你穿上。」

桑延接了過來:「嗯。」

知道他跑出來肯定是因為她,溫以凡吸了下鼻子,又道:「你回學校吧。不要逃課,老師會生氣的。到時候你又得被請家長了。我打個車就到了,我媽媽也會來接我。」

桑延沉默幾秒,應道:「好。」

過了好一會兒。

溫以凡抬眼看他,很認真地說了句:「謝謝。」

謝謝你能來。

給了我,支撐的力量。

至少讓我覺得,這過來的一路,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難熬。

這路公交無法直達市醫院,溫以凡只能先坐到這個站,再打個車過去。

恰好來了輛出租車,桑延一聲不吭地替她攔下。而後,他偏頭,聲音顯得有些沉:「溫霜降,我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事情。」

所以不知道該說什麼。

怕會說錯話,怕會更加戳到她的傷疤,怕安慰什麼都會適得其反。

也因此,寧可什麼都不說。

「我不是太會說話的人,」桑延彎腰盯著她的眼,鄭重地把話說完,「但不管怎樣,我會一直陪著你。」

在那個年少輕狂的年紀。

大多數人說話都只是一時衝動,並不會考慮太多,也不會想到自己到底能不能做到這樣的程度。等再大些,也許就會把這當成一句閒話忘掉,亦或者是當成一段可有可無的,無法實現的往事。

就連那個時候的溫以凡,也覺得,桑延這話只是一句安慰。

一句隨口一說的安撫。

可很久以後,溫以凡才知道。

原來並不是這樣。

桑延永遠信守承諾。

只要是他說出口了的話。

不管有什麼阻礙,不論多難,他也會拼盡全力將它實現。

-

溫以凡的思緒漸漸收回。她繼續咬著蘋果,順帶看了桑延一眼。聽完她的話後,他微低著眼,從這角度看去,燈光顯得他的模樣有點暗。

怕這種沉重的話題會讓他感到無所適從,溫以凡補充了句。

「也很久前的事情了。」

桑延才回過神似的,側頭看著她。

溫以凡眨眼:「怎麼了?」

「沒什麼。」

只是覺得慶幸。

那時候,選擇了逃課。

桑延垂眼,隨意般地問:「那你後來跟你媽一塊搬你繼父那了?」

「嗯,不過後面因為相處的不太好。」溫以凡略過其中一些,大致說了下,「就搬到我奶奶那去住了。」

「對你好不?」

溫以凡沒反應過來:「啊?」

「你奶奶。」桑延重複一遍,「對你好不好。」

溫以凡愣了下,笑道:「挺好的,她很疼我爸,所以也很疼我。」

等她說完,桑延打量了她一番,心情才似乎放鬆了些:「你那繼妹怎麼回事兒?」

「嗯?」

「一副,」桑延輕嗤了聲,「跟你很熟的樣子。」

「不是。她性格就是那樣子,被她爸爸寵著的。」桑延這話提的應該是鄭可佳把飲料隨便安排給她的事情,溫以凡解釋道,「她是習慣那樣了,用的都是最好的,從不會將就,不喜歡的東西就要旁人幫忙解決。」

「就是個從小被寵著長大的小女生。」溫以凡能理解,說話平靜又溫和,「她爸很疼她,再加上我比她大幾歲,一般都要讓著妹妹。」

「讓著妹妹?」桑延笑了,「這是哪來的規矩?」

「……」

提到這,溫以凡的腦子裡浮現起對待桑稚的樣子。

沒等她再應話,桑延忽地往後一靠,整個人靠著沙發背。坐這動作的同時,他順帶扯住她的手臂,往懷裡扯。

溫以凡猝不及防地趴到了他的身上。

而後,他使了勁兒,抱著她的後腰,將她整個人托到自己身上來。之後也沒多餘的動作,只是安安靜靜地抱著她。

這個姿勢曖昧又親暱。

一跟他近距離靠近,溫以凡就有點緊張,低頭看他:「怎麼了?」

桑延很直白:「抱一下。」

「……」

「你說你吃的東西都去哪了,你這骨頭硌得我好疼。」桑延伸手捏了捏她手臂上的肉,感覺是個大工程,「什麼時候能長胖點?」

溫以凡立刻說:「我朋友說我胖了。」

桑延挑眉:「誰?存心給你找不痛快?」

「……」溫以凡唇角拉直,又沒忍住笑,「你是不是哪兒有點不對勁兒。」

想讓她長胖點。

別人說她胖了,又開始挑別人的刺。

桑延看著她笑,輕佻了下眉:「你怎麼還人身攻擊呢。」

溫以凡還在笑。

客廳並不安靜,除了兩人的對話聲,還響著電影的背景音。聽著激烈又震撼人心,卻已經沒有人去在意和關注。

過了好半晌,桑延伸手碰了碰她的眼角,忽地喊她:「溫霜降。」

「嗯?」

「別把你繼妹說的那些屁話,還有那些傻逼標準安到我這兒來,知道不?」桑延眼眸漆黑,慢條斯理地說著,「你以為我這房子裡的東西都是亂買的?」

溫以凡怔住,嘴唇動了動。

「每樣都是給你挑的。但不愛吃的就留著,放那。」桑延的語氣很平,卻似有若無地帶著點不痛快,「還有,什麼叫你繼妹是習慣了那樣。」

「……」

「就你挑對象的這個眼光,」桑延盯著她,忽地親了下她的唇角,極為傲慢地說,「你就該什麼都用最好的,懂?」

-

看完電影回到房間。

溫以凡回想了下剛剛的內容,感覺這電影看了跟沒看似的,一整部下來也記不住幾個劇情。倏忽間,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完全不適合跟桑延一起看電影。

只要有他在。

她的注意力似乎就只能放在他身上,專心看電影這種平常事也會變成一個世紀難題。

每回都是這樣。

溫以凡抿了抿唇,身體似乎還沾染著桑延的氣息,彷彿他那個擁抱只是前一秒的事情。她回想了下自己半坐在桑延身上的畫面,臉又燒了起來。

她平復了下呼吸,決定去洗個澡冷靜一下。

進了浴室,溫以凡脫掉衣服,把花灑打開。

漸漸地,溫以凡的思緒放空,又想起了鄭可佳發來的那一段接著一段的話。

這會兒她只記得一個詞。

鄭可佳剛剛抱怨時,說的是「他們」。

所以就說明,這次不像上次那樣僅僅只有車雁琴來了。可能還有溫良賢和溫銘,以及……想到這,溫以凡又記起了,先前在北榆醫院見到的那個中年男人。

是車興德。

車雁琴的弟弟。

可能他也一塊來了。

儘管溫以凡不想去在意這些事情,但每次一想起這些人,心情還是會不受控制地受到影響。但很神奇地是,此時此刻再想起來,她卻只覺得無波無瀾。

就算有影響,似乎也只是一星半點。

輕到可以忽略不計。

所有的情緒,都被另一個人極為霸道的佔據。沒有殘存的空間可以裝下別的東西。

溫以凡忽地觸碰了下自己唇角的位置。

好像只要有他在。

那所有的壞心情,就都能夠隨之消失得無影無蹤。

《難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