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師出高徒,這句話未必是真理,可在重紫身上卻得到了充分的證明,在洛音凡細心教導下,重紫術法突飛猛進,兩年後竟小有成就,南華新弟子裡,數她與司馬妙元風頭正盛,不過中間也有區別。
司馬妙元出名,是天分高術法強,而重紫的名氣,卻是來自容貌。
這有個緣故,現今重紫的術法遠非當年能比,較真的話,未必會輸給司馬妙元,只不過她素來低調,不愛出風頭,是以外人都不知道,反倒是年齡漸長,身體容貌上的變化更加明顯,關注的目光不出意外地越來越多,凡是來過南華的年輕仙門弟子提到重華尊者,勢必都會順帶說上一句「他老人家座下有個極美貌的徒兒」。
司馬妙元雖不忿,可任憑她如何嘲笑挑釁,重紫只是不理,倒也免去許多麻煩,同輩弟子們知道她的為人,偏見漸除,不少人還有獻慇勤的意思,惟獨秦珂對此視若無睹。
十四歲的重紫也有少女心事,對於外貌上的優勢,她原本沾沾自喜,然而自打發現秦珂態度無任何轉變,知道他並非以貌取人的那種,也就灰了心。
最近她更鬱悶,因為洛音凡再次閉關了,長達兩個月。
入關前,洛音凡特地將她叫去囑咐了一番,大略意思是修煉至關鍵處,心神歸一,她身上的仙咒有可能會失靈,因此不許亂走,免生意外。
師父每三個月閉關一次,出關時臉色都極差,定是真神損耗嚴重,可知其艱辛程度,重紫看著心疼,也曾問過緣故:「師父說過,凡事不可急於求進,來日方長,何必這樣辛苦?」洛音凡先是不答,被問得多了,只說是一門極重要的術法。
勸阻不了,重紫無奈,照常修行,偶爾也會出去找其他弟子說說話,相比司馬妙元,她人緣還不錯,與燕真珠又走得格外近些。
就在此時,仙門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駐守人間的弟子送回消息,有妖族在洛河一帶作亂,虞度與閔雲中商議之下,認為是個歷練的好機會,決定在委派任務時帶上一些新弟子,新弟子們得知消息,皆摩拳擦掌十分踴躍,學了兩年術法,總算能親自上陣見識了。
作為新弟子裡的拔尖人物,司馬妙元第一個自告奮勇請命,虞度應允,再根據慕玉推薦,酌情選了幾十個新弟子。
重紫聽到消息已動了念頭,見虞度始終不提自己,遂主動請求前往。
洛音凡不在,虞度原是不答應的,閔雲中卻很讚賞:「果然是護教的徒弟,術法好壞且不說,正該有這樣的膽識,她是紫竹峰唯一的傳人,行事也還穩重,出去歷練一番有何不可!」虞度轉念一想,這孩子資質雖不算拔尖,卻也不差,兩年來總不至於落後太多,歷練歷練對她來說是好事,反正新弟子去也多是探聽消息,不會正面應付強敵,到時叫秦珂多留意就行了。
原來這次是由秦珂帶兩百弟子前去,新弟子們跟隨一道出行,這也是重紫堅持前往的原因之一,洛音凡閉關修煉至緊要關頭,哪裡知道重紫已高高興興跟到人間除妖去了.
兩百南華弟子匆匆趕往洛河,途中極少停留,新弟子們到底韌性不足,頭一次跟隨出山,從早到晚御劍趕路,幾日下來紛紛顯露疲態,將那滿腔壯志滅了一半,惟有重紫與司馬妙元忍耐不出聲。
正好燕真珠也在一行人中,怕她支持不住,上來關切道:「累了沒有,姐姐帶你一程。」
這兩年苦修,練上個一整天是常事,重紫搖頭謝過。
燕真珠驚訝,讚道:「早知道你不會比人差,好樣的!」
重紫與她並肩而行,眼睛盯著前面秦珂與司馬妙元,甚覺無趣,成日裡女弟子們都愛圍著他轉,難得有機會說話,他也始終淡淡的,可知並沒將自己放在眼裡。
燕真珠是過來人,看出不對,拿手指戳她的額頭:「小小年紀想什麼,他只是二十五歲修得仙骨,長生不老罷了,想當年他出道時,你還沒出生呢!」
重紫原有些懵懂,經她一打趣,頓時鬧了個大紅臉。
「師兄師妹,天造一雙,地設一對,放心,他眼高於頂,公主也搶不去的,你快快修仙骨,到時求尊者作主,去跟掌教說聲,他敢不從師命?」
重紫一聲不吭,抬手去打她。
燕真珠笑著御劍上前去了。
重紫跺腳就要追,冷不防發現前面秦珂正轉身朝自己看,於是尷尬地停住,規矩了。
秦珂受了虞度囑咐,想連日趕路,她可能會支持不住,所以打算問一問,哪知回身就見她御劍亂跑,心裡奇怪,將她叫到面前:「何事慌張?」
想起方才燕真珠的話,重紫大窘:「沒事。」
「閔仙尊才誇師妹穩重,怎的出門就慌起來,」旁邊司馬妙元輕笑,假意安慰,「小小妖怪作亂,怕什麼,只要跟緊我們就沒事了。」
秦珂顯然也不滿意:「仔細跟好,免得生事。」
見他跟著司馬妙元看輕自己,重紫氣性上來,想他反正對自己有偏見,乾脆不管了:「師兄放心,重紫術法雖差,尚有自知之明,絕不會給師兄惹事。」說完再不理二人,退至燕真珠身旁。
司馬妙元不悅:「仗著有尊者撐腰,對師兄如此無禮!」
秦珂沒有責怪:「走吧。」
這邊燕真珠歎氣,拉重紫:「他原是一番好意,怕你支持不住,你向來待人有禮,怎的頂撞起來?」
重紫側臉,小聲:「哪裡是他,分明是掌教的好意,他才不想理我呢,我何必自討沒趣!」
燕真珠看著她腳下星璨道:「他是個聰明人,心裡其實很明白,你原是無辜的,只怪尊者他老人家行事太不妥當。」
聽人說師父的不是,重紫蹙眉,含蓄道:「長輩行事,我們做晚輩的怎好議論。」
「我知道你不愛聽,」燕真珠輕哼,「你別以為尊者如今待你好,就指望太大,他老人家做事可從未手軟過,無情的名聲不是白得的。」
重紫搖頭:「師父不無情。」
燕真珠道:「不無情,他又怎能當上仙盟首座,你那個師姐,正是太傻太信他,到頭來落得那樣下場。」
重紫原本就對那位師姐沒好感,聞言將臉一沉:「正是為她,師父連逐波都不要了,這能叫無情麼?」
燕真珠嗤笑:「沒有逐波,他老人家照樣六界無敵,你當一柄劍對他有多重要,當真有情,他就不會冤枉……」
重紫不悅:「真珠姐姐!」
「罷了,說不過你。」.
眼見離洛河近了,重紫精神尚好,秦珂也為她隱藏的實力驚訝,打消了叫人帶她的念頭。一行人很快行至洛城,秦珂命眾弟子進城歇息,再派兩人過去與駐守的仙門弟子接洽。
走進城門,重紫悶悶不樂落在後頭,說什麼也不肯再到秦珂跟前去,燕真珠勸她不過,自己先到前面聽命,城裡大街上,人來人往,出了事,仙門弟子立刻便會知曉的。
重紫磨蹭著,待秦珂他們消失在前面轉角處,才準備跟上,就在此時,左手邊傳來說話聲。
一名黑衣女子與一位年輕男人走過來。
女子自是年輕美麗,男人的微笑卻分外好看,淡淡的,帶著無限包容與溺愛,有點像……
重紫連忙打消腦中念頭。
胡思亂想什麼,師父才不常笑呢,而且笑得絕對沒這麼溫柔,也沒這麼……這種感覺真奇怪。
兩人出現的速度太快,就像突然冒出來的一般,重紫正是為此驚訝——好高明的結界,竟能瞞過秦珂他們!
她兀自揣測,那女子卻已察覺到,側臉看她一眼,若無其事拉著男人出城去了。
重紫有點尷尬,加快腳步。
這種結界應是仙門特有,頭一回出來對付妖怪吧,太緊張,看什麼都疑神疑鬼的.
夜裡,兩名弟子帶回消息。原來當年逆輪魔宮鼎盛時期,吞併妖界,妖族各部落紛紛臣服,後來南華一戰,逆輪敗亡,魔宮陷落,眾妖魔沒了容身之處,各奔東西。魔劍雖勉強成就萬劫,無奈野心不足,直至魔尊九幽現世,於虛天開闢九幽魔宮,魔界才重新得以一統,妖族本就四分五裂,收服起來不費太多力氣,先後歸順了九幽,只剩那些不肯稱臣的小股勢力遺落在人間。
這次洛河水妖作亂,為首的乃是只蛟王。
己方人雖少,但個個實力不弱,而且虞度還賜了法寶縛妖綾,對付尋常魔王應不成問題,秦珂素來沉著,與幾名大弟子商議之下,決定先派人去洛河探路,主動接下任務的,是閔雲中的徒孫林真。
秦珂又問新弟子:「你們誰願意跟隨前往?」
司馬妙元立即道:「我去。」
重紫想了想,亦上前:「重紫願去。」
秦珂看她一眼:「妙元,你隨林師兄走一趟,凡事小心,不可妄為。」
司馬妙元得意地應下。
重紫不作聲.
當夜司馬妙元隨林真潛往洛河,至第二日清晨返回,成功完成任務,探得詳細消息與路徑。原來那蛟王住在洛河河底千尺窟裡,手底大小水妖近兩千,都無甚可怕,惟有那只蛟王修煉五百年,有些難對付。
秦珂與幾位大弟子商議,安排下法陣,決定自領一百弟子,帶縛妖綾,由林真引路,先去千尺窟收那蛟王,餘下的一百人與新弟子們,則一併由燕真珠帶領,司馬妙元領路,半個時辰後前去接應,那時蛟王與主要部下估計已伏誅,新弟子們對付潰散的小水妖,應該不成問題,這也是虞度所指的「歷練」,積累臨陣對敵經驗。
速戰速決,免生枝節,行動時間定在次日夜。
新弟子們頭一次對敵,緊張又興奮,都不停地掐算時辰,時候一到,秦珂他們果然捏了隱身訣,御劍往洛河去了。
不知怎的,重紫總是坐立不安。
燕真珠只當她緊張,過來安慰:「有姐姐在呢,怕什麼,到時跟緊我就行了。」
重紫搖頭:「我就是擔心,秦師兄他們……」
燕真珠笑道:「秦師叔做事素來沉穩,掌教才這麼倚重他,我看他安排很周密,你想到的,他還想不到?何況他的術法在仙界也很有名,能出什麼事。」
重紫想想也對,一笑:「姐姐說的是,可能是我頭一次出來,太緊張了。」半晌又歎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強中更有強中手,多考慮總是好的,前日城裡還有位高人姐姐在,設的好厲害的結界,連秦師兄和你們都瞞過了呢。」
燕真珠「哦」了聲:「何方高人?」
重紫將前日所見那對男女的事講了出來:「我看那位大哥乃是凡胎肉體,可見施展術法的必是那位姐姐。」
燕真珠臉色凝重起來:「她長什麼模樣?」
重紫根據記憶細細形容了一番:「不知是哪個門派的……」
燕真珠驚得站起來:「陰水仙!」
重紫莫名:「什麼?」
「陰水仙!她是陰水仙!難道九幽魔宮先一步插手了?」燕真珠迅速招手叫來一名弟子,「快去請幾位師兄,事情有變!」
重紫總算明白她說的什麼,失聲:「她就是陰水仙!」
陰水仙,魔宮四大護法之一,據說她原是天山派弟子,怪不得設結界用的仙門手法!
很快,燕真珠將眾人召集至一處,眾人得知都變色。
「前日從駐守弟子處得到消息,並未聽說附近有九幽魔宮的人出沒。」
「會不會看錯了?」
「無論如何,小心為妙,魔宮護法現身,這件事只怕不簡單,秦師叔他們此去很可能會中計,」一名弟子制止眾人,看燕真珠,「秦師叔臨行前,將這裡的事交與你,便由你來主持大局,你有什麼主意儘管說吧。」
燕真珠沉吟。
司馬妙元忍不住道:「城裡既然有駐守的弟子,找他們調人去救!」
重紫阻止:「不可!洛城一帶地廣人稀,周圍無所依傍,駐守的弟子原就不多,若是再調人離開,城內空虛,萬一九幽魔宮趁機來襲,要道失守,豈非因小失大?」
司馬妙元道:「那秦師兄怎麼辦!」
「陰水仙來洛城,並不代表什麼,這些都是猜測,」重紫邊想邊道,「依我看,還是前往最近的門派求救最妥。」
燕真珠道:「最近的雲崖山,來去至少一日。」
「方纔妙元不是說洛河一帶地勢平坦麼,不容易設埋伏,秦師兄素來謹慎,真發現了,必會及時退回來,就算他們已進了千尺窟,有掌教所賜法寶在手,應該也能支持些時候,我們只一邊派人去雲崖求救,一邊按時前去接應,看情況再說,能救則救,不能則退回城來,等待援助。」
「姐姐倒小看了你!」燕真珠目光一亮,轉臉問眾人,「你們的意思?」
眾弟子皆點頭:「甚妥。」
司馬妙元急道:「如此,豈不是將秦師兄他們置於險地!」
重紫其實也很擔心,默然半晌,道:「縱然秦師兄在,也必會以大局為重。」
「你!」
燕真珠正吩咐幾名弟子去雲崖山,見狀回身喝止二人,再等半個時辰,約定的時間到,立即帶眾人趕去洛河接應.
寬闊河面,景象駭人,妖風呼號,黑浪滔天,豎立如牆,似乎整條洛河要被倒翻過來了,巨浪不停拍打著岸邊岩石。
這洛河長數百里,寬約百丈,兩岸是一望無際的平原,放眼所有景物盡收眼底,半路上就已發現仙門告急信香,此刻所見更證實了先前的猜測,眾人隱去神氣,趁夜色小心翼翼靠近千尺窟所在河段。
漆黑水底隱約透出紅色光芒,燕真珠認出來:「是縛妖綾!」
司馬妙元喜道:「秦師兄他們沒事!」
重紫也喜悅,但定睛一看,那浪濤之顛,有位黑衣女子仗劍而立,足踏一粒人頭大的藍色魔珠,正是當日所見陰水仙。
渾身上下再不見半點溫順之態,只餘冷狠,儼然魔宮護法。
聽說這陰水仙原是天山派有名的美女,想不到竟會墮落入魔,她果真那麼不堪,愛上了自己的……師父?
重紫臉上一熱,趕緊收心斂神。
陰水仙身後跟著數十妖兵魔將,並上千的小水妖,想是自蛟王老巢逃出來的,可知秦珂他們順利進了千尺窟,不料陰水仙突然帶兵來襲,斷了後路,一百弟子被困在了河底。
「她用汲水珠封住了千尺窟入口,」燕真珠看得真切,知道秦珂他們尚能支撐,當即揮手,「快退!」
司馬妙元卻道:「那些小水妖不足為奇,我們也有這麼多人,合力上去,難道還對付不了她?」
道理上是這樣,重紫依舊搖頭:「還是退回洛城穩當。」
「貪生怕死,也配當重華尊者的徒弟!」司馬妙元一心救秦珂,哪裡肯聽她的話,自顧自衝了出去。
燕真珠急怒:「司馬妙元!」
陰水仙早已發現有人靠近,轉臉過來。
事已至此,重紫也想早些救秦珂,忙道:「引開陰水仙,打碎那魔珠,讓秦師兄他們衝出來便好。」
己方人多,燕真珠鎮定,命十來個弟子護著新弟子們在後面,專對付那些小水妖,自己則率其餘弟子朝陰水仙與魔將們圍上去。
陰水仙並不意外,冷笑:「送死的總算來了。」
長劍高揚,帶動河面巨浪如黑龍,朝眾弟子捲來。
堂堂魔宮護法,百年修為,非同小可,司馬妙元衝在前面,見狀倒吸一口涼氣,知道自己鹵莽,急中生智,瞬間倒轉身,雙足朝上頭朝下,總算勉強避開攻擊。
燕真珠鬆了口氣,喝道:「回來!」
顯露了一手高超的御劍術,司馬妙元非但沒有絲毫得意,反而驚出身冷汗,知道自己莽撞,連忙退回去。
大部分弟子與那些妖兵魔將對上了手,新弟子們對付小水妖,雖有些手忙腳亂,倒也未落下風,燕真珠領著十來個弟子圍住陰水仙苦戰,無奈陰水仙始終穩穩立於浪尖,汲水珠亦紋絲不動。
千尺窟內,秦珂等人原打算用縛妖綾捉拿蛟王,誰知陰水仙突然來到,一時兩面受敵,不得不暫時放過蛟王,以縛妖綾與洞口汲水珠對抗。
司馬妙元打散幾個水妖精魂,還是記掛著秦珂,見陰水仙只管對付燕真珠等人,心下暗喜,悄悄移動身形繞向她背後,打算偷襲。
陰水仙身經百戰,哪裡會上這樣的當,微嗤,左手掌心朝下,猛地一握。
重紫早已看出不對,正要開口提醒,司馬妙元已寶劍橫劈,掃向那顆藍色汲水珠。
劍氣精純,短短兩年修成這樣已是了不得。
陰水仙似渾然不覺。
自以為得手,司馬妙元正沾沾自喜,忽覺足下波浪震動,頃刻之間,四道黑水練分別自斜角射來,頓時大驚,連忙凝集全部靈力,揮劍結印,勉強擋去一道,當下喉頭一甜,險些跌落入水。
眼睜睜看另外三道水練捲來,躲避不及,她這才明白自己自視過高,頓生絕望。
情況危急,好歹是同門師姐,不能不顧其性命,重紫離得近,忙拋出星璨擋下一道水練,同時施展瞬息移動之術至她身旁,單足踏浪,左右雙掌同時揮出,成白鶴亮翅之勢,各接下一道,掌動不停,凌空上行合劃一半圓,猛地下按,但聞「彭」的一聲,足底巨浪炸開,水花濺出足有十丈。
眾南華弟子與妖兵魔將們,連同陰水仙都忍不住側臉看過來。
小小年紀,竟能接下陰水仙七成功力!
眾人都震驚,實際上重紫自己明白,陰水仙何其了得,自己哪敢硬接,這一招應急之術,正是洛音凡所授絕學「移花接木」,藉機取巧,將力量改變方向,借足下水力釋放掉而已。
陰水仙「咦」了聲,擋開燕真珠的攻擊,開口問:「你是誰?」
到底才修行兩年,靈力不足,為救司馬妙元勉強用出這一式,已是大傷元氣,重紫只覺胸中氣血翻湧,心道不如拖延時間等待援兵,至少引她分神,好教燕真珠等人得手,於是收了星璨,作禮答道:「重華座下弟子,重紫。」
陰水仙美目微動:「你便是洛音凡新收的徒弟?」
重紫不答,運氣調息,半晌道:「前輩也曾是仙門中人,何必為難仙門弟子,若能高抬貴手……」
「果然是洛音凡的徒弟,句句大道理,」陰水仙打斷她,淡淡道,「我與仙門早已無干,放過他們,哪有那麼容易。」
重紫道:「前輩太無情。」
「無情?」陰水仙冷笑,「你可知道,誰才是重紫?」
「是我師姐。」
「她喜歡你師父,你何不回去問問,你師父是如何對她的。」
重紫目瞪口呆,雖說她很討厭那個師姐,但這番話實在驚天動地,未免有損師父威名,一時又驚又怒,漲紅臉斥道:「你自己……也罷了,我師姐已經不在,又何苦壞她名聲!」
陰水仙嗤笑不語。
燕真珠早已過來將司馬妙元救走,所幸她二人都離得遠,沒有聽清,見重紫還站那兒,不由著急,連連喝命她回去。
眾弟子加緊攻勢,陰水仙也懶得多說,長劍引天風,黑袖掀巨浪,鋪天蓋地掃向眾人,同時探左手入懷,取出只錦袋,從中倒出一小撮褐色泥土。
那是什麼?重紫愣了下,猛然想起上個月在書上看到的圖樣:「息壤!神之息壤!」
昔年神界尚未覆滅,息壤乃是天神之寶,傳說只須小小一撮,便能自行生長成丘成山,想不到如今竟落到陰水仙手上,她如何取得的!
看她的意思,難道是打算……
「有些見識,」陰水仙擋開眾人攻勢,手托息壤,笑容變得毒艷,「不早動手,正是要引出你們,待我料理了下面的小輩,再與你們計較。」
燕真珠等人大驚,顧不得什麼,齊齊撲上來。
陰水仙喝道:「蛟王,你還不肯捨棄巢穴,歸順聖君,是要與他們陪葬麼!」
遠處隱隱傳來一聲巨響,大約兩里外的河面上,豎起十幾丈高的水柱,一道黃影自水柱裡現身,旋風般朝這邊捲來,須臾已至面前。
那是個面目猙獰的黃袍妖,朝陰水仙陪笑作禮:「小王早有歸順之心,勞煩陰護法引見。」
陰水仙神色緩和了些:「蛟王素有勇猛善戰之名,聖君自不會虧待你。」
先前聽那話蹊蹺,只來不及深想,此刻見狀,重紫一顆心直往下沉。
千尺窟乃是蛟王老巢,當然不只一個出口,他不肯早些逃出來,無非是捨不得老巢,不甘心的緣故,如今被迫下定決心,秦珂他們則被徹底困在了河底。
與人稱臣,哪比得自在為王?蛟王長歎一聲,低頭看水底縛妖綾的紅光,再看看周圍潰散的部下,想仙門逼得自己無容身之處,恨意更重:「他們是出不來了,陰護法何不快些動手!」
「陰護法且慢!」重紫忽然道,「你當真只顧自己得手,就忘記了別人的安危?」
不出所料,陰水仙面色一變。
「什麼意思?」
「你難道連那位凡人大哥的性命也不顧?」
陰水仙倏地縮回手,厲聲:「你把他怎樣了!」
這樣要挾她未免卑鄙,但重紫為救秦珂已經顧不得了:「當日我見前輩與那位大哥關係匪淺,無意中告訴了真珠姐姐……」停住。
陰水仙冷冷看著她。
心知她在試探,重紫不慌不忙抬眸與她對視,帶了絲微笑:「仙門弟子尋了兩日,一個時辰前,在洛城找到他,陰護法雖將他隱藏得很好,卻沒料到他會自己出來行走吧。」
「條件?」
「放過仙門弟子。」
「你如何能作主放他。」
「我不能做主,但你若殺了仙門弟子,事情就更難說了。」
重紫微笑,兩手冷汗。這些其實都是猜測而已,那樣的人,陰水仙定然不會帶他回魔界,魔界也不會有那樣的人,看當時陰水仙設結界,那人似全不知情,分明是陰水仙對他說了謊,所以她才敢大膽猜測,也是陰水仙太緊張,否則多問幾句就要穿幫了。
「不愧是仙門中人,小小年紀便會使手段。」陰水仙側身,帶動腳底藍色汲水珠也跟著平移開。
瞬間,河底紅光大盛,一條紅色鮮亮的寶帶捲上來,分水開路。
重紫大喜。
「陰水仙,你這蠢物!」低沉的冷笑聲,前一刻還很遠,很快就近在耳畔了。
「蟲子!」燕真珠的呼聲。
重紫慌忙閃避,饒是反應得快,背後仍覺一冷,心知來了大人物,這般強大的魔力自己是萬萬受不起的,情急之下,重紫再次施展「移花接木」,借足底河水將力量消去大半,然而剩下的力量仍使得她眼前一黑,噴出一大口鮮血,險些暈過去。
紅綾捲來,將她帶入懷裡,卻是自水底脫困的秦珂。
陰水仙與一名鬼面人對面而立,皆有怒色。
「你來做什麼!」
「你那相好的一根汗毛也沒掉,聖君早料到你會壞事,堂堂護法竟被小丫頭誆了!」
有弟子已認出那鬼面人:「欲魔心!」
欲魔心轉臉打量重紫:「移花接木?」
不只他,燕真珠等人也都駭然,欲魔心乃是堂堂魔宮大護法,那一掌力道顯然不輕,縱然有「移花接木」,可她到底才修行兩年,根基限制,半點作不得假,硬接一掌,不知還有無性命在。
秦珂當即扣住她脈門,半晌鬆了口氣,暗暗驚疑。
「活著?」欲魔心也覺吃驚,方才算準她定要斃命的,誰知掌出便察覺她體內似有股極弱的陰柔的力量,硬將他掌力化了一部分,「這麼快便修得護體仙印,洛音凡果然教出好徒弟。」
護體仙印!燕真珠等人恍然,又喜又憂。
情況突變,誰也想不到欲魔心會來,再戰下去必定危險,惟有放走蛟王了,秦珂斷然下令:「回洛城!」
「哪裡走!」得知被騙,陰水仙大怒。
欲魔心哼了聲,揮手,周圍數百魔兵即刻現形,原來他趁眾弟子全神對付陰水仙時,已布下了陣勢。
眾南華弟子被圍在中間,臉色都差到極點。
看情形,今日惟有捨命一戰了.
岸邊浪花飛濺,長長的斗篷紋絲不動,與腳底的黑色礁石連成一體。
半晌,他抬起那只戴著紫水精戒指的手,接下一滴飛濺的河水:「很熱鬧,比我想的熱鬧多了,她的確沒讓我失望。」
「她將來一定能入魔?」不知從哪裡傳來的聲音,有點粗。
「普天之下,萬物皆能入我之門。」
「別忘了規則。」
亡月側臉:「你好像忘記你的身份了。」
「不敢,主人。」那聲音恭敬回答.
魔宮兩大護法現身,轉眼間已有十多名弟子負傷,秦珂見狀,心知不能再拖,斬去圍攻的幾個魔兵,移至燕真珠身旁,將重紫丟到她懷裡:「隨我來,有機會帶新弟子先走!」
司馬妙元拉住他:「秦師兄!」
欲魔心與蛟王正巧被十來個弟子拖住,機會難得,秦珂運足靈力,八荒神劍藍光大盛,罡風形成一個個小漩渦,橫掃過去,數十魔兵瞬間灰飛煙滅,緊接著,八荒劍帶著水珠如彈,直擊陰水仙。
陰水仙輕易避開,劍氣直劈燕真珠與重紫:「想要救人?誰也走不了!」
此招故現破綻,秦珂原是想引她對自己下手,好教燕真珠乘機帶重紫等人逃走,誰知她竟不上當,只得變招去擋。
忽然,陰水仙變色,收招急退。
夜空現奇異光芒,須臾,雲中一劍直直墜下,劍挑星落,光華耀眼,恍若白晝。
「落星殺!」眾弟子歡呼。
劍斬下,光驟滅。
年輕的白衣仙人步雲而下,踏足河面的那一刻,排空黑浪陡然平靜。
「陰水仙,你如此妄為,枉費雪陵一番苦心。」熟悉的聲音。
師父!師父來了!重紫喜得睜大眼,顧不得胸口疼痛,努力探臉去看。
眨眼間,洛音凡便出現在面前,探手查看她的傷勢。
再看那邊陰水仙,只見她安然無恙立於浪尖,旁邊欲魔心嘴角卻溢出鮮血,可知是替她擋了這一劍,黃袍蛟王已是駭得呆了。
欲魔心咬牙拭去血跡:「洛音凡,又是你!」
陰水仙也不扶他,冷冷道:「今日欠下大護法一個人情了麼。」
欲魔心怒道:「若非聖君旨意,你當我會出手?」
陰水仙道:「爭執無益,撤!」
小徒弟受傷極重,洛音凡大怒,冷然側身,抬左手,並二指拈劍鋒送出,墨峰劍頓時帶著雄壯勁氣,如青龍騰空,直朝欲魔心捲去。
不遠處,亡月笑道:「看來我要出去了。」.
原以為今日必勝無疑,想不到最後會吃這麼大的虧,連性命也難保,欲魔心負傷,速度大減,陰水仙咬牙,運畢生魔力要去替他擋。
眾目睽睽之下,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出現。
左手輕抬,碩大的紫水精戒指在黑夜裡光華奪目。
單掌對劍氣,轟然巨響,大地搖晃,洛河水四下炸開,剎那間幾乎可見河床。
洛音凡自是紋絲不動,意外的是,那人竟也未後退半步,眾弟子幾乎不敢相信面前發生的事情,都睜大了眼睛,連帶洛音凡自己也吃了一驚,這一劍他已用了七成靈力,縱使萬劫在世,硬接下來也沒這麼容易,此人分明毫髮無損,當今六界竟還有這樣的人物?
水花落盡,終於現出那人模樣,是個男人,身材修長,幾乎全身都裹在黑斗篷裡,連同眼睛都被斗篷帽遮住,只露出蒼白的尖下巴,猶如古墓幽靈,神秘,邪氣。
欲魔心與陰水仙大喜下跪:「參見聖君。」
眾弟子變色。
最震驚的莫過於重紫,她用盡全力張嘴,立即有無數血沫子湧出,帶動口齒也含糊不清:「亡……月。」
亡月轉身,帶欲魔心等人遁走。
「九幽!」確認他的身份,眾弟子都看洛音凡。
都說魔界以萬劫為尊,這麼多年一直追尋魔尊九幽蹤跡,今日交手,方知此人法力遠在意料之外,小徒弟的傷勢不能拖,原不宜久戰,洛音凡伸手自燕真珠懷裡接過重紫,說了句「速回南華」,便御劍消失在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