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際大海,上空無數黑點,卻是海鳥來去。漫天霞影下,一道人影負手立於海邊岩石上映著夕陽,渾身被鍍上了一圈華麗的金邊。
少女御劍而來,遠遠望著他發愣。
他卻發現了,轉身,「水仙」?
那一抹微笑比霞光更溫柔,少女的臉被映得紅了,比初開的桃花還要嬌艷,她慢慢地走上前,抿嘴笑了下,神色不太自在,「師父。」
白衣仙人抬起一隻手,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髮絲,柔聲責備,「這幾天都去哪裡了,叫為師著急!」
少女順勢抱住他的手臂,「師父不是說要下個月才回來嗎?」
「為師說下個月回來,你就可以亂跑?」
「師父等了我多久?」
「三日。」
「一直在這兒等嗎?」
「你說呢?」
師父這三天都站在這裡等她?少女既是喜悅又是內疚,「水仙再也不亂跑了。」
白衣仙人不動聲色地問:「近日陪你玩的人是誰?」
師父怎麼知道?少女愣了下,照實答道:「是妙音谷的少谷主,叫竺汀,我前日遇見他,他邀我去妙音谷玩了幾日。」
見她沒說謊,白衣仙人面色好了點,「說了多少次,不得隨意結交外人。」
「他又不是壞人,」少女嘀咕,拉著他道,「師父明白也跟我去看看他吧,他真的很有趣。」
「明日我們就要啟程離開這兒了。」
「這麼快!可是我都答應他了,他還說要說我一台好琴呢!」
白衣仙人皺眉,「不聽話嗎?」
每次她認識新朋友的時候,總會被師父以各種理由帶走,少女雖有不捨,可是她知道師父在生氣,只好委屈地答了聲「是」。
「天快黑了,我們回船上去吧,」白衣仙人安慰,「聽話,將來師父會替你找一台最好的琴。」
少女應了一聲,任他拉著朝船上走。
從小到大,他給她的每件東西都是最好的,他是那樣寵愛她,可是他始終不明白,她想要的不是琴啊。
竺汀的話在耳畔迴響,她忽然覺得被他握著的那隻手很燙。
第二日清早,師徒兩個乘了大船起航,進行漫無目的的旅程,數月之後抵達北海。時值冬日,北海上漂浮著許多厚厚的冰塊,到傍晚,師徒坐在冰上看海豹獵食。
「水仙不喜歡這裡?」
「沒有。」
這幾個月她都沒精打采的,與往日大不相同,白衣仙人沉默片刻,將她摟入懷裡,「怎麼悶悶不樂,還在為竺少谷主的事生氣?」
很久沒有被他抱過,少女心情好了起來,終於開口道:「師父為什麼不讓我跟別人往來?」
「有師父陪你,不好嗎?」
「好……可是師父不在的時候,我一個人真的很無趣。」
「今後師父去哪裡,就帶你一起去。」
「真的?」
「真的。」
少女沒有喜悅,遲疑半晌,忽然鼓足勇氣道:「師父要這樣留我一輩子嗎?」
白衣仙人愣住。
十幾年,她一直高高興興陪伴在自己身邊,難道如今她有了什麼想法?
「你不願意陪師父了?「
「我沒有!」少女連忙搖頭,臉漸漸紅了,「我……我只是……」
他微笑打斷她,「水仙願不願意幫師父做一件事?」
這麼多年都是師父寵著她,為她做了很多,她還真的沒替師父做過什麼事呢,少女立即起身,「當然,師父要我做什麼?」
「北海裡盛產冰靈芝,為師很早就想要一朵了。」
「這點小事,師父不早說!」少女飛快站起身,捏起避水決,衝他嫣然笑了下,以一個漂亮的姿勢躍入水裡。
確認她消失,白衣仙人也緩緩站起身,「竺汀?」
結界撤去,一名二十幾歲的年輕公女在外面恭敬作禮,「雪仙尊在上,妙音谷竺汀有禮。」
白衣仙人淡淡道:「為何一路跟隨我師徒二人?」
知道被發現,竺汀有點尷尬,語氣倒也鎮定,「晚輩追隨至此,是想見水仙師妹一面。」
「她不在。」
「晚輩對水仙師妹是一片真心,求仙尊成全。」
一片真心?白衣仙人目光冷了。
竺汀臉微熱,再行禮,「晚輩知道,仙尊擔心師妹受欺負,但晚輩保證……」
「看在竺谷主面上,今日不與你計較,」白衣仙人打斷他,「再要糾纏於她,休怪我不留情面。」
顧及他的身份,竺汀自認很低聲下氣,想不到仍遭拒絕,他本就年輕,終於也忍不住頂撞道:「她只是仙尊的徒弟,仙尊如此不通情理,未免太過。」
「放肆!」
「晚輩斗膽,她並不是以前那位水仙師姐……」
話音未落,就有一股強大力量迎面襲來,竺汀雖早已在防備,可事到臨頭仍閃避不及,被擊得飛出數丈,終於墜海。
「竺師兄!」一道白影自海裡躍起,過去將他撈了上來。
受傷不重,卻得佳人相護,竺汀心中暗喜,正要開口說話,忽然又覺身體懸空,接著就撲通一聲重新墜入海裡。
「你並沒有師兄。」淡淡的聲音裡,結界重新設起。
被強行攝回,少女紅了眼圈,跺腳,「師父為什麼要這樣?
「他不安好心。」
「他只是喜歡我!」
「混賬!」白衣仙人微怒,「不知廉恥,還不給我回船上去?」
頭一次被他罵,少女愣了半晌,哭著跑了。
黑夜,風裡透著無數冰寒之氣,少女仍抱膝坐在船頭,不肯說話。
白衣仙人站在艙門口,有點無奈。
遺忘,提心吊膽地守護……她承受的一切,如今要讓他也親自經歷一遍,這就是上天的懲罰。
她注定不能再修得仙骨,全憑他的法力替她續命,正如前世她為他所做的一樣。而今他四處奔走,遍尋天下注顏之藥,因為知道她的心結,她絕不會願意以一副衰老的面容來陪伴他。
可是現在趁他不在,她竟然和那竺汀來往,幾個月還念念不忘,難道她喜歡上竺汀了?
眼一冷,心一怒,他直接將她攝回艙內。
少女驚回神,咬著唇又要往外走,可惜門口早就設置了結界,怎麼走那是徒勞,氣得她大聲抗議,「師父這樣關著我,不如讓我死好了!」
死?她敢用死來威脅他!他冷冷道:「現在就想走了嗎?」
她挑眉,「對,竺汀喜歡我。」
他噎了噎,怒道:「走出這門,就別再回來!」
她賭氣,「我才不會回來!」
他當真怔住了。
不回來,她說不回來?在為他做了那麼多之後,她不肯再喜歡他,要徹底放棄他了?
俊臉慘白,雙目失神,從沒見過師父這樣子,少女半是害怕半是內疚,心裡卻莫名有一絲喜悅,上前欲安慰他,「師父……」
冷不防那人忽然伸手,狠狠地將她拉入懷裡,低頭就吻住了她。
師父在做什麼?腦子裡亂成一團,少女睜大眼睛,下意識掙扎,由於唇被堵住,只能發出嗚嗚地聲音。
很奇怪,身體開始變軟,毫無力氣,唇舌糾纏,好像很久之前就有過這樣的感覺,非但不想抗拒,反而令人沉醉,不願醒來,期待著想要更多……
雙臂情不自禁去摟他的頸,主動回應。
師父!他是師父啊!猶如當頭一棒,少女驚醒,有點驚慌,略略用力咬破他的唇。
痛,終於讓他尋回理智,抬臉離開。
「師……師父。」少女滿面通紅,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愣愣地看著她半晌,白著臉緩緩後退幾步,然後匆匆轉身,逃也似地出門去了。
手指輕撫唇瓣,還留有他的味道,少女臉頰一片火燒。
沒有生氣,她是故意的,其實她並不是在氣他的控制,而是氣他把她關起來,卻仍無半點表示。竺汀的表白勾起了她內心潛藏的期待,只不過她一直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期待什麼,再加害怕做錯事,因為他是她的師父,她害怕,害怕他會生氣不要她了。
眼前發生的一切,令她驚喜。
原來師父……是喜歡她的?那她的拒絕,是不是讓他誤會難過了?
少女終於反應過來,匆匆跑出門,發現船上空無人影,頓時害怕起來。
「師父!」
「師父你去哪兒了?」
……
整整三日,他全無蹤影。
回想他的神情,全不似往日鎮定自若的模樣,他好像很羞愧,很傷心,因為她是他的徒弟吧?那有什麼關係,她就是喜歡他,才不管別人笑話,只要他不生氣。她就什麼都不怕!
可是他在哪裡?
少女忽地站起來,走過去躺到床上,合眼。
須臾,一道白影迅速閃進門,「水仙!」
真的來了,少女偷笑。
「水仙!」他快步走近床前,接著就發現不對——她身上有他的仙印,方才察覺她神氣消失,嚇得他匆匆趕回來了,可是眼前……這不是死靈術嗎?
「師父!」來不及反應,床上的少女飛快撲到他身上,眼睛裡滿是得意之色,每次她出事他都會及時趕回來,這次真的也有效!
「沒事就好,」他飛快推開她,逕直朝艙外走。
少女追上去,「師父!師父別走!」
「為師不走。」他怎會丟下她一個人,其實他根本就沒走遠。
「師父!」少女仍拉住他的手不放。
他停住腳步,回身。
少女滿臉通紅,許久才低聲道:「我沒生氣,師父可以……」
可以?她根本不懂這代表什麼!她什麼都不記得,自己卻趁機對她做這種事!俊臉上神情越發尷尬,他輕咳了聲,「天色不早,你先歇息……」
話音未落,忽覺頸間一沉,他情不自禁俯下臉。
未等他反應過來,她迅速踮起腳尖,吻上他的唇。
青澀的吻,毫無經驗,根本就是在胡亂吮咬,卻足以摧毀他所有的理智,壓抑太久的感情,就像浸了油的乾柴,一點即燃,拋開所有顧忌,他終於環上她的腰,扣住她的後腦,變被動為主動。
……
輕喘著分開,她軟倒在他懷裡,小臉紅雲滿佈,眼波迷離。
「師父。」想要更多,她卻不知道該怎麼做。
他只是抱住她,「水仙會不會後悔?可能會有很多人……笑話你。」
「師父會怕嗎?」
「不。」
「那水仙也不怕,」她羞得將臉埋在他懷裡,小聲,「我……喜歡師父這樣……」
「要是師父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怎麼辦?」
「師父沒有對我不好啊。」
「萬一有過呢?」
「師父今後會對我好嗎?」
「會。」
「那我就不怪師父了。」
「真的?」
「真的!」
「記住你的話,」他淺笑著低頭在那櫻唇上吻了下來,不顧她滿臉失望,推開她,「不早了,先歇息。」
這樣不行,至少現在還不是時候,否則對她太不公平,這三日他已經想得很清楚,現在首要之事就是尋求良藥神醫,讓她變回真正的水仙。
等她記起來,會恨他吧?
沒有關係,他會對她好,好得就算她恨也離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