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近日忙得很,也不過來走走,」夜裡,重華宮大殿珠光映照如白晝,虞度含笑往椅子上坐下,「事情都處理完了麼,有沒有打擾你?」
洛音凡道:「師兄有什麼事,就說吧。」
虞度輕咳了聲:「既這樣,我就直說了,你莫嫌我話多,讓那孩子去冰牢,我與師叔以為還是判得過於重了。」
見洛音凡沒有表示,他繼續道:「她是不是真有罪,你比我們都清楚,我與你師叔先前是擔心她……小孩子年輕,一時糊塗罷了,並未因此犯大錯,我看她很有志氣,品行也好,是個極有前途的孩子,就這樣被罰去冰牢,未免太可惜。」
洛音凡道:「師兄要留下她?」
虞度道:「這段日子她與珂兒感情甚好,師叔的意思,如今青華肯放過她,我們這邊也不必那麼認真,罰她受點重刑,貶去孤島幾年,然後依舊回玉晨峰,與珂兒住在一處。」
洛音凡臉色不太好,半晌道:「祖師教規在上,恐難服眾。」
「教規不外乎人情,這群年輕孩子裡出色的不多了,」虞度搖頭,「仙門有奸細,可能是盯上了你,那孩子只怕真被冤枉了,我知道你怪她不爭氣,可崑崙冰牢是什麼地方,被關進去的弟子,有才兩年就瘋了的,你當真要將她送去?」
洛音凡沉默。
「師弟考慮下吧,你的徒弟,我原也不該多說。」虞度移開話題,再商議兩件正事,就起身回主峰去了。
待他離開,洛音凡緩步走到殿門口,望夜空。
平生決策無數,極少有遲疑的時候,甚至包括當年斬下那一劍,可是現在,究竟該怎麼做?
天生煞氣,三世成魔,這是第二世了。
不是不想維護,他是她的師父,豈會真那麼狠心?平生極少有求於人,卻也是為了她,求宮可然,求卓昊,沒人知道行刑時他有多緊張,對於她,他比誰都在意。
可他不能拿六界安危去賭。
最重要的是,眼下她又被人盯上,倘若煞氣洩露,師兄他們豈會甘休?冰牢反而是最安全的去處,她不明白他的苦心,他更無從解釋,沒有勇氣喚醒她前世的記憶。
受這場委屈,又受過刑,舊傷新傷,不知那些藥有用沒有,當真關去冰牢,她受不受得了……
突然想起當初的自己,那個已經有點陌生的自己,一路雲淡風清走來數百年,幾乎沒有任何事能在心裡留下太深的印象。
多少人以為,他洛音凡術法強站得高,卻不明白,生於天,死歸地,得之於天地,失之於天地,天地眾生,我即眾生,無須高高在上去俯瞰一切,因為誰能俯視自己;也無須低於塵埃去膜拜一切,因為誰又怎能仰望自己。
自負,只因能更清楚地看到自己,就是無敵。
然而現在,他發現「自己」這個概念開始有點模糊了,不再像先前那麼空明通透,身上多了些東西,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
半空中清晰呈現出畫面。
陰冷黑暗的仙獄內,少女沉沉睡在榻上,身上蓋著的毯子滑落大半,露出瘦得可憐的小臂。
洛音凡歎了口氣.
「師父!」重紫猛然睜開眼。
仍是漆黑的牢房,四壁冷清,身下是燕真珠帶來的木榻,身上毯子蓋得嚴嚴實實,哪裡有半個人影!
為什麼會有那種熟悉的感覺?好像他來過一樣……
反覆做夢,夢裡總是卓雲姬與師父並肩而立的畫面,下一刻卓雲姬倒在殿內地上,師父站在旁邊,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大約是從沒見過師父傷心欲絕的樣子,所以想像不出來吧,可是,那雙眼睛裡的無力與灰心,自己看得清楚。
他怎麼可能再來?
不怕死,不怕懲罰,只怕他不肯原諒。
重紫抱著毯子坐到天明,秦珂照常進來看她,見她神色不好,也沒有多問,拉起她的手度了些靈氣過去。
經過他的開解和鼓勵,重紫雖然還是放不下,但已經能開始準備接受現實了,想到這段日子他常來照看自己,更加感激:「師兄總來看我,會不會耽誤你的事?」
秦珂道:「青華卓師兄來過了。」
重紫愣了下,垂眸:「謝謝你。」
秦珂沉默許久,道:「他饒過你,並非是承我的情。」
「他可能是看在師姐的份上,」重紫不覺得奇怪,半是羨慕半是黯然,「有人這樣喜歡,就是死也值得了。」
秦珂瞟她一眼。
重紫兀自沉浸在想像裡,拉著他問:「師兄,我那個師姐長什麼樣子,很好看嗎?」
秦珂道:「一個醜丫頭。」
「我不信!」重紫抱住他的手臂,「我知道,你一定也替我求過情的,還是謝謝你。」
秦珂皺眉:「放手。」
重紫發現,只要臉皮厚點,這個精明穩重的師兄其實很好欺負:「不放!」
……
見她難得心情好,秦珂容她鬧了陣,等到安靜下來,才將要說的話告訴她:「尊者態度已有鬆動,閔仙尊可能會罰你受刑,貶去守毒島,目前消息還未公開,你先有個準備。」
乍聽到這消息,重紫也不知是喜是悲,結果比想像中要好,可師父同意輕判,是看掌教的面子吧,她丟盡了他的臉,不該奢求原諒的。
秦珂扶住她的肩安慰:「守毒島雖艱苦,但至少比冰牢強多了,我與真珠她們會常來看你,忍耐幾年就好。」
求到這樣的結果,他不知費了多少力氣,自己決不能辜負,重紫鄭重點頭:「師兄放心,我不會放棄的。」
秦珂難得笑了下,變出只報時小金鳥:「真珠這些日子急得很,托我帶這個給你。」
重紫欣喜接過。
黑漆漆的仙獄,眼睛看得見,時間概念就很模糊了,上次不過隨口提了句,誰知她真的找來了這個.
重華尊者不管徒弟,反倒是掌教和督教仍懷有愛才之心,對遣送崑崙之事極力勸阻,秦珂獲得特許,經常去仙獄探視重紫,南華上下都知道閔雲中有意撮合,有高興的有失望的,司馬妙元看在眼裡,嫉恨萬分,卻不敢再輕舉妄動,這日她正要去主峰,忽然有個弟子跑來叫她。
「師叔快些回去吧,有客人要見你。」
司馬妙元疑惑,匆匆回到住處,見到那位來客之後便不大耐煩:「你怎麼來了?」
「前日去崑崙拜見舅舅他老人家,路過而已,」月喬站在案前,邊打量案上東西,邊笑道,「聽說你們南華出了大事,所以特意來看看你。」
司馬妙元意外:「令舅是崑崙的?」
「我舅舅正是崑崙玉虛掌教,你連這也不知道?」月喬得意,摟住她。
「少動手動腳!」司馬妙元推開他,心內一動,「既然來了,何不去看看你那一直念念不忘的重紫師妹?」
月喬愣了下,笑著拉起她的手:「師妹想哪裡去了……」
「她現在仙獄裡,馬上就要被遣送崑崙冰牢,」司馬妙元打落他的手,斜眸,似笑非笑,「犯下這等大罪,尊者再沒去看過她一眼,早就不管了,如今她術法受制,甚是可憐,師兄何不趁機去關照關照,說不定她就感激你了。」
月喬原是個逢場作戲的,聞言暗喜,口裡道:「你果真不吃醋?」
司馬妙元心裡冷笑,假意歎氣道:「我們姐妹一場,眼下看她受苦,我擔心得很,可惜將來她去了崑崙,有什麼我也照應不到,令舅既是崑崙玉虛掌教,將來還望你多照顧她才好,我能吃什麼醋。」.
且不說司馬妙元暗含鬼胎,這邊仙獄內,秦珂剛離去,重紫歪在榻上昏昏而睡,冥冥中有個聲音幽魂般在狹小的空間裡飄蕩。
「少君。」
「又是你!你到底是誰,為什麼害我?」
「我是在幫你。」
「我不認得你!」
「因為你不記得了,不記得他們如何待你,仙門根本容不下你,你留在仙門就是最大的錯誤。」
「那是你害我!沒有你,我不會落到這種地步,雲仙子是不是你殺的?」
「沒有我,他們照樣不會放過你,少君會明白。」
驚醒過來,重紫滿頭冷汗。
她又聽到了那個聲音,它竟然叫她「少君」?它是真實存在的,根本不是什麼心魔!一定要告訴師父和掌教,讓他們查個清楚,雲仙子之死很可能與她無關,洗清冤屈,師父就會原諒她了!
狂喜之下,重紫將毯子一掀,跳下榻就飛快朝門跑,打算出去找外面的弟子傳話,哪知剛踏上石級,迎面就撞到一個人懷裡。
那人順勢拉住她:「重紫師妹。」
重紫意外:「是你?」
自從上次司馬妙元來過,閔雲中就下令任何人進仙獄都要稟明掌教,這也是秦珂怕司馬妙元再來欺負她的意思,然而司馬妙元身為人間公主,自有許多奇珍異寶收買人心,此番帶月喬來仙獄,只說是探望重紫,負責看守的兩名女弟子平日得過她好處,且又不是什麼大事,便讓月喬進來了,司馬妙元卻留在外面,假意與二人攀談。
月喬原就心懷不軌,迫不及待拉住重紫的手,作出關切之色:「聽說師妹出事,我急得很,專程趕著過來看望你,你受傷重不重,疼不疼?」
重紫心知不對,鎮定:「多謝月師兄記掛,可眼下我尚有件急事想要面稟掌教,月師兄能否替我通報聲?」
月喬笑道:「那有何難,只是師妹拿什麼報答我呢?」
「師兄此番相助,重紫自會記在心裡。」
「光記在心裡,就打發我了?」
當初在天山,重紫就見識過此人的無恥,如今見他做這點事也要談條件,更加厭惡:「等見過掌教稟明正事再說吧。」
月喬還不識趣:「到時師妹翻臉不認怎麼辦,我要師妹親口答應再去。」
知道談不攏,重紫乾脆抽回手,準備出去找人報信。
「聽說師妹要去崑崙,」月喬攔住她,哄道,「崑崙玉虛掌教是我親舅舅,到時我在他老人家跟前說兩句好話,叫你不吃冰牢的苦。」
重紫冷冷道:「師兄自重,否則我要叫人了。」
小臉蒼白,依舊不掩麗色,更可疼愛,月喬心猿意馬起來,強行將她摟住。
這麼鬧外面都沒人察覺,必是他設了結界,南華教規森嚴,何況虞度和閔雲中並未完全放棄自己,他一個外派弟子何來這般大膽,自然是受了司馬妙元教唆!重紫明白過來,頓時大怒,掙扎著將臉偏向一旁:「敢在南華放肆,月師兄膽子未免太大!」
「不過是個罪徒,尊者早就不管你了,你若肯乖乖聽我的,我保你沒事。」
「放手!」
仗著祖父西海君溺愛,又受了司馬妙元慫恿,月喬只道她是南華罪徒,又聽說洛音凡要將她送去崑崙冰牢,想是丟開不管了,鬧出來頂多受頓打罵,哪裡還有顧慮,低頭就去親那小臉。
那嘴帶著熱氣在臉上亂啃,重紫噁心得要吐,無奈仙術受制,掙不過他,衣衫「哧」的一聲被扯破。
羞憤至極,體內似乎有東西開始迅速膨脹,掙扎著要出來。
被人陷害,又要遭人羞辱!
殺了這個人!
殺了這個禽獸不如的人!
怒極,恨極,天生煞氣被激發,金仙封印再也掩蓋不住那濃烈的殺氣,重紫停止掙扎,望著他,唇角不知不覺劃出一絲冷笑。
見她放棄反抗,月喬更加得意,以為她肯依從了,正要說甜話安慰,忽覺胸口一陣劇痛,如被利刃刺透,他莫名低頭,只見胸前傷口血流如注。
幾乎不敢相信,月喬愣了半晌,慘叫著丟開重紫,跌坐在地:「你……你是誰!」
俏臉蒙著一層青黑之氣,重紫站在那裡,眼睛裡閃著幽幽的光。
「你是魔!」月喬面無人色,跌爬著朝門口跑,「有魔!她有煞氣!快來人!救我!」
呼叫聲裡,兩道人影衝進門。
原來秦珂怕重紫出事,也暗地叫了弟子守在仙獄周圍,聽說月喬前來探望,想此人品行不端,當初在天山就垂涎重紫,故匆匆趕到仙獄,見外面司馬妙元神情不對,更加起疑,忽然聽得月喬慘叫,正好閔雲中也路過,二人連忙進來看,哪知會見到這副場景,兩個人同時呆住。
天生煞氣!她竟然天生煞氣!怪不得這次的事行玄測不出結果,原來是她!閔雲中將這一幕看得清楚,聯想到洛音凡這些年的表現,心內全然明瞭,震驚又氣怒。
一個孽障,讓他如此費盡心思保護!天生煞氣,轉世不滅,他還敢放任她活在世上,妄圖替她掩飾,連身份責任都不顧了!天魔重現,浩劫再起,那時他就是整個仙界的罪人!
「閔仙尊!閔仙尊救我!」月喬爬到他腳下,扯住他的衣角哀求。
重紫也醒過神,慌得跪下:「仙尊明查,是他心懷不軌,欲行非禮,重紫不得已才這麼做的!」
見她衣衫不整,閔雲中自然明白怎麼回事,他平生最恨這樣的仙門敗類,立即嫌惡地將月喬踢開,若非念在他是西海君之孫,怕是早就一劍殺了乾淨。
月喬咎由自取,這孽障也斷斷留不得!
閔雲中二話不說,拔出浮屠節,毫不猶豫斬下。
「仙尊手下留情!」
「放肆!」
到底是掌教的愛徒,閔雲中不能連他一起殺了,硬生生收招,忍怒罵道:「你也看見了,這孽障是誰!此事干係重大,由不得你!」
「是她,」秦珂轉臉看重紫,神色複雜,「但此生她不曾背叛仙門,也立過功,求仙尊……網開一面。」
他二人說話古怪,重紫早已嚇得臉色慘白,閔督教向來公正,怎會突然變成這樣,不問青紅皂白就要殺自己?必是為自己傷人生氣吧?於是她連忙叩首:「重紫發誓,所言句句屬實,決不敢欺瞞仙尊,是他欲行不軌之事,重紫尚有要事稟報仙尊與掌教的。」
「出去再說吧。」熟悉聲音傳來。
「正好,我正要問你話!」閔雲中冷笑著看那人.
六合殿,重紫規規矩矩跪在中間,虞度設好結界,將其餘所有人阻隔在外,惟有首座慕玉、秦珂、司馬妙元,還有當值看守仙獄的兩名女弟子留在了殿內。
閔雲中冷冷道:「怪不得要將她送去崑崙,我還當你糊塗到底了!」
洛音凡看著地上重紫,不語。
今日的局面,他一直盡力想要避免,孰料始終是白費力氣,逃不出天意安排,更讓他震驚的是,她身上的轉世煞氣竟強盛至此,傷人於無形不說,還能衝破他親手結的仙印,此番出事,意味著那幕後之人又開始動手了,目標顯然是她,既被盯上,如何能再讓她留在南華!
「人還活著,護教如何解釋?」
「我自會處置,」洛音凡道,「是誰將月喬帶去的?」
司馬妙元一個哆嗦,忙跪下:「是妙元,月師兄他聽說重紫師妹出事,想要看望,所以……妙元便帶他去了。」
洛音凡道:「私自帶外人入仙獄,賄賂仙門弟子,該當何罪?」
閔雲中沉著臉道:「與她們二人,一併罰去看守毒島三年。」
三年!司馬妙元白了臉,她是倍受寵愛的公主,竟然要在那個冷清寂寞的小島上度過!三年後回來,秦珂身邊定然已有更多女孩子了,哪裡還記得她!
「妙元知錯,求尊者開恩!」
「督教所判,豈容你再吵鬧!」虞度嚴厲喝止,如今關鍵是看他如何處置重紫,倘若一定要保,那就麻煩了,小事還是先依他的好,退一步,後面才有說話的餘地。
被掌教呵斥,司馬妙元便知留下是沒有希望了,無力坐倒在地,望著旁邊重紫,目中儘是恨色。
「掌教明查!」重紫叩首,「是月喬他欲行非禮,重紫一時氣急,才失手傷他……」
閔雲中喝道:「身為仙門弟子,竟以煞氣傷人,還要狡辯!」
重紫著急:「我確實不知道什麼煞氣。」
閔雲中不理她:「還是護教自己處置吧。」
寒光閃過,冷了殿內所有眼睛,一柄秋水長劍憑空出現,劍柄上寶石閃著美麗的光,時隔多年,終於重新被主人召喚,凜冽殺氣瞬間充斥劍身。
洛音凡隨手取過劍,朝重紫走去。
逐波?他說過再也不用它的……重紫隱約猜到了什麼,驚駭:「師父?」
秦珂臉色青白,迅速將她拉到身後:「這並不是她的錯,尊者難道不知公正二字!」
洛音凡不答,仙力凝聚,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出手,虞度大急,喝斥:「珂兒!還不退下!」
「師兄……」重紫也輕輕拉他。
秦珂阻止她繼續說,暗設結界護住二人,緩緩搖頭:「南華本就愧對她,怎能再對她下手,送去冰牢就是了。」
「混帳!身為掌教弟子,為一個女子這般不識大體,枉你師父多年栽培,」閔雲中氣得責備,「兩世不滅的煞氣,去冰牢容她繼續修煉麼,還不讓開!」
秦珂道:「弟子保證,她不會作惡。」
氣流結無形仙印,強大的力量粉碎結界,將他擊得跌出去。
「師兄!」重紫嚇得撲過去抱住他,哭道,「傷人的是我,要罰就罰我,不關秦師兄的事!」她望著出手的那人,懇求:「師父,弟子句句實話,不是有心傷人的,求師父相信我!」
秦珂吞了口中血,冷冷道:「不要求他!」
重紫看看他,再看著一步步走過來的那人,似明白了什麼。
他們需要的,竟不是真相麼?他們……是想要她死?她明明是冤枉的!月喬那樣侮辱她,她只是自衛而已,他們為什麼不看事實,她究竟做錯了什麼!
突然很恨,恨這些人,不問青紅皂白就要殺她,還有他,她最尊敬最喜歡的師父,怎麼可以這樣無情,這樣輕易就放棄她?
那個「十惡不赦」的師姐,也是這樣死去的?
性情本就偏激,明白之後更加氣憤不甘,凜冽煞氣再次衝出體外,鳳目幽深,恨意翻湧,殿內一片刺骨的寒。
「魔性大發了,當真是南華的好弟子。」閔雲中冷笑,握緊浮屠節。
虞度雖未說什麼,也暗自提了靈力,只待她有所動作,便要將她立斬於此。
此刻她再露出半點殺機,必死無疑!秦珂看得清楚,吃力地握緊她的手:「重紫!重紫!」
重紫茫然看看他,又望向洛音凡。
「孽障,你要做什麼。」聲音依舊淡漠飄渺,如天邊飄過的雲。
重紫猛然回神,煞氣盡斂。
是啊,她想做什麼?她竟敢怨恨師門!
「沒有,弟子是被冤枉的,那個聲音害我!」她驚慌地想要解釋清楚,「是它殺了雲仙子!它叫我少君,剛才它又來找……」
話未說完,重紫忽然停住,她聽到了「喀嚓」的聲音。
小臂軟軟垂下,骨頭已斷成了兩截。
秦珂閉目。
重紫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望著面前的人。
「師父。」
神色沒有任何改變,他兩指倒執劍尖,以劍柄擊在她身上。
手穩而准,脆響聲不絕於耳,四肢骨節應聲折斷,每斷一處,就有一道青黑之氣自斷處冒出,消散在空氣中。
失去支撐,重紫以一個畸形的姿勢歪倒在地。
不知疼痛,瞬間,感官全都失靈了。
「為什麼?」她喃喃問他。
沒有回答。
為什麼?她迷茫地睜大眼睛。
為什麼,曾經愛她護她的師父,前不久還抱著她溫柔寵溺地喚「重兒」,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為什麼看她受傷都會生氣心疼的人,在明知她冤屈的時候,卻要親手傷她?
「為什麼?」
至琵琶骨,他落下最後一擊。
琵琶骨碎裂,煞氣從此再難凝集,只看那四肢斷骨刺破皮膚,刺透衣衫,暴露在外,帶著血絲,紅紅白白,慘不忍睹,連閔雲中也倒吸了口冷氣。
「別怕,忍著,」雙眸依稀有光華閃動,秦珂艱難地撐起身,輕輕握住那小手,盡量控制不讓聲音顫抖,「師兄必會救你,別怕。」
慕玉默默過去,想要扶她起來,又遲遲不敢伸手去碰。
洛音凡收回逐波:「即刻送往崑崙。」
虞度與閔雲中都駭然,不好再說什麼。
對一個孩子,這樣的手段未免太冷酷殘忍了點,還不如一劍下去灰飛煙滅,雖保住了魂魄,卻生不如死,有何意義?她現在的模樣,別說成魔成仙,就算治好也是廢人一個,僅僅能攝取靈氣勉強維持性命,什麼也做不了,永遠只能在崑崙冰牢度過。這樣的救,還不如不救。
虞度苦笑。
這位師弟,總是在你以為他心軟的時候,做出意外的事來,不枉無情的名聲。怪不得先前自己與閔雲中極力說情,他仍堅持遣送崑崙,只因清楚她的來歷,對於該怎麼做,他向來都很理智。
如今她暫時是構不成威脅了,再關進冰牢,的確萬無一失。
想到這,虞度點頭說了聲「也罷」,令閔雲中親自率弟子護送重紫去崑崙冰牢,又過去看受傷的愛徒秦珂。
洛音凡不再理會眾人,快步出殿。
倉促低頭,一口血噴在袖內。
他平靜地,有點茫然地,看著那血跡轉瞬間消失得乾淨,什麼也沒留下.
山外,雪衣人面對懸崖而立,渾身上下藏在白斗篷裡,看不清面容。
須臾,一道紫色影子掠來。
「果然是你。」
「卓雲姬之事沒成功,想不到月喬與司馬妙元倒幫了忙,重新激發她的煞氣。」
「那你為何不照事先說好的動手,帶她走?」急躁。
「我已根據她的煞氣,感應到天魔令與聖君之劍的大略藏處,若此時暴露身份,就功虧一簣了。」
「她都成了廢人,拿到這些又有什麼用!」
「洛音凡果然沒讓她死,魔血還在,就無須擔心,要入魔,她現在這點煞氣還不夠。」
「崑崙冰牢住幾年,煞氣是夠了,只不過你救得出來?」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