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念向來容易相信別人說的話。因為謝如鶴這話,她甚至毫無自知之明地冒出了一個念頭,覺得自己這次超常發揮了,五音不再不全,唱歌不再跑調。
唱出了一首天籟之音的歌。
但當書念一抬頭,注意到控制室裡其他人的表情時,就知道自己這個想法是錯的。
氣氛變得微妙了起來。
很快,李慶在控制室裡用話筒說:「準備一下,一會兒開始試戲。」
隨後便切掉了跟錄音室的對話系統。
隔著玻璃窗,書念能看到,站在謝如鶴旁邊的那幾個男人開始說話,情緒明顯激動,像是不敢相信他所說的話。
注意到其中一個人的口型,書念大概能猜出他是在模仿剛剛她唱歌的樣子。她的頭皮發麻,覺得羞恥到了極致,也不再往那邊看。
書念放空心思,看著劇本上的內容,漸漸地進入戲裡。
這個角色是一個患了癌症的女生,孤兒,性格遲鈍開朗。在其他人的面前,永遠是積極向上的,像是個小太陽。即使對她來說,死亡就近在咫尺。
這場戲,是女生在病情加重之後,跟朋友打電話,得知前男友已經開始了新一段戀情的消息。
耳機裡傳來李慶的聲音:「好了,開始吧。」
書念點點頭,清了清嗓子,稍稍給自己的聲音化了妝,找到她覺得最適合這個角色的聲音。說起話來清脆明朗,能聽出是個活潑又缺根筋的姑娘。
在朋友面前,聽到這個消息,她依然是沒心沒肺又呱噪的。
「太過分了吧!才跟我分手多久啊!」
「一定很醜,那個女生一定很醜,絕對,沒有例外,一定很醜。」
「……這也太好看了,我都想去泡她了。」
良久,是女生掛了電話,獨自一人坐在房間裡,發了很久的呆。
「倒也好,了無牽掛。」女生輕笑一聲,尾音發顫,「也不用拖累他了。」
試音結束,書念朝控制室的方向鞠了個躬。再抬眼時,恰好跟控制室裡的謝如鶴對上視線。比起剛才的模樣,此刻的他,神情明顯變得僵硬。
瞳色很暗。就像是一塊黑布,毫無亮光。
書念以為是自己配的太差,但看其他人的表情好像又不是這樣。
因為謝如鶴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的反應,書念實在納悶。但也沒時間給她多想,她摘下耳機,出了錄音棚。
只剩幾個人沒試音。
有個女人上前來問她,帶著好奇的模樣,問:「阿鶴老師有說什麼嗎?」
書念沒敢說,硬著頭皮撒謊:「沒有。」
下一個女人正準備進去試音,恰在此刻,錄音棚的門被打開,謝如鶴從裡面出來,後面跟著個男人,大概是他的助理。
其他人瞬間噤了聲。
謝如鶴似乎只是要離開,一句話也沒說,目光未動,沒有看任何人。
等他走了之後,十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起來。
「阿鶴老師怎麼走了?我還沒試音啊。」
「是選好了的意思嗎?」
「不會吧……」
書念沒聽她們的話,看著謝如鶴的背影,神情怔怔。
進了電梯。
「跟華景那邊說。」謝如鶴輕聲道,「試音結果他們自己決定,歌手我另外再找。」
方文承愣了下,撓撓頭:「我還以為您會選那位書念小姐。」
謝如鶴沒說話。
他是有這樣的念頭。
如果是這樣,他就可以每天都見到她了。可書念不擅長唱歌,即使他願意耐著性子教她,但她應該也不會喜歡在別人面前唱歌。
要是他直接把她定下,以後她知道了,應該會覺得自己在配音方面沒有得到其他人的認可,認為這個機會是因為他才拿到的,也不會高興的吧。
而且他現在這樣的模樣,喜歡她,好像是不應該的。
確實是拖累。
至少得等身體好起來,至少不用再被身下的這把枷鎖困住。
至少得等到那個時候。
「您剛剛說好聽的時候,把我們都嚇了一大跳。」方文承忍不住說,「所以您剛剛為什麼說那樣的話,還是說,您是在反諷?」
「不是。」謝如鶴沒再說這個,扯回剛剛的事情,「歌手你來找。」
方文承連忙應下:「您想找誰?」
謝如鶴的心情不佳,也沒了興致:「隨便吧。」
「隨便找一個。」
等所有人都試完音,李慶從錄音棚裡出來,說:「今天辛苦各位跑一趟了!大概一周內能出結果,各位可以回去了。」
書念的心情也不算好,她看了看時間,還想去另一個錄音棚找黃麗芝。她道了聲「導演再見」,隨後背起單肩包。
走出錄音棚,書念正準備去等電梯的時候,身後突然響起了清脆的腳步聲,隨後,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嘿!」
書念下意識回頭,退了幾步,模樣警惕。
以為嚇著她了,來人笑道:「誒,抱歉,嚇到你啦?」
是剛剛一起試音的女人,也是唯一一個被謝如鶴罵了的人。
書念認出她,搖頭:「沒事。」
「我叫林琦琦。」女人的性子很自來熟,「你認得我嗎?我之前去商都那邊的錄音棚,見到你好多次!」
書念其實看她也挺眼熟,輕輕地嗯了聲。
林琦琦高興道:「那加個微信啊。」
書念現在已經很少跟人來往了,一般沒什麼人會主動來跟她說話。就算有,也會因為她的寡言冷淡,而打消了交朋友的念頭。
書念不知道怎麼拒絕,只能點頭,拿手機掃了掃她的二維碼。
通過驗證後,林琦琦看向另一邊,似乎在跟認識的一個女人打招呼,然後對書念說:「那先這樣啦!以後一起出來玩呀!我走了!」
書念應了聲好,卻覺得以後應該不會再見面了。她轉身,出了大樓。
把謝如鶴送回家後。
方文承轉頭就把這事報備給了謝如鶴的外公,季興懷。
季興懷年近七十,膝下有三子,孫子孫女滿堂。唯一的女兒季湘寧去世多年,生下的唯一一個孩子便是謝如鶴。
也因此,季興懷把對愛女所有的愛都轉移到了謝如鶴身上,放了極多的心思和注意在這個外孫上邊。
方文承跟他提起這事的時候,季興懷沉默下來,良久後又問了一遍,聲音慈祥友善:「你剛剛說的那個小姑娘叫什麼名字?」
方文承說:「叫做書念,就是唸書兩個字倒過來。」
季興懷神情發愣。
他想起多年前,他第一次去十延鎮那個地方,把謝如鶴接回來。當時他年紀尚小,十五歲,長相隨他媽媽,生的瘦瘦高高,模樣極好。
卻不像季湘寧那樣溫和好脾氣。
帶了滿身的戾氣,別人不主動招惹他,他便將自己身上的刺隱藏起來。一旦有人靠近他,無論那人是帶的是善意,亦或者是惡意,謝如鶴就會立刻豎立起全身的刺,拒絕他人的接近。
除了那個小姑娘。
一個瘦瘦小小的姑娘,生的白淨可愛,穿著寬大的校服,更顯得身材小巧。
叫做書念。
離開十延鎮之前,謝如鶴只去找了書念。他跟她說了很多話,反反覆覆跟她強調了很多話,得到她的保證後才離開。
回到季家後,謝如鶴只願跟季興懷說話,但說的也極少。季興懷曾發現,他偶爾會給書念打電話。只有那個時候,他的話才會勉強多幾句。
在此之前,季興懷從來沒見過他。
季興懷不知道謝如鶴從前應該是什麼模樣,不知道他以前是不是像現在這麼沉默黯淡,彷彿沒有了想活著的念頭。
只有在書念的面前,他身上的氣息才會變得鮮活起來。
想到往事,季興懷眼眶有了幾分淚意,模樣也瞬間蒼老了不少。他伸手摸了摸眉心,認真地跟方文承說:「如果那個小姑娘願意的話,盡量讓他們多見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