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尚未關閉,兩匹駿馬飛快奔向城外,一白一黑。
案子本是撲朔迷離,查得很艱難,如今突然聽說發現假長生果樹,完全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條重要線索出來,何太平如何不喜,事情緊急,若回藥鋪帶隨從,必會驚動李魚甘草走漏消息,因此他只留了張字條讓城門守衛轉交魏知府,先行一步。
天色漸黑,路有些看不清了,馬雖無妨,但雷蕾可沒有夜中辨認方向的能力,二人不得不放慢速度。
「這就是那蘋果樹葉?」
「不能肯定,進去看到樹就知道了。」
何太平若有所思。
半晌,他隨手將樹葉遞還給雷蕾:「先收好。」
雷蕾收在懷中。
何太平道:「先前那位賣假長生果的『石先生』乃是富商梅島,已斃命。」
雷蕾道:「假長生果很可能就在這八仙府,門上那鎖是經常有人開的樣子,可見主人經常來查看,但是『石先生』梅島既然已經被溫掌門一掌打死了,這個經常來的人又是誰?」停了下,她又道:「我沒記錯的話,你們曾經查過,梅島家住碧水城,碧水城和八仙府離這麼遠,他為什麼不把蘋果樹移植到離家近些的地方?這種事托給別人總不如自己安全,『石先生』做事很謹慎,不會那麼笨。」
何太平道:「『石先生』可能另有其人。」
雷蕾斷然:「梅島是個替死鬼,真正的『石先生』是八仙府的人。」
何太平道:「至少也是他的同謀。」
雷蕾望望天:「何大盟主單獨出門,也不帶人保護,不怕被我暗算了?」
何太平瞟她一眼,笑得溫和:「年輕人要暗算我也沒那麼容易,我敢帶你出來,自然有把握,或許年輕人將來還會求我救命。」
雷蕾輕哼:「以小賣老。」
何太平道:「你的膽子越來越大了。」
雷蕾自嘲:「被你們犧牲幾次,不大也大了。」
話中諷刺之意明顯,何太平卻沒生氣,反倒笑起來:「是麼。」
話題敏感,盟主臉皮很厚,雷蕾不好再往下說,改口:「何大盟主武功很好?」
何太平道:「過得去。」
雷蕾道:「大盟主謙虛了。」
何太平道:「不敢。」
雷蕾道:「盟主學的是哪一派的武功?」
何太平道:「無門無派。」
雷蕾發笑:「自學成才的?」
何太平道:「我只是知道每一派武功的弱點。」
果然不簡單,雷蕾道:「它們都有弱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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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太平道:「天地不全,萬物各有所長也各有所短,任何一派武功都有它的弱點,難以盡善盡美。」
見他說得頭頭是道,雷蕾故意問:「鳳鳴刀呢?」
何太平道:「沒有。」
雷蕾嘲笑:「不是說任何一派武功都有嗎?」
何太平道:「說沒有,是因為至今無人能破解,蕭蕭鳳鳴刀乃是蕭勝大俠所創,當時便名滿天下,幾乎無人不敗於其下,事實上原本也稱得上無懈可擊,但是武功就不可能毫無破綻,它至少有兩處,不過速度太快,無人能抓住機會制勝罷了。」
不只兩處呢,鳳鳴刀心法本身暗含魔性,這才是最大的弱點,需要玄冰石……雷蕾忽然一陣心煩,再提不起興致閒聊,隱約見前面就是平坦的草地,乾脆打馬超過他:「快點,園子就在那邊坡下……」
「誰!」身後何太平沉聲打斷她。
細微的風聲裡,數點寒光襲來。
敢帶她出來,自然是對自己的武功非常有把握,對於堂堂盟主來說,這些不過是小菜一碟,他不慌不忙將錦袖一揮,只聽得「叮叮」幾聲,暗器就盡數被擋去,雷蕾回神看時,卻見他執著塊巴掌大的金色令牌。
幾道人影閃過。
何太平無聲從馬背上掠起,極快出手,眼見就要拿住一個,誰知就在此時,身後突然響起一道慘烈的馬嘶聲,接著是急促的蹄聲夾雜著雷蕾的驚叫,迅速遠去。
溫順的白馬不知怎的受了驚,竟沒命似地往前瘋跑,衝上坡頂,又奔向坡下。風聲在耳邊,劇烈的顛簸下,雷蕾幾次差點被甩出去,只死死揪緊了馬鬃不放,用力拉韁繩,無奈那馬受傷吃痛,已不聽管束,帶著她一路狂奔。
怎麼辦?還沒想到妥善的法子,她就發現方向不對。
前面是懸崖。
雷蕾冷汗直冒,顧不得許多,死命扯韁繩,這匹白馬也通靈性,感受到了危險,總算在離懸崖還有幾米遠的地方猛地剎住。
這段路是下坡,急剎會產生什麼樣的效果?白馬前蹄一低,於是雷蕾就直直地從馬背上衝了出去.
身體重重落地,幸好雷蕾摔下來的時候下意識雙手護住了腦袋,她也來不及想別的,唯一的感慨就是:跟這馬的感情還沒培養好啊,也不提醒聲!
這個念頭還未消失,因為慣性,她整個人已經轱轆般向前滾了幾圈。
身體再次懸空。
明白發生什麼事,雷蕾這回是哭都哭不出來了,他奶奶的早知道穿越之前就該弄清人身安全問題,買個保險才對。
冷風在耳邊呼呼作響,寒意直往毛孔裡鑽。
正在此時,忽有什麼東西從旁邊伸來拎住她的腰帶,下墜之勢停止。
什麼東西!雷蕾的腰差點被勒斷,痛苦之餘下意識用手一摸,隨即尖叫。
「別亂動。」何太平嚴厲的聲音。
懸崖下忽然伸出一隻手來,雷蕾已經被嚇了個半死,魂不附體:「你……跳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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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太平不答,看不清臉色。
小命撿回來,腦子恢復正常運轉,雷蕾很快明白他是施展輕功追上來的,頓時既慶幸又意外,原以為他是最希望自己死的一個,想不到關鍵時刻還是會出手相救,知道小命懸在對方手上,她也乖了許多:「怎麼上去?」
何太平望望頭頂:「上不去。」
雷蕾緊張:「怎麼辦?」
何太平低頭看她一眼:「被我們犧牲幾次,你還可以再犧牲一次。」
雷蕾抖了抖,小心翼翼地陪笑:「是我小人之心,何盟主別跟我計較,反正你都跳下來了,還是不要吧……我看還有沒有別的辦法。」四處張望。
「有,下去。」話音未落,二人急速下墜十多米,又停住。
看清他用的是一柄匕首,匕首釘入懸崖的石壁上,所以能支撐二人重量,減緩下墜之勢,雷蕾摸摸腰間,發現自己帶的防身匕首已經不見,直歎盟主動作快,於是再顧不得什麼,緊緊抱著他,大氣也不敢出,這真是驚險萬分的活動。
就這樣反覆幾次,二人終於到了崖底。
雷蕾耳朵豎起,驚:「有水。」
話音剛落,那隻手就帶著她直直下墜,「撲通」一聲被冰冷的水吞沒.
事先毫無準備,雷蕾免不了嗆水,浮出來之後直咳嗽,開始懷疑這位大盟主公報私仇。
何太平倒沒留意此女的想法,不知在哪裡借力,抱著她從水中躍起,落到對岸石頭上,此刻天已全黑,行走江湖的人身上都帶有火折子,盟主大人的東西更是精品,入水的一剎那他便採取了保護措施,以至於抽出來的時候還能點燃,於是一支簡易的火把很快亮起。
火把能照明,卻不能取暖。
農曆十月天氣泡冷水的滋味可不太好受,先前因為情況緊急,一心只想逃出性命,落水時根本來不及去感受冷與不冷,此時危險過去,雷蕾渾身濕漉漉的,經風一吹,被刺激得直打哆嗦,覺得兩條腿都快要凍僵了。
當然她也沒忘記禮貌:「剛才……謝謝你。」
何太平的話很不客氣:「留著你對蕭兄弟並無好處,於我們只會更多麻煩。」
雷蕾反問:「那你還冒險救我?」
「能冒險,自然是有把握。」
「若是沒把握?」
何太平似笑非笑看她:「江湖未定,我身為盟主,總不能因為你就枉送了自己的性命。」
知道你沒那麼好心,雷蕾輕哼。
何太平道:「若要你死,現下也不遲。」
雷蕾勉強笑:「真想要我死,你就不會跳下來救我了。」
何太平揚眉:「既是蕭兄弟的人,我總不能見死不救,盡了力卻救不了,他才會感激我。」
大盟主果然腹黑陰險!雷蕾心裡咯登一聲,面上雖表現鎮定,兩條腳卻不由自主往後挪,抖得更厲害。
何太平找塊石頭坐下:「去拾些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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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雷蕾沒反應過來。
何太平不說第二遍,自顧自閉目運功。
盟主就是盟主,習慣命令別人,這種時候還好意思要我一個女人去撿柴,雷蕾憤憤地轉身,想到剛才他有意嚇自己,更加氣憤,取了火把就走:「何大叔走不動,那好好歇著吧,年輕人這就去撿柴!」
何太平八風不動。
林中滿是枯枝落葉,時有蟲鳴聲起,雷蕾舉著火把,一邊撿柴一邊查探地勢,發現這裡似乎是個山谷,但見陡峭的石壁與樹林,天上看不見月亮,大約是雲層太厚的緣故,根本不知道哪裡才是出路,好在臨走之前何太平曾給魏知府留了信,接應的人應該很快就會找來,坐等天亮才是最好的法子。
這個季節不缺柴禾,雷蕾很快就拾了一大堆,抱作一捆飛快往回跑,誰知才跑出幾步,冷不防就被什麼東西絆了一跤。
什麼東西?雷蕾摸起來仔細一瞧,慌得丟開,跳起來。
赫然是個骷髏!.
靠著懸崖的地上有堆散亂的白骨,半埋在荒草泥土中,十分詭異。
在上官秋月手上見識過更變態的東西,雷蕾居然忍住沒有驚叫,舉著火把查看片刻,她反而喜笑顏開。
電視劇啊電視劇,這不是江湖麼,掉懸崖的人誰沒撞上好運氣!不遇絕世高人,必有絕世秘籍;不見絕世秘籍,必有仙果靈丹!難道今天這等好運氣降到老娘頭上了?說不定這就是哪個被仇人追殺負傷逃到這裡掛掉的世外高人,也有什麼磕首千遍的指示,讓咱弄個凌波微步什麼的學學!
雷蕾盡情想像半日,直到發現身上快凍僵了,這才急忙上前觀察那堆白骨,高人啊高人,有沒有什麼遺志要我替你完成的?
經過反覆研究,她終於得出個結果。
這副人體骨骼殘缺不全。
缺的那些骨頭到哪兒去了,難道這就是問題關鍵所在?雷蕾神色凝重,認真思考。
接著,她又有了發現。
此人的手指骨搭在一根半枯的籐莖上。
難道這老籐是什麼妙草仙果?雷蕾仔細瞧瞧,發現葉子有點像何首烏,頓時欣喜若狂,估計今兒咱的運氣來了,要找到棵千年萬年何首烏,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寶貝,吃了大增功力!
一不做二不休,她立刻動手一陣亂抓,好半天才將那些老籐全扯開,尋覓根源。
老籐的根果然很粗,紮在石隙中。
好東西!
雷蕾被興奮沖昏頭腦,將火把往旁邊一插,用力扯住那根莖,整個身體後仰,做出拔蘿蔔之勢。
「在做什麼?」背後忽然響起何太平的聲音。
受驚之下,手底勁也鬆了,雷蕾「咕咚」坐到地上。
何太平好笑:「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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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蕾忙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土:「這兒有棵何首烏。」
何太平也發現了,點頭:「看樣子已經長了幾十年,這個倒也能吃,怎麼,你餓了?」
幾十年?雷蕾全身力氣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敷衍:「沒餓,只是這兒好像死了個人。」
何太平瞧瞧那副骸骨:「是人的。」
雷蕾試探:「你看這地方好像沒人住,他會是誰?」
許久不見此女回來,何太平原是怕出事才來尋她,如今見她安然無事,轉身便要走:「興許是摔落懸崖,所以身亡。」
雷蕾追問:「可你沒發現這些骨頭少了幾塊?」
何太平回頭看她一眼,也開始驚疑了,此女自摔下懸崖就變得行為古怪,此刻還對人骨頭產生了興趣,莫非是嚇壞了腦子?
他盡量耐心作答:「骨架殘缺不全,腿骨上有被咬過的痕跡,應該是被野獸吃了。」
有被野獸吃的高人?雷蕾瞪了瞪眼,抱起柴禾就走:「有勞盟主拿一下火把。」.
發現高估此女的能力,何太平看著那堆樹枝皺了下眉,走過去一腳放倒一棵樹,迅速用匕首劈了堆粗壯的木柴。
雷蕾看得佩服又生氣,這江湖是怎麼了,人人都沒有提高效率的觀念,明明有武功的人三兩下子就能辦好的事兒,偏要我沒武功的人忙活半天。
夜漸漸深了,火光熊熊,驅散許多寒氣,兩個人坐在旁邊充當衣架烘烤衣裳。
何太平看了她許久,忽然道:「你不像花小蕾。」
雷蕾暗驚,假笑:「懷疑我?如假包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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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太平點頭:「自然不假,我查過,蕭兄弟也已親口證實。」
證實胎記?雷蕾笑不出來了,咬牙:「何大盟主對我的事關心得很,我就是想不通,我死了既然對你們有好處,你還救我做什麼?」
何太平笑看她:「我說過,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子民,所以他們才會相信我,除非萬不得已……」
雷蕾炸了毛:「就算萬不得已,我也不想被放棄!你堅持的只是你的正義,游絲呢?她的公道在哪裡?這是你們的正義?」
何太平不慌不忙:「誰的正義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多數人都過得不錯,有些人注定要被放棄,若不這麼做,現存的正義也會消失,只要守住現在能堅持的,今後才有機會爭取更多公平,至少,我的正義比上官秋月的多。」
雷蕾嗤笑:「你那麼高尚?你為的是權力!」
何太平道:「可以這麼說,但江湖在我手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想讓它更好,我可以用性命守護它,許多人也願意為我守護它。」停了停,他補充一句:「怕死的女人另當別論。」
受到諷刺,雷蕾無言反駁,嘀咕:「我就是怕死,比不上小白他們,怎麼了,是人都怕死,螻蟻尚且偷生,我是普通人,怕死有錯?」
何太平忍笑:「沒錯。」
雷蕾道:「對何大盟主來說,捨小取大沒錯,但作為隨時可以被拿去犧牲的人,也有權利生氣是不是?因為那不是我情願的,我只是個普通小百姓,沒那麼高尚,我想好好活著,你們卻憑借自己的力量就隨便決定別人的生死,這很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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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太平道:「世上本就沒有完全公平的事,一個人沒有力量,在這江湖上就什麼事也辦不成,你堅持的那些正義沒錯,可惜它要求太高,太不實際,你卻手無縛雞之力,什麼也做不了,能做的就是搭上你的命。」
事實證明,某些觀點在江湖的確不適用,但雷蕾此刻來了橫勁,也不怕丟臉,乾脆學起螃蟹:「我就是不喜歡被犧牲,怎麼了!」
何太平笑道:「你幾時被犧牲了?」
雷蕾再也忍不住:「你忘了羚羊?」
何太平道:「你以為是我?」
雷蕾愣住。
何太平收了笑意,淡淡道:「你也太小看蕭兄弟,他跟了我幾年,豈會對我的手段全無瞭解,既然一心要護你周全,自是在我跟前求過情。」
雷蕾驚疑:「那是誰派羚羊殺我的?」
何太平道:「進千月洞中心地帶臥底十分不易,我們在那邊也不過才幾個人,目的只是替我們打探重要情報,為防止他們洩露身份,通常兩邊連信息往來都很少,要讓他們顯身做事,須用我與蕭兄弟的印信,連秦兄弟也不能,那封給羚羊的密信,用的正是蕭兄弟的印。」見雷蕾不解,他搖頭,意味深長:「當時上官秋月指定要鳳鳴刀心法換人,若果真讓他如願,百勝山莊名聲豈非要毀於一旦?」
猶如醍醐灌頂,雷蕾豁然,失聲:「是趙管家,他能動小白的印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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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太平道:「不只你會背黑鍋,大盟主也會。」
雖然冤枉了他,雷蕾卻並不覺得內疚:「你早就知道他私自對我下手。」
何太平面不改色:「我雖答應過蕭兄弟不動手,但別人要動手我又何必阻止,何況他當時那麼做,對蕭兄弟只有好處。」
雷蕾重重地「哼」一聲,移開話題:「不管真正的『石先生』是誰,都是為了賺錢,他留著蘋果樹,肯定是打算今後再賣假長生果,剛才那些殺我們的人是他派來的。」
何太平道:「他倒不是要殺我們。」
要殺盟主談何容易,雷蕾愣了下,很快明白緣故:「他知道我發現了果園,所以趕來阻止我們,拖延時間。」
何太平莞爾。
明天再去,只怕已見不著那蘋果樹了,連果園都不一定還在,一夜工夫可以做很多事,出了這段意外,就等於給了兇手消滅證據的時間,雷蕾惋惜,也有點不自在:「你若不救我,就能阻止他們,說不定還能找到線索,查出那『石先生』的真面目。」
何太平蹙眉:「這些人行動迅捷,配合極好,倒像是……」停住。
雷蕾道:「像最近那個神秘的殺手組織?」
何太平不答,若有所思。
大盟主不把人看在眼裡,雷蕾沒趣,往火裡添了兩根粗壯的木柴,自言自語:「明天再去,那果園就算還在,也肯定是無主的,雖然線索又斷了,但我知道一件事,不知和這個有沒有關係。」
何太平立即看她:「什麼事?」
雷蕾道:「我在果園附近看見了甘大夫的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