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念的動作頓住。
這話一落,音樂隨之播完,自動跳到下一首。她屏著氣,一時間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大腦一片空白,還有種自己幻聽了的感覺。
就這麼過了好幾分鐘。
書念回過神,重新點開《阿鶴》那首歌,拖到最後十秒的位置,再度聽了一遍。男人的聲音低低淡淡,不知是不是錯覺,聽起來還有點生澀。
一字一頓地,語速緩慢,咬字清晰。
說著能讓人心臟瞬間炸開的話。
——「這首歌送給你,包括歌名。」
歌名叫做《阿鶴》。
他的意思是,把阿鶴送給她嗎?
把自己送給她。
如果此刻書念沒理解錯的話。
謝如鶴送給她的生日禮物不是手裡的這個MP3,也不是放在裡面的,那些他自己再唱了一遍的歌。
而是一件她很想要的東西。
是她這幾天糾結再三的原因,是令她像思考人生大事一樣慎重的寶物,是發現自己的感情之後,讓她膽怯地不敢靠近卻又不想遠離的人。
是謝如鶴。
以及他的喜歡。
這種感覺就像是連著下了很多天的雨,導致心情都變得很差。
在某天,她打開窗簾。本以為會外頭會烏雲密佈,可出乎意料的,天空卻清澈乾淨,夜晚的天空漆黑如墨,像一層黑布,點綴著繁星。
然後,她伸手,抓到了星星。
書念的心臟狂跳,在此刻所有的記憶都冒了起來,想起了那天,謝如鶴說出那句「有個喜歡的人」後,又問她記不記得當時跟他說了什麼。
那個時候,她心情不佳,沒有回憶半分就回答了不記得。
「當時」是指得什麼時候的當時?
是她問他,等站起來之後想做什麼事情的那個當時嗎?
書念費勁地回憶著,可實在想不起來。但又彷彿是陷入了一個死胡同,較勁般的想從那個胡同裡出來。
一直不斷地回想著那個時候說的話。
不知過了多久。
書念突然想起來了。
她那個時候,好像說的是——「到時候,我可以陪你。」
而謝如鶴跟她說,想做的事情是。
跟喜歡的人談戀愛。
書念猛地放下MP3,把手機拿了起來。
在這一刻,她的心底有種極其熱切的衝動。想給他打電話,想奔跑著去見他,想拋開一切去問他,想得到那個肯定的答案。
她打開通訊錄,還沒來得及撥通謝如鶴的電話,突然注意到床頭櫃上,那本寫著「創傷後應激障礙」的書。
彷彿是當頭的一盆涼水,將她的所有衝動澆熄。
書念的喉結一哽,神情變得怯懦。她吸了吸鼻子,慢吞吞地吐著氣,放棄了這個念頭,莫名其妙地就想掉眼淚。
亮著的屏幕也漸漸熄滅。
是只差一秒,就撥通了的電話。
她為什麼要生病呢。
又為什麼要在生病的時候重新遇見他。
又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喜歡他。
又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知道……
他可能也是喜歡她的。
跟有心理病的人談戀愛。
會將一個人的不快樂,變成兩個人的。
她會有很多負面的情緒,比如自卑,悲傷和莫名冒起來的絕望。儘管她是想抑制住這樣的衝動的,可卻沒有任何的辦法。
書念不知道自己談了戀愛之後,這種情緒會不會被放大。
會不會患得患失,佔有慾變得極強;會不會失去理智,在他面前展現自己的醜態,將他拖入沼澤。
她不清楚。
卻也知道,此時她能做到的也不過是,不影響正常生活般的生活。能夠做到獨立出門,獨立生活,卻會盡量躲避跟他人交談,不主動靠近他人,永遠獨來獨往。
就這樣獨自一人度過餘生。
其實這樣就足夠了,並不應該去禍害其他人。
書念一直抱著這樣的想法,所以在他人對她有這個苗頭的時候,她會及時的掐滅,卻未曾想過會栽在謝如鶴的身上。
書念覺得,她在這種狀態下跟謝如鶴在一起。
對他好像是不公平的。
大概是因為書念連著幾天都沒有過去找謝如鶴,也沒怎麼聯繫他。這幾天,他總主動在微信上找她,問她最近在做什麼。
隔著一道屏幕,文字也看不出情緒。
書念撒了謊,說自己最近又接了個戲,每天跑錄音棚。
謝如鶴似乎也不介意,會繼續跟她扯著話題。彷彿就是閒著沒事,想找她聊聊天,而且畫風還跟以前有了很大的區別。
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謝如鶴:『書念,我今天起床喝了杯牛奶。』
他這麼鄭重的樣子,讓書念以為出了什麼事情:『啊?怎麼了。』
結果——
謝如鶴:『還有個土司麵包。』
謝如鶴:『你呢?』
書念:「……」
再比如這樣。
謝如鶴:『今天有點冷,多穿點衣服。』
書念:『好的。』
謝如鶴:『最近看到一件衣服,挺好看。』
謝如鶴:『你看看怎麼樣。』
書念回了個好,隨後他發來一張圖。
……卻是女裝。
書念不知道他想做什麼,琢磨不透,甚至有種屏幕那邊不是他本人的感覺。她不想再胡思亂想,總把心思放在這上邊。
那只會越陷越深。
隔天,有個配音導演聯繫了她,讓她過去試個音。
書念出了門。
去地鐵站的路上,她碰見了賀祐。想起小偷的事情,書念正想過去問他幾句,但突然發現他旁邊還站著一個男人。
還沒等她看到那個男人的樣子,賀祐便發現了她的存在。他跟那個男人說了句話,而後便過來跟她打了聲招呼。
書念收回視線,問道:「賀警官,我想問你個事情。」
賀祐說:「問。」
「那天抓到的那個小偷,之前的那些盜竊案也是他做的嗎?」
「不是,還沒抓到。」賀祐撓了撓頭,友善地提醒道,「所以你進出門還是得注意些,記得鎖門。」
書念訥訥道:「所以你沒鎖門嗎?」
賀祐嘖了聲:「忘關門了。」
「……」
書念覺得他的舉動有點神奇,想說什麼,但也沒再佔他的時間。她小聲跟他道了別,而後轉頭往地鐵站的方向走。
賀祐走回去,對著男人說:「隊長,走吧。」
被他叫做「隊長」的男人卻沒動靜,盯著書念的背影,像是想起了什麼事情:「這姑娘,現在應該過的還行吧?」
賀祐挑眉:「您認識?」
「算認識,挺好的一個姑娘。」
「隊長,您可算了吧。」賀祐吊兒郎當地笑,說出來的話毫無正形,「人家小姑娘才多大,歲數都能當你女兒了。」
「你這說的什麼屁話?老子他媽是禽獸嗎?」男人瞪他一眼,被他氣笑了,「我前幾年負責了一個案子,她是最後一個受害人。」
「……」賀祐的笑容漸漸收起。
男人又朝書念的方向看去,歎息了聲:「也是唯一的倖存者。」
到了錄音棚,書念進去試了音。因為跟她合作的次數不少,這也只是走個形式,導演直接就過了。
書念拿了劇本,趁其他人在錄音的時候,到一旁的休息室裡對口型。
導演似乎在趕進度,跟她說今天要先錄兩場戲。
可書念總走神,狀態很不好。
進錄音棚配音的時候,不是說錯台詞就是情緒不到位,一句台詞連著錄了十幾二十次才過,耽誤了不少時間。她越急,配得越不對勁,最後連最基本的口型都沒對上。
導演乾脆讓書念先自己調節一下情緒,先錄其他人的部分。
書念挫敗極了,自己到一旁琢磨角色的情緒。
一個下午就這樣過去。
書念跟這個配音班子的同事一起吃了盒飯。一群人沒怎麼聊天,都是在默不作聲地邊吃邊看劇本。書念也一樣,拿著劇本反反覆覆地看著。
為了趕進度,他們也不浪費時間,吃完晚飯便立刻進錄音棚裡配音。
有了中間的一段緩衝時間,再加上導演和一個配音前輩給她的指導和情緒上的控制。這次書念錄得很順利,兩遍就過了。
把自己的場次錄完,書念沒再多呆,準備回去好好看劇本。她跟導演和幾個前輩們道了謝,之後離開了錄音棚。
再看時間也才九點出頭。
在錄音棚裡像是與外界隔絕,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外面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原本清澈乾淨的天空堆積著大塊的烏雲,山雨欲來。
好像要下暴雨了。
書念往包裡翻了翻,發現自己帶了傘,這才鬆了口氣。她出了大樓,像往常一樣坐地鐵,回到家裡附近的地鐵站。
恰好注意到旁邊的麵包店還開著。
書念思考了下,打算買點麵包當作明天的早餐。
如果起不來的話,就當成午餐。書念想。
她走了進去,因為時間已晚,裡邊已經沒剩多少東西了。書念逛了一圈,拿了個三文治和兩個長棍麵包,到前台付款。
書念接過店員給她包裝好的牛皮紙袋,出了麵包店。
轉眼的功夫,外頭就下起了傾盆大的雨,嘩啦嘩啦砸在水泥地上。雨勢來的急促而洶湧,不知只是一場陣雨,還是會持續不斷的大雨。
冬天的雨,伴隨的刺骨的寒冷。
書念情不自禁地縮了縮脖子,想騰出手把傘拿出來。她側過頭,突然注意到旁邊站著個人。
是熟悉的人。
距離上一次見面,已經過了好幾天了。
謝如鶴沒有坐輪椅,站得筆挺,看起來精神又明朗。他穿著件長大衣,襯得整個人清瘦又高大,氣質出眾。臉色白的病態,唇色卻艷,模樣生得極其好看。
手裡撐著傘,專注地看著她。
書念愣住,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
謝如鶴垂下眼眸,微不可察地彎起唇,問道:「你有傘嗎?」
聞言,書念下意識點頭,有點茫然,又因為見到他有點緊張和不知所措,她抿了抿唇,從包裡拿出了傘。
「這樣啊。」謝如鶴盯著自己手裡的傘,頓了好幾秒。下一刻,他伸手將傘關掉,面無表情地說,「我的壞了。」
書念:「……」
不知道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是什麼緣由,書念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你剛剛不是開了嗎?沒壞呀……」
謝如鶴沒因為被她戳破而有半點不自然,他沒有說話,似乎是在想怎麼回答。
書念撓撓頭,小聲道:「你要做什麼?」
聽到這話,謝如鶴突然彎下腰,與她平視。
這突如其來的靠近,讓書念清晰地看到他眼裡那個緊張兮兮的自己,她往後退了一步,猛地垂下眼眸,完全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
隨後,謝如鶴開了口:「我沒做過這種事情,沒什麼經驗。但我覺得我表達的方式應該沒有什麼錯誤。」
書念忍不住又抬眼看他:「什麼。」
路燈發著暖黃色的光,在兩人身上發出金燦燦的光。雨點還在落,彷彿是星星掉了下來,帶著光的線砸到地上,發出嘩嘩的聲響。
不知是不是燈光還是錯覺,謝如鶴的臉染上幾點緋色。他盯著她,漆黑的桃花眼像是帶著蠱惑的情緒,在頃刻間全部用在她的身上。
就這麼定格了幾秒。
正當書念忍不住想說話的時候。
謝如鶴舔著唇,一本正經地說:「書念,我在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