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空曠,魔樂飄揚,重紫獨自斜臥於榻上,曲肘撐著頭,半條玉臂露在外面,襯著絳黑輕紗,雪白如藕,暗紅長髮如光滑美麗的緞子,垂落榻上,再隨輕紗飄帶流瀉至地面。
不再是人,永遠是一柄劍,受傷不過是想睡。
世人算什麼,神仙又算什麼?
她輕輕歎了口氣,玉指輕彈,一片紅色花瓣飛出,無聲旋轉,落地。
一片,兩片,三片……
紅色,藍色,白色……
她似乎有意要借此消遣取樂,可是不多時便覺膩了,正打算翻身,忽然又停止了動作。
「夢姬求見皇后!」
興師問罪來了?重紫饒有興味,看那女子滿臉不忿地走進來作禮。
「何事稟報?」
「敢問皇后,可還記得當初跟我說過的話?」
「什麼話?」
「皇后這是明知故問。」夢姬冷笑。
「我說過,他是你的,但前提是他喜歡你,」重紫慢吞吞道,「如今他才是魔宮聖君,想來這裡就來這裡,難道我敢攆他不成?」
夢姬氣得上前兩步,粉拳緊捏,「皇后莫要太過分!」
「他是我丈夫,堂堂魔界之主,自然喜歡誰就找誰,」重紫微笑著,聲音卻淡如水,「將他讓給你這麼久,我並不曾計較什麼,如今他對你沒了興趣,你反怨起我來,莫非糊塗了,想要犯上不成?」
那笑容美艷到極點,也冰冷到極點,夢姬居然看得打了個寒戰,再也不敢多說半句。
重紫閉目,懶得理會,抬手示意她退下。
「皇后威風。」榻前傳來亡月的聲音。
「讓你的寵姬受了驚嚇,怎麼,心疼了?」重紫鑽到他懷裡,隨手去掀他的斗篷帽,聲音柔軟,像光滑的緞子,「只有壞人才不許別人看眼睛。」
亡月輕易地便制住她,「我是好人,也不許別人看眼睛。」
下巴輪廓完美到極點,由此斷定這張臉不會太醜,只是蒼白了寫,連嘴唇也少血色,就像常年在地下不見陽光的那種。薄薄的唇暗含威嚴,當他勾起半邊嘴角的時候,又多了三分邪氣和三分傲慢,加上渾身散發著陰森森冷冰冰的氣息,令人倍覺壓迫。
那雙隱藏在斗篷帽下的眼睛,似乎正透過陰影盯著她,看著外面的一切。
重紫看著握住自己的那只蒼白的手,問:「你到底是誰?」
「你的丈夫。」亡月抱著他坐到榻上。
重紫抬眸,「有你這樣的丈夫?」
「有你這樣的妻子?」
「聖君若是寂寞,可以去找你的寵姬,或者讓我給你選幾個美貌寵妃,就像人間皇帝那樣。」
亡月用黑斗篷裹住她,挑起她一縷光滑的長髮,「何不把你自己獻給我?」
「我身上住著一柄劍,你若不介意,也可以親熱。」
「我恐怕沒有那樣的興致。」
重紫望著他,「我現在打不打得過你?」
亡月道:「難說,你可以試著殺我。」
重紫笑了笑,「我只有你,怎麼捨得殺你?」
「你若想殺我,毀滅的會是你自己,」亡月將一塊巴掌大的暗紅色令牌交到她手上,「你現在隨時可以解除封印,虛天萬魔將效命於你,試著召喚它們吧。」
重紫不太感興趣,接過令牌擱至一旁,「才剛開始,我不想這麼快就結束。」
出乎意料地,亡月沒有反對,「天之邪不在了,我再給你安排個人。」
「誰?」
「你認識的。」
不容她拒絕,一道人影現身榻前,卻是穿著黑袈裟的法華滅。
亡月道:「你今後跟在皇后座下,聽候差遣。」
重紫如今是天魔之身,魔族人人敬畏,法華滅亦不例外,加上重紫曾救過他一命,聞言立即雙手合十,「貧僧願為皇后效命,萬死不辭。」
重紫仔細看了他半晌,「你本來就是和尚?」
法華滅答道:「貧僧來自西天佛祖座下,因與佛爭執,故叛出佛門,投效聖君。」
「這樣,」重紫點頭示意他退下,然後轉向亡月,「你怎麼給我派個和尚,不派妖鳳年?」
「人間皇帝都只給皇后派太監,你應該慶幸我給你派的是個和尚。」
重紫笑起來。
亡月繼續道:「有個人還在等皇后處置,我保證皇后見了他不會再笑。」
刑殿魔光照耀如白晝,刑台昏迷一人,劍眉緊皺,雙唇青白,華美衣衫上血跡斑斑,雙臂平舉,被牢牢鎖在刑架上,其中一隻手已變成青黑色,昔日風流倜儻的模樣半分不見,旁邊地上落著柄白色折扇,已被踩踏得不成樣子。
重紫看了半晌,轉臉問:「誰做的?」
重魔誰也不敢出聲。
亡月道:「是他主動來受刑,想要見你。」
重紫乾脆道:「解藥。」
馬上有人過去餵了解藥,不消片刻,刑台上的人逐漸甦醒,見到她露出滿眼滿臉的驚愕,嘴唇動了動,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面前是一個華美的女子,美得令他感覺陌生,唯有那張臉,依稀還能看到當初的痕跡。
「遠離別的男人,我的皇后。」亡月笑了聲,轉身隱去。
重紫示意殿內所有人退下,然後才緩步走到刑架前,看著他微笑,「卓少宮主要見我,如今見到,又不認得了嗎?」
卓昊盯著她,輕聲道:「我一直在閉關,並不知道你的事,此番是得了信才提早出來的。」
重紫點頭,「天魔出世,仙界自然察覺了。」
「你是天魔。」
「不錯,我就是仙門人人都欲殺之而後快的天魔,你也可以試著殺我。」
「九幽是你丈夫?」
「誰是我丈夫,與卓少宮主有關係?」重紫抬手,刑架上的鎖鏈自行脫落,「這裡不是卓少宮主該來的地方,念在你曾放過我一命,此番我也饒你回去,但這種事不要再有下次。」
卓昊迅速扣住她的手,「跟我走。」
重紫微抬長睫,淡淡道:「卓少宮主在說笑?」
「我此番來,就是要帶你走!」卓昊強行將她拉入懷,語氣裡是滿滿的心疼,「我知道是他們逼你,你沒錯,但你根本不喜歡做魔,這樣折騰有什麼意義!」
重紫道:「我不喜歡做魔,難道還能做仙不成?你這事在教訓我,還是可憐我?」
「別胡鬧!」卓昊既疼又氣,語氣軟下來,「聽話,跟我走,我們走得遠遠的,管他什麼仙和魔,這些混賬事與我們何干?」
重紫沉默片刻,抬眉,自他懷裡掙出,「卓少宮主的意思,我不太明白,你已經有了妻子,我也有丈夫,莫非你是要與我私奔?」
卓昊臉色慘白,無言以對。
「當年就是你那位夫人閔素秋故意放出風聲,引我去救大叔,然後嫁禍聞靈之。」重紫後退兩步,微笑,「要我跟你走可以,她此刻就在外面等你,你出去替我殺了她。」
「重紫!」
「都說卓少宮主與夫人不和,所以總在外滿拈花惹草,但你這樣做,難道就沒有故意與夫人賭氣的意思?」
「不是那樣!」
一切都因恨她而起,恨她太絕情,恨她傷了他,又突然從世上消失。當善解人意的閔素秋接近,他毫不遲疑地接受了,至少愛他的人很多,不缺少她一個,那是種報復性的想法。他的妻子比她溫柔,比她聽話,比她在意他,卻唯獨沒想到閔素秋竟然是害她的人。
「我知道,夫妻一場,你不忍下手。」重紫歎了口氣,側臉道:「但仙門現在已是非殺我不可,我不想再被關進冰牢,只有留在這裡才能安全。」
卓昊咬牙道:「你不願跟我也罷,這幾年我找到了化解你煞氣的辦法,你只要等……」
「等多久?」重紫打斷他,「一百年,還是一千年?」
卓昊語塞。
重紫冷冷道:「你以為我能活到那天?曾經有人想要帶我走,結果剛出魔宮就沒命了,知道他是誰嗎?他是大名鼎鼎的天之邪,法力不弱於令尊,他尚且如此下場,你又有什麼把握保護我周全?」
卓昊怒道:「我不能護你,但只要我在,就絕不會讓他們動你。」
「這句話令人感動,可惜我想活著,並不想跟誰死在一起,我已經死過兩次了。」重紫說著,忽然又輕笑,「你知道我在冰牢裡是什麼樣子?」
話音剛落,她抬起雙臂。
如藕雪臂,此刻呈現嫉妒可怕的畸形,再看那張臉瘦削得不成人樣,蒼白粗糙的肌膚,枯乾的頭髮……
卓昊驚駭,後退兩步。
「你看,這副模樣連我自己都厭惡,你還會喜歡?」重紫恢復容貌,不再看他,轉身就走,「卓宮主與少夫人都等在外面,念在往日情分,這次你擅闖魔宮,我不與你計較,但願莫再有下次。」
「跟我走,」他拉住她,眼中依稀有光華閃爍,「我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只要離開這兒,我會想辦法治好你。」
「遲了,我不想再活得那麼卑賤。」重紫輕提魔力,震開他的手,「神仙生活逍遙自在,千年萬年,卓少宮主又何必白白浪費光陰,去修什麼化解煞氣的法子?」
「小娘子。」他在身後輕聲喚。
重紫身形頓了一下,仍是頭一不回走出門去了。
當年欺負她的驕傲少年,被她捉弄的輕狂少年,捨命維護她的癡心少年,歷經兩世,依舊半點兒沒變;可是她變了,她早就不再是他喜歡的那個「小娘子」,面前的路只有一條,既然遲早都要面臨抉擇,那麼,就讓她來結束。
殿內,亡月早已等在水晶榻上。
重紫沉默片刻,走到他面前,「他曾經對我手下留情,我這次饒他一命,算是還了個人情。」
亡月伸出一隻手。
重紫順勢躺到他懷裡。
血雲遮天,不辨晝夜,暴雨連下七日,枯竹開花,惡鳥長牙,人間處處異象橫生,百姓惶恐不安。幾位帝王跟親自沐浴更衣,至仙門外求見問卜,洛音凡令各派掌門暫時封鎖這消息,只說是魔宮所為,為的是安定人心,以免生出禍亂。
天魔現世,魔氣盛極,月亮也與往日不同,周圍顯現出妖異的光暈。
水月城外,洛音凡獨立山坡上,心情複雜。
月亮,山坡,景物太熟悉,浸透了傷心,彷彿也沾染了她的氣息。直覺告訴他,她還會到這裡來,而他,就是在這裡用鎖魂絲傷害她的,那驚心動魄的一幕,他至今仍不能忘。
親眼目睹她的偏執,天魔突然現世,必定和她有關。
事情沒那麼簡單!他的徒弟背叛仙門墮落入魔,看樣子整個仙界都知道,別人避諱也罷,師兄應該最清楚他是什麼樣的人,不過顏面之事而已,何況他的徒弟入魔,正該由他親自動手清理門戶,又何必瞞著他?他們究竟想要隱瞞什麼秘密?她又是如何入魔的?他記得所有人,為何偏偏忘了自己的徒弟?更重要的是,他如何會中欲毒?這件事似乎連師兄他們也不知情,可是照他的修為,欲毒根本不可能構成傷害的,應該很快就會清除才對,而事實證明不是這樣。
記憶中許多東西忽浮忽沉,眼看就要明瞭,偏又抓不住。
洛音凡後悔到了極點。
當時他是下意識用了自認為最妥當的處理方式,卻忘記了一件事——那本是他的徒弟,她還那般信任著他這個師父,他不該騙她。這次他只抱了一絲希望,希望見到的,還是那個傻傻的相信他願意跟他回去的徒弟。
然而,倘若預料中的一切變成了事實,他會怎麼做?
洛音凡正發愣,忽聽晴空中傳來一聲嬌笑,轉身,只見那曼妙華美的影子乘風而至,飄飄然停在半空中,暗紅色長髮挽起高髻,尊貴,優雅,黑紗飄帶長長拖在身後,魔光籠罩,更有寶石閃爍,耀眼奪目,勝過如練月華。
「洛音凡,你怎麼也在這兒?」她輕輕揮袖,含羞帶怯地笑,可是看在眼裡,只會令人打心底升起冷意。
洛音凡心直往下沉。
不是這樣,她不該變成這個樣子,更不該直呼他的名字,她應該乖巧恭敬地站在他面前,輕聲叫他「師父」,滿懷期待地要跟他回紫竹峰。
儘管沒有相處的記憶,但師徒關係是事實,洛音凡只覺痛心,「為師並不是要殺你,你這樣究竟是為了什麼?」
「你忘了,我已經不是你的徒弟。」她迅速閃到他身旁,「你到這兒來,莫不是記起什麼了?」
頸間有熱意,洛音凡倒吸一口涼氣,後退兩步。
這舉動太放肆,已近曖昧無禮,她竟敢如此,他幾時教出這樣一個不知廉恥的徒弟來!
「不知悔改!」語氣不覺帶上兩份怒意,這種孽障,今日他非親手處置不可!
逐波驟現,劍如飛雪。
「要殺我?」重紫不閃不避,手拈天魔令微笑,「你敢再動,我立刻就喚虛天群魔出來,那時你的蒼生可又要受苦了,你知道後果。」
這樣的要挾,對別人未必有用,對他一定有效。
洛音凡果然收了劍勢。
天魔,乃是極端之魔,性情偏執,的確什麼都做得出來。今非昔比,要在一時半刻間制伏她,已經沒那麼容易了,虛天群不是沒有辦法對付,但果真被她召喚出世,難免又是一場浩劫,此刻既然還有說話的餘地,就不該再惹惱她。
「你到底想怎樣?」
「我要滅了仙道,讓六界入魔。」
「善惡永存,仙道與魔道都不會從這世上消失,正如神界遲早會重現,」洛音凡聲音不大,卻很清晰,「這世上,善永遠強於惡,正永遠大過邪,魔道永遠不可能取代仙道。」
「我父親逆輪,當年險些成功。」
「他沒成功是因為水姬,他能為水姬放棄野心,心中有情的魔,已是仙。」他斷然道,「仙魔本一體,修的不過是善惡而已,有朝一日要真魔治天下,魔道中亦會聲仙道,魔即是仙。」
重紫道:「我等著證實那天。」
洛音凡看著她搖頭,語氣平靜而略帶悲憫,「重兒,仙道魔道都不算什麼,六界成仙,六界入魔,天道循環,生滅不息。仙門之所以盡力阻止,是不願平添一場殺戮,你心有執念,應趁早回頭。」
「不願殺戮,殺我就不是殺戮嗎?」重紫冷冷道,「回頭?你們難道還能放過我不成?我為什麼要回頭,那是仙門欠我的!就算我死,我也要你和你的仙門蒼生與我陪葬!」
「重兒!」
「我是九幽皇后,重兒,這是你叫的?」重紫停了停,忽又像蛇一般溜到他身旁,輕聲道,「洛音凡,你別忘了,若非你騙我,用鎖魂絲毀我肉身,我也不會因禍得福修成天魔。人間浩劫,六界浩劫,到時死多少人傷多少人,可全都是你的罪過。」
洛音凡沉默。
他選擇忘記,那她就偏要纏著他,偏要他內疚!乏味的日子裡,難得尋到一件事消遣。
重紫飛身逐月光而去,恍若奔月嫦娥。
「念在你我師徒一場,我給你三年時間,三年後我必攻南華。你還是下去跟他們好好謀劃,想一想該如何應付如何殺我吧。你們欠我的,我定會數倍奉還,你不是守護仙門蒼生嗎?我就然你親眼看六界覆滅,蒼生入魔!」
魔宮外廝殺聲不絕於耳,遠遠的,白衣青年執劍而立,周圍橫七豎八倒了一圈魔兵。
紅黑身影悠悠落地,她翩翩轉身,圓潤柔美的笑聲自紅唇中吐出來,「你們還真有默契,要來全都一起來。秦仙長,幾年不見一向可好?」
記憶中,那個有著大眼睛的可憐的女孩子,那個在雪地上奔跑捉雪狐的美麗少女,好像才一眨眼,就變成了名副其實的妖冶女魔,有些事當真是天意,無論怎麼努力也挽救不了。
藍劍歸鞘,隱沒,秦珂走到她面前,伸手要拉她,「為何不等我?」
「我想養你,」重紫立即後退避開,語氣冷淡,「我在冰牢等了三年,卻沒有一個人來看過我,月喬欺負我,要殺我,那時你在哪裡?」
秦珂沉默。
「你一直在閉關修行,若非燕真珠,我現在還在冰牢裡傻等吧?」重紫隨意彈指,將他定在原地,「你不用內疚,我現在發現入魔沒什麼不好,地位權力我都得到了,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沒有人能殺我,更沒有人敢打斷我的骨頭,把我扔進冰牢。」
秦珂道:「你當真喜歡留在魔宮?」
「不喜歡魔宮,難道喜歡冰牢?又冷又黑,還有帶釘子的鎖,動一動就會刺進肉裡,會流血。」重紫滿臉掩飾不住的厭惡,收回術法,「整整三年,那時我都快瘋了,分不清白天夜裡,分不清是做夢還是真的,現在一想到自己斷了骨頭不人不鬼的模樣,我就噁心!」
她直視他的眼睛,雙目閃閃生輝,「你說過,倘若連我自己都不想保護自己,又怎能指望他人來幫我。如今我有能力保護自己了,難道不好嗎?你想讓我回去過冰牢那種日子?」
秦珂沉默片刻,道:「不怪你。」
「你也是來感動我的?」重紫笑了,「大可不必,這辦法卓少宮主已經過用了,是他叫你出關的吧?」
對於她的嘲諷,秦珂似沒聽見,「天生煞氣不怪你,是不是魔也沒有關係,給我時間,卓師兄已向佛祖問得消除煞氣的辦法,你可以留在魔宮,但不能作惡傷人。」
重紫道:「你這些年閉關,是在修這個?」
秦珂默認。
「這麼說,是我錯怪你了,」重紫沒有意外,「其實就算你解釋,我也不會感動。實話告訴你,我現在肉體殘破,以身殉劍才能支撐魂魄不散,你們找到法子又如何,要消除煞氣,除非將我連同魔劍一起淨化。」
秦珂緊緊抿著嘴,神色僵硬。
「我很感激你為我做的一切,可惜他們沒有給我時間。」重紫長睫微揚,「洛音凡親手殺我兩次,才成就今日的我。我的血可以解除天魔令封印,隨時召喚虛天萬魔,現在應該是他們怕我求我才對。你是仙門弟子,只有一個選擇,助仙門除去我,否則六界必將入魔。」
「一定要這樣?」
「不錯。」
秦珂看著她半晌,御劍離去。
重紫轉身,「他曾經是我師兄。」
「你的師兄妹很多,要不要我把他們都抓來,讓你放過一次還清人情?」
「他為我受過傷。」
紫水晶閃了下,亡月歎息,不知怎麼聽上去都有點假。
南華六合殿裡,虞度與閔雲中正坐著商議事情,忽見有人進來,忙停住,同時面露喜色。
虞度笑著讓坐,「天魔現世,師弟近日卻不在紫竹峰,我與師叔正擔心。」
洛音凡道:「縱然虛天萬魔真被喚出來,魔宮要攻上南華也未必容易。我擔心的並不是她,而是魔尊九幽,此人來歷有些神秘,深不可測,恐怕法力並不弱於我。」
虞度與閔雲中聽得一愣,神色凝重起來。
閔雲中想了想,搖頭,「天魔是極端之魔,九幽連天魔都尚未修成能有多厲害,你是不是多慮了?」
虞度頷首,「師叔說的有理,我也是這意思。」
道理上是這樣,洛音凡點頭,沒再繼續這話題,「有件事我想要請教師兄。」
虞度忙道:「你說。」
洛音凡道:「最近我忘記了許多事,不知是何緣故?」
虞度愣住。
「你這事什麼意思?」閔雲中不悅了,鎮定道,「早就說過,是你當日修行過於急進,不慎走火入魔,難道我與你師兄還會騙你不成?」
對於他們瞞著自己的事,洛音凡原就有幾分不悅,聞言聲音也冷了,「我方才從西蓬山藥仙處回來,他老人家曾是雲仙子的授藝之師,走火入魔之例更治了無數,誰知用盡辦法也不能恢復我的記憶,所以有些奇怪。」
閔雲中無言以對。
虞度搖頭,「罷了,我也知道瞞不過你,遲早都會察覺的,此事是我的錯,但我與師叔只是為了你好,你……」
洛音凡打斷他,「何毒,解藥何處?」
事到如今,當真要把解藥給他?虞度猶在遲疑,旁邊閔雲中怒道:「既然他固執,你告訴他又何妨!告訴他為何會忘記那孽障,叫他看看自己做了什麼事,看看是誰的錯!」
洛音凡淡淡道:「是對是錯,無須靠遺忘來掩飾。」
虞度示意二人不必爭執,取出一瓶藥放到几上,「這是鳳凰淚的解藥,用不用,師弟自己權衡著辦吧。」
洛音凡怔住。
鳳凰淚,忘情水,他中的難道是……
閔雲中冷笑,「不是想知道嗎?為何你師兄要瞞你,所有人你都記得,卻單單忘了她,這鳳凰淚,就是你要的答案!」
洛音凡緊抿薄唇,臉色漸漸發白髮青。
忘情水,忘的是情,倘若無情,又怎會忘記?
喝了它忘記的人很多,仙界不是佛門,有情並沒有什麼錯,可眼前發生的事卻是大錯特錯,他自己做夢都沒有想到,這一生竟然會犯下這等荒唐的錯,留下這樣的笑柄!
藥仙不查,是因為沒有人會朝這方面想,重華尊者,無情的名聲六界盡知。
見他這副模樣,虞度暗暗歎息,這位師弟向來自負,極少失敗過,早已悟得通透,從不曾將這些七情六慾放在眼裡,哪料到最終竟逃不過一個情字,這也罷了,偏偏這份情又錯得徹底,此番所受打擊不小,也難怪他不能接受。
閔雲中道:「倘若不是我們想出這法子,還不知你會做出什麼樣的荒唐事!」
「忘了也好,原是那孽障借師徒之情引誘於你,解藥還是暫且放我這兒吧。」虞度邊說著,邊伸手去拿解藥。
洛音凡先一步取過藥瓶,再不看兩人,起身便走,冷冷丟下一句,「我的事,我自會處理。」
虞度與閔雲中目送他出殿,都有點拿不定主意。
閔雲中道:「讓他知道又怎麼了,明明是他自己做錯事,還要怪我們不成?」
「我擔心的不是這個,」虞度皺眉,「當初他正打算帶那孽障走,如今恢復記憶,只怕又要糾纏……」
閔雲中眼一瞪,「先前是他不明白,顧念師徒之情,如今知道了,我看他有什麼臉面再胡鬧!」
自六合殿出來,洛音凡機械地御劍回紫竹峰,一步步走進重華宮大門,走到四海水畔,才終於站定。
揮袖,四海水上煙霧散去,如鏡水面顯露出來。
長髮散垂,一張臉慘白,僵硬無表情,是他?
數百年的閱歷,他又怎會看不出這師徒關係的異常,只不過那時他可以告訴自己,是她的錯,是她不知廉恥,是她纏上他,故意想要激怒他,可是現在面對事實,他恨不能一劍殺了自己!
原來這就是欲毒殘留的原因,原來錯的竟不是她,而是他,他怎能對她產生那樣的感情?那是他的徒弟!
不是悔恨,不是羞恥,這些都不足以摧毀他洛音凡,錯就是錯,罔顧倫常的罪名他認了,可是現在,悔恨與羞恥都及不上心頭的恐懼。
手中有藥,卻不敢解。
失落的記憶,令他如此恐懼!
終於明白那雙空洞的眼睛代表了什麼,她對他的信任來源於此。她為何而入魔?他又對她做了什麼?一次又一次毫不留情地對她下殺手,利用她的感情,用鎖魂絲傷害她,害得她肉體殘破,險些魂魄無存。
讓她一個人去承擔,這才是他最大的錯。
遺失的記憶裡,會有些什麼?
洛音凡看著水中的自己,手指緊緊捏住藥瓶,沒有更多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