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清玉知道書念永遠是懂事的。
她決定和書高藺離婚的時候,書念還不到十二歲。她曾因為這個哭了一次,後來像是怕因為她兩邊都為難,之後也不再提這個事情。
在別的小孩都處於叛逆期的時候,書念一直都很聽話,一個人上學放學,一個人學習玩耍,除了一些小事情,永遠不需要鄧清玉費神去操心。
在她決定再婚的時候,書念也絲毫沒有怨言,從頭到尾給予她的都是支持的態度。
她的這個女兒,是上天送給她的最好的寶貝。
從前,在書念那麼難捱的那段時光裡,鄧清玉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想法和做法是錯的,她總擔心讓別人知道書念精神失常了的事情。
害怕別人會對書念指指點點,說她是個瘋子,是個神經病。
鄧清玉覺得自己會受不了這樣的話。
所以如果書念沒有主動提起,鄧清玉也從不會主動提出想帶她去看醫生的事情。
因為這個想法,她差點就失去了這個女兒。
鄧清玉不會讓自己再做錯一次。
「唸唸。」鄧清玉斟酌著語言,慢慢地說,「你王叔叔的想法是,覺得你已經大學畢業,年紀不小了,不應該再花家裡的錢。而且他覺得看心理醫生的錢太貴了。」
「……」書念沉默了下,「我知道。」
「但這是什麼道理。」因為她的狀態,鄧清玉從來沒跟他說過這些事情,「他兒子有點咳嗽都要往醫院送,我給我女兒錢看病就成了燒錢了?」
沒想到她會說這個,書念愣愣地抬頭。
「我哪點虧待王林錫了。」鄧清玉的語氣帶了火氣,「他今年初二,我還會接送他上學,吃喝穿戴都買他喜歡的。我把王浩兒子當兒子,他把我女兒當什麼?」
「……」
「憑什麼……」鄧清玉似乎說不下去了,火氣漸散,聲音變得哽咽,「唸唸,你應該跟媽媽說,你不應該自己一個人憋著。」
看著她的眼淚,書念有點不知所措:「我沒覺得多不開心……」
「是嗎?可媽媽不希望你再受到一絲一毫的委屈。」鄧清玉抽了片紙巾擦去眼淚,「我再婚的理由確實是覺得累,想要活得好一些。但前提是你得過的好。」
書念不知道該說什麼。
「王浩已經沒再跟我提這個事情了,我跟他說過不願意的話就離婚。」鄧清玉快五十歲了,挽在耳後的長髮露出好幾根白髮,「又不是多難解決的事情。」
書念眼睛發酸:「你不覺得我總是在拖累你嗎?」
「什麼話。」鄧清玉不太高興她說出這樣的話來,「要覺得拖累,我也是覺得王浩在拖累我照顧女兒。」
「……」
鄧清玉很認真:「你對媽媽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從前的鄧清玉,脾氣總是不好,動不動就會發脾氣。但在書念生病之後,她就像是徹底變了個人,說話不再像從前一樣,總是略帶尖銳的。
她變得溫婉好脾氣,做事情也格外有耐心。
書念很久沒見過她的這個樣子。
因為鄧清玉的這些話,她的心情變得安定了一些。
知道書念一會兒還要去錄音棚,鄧清玉也沒耗她的時間。等她吃完麵,鄧清玉給她唱了生日歌,隨後兩人一起把蛋糕吃了。
書念回房間換了衣服,想了想,她順便把放在床頭櫃的袋子拿上。
鄧清玉正把剩下的大半蛋糕放進冰箱裡。
等書念出來了,兩人一起出了門。
剛下了樓,書念就注意到停在她家樓下的車子。
是謝如鶴的車。
書念猶豫了下,跟鄧清玉說:「媽媽,我朋友好像過來了。」
「在哪?」
「就那輛車。」書念往車的方向指了指,「我過去看看?你在這等等我。」
難得聽到書念提起「朋友」兩字,鄧清玉倒是有些高興,立刻擺了擺手:「不用了,你朋友估計找你有事。我要去附近買點菜,跟你也不同路,我就先走了。」
書念應了聲好:「那你路上小心。」
話雖如此,鄧清玉還是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朝書念過去的方向看了一會兒。
書念走過去後,後座的車窗隨之降了下來,裡面坐著個男人。距離不算遠,鄧清玉能清晰地看到男人的模樣。
眉眼生得極為好看,身材清瘦,氣質顯得陰沉薄涼。看向書念的時候,表情雖然沒什麼變化,眼神卻柔和了下來。
兩人不知道說了什麼。
隨後,書念轉頭看向鄧清玉,彎起唇跟她擺了擺手。
鄧清玉露出個笑容,朝她點頭示意。
隨後書念便上了那輛車。
鄧清玉沒再停留,轉頭往這個小區的小門方向走。腦海裡再度回想起那個男人的模樣,莫名覺得熟悉。
走了幾步,她猛地記了起來。
那是謝冀和季湘寧的兒子。
謝如鶴。
以前書念總跟謝如鶴在一塊兒玩的時候,鄧清玉極不贊同,凶了她好幾次,讓她離他遠一些。但都沒有任何用處,最後也就不了了之。
其實鄧清玉並不認識他們,只是聽街坊們說,謝冀是個整天只知道喝酒的酒鬼,心情不好了就摔東西罵人,有時候不清醒了還會動手打人。
鄧清玉總擔心謝如鶴會像他那個爸爸一個樣,不順心了會對書念做出不好的事情。
季湘寧並不是鎮上的人。
聽說像是電視劇一樣,是個富家千金。家裡不同意她跟著謝冀這個窮小子,她便狠下心跟家裡斷了聯絡,跟他私奔到這個小地方。
鄧清玉本以為只是其他人飯後的閒談,不太可信。
但後來,謝如鶴的外公來把他接走。
也能證實,季湘寧的家庭條件確實很好,一輩子活得順風順水。
可惜卻托付錯了良人。
一生盡毀。
想到謝如鶴和季湘寧,鄧清玉長歎了口氣,覺得當初自己聽了別人的話後,就讓書念遠離謝如鶴的舉動實在太不近人情。
在那樣的家庭裡成長起來,卻也是個好孩子。
一個可憐的孩子。
一走過去,車後窗便降了下來。
書念眨了眨眼,問道:「你怎麼來了?」
謝如鶴誠實道:「有事找你。」
「什麼?」
「你是不是要去錄音棚。」
「對呀。」
「那先上車吧。」謝如鶴輕聲說,「我送你過去。」
書念沒拒絕,回頭對鄧清玉擺了擺手,而後到另一側上了車,垂著腦袋系安全帶:「你找我什麼事?」
像是注意到了窗外的人,謝如鶴沒回答她的問題,突然問:「那個是阿姨嗎?」
聽到這話,書念順著窗戶看去,注意到鄧清玉的背影。
「是啊。」
謝如鶴頓了下,問:「她要去哪?我送她過去吧。」
「不用了。」書念說,「她就去附近買菜。」
「那我——」謝如鶴的話帶了點小心翼翼,像是在詢問她的意見,「我要不要去跟她打聲招呼?」
書念確實沒想到這個,有點愣:「不用,都走遠了。」她瞬間記起從前鄧清玉總對她說的那些謝如鶴不好的話,小聲補充了句:「下次吧。」
謝如鶴點頭。
駕駛位的方文承發動了車子。
不知道謝如鶴為什麼來找自己,問兩遍了他也沒回答。書念沒再問,想起件事情:「對了,這個給你。」
書念把手上的袋子給他。
謝如鶴下意識接過,像是沒反應過來:「給我?」
怕他不高興,書念有點緊張:「嗯。」
謝如鶴的喉結滾了滾:「你生日為什麼送我禮物?」
「啊,你記得是我生日啊?」書念彎了彎眼,高興道,「你生日的時候不是送了我禮物嗎?我想著反過來,我生日也送你禮物。」
謝如鶴茫然,遲疑道:「我送了你禮物嗎?」
「對啊。」他看上去像是不記得了,書念提醒他,「就是你給我的那袋藥,還挺有用的。謝謝你。」
「……」謝如鶴沒解釋,再度垂頭盯著那個袋子,低聲道,「我能打開看看嗎?」
書念點頭:「可以啊。」
因為之前聽過方文承說的話,書念挑選禮物的時候格外慎重。想著他的職業,平時聽歌應該不少,最後中規中矩地挑選了一副耳機。
謝如鶴拆開來看,動作很輕,連包裝紙都沒撕破。
看到裡邊的東西,謝如鶴的心情似乎十分不錯,嘴角彎了起來,隨後拿出手機,把耳機插了上去。
察覺到他沒有不高興,書念鬆了口氣:「我還擔心你會不喜歡。」
謝如鶴沉默了下,說:「不會。」
收禮的人喜歡,送禮的人自然高興。
「那你用用試試。」書念湊過去,「我自己買耳機沒什麼講究,這個也是看別人推薦的。音質和錄音效果好像都不錯。」
聞言,謝如鶴的眼瞼動了動,像是想到了什麼。隨後,他把其中一隻帶著麥克風的耳機遞給她,說:「試一下錄音。」
書念疑惑地看他:「什麼?」
謝如鶴垂下眼,避開她的視線:「我想試試錄音效果。」
「哦。」書念接過那個耳機,問他,「我來試嗎?」
謝如鶴微不可聞地應了一聲。
書念撓了撓頭,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那我說什麼。」
「……」謝如鶴沒說話。
書念自顧自地想了想,翻出包裡的劇本:「我說一句台詞吧。」
謝如鶴說:「好。」
謝如鶴開了手機錄音。
書念隨意一瞥,對著麥克風把這一頁的第一句台詞念了出來:「距離我們上一次見面已經過了兩小時零七分二十六秒了。我有點想你,你要不要來見見我?」
說完,書念把耳機遞給他,示意他自己說完了。
謝如鶴接過,沒關掉錄音。隨後,像是漫不經心一樣,湊到她的旁邊,垂眸看著她手裡的劇本。
鋪天蓋地的清冽氣息,摻雜著些許中藥的味道,瞬間纏繞在書念周邊。
書念莫名有點緊張,下意識道:「怎麼了?」
謝如鶴漫不經心道:「我也試試,下一句是什麼?」
書念正想給他指出來。
下一刻,謝如鶴舔了舔唇角,視線頓在某一處,盯著其中四個字。他開了口,聲音低沉瘖啞:「我喜歡你。」
這突如其來的話讓書念的呼吸頓住。
書念張了張嘴,神情茫然,也低了頭看向劇本。找到他說的那句台詞的位置,她抿了抿唇,給他指著其中一個位置:「我剛剛說的那句台詞在這。」
謝如鶴收回視線,平靜地坐直起來,看向窗外。
不知是不是外面的陽光撒了進來。
他的耳根有點冒紅。
半晌後,謝如鶴輕聲道:「我沒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