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芯壓得很低,貧寒人家是捨不得費許多燈油的,燈光裡桌椅破舊,屋子雖小,卻已是這家人最好的房間,讓主人將它讓出來,白小碧原本有些過意不去,但如今溫海病中,實在不能將就,她開始慶幸自己有在懷中放銀子的習慣,錢不在多,只在巧,有時候小小一筆,對於別人來說已經很了不得。
打聽之下得知,這裡距青龍湖有二十多里。
負了傷,他竟還帶著她走了那麼遠。
見識廣了,編造謊言已經不是難事,何況老漁夫全家十分淳樸善良,白小碧唯一擔心的是,葉夜心行事周密,必求萬無一失,不見二人屍體,定然會派高手查探,倘若真被找到,溫海必定難逃性命,如今只望他傷勢能盡快好轉,再另外尋個妥當的地方藏起來。
床前櫃子上擺著個土碗,盛著一大碗黑色藥汁。
他雙唇緊閉,白小碧餵了許久,仍是半滴不進,全流在枕頭上,伸手一試,發現那額頭越來越燙,白小碧頓時大急,簡直又要哭起來。
許久。
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女孩子推門:「姐姐,藥都餵過了麼?」
白小碧急忙擦擦嘴唇,過去將空碗遞給她:「好了,多謝你。」臉上熱辣辣的。
又是餵藥,又是拿手帕浸了冷水敷,眼見天快亮,估摸著差不多了,白小碧才將就著趴在床頭睡了一兩個時辰,第二日清晨醒來,她第一件事就是去試溫海的額頭。
溫海到底是習過武的人,雖然還未醒轉,熱卻退了許多,全身已不似昨日那般燙了。
白小碧終於大大地鬆了口氣。
女孩子熬了藥送進來。
待她出去,白小碧緊緊閉了門,這一次餵藥容易得多,他甚至比昨日更加配合,一口一口盡數嚥下,甚至在最後還……
冰涼的唇似在回應,輕吮著她的唇。
白小碧頭皮一麻,下意識離開。
果然,溫海不知何時已睜開眼。
白小碧嚇得連人帶碗跌落床前地上:「師父!」
溫海面不改色,略抬上身,似要坐起。
白小碧連忙爬起來,擱了碗,過去將他扶起來,拿過枕頭讓他倚著:「師父昨日一直昏迷著,總不肯吃藥,所以……」
溫海道:「所以你就這樣喂?」
白小碧窘得轉身:「我……拿碗出去洗了。」
溫海拉住她:「此地不宜久留,須盡快離開。」.
他二人的事暫且不說,此刻,遠在李家莊外山上,一名女子只顧掩面啼哭,旁邊老者望著懸崖,顯然也心神不定,時而重重地歎氣。
有人匆匆走來:「會主。」
父女二人同時看向他。
老者開口問:「怎樣?」
那人垂首:「沿岸都找遍了,仍是尋不見,恐怕……」
女子厲聲打斷他:「什麼恐怕!再去找!找到為止!」
那麼高的懸崖,下面是那麼急的水流,或者二人屍首已經衝入湖中了,老者歎了口氣,拍拍她的背:「罷了,一切自有定數,強求不得,否則總歸是一場空,原以為看不出他的命相,或許有些希望,想不到……」
女子咬牙道:「我不信!沒找到就有希望。」說完又哭起來:「都怪爹,我早說了多派些人跟著他!」
「不得任性!」老者呵斥她,繼而又哼了聲,「我早說他太年輕了些,既已成定局,可見是我們看錯了人,如今天心幫投靠吳王,我們若再不重新謀劃,全身而退就難了,將來天心幫上位……唉!」吳王行事狠毒,比當今皇上猶有過之,怎會輕易放過對手,將來惟有坐以待斃。
女子不可置信,叫道:「爹不管他了麼!」
正吵著,忽然又有一人匆匆跑來:「會主!」
老者驚疑:「何事慌張?」
那人道:「吳王……動手了。」.
亂石雜草,古木森森,一座廢棄的木屋孤零零臥於群山中,雖地方偏僻,對逃亡者來說卻是最好的地方,告別老漁夫一家,溫海便帶著白小碧來到這裡,原來這裡本就是正元會一位長老採藥隱居之處,後來長老仙去,也就無人住了,如今危急關頭他正好記起,便用作了藏身之處。
白小碧明白緣故,現下這情形的確不適合回李家莊,他難得逃出性命,傷勢不輕,再要輕易露面,被發現可就難說了。
時值夏秋交替的季節,山中野果很多,二人吃了兩頓果子,溫海忍不住走出去,回來時丟了兩隻兔子給她。
山澗裡,白小碧站在水邊大石上,手拿短刀,對著兩隻兔子發愁。
刀鋒散發著冰寒之氣,絕非尋常之物,想不到他平日不曾拿出來,如今反在這些事上派了用場。
兔子已經被挑斷筋,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白小碧瞧著越發不忍,遲遲難以下手。
「婦人之仁。」一隻手伸來奪過短刀。
刀光一閃,兩隻兔子的腦袋和身體就分了家。
沒見過這麼血腥的殺兔方式,白小碧慌忙別過臉。
「你平日吃的肉哪裡來的,」溫海將那刀丟給她,淡淡道,「不得已而為之,其情可恕,我們還要住段日子,你難道就打算只吃果子?」
白小碧赧然:「師父教訓的是。」
溫海道:「原來我是你師父?」
突然想起餵藥的場景,白小碧腦子開始發熱,連忙蹲下去看那死兔,不知從哪裡下手:「這……怎麼弄啊?」
溫海看看那兔:「我也不知。」
白小碧低頭。
「笑話我麼,」聲音帶了絲笑意,他走過去蹲下,拎起那兔,「我雖不懂,卻會試。」
白小碧指點道:「我見過殺雞,應該是先要拔了毛吧?」
…….
兔子當然不能拔毛,溫海很快就剝了皮剖好,打火石早先從漁夫家出來時取了兩塊,惟獨缺了柴,何況山中夜寒,必定要生堆火才行,見牆角有柄生銹的斧頭,他便拿起來往外走。
白小碧擔心他的傷,忙攔阻道:「師父歇著吧,我去。」
斧子鈍,且不得其法,大的樹自然砍不動,白小碧費盡力氣,雙手磨得紅了,只得了堆小樹枝,這才發現高估了自己。
溫海在旁邊看了半日,終於走過去:「打算砍到天黑麼?」
白小碧將斧頭遞與他。
溫海沒有接,卻走到她身後,反握住她的雙手:「要這樣。」邊說邊帶著她的雙臂揚斧朝那樹砍去,只聽得「喀嚓」一聲,整棵樹應聲而倒。
力氣本不是自己的,白小碧嚇得一顫。
耳畔似聞得一聲輕笑。
死裡逃生甚是狼狽,當然也就沒那麼講究,他身上的檀香味已經不見,可是卻有著另一種味道,令人面熱心跳,被他牢牢圈在懷中,白小碧呼吸有些不穩,被握住的手也開始發抖,發覺不妥,她結結巴巴道:「好……好了。」
溫海果然放開她,淡淡道:「如此,你來。」
知道他故意的,白小碧看著面前整棵樹,氣悶道:「師父何必捉弄我!」
溫海道:「為師傷勢未好,力氣不濟,怎能動手,教教你尚可。」
白小碧噎住.
夜裡,火光映照四壁,屋內溫暖如春,以那樣曖昧的姿勢劈出來的木柴,燃得似乎也格外旺,待白小碧發現不對,兔子已經烤糊了。
溫海看看那烤得過分的兔肉,皺了下眉,最終還是慢慢吃起來。
白小碧卻吃得津津有味:「往常隨師父四處行走,吃過許多好吃的,竟都不如這隻兔子。」
溫海道:「人在危急時,但有果腹之物,便是美味。」
白小碧道:「師父說的是,我倒想起個笑話。」
溫海示意她講。
白小碧道:「是小時候我奶娘跟我講的,往常有個皇帝,因奸臣謀反被迫流落民間,一日飢餓難耐時,正巧有個老頭兒送上一碗玉米豌豆羹,皇帝吃著,覺得美味至極,往常宮裡的山珍海味算來竟也不過如此,於是便問是什麼,老頭兒回說叫珍珠瑪瑙羹,後來皇帝得以順利歸朝,便下令廚子……」
溫海道:「是御廚。」
白小碧道:「是了,他下令御廚做珍珠瑪瑙羹,御廚們個個都瞪眼啦,珍珠粉尚可服食,那瑪瑙可怎麼弄呢,皇帝見他們做不出來,龍顏大怒,砍了好幾個廚子,呃,御廚的腦袋,剩下的御廚們害怕了,連忙跑去將當初那個老頭兒找來,求他再做一碗珍珠瑪瑙羹,老頭兒說不成不成,那其實是窮人家吃的玉米豌豆羹,因嫌名字太寒酸,所以起個好聽的名字,皇上好好的山珍海味不吃,吃這個做什麼,御廚們不管這些,都跪在地下求他,說你老人家行行好,再不做出來,我們大夥兒的腦袋就保不住呢,老頭兒沒法子,只得親手做了一碗呈上去。」她故意打住:「師父猜後來怎樣了?」
溫海微瞇了眼,不猜。
白小碧有點掃興,接著講:「老頭兒做好了呈上去,可皇帝只吃一口就擱了筷子,說怎麼味道不如往常呢,簡直難以下嚥,那老頭兒回道,皇上不知,這羹本來就是我們貧苦人家吃的,沒米了便拿它充飢,人餓的時候,先想的是填飽肚子,哪裡還顧得上什麼味道,皇上當時覺得好吃,正是因為餓了呀。」說完又笑起來。
她繪聲繪色講完,原以為溫海會笑,誰知他卻只是「哦」了聲,道:「皇帝也是人,自幼生長在宮中,不見民間疾苦,難得有兩個肯去民間體察的,身邊伏侍的人卻有一堆,盡心周全,所以從未親身經歷過饑寒之苦,原不足為奇,只是身為一國之君,竟連豌豆玉米也不認得,不知民生疾苦,已算得上昏庸了。」
白小碧頗覺洩氣,不說話了。
溫海卻沒有就此打住:「天子取人性命固然易如反掌,但他既能重新奪權歸朝,想必是位明君,又怎會為一碗粥便殺了許多人,更十分荒謬。」
白小碧氣得別過臉:「好了好了,不過講個笑話聽麼,師父就講一堆大道理。」
溫海笑看她:「既是我的……徒弟,就更該知道這些大道理。」中間頓了下,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白小碧倒沒留意,想起方纔他升火的模樣,忍不住「撲哧」笑出來:「師父說自幼行走江湖,是假話吧。」
溫海伸手將她拉近:「笑話我麼。」
白小碧已經不害怕,瞟瞟他手中那柄被水泡濕了的扇子:「師父出身必非尋常人家。」
溫海道:「何以見得。」
「沒有,我只猜的,」白小碧垂首移開話題,「當初錯怪了師父,師父可在生我的氣?」她有些不自在,拿手撥柴火:「往常有人落河,我只當師父故意……原來師父不會水。」
溫海笑道:「我本是在水下閉氣,若非你抓住那樹根,我二人便難逃性命,徒弟果然是我的福星呢。」
白小碧先是莞爾:「師父……」才說兩個字,她便猛然打住。
笑容在臉上凝固。
她抬臉望著他,不可置信:「你……你真的是……」
溫海微微抬眉。
白小碧喃喃道:「原來你就是那辰時生人,他竟沒說錯。」
溫海淡淡道:「誰是他?」
意識到失言,白小碧不敢多說:「這事還有多少人知道,萬一……」
溫海道:「除了你,我。」連正元會的人都不知道,命相星象從出生時就被人隱去,為了瞞過天師之眼,保全他的性命,代價便是那人的性命。他微微一笑:「想不到我低估了葉少主,竟被他看出來,故有此一難,好在還有徒弟護我,我先前是不信這些的,如今卻信了。」
白小碧不解:「信什麼?」
溫海道:「信我們有緣呢。」
白小碧臉燙起來,忙道:「師父收我為徒,自然有緣。」
「就這樣麼?」溫海將她拉入懷中,「那,哺藥之緣呢?」
他的懷抱也很溫暖,與當初那一個如此相似,白小碧明白過來,腦袋立刻炸開了,那樣餵藥實在是無奈之舉,原以為尷尬一陣就過去,誰知他總在跟前提起呢。
「師父當時神智不清,水米不進,不能……」
話未說完,他已翻身將她壓在下面。
這樣的姿勢不陌生,卻萬萬想不到會發生在他們之間,白小碧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火光映在他臉上,半明半暗,更增氣勢。
害怕的感覺逐漸蔓延,她試著推了推他,顯然沒有任何效果,於是更加恐懼,因為那個人當時多少是溫柔的,而眼前的他卻帶著些強迫的味道。
見她這模樣,他似乎很滿意,低頭吮她的唇瓣。
這樣的事情更不陌生,那個人就用這樣的方式羞辱過她。
氣息逐漸變得火熱,唇上力道越來越大,他開始不太留情了,如此的親密,更不該發生在師徒之間,白小碧不知該抗拒還是該順從,全身發抖,好不容易等他重新抬臉,卻發現胸前衣襟微敞開,那隻手沒有去解衣帶,直接扯住前襟就要撕。
他要做什麼?白小碧下意識抓住那手:「師父……」
唇邊一絲難以察覺的笑,他保持這姿勢:「我不做你的師父,可好?」
沉默。
白小碧緩緩鬆手:「師父不要再替十王爺辦事,好不好?」
猶如澆了盆冷水,燃燒的火焰陡然熄滅。
身上的人逐漸散發出冷氣.
他看著她的眼睛,聲音恢復了平靜:「怎麼看出來的。」
白小碧不敢看他:「我也是昨日才想通,范八抬家的事雖說是葉公子壞的,但沒有猛虎下山,何至一敗塗地?師父與沈公子俱本事高明,若非師父在暗中助力,葉公子怎麼可能三番兩次輕易得手?俗話說吃過虧就該學乖,連我都能想到的事,你們怎麼可能想不到,師父一個人倒罷了,又怎麼會連沈公子也如此疏忽起來?他已知曉師父的身份了吧?」
她低聲道:「後來鎮國公之事,我只懷疑師父是四王爺的人,有意借吳王之手斬除皇上膀臂,可如今看來並非如此,陳家李家都是四王爺的人,怎會動起自己來?葉公子說的沒錯,師父是姓謝,只是他沒料到師父並非什麼九王爺,而是……十王爺的人。」
溫海道:「我不是九王爺?何以見得。」
白小碧道:「九王爺的故事我曾聽過,也懷疑過師父,直到今日才確定,九王爺若果真逃出宮在民間,縱然有好人家收留,到底是個男人,不似我在閨中少見識,怎會連許多日常瑣事都不懂,正元會再好也只是江湖幫派,你看長老都會燒柴作飯呢,何況師父扇子上的題字竟是……竟是十王爺的諱,還有清王的印。」
溫海看著她不說話。
「是我見師父的扇子被水弄濕,想拿出去曬曬,並非有意翻看師父的東西,」白小碧解釋,「我原本懷疑師父就是他,可前日聽說十王爺人在京城呢,師父自然不可能是他了。」
溫海道:「十王爺怎會做這些事。」
白小碧搖頭:「都說十王爺沉溺酒色,成日在府內飲酒作樂,連皇上都多年不曾去理會他,但這些到底是傳言,曉碧發現,是人都可以裝的。」就如同身邊這些人,真真假假難以分辨。
「皇上以為軟禁他就夠了,可若皇上真的……有事,吳王必不會放過他的子嗣,連帶四王爺也逃不過,本朝向來立嫡不立賢,十王爺是先皇嫡子,縱然九王爺在世,也並無大礙,」停了停,白小碧又道,「先借吳王之手對付皇上和四王爺,坐收漁翁之利的卻必定是十王爺,吳王本就名不正言不順,百姓不喜戰亂,自然恨他,再者,他與皇上和四王爺斗這一場下來,定會元氣大傷,十王爺則是興師討賊,保皇派第一個就擁護,沈公子待師父如此恭敬,並非是想引薦師父進朝廷,而是他後來看出了師父的身份,想讓師父引薦投靠十王爺,沈家人世代只效忠謝家,十王爺姓謝不說,還是嫡子,他很聰明。」
「他聰明,你也不笨。」溫海放開她,起身。
白小碧緩緩從地上起來:「這些只是曉碧大膽猜測,此計果真出自十王爺的話,他自是高明的,一鳴驚人,可他若真像傳說中那麼荒唐,就不知到頭來得利的是他,還是……」
溫海道:「還是誰。」
白小碧不作聲。
溫海道:「這裡沒有外人。」
被逼得緊,白小碧悄悄瞟他一眼,看不出神色變色,只得硬著頭皮,小心翼翼吐出幾個字:「不知到頭來得利的是他,還是……他背後的人。」
溫海道:「你果然大膽。」
他這麼說,白小碧反而悄悄鬆了口氣:「師父……其實不懂地理吧?」
溫海嘴唇彎了下:「知道的不少。」
白小碧道:「當年收朱伯伯為徒,你只傳了他一卷書,至於看地,必定是正元會的人先去喝過名,師父再照樣說出來罷了,沙河縣那家人的宅子犯了煞,師父當時不說,是因為不知道,後來問過他們才告訴我,怪道總不肯教我什麼,沈公子已經看出來,所以每回我問你,他都搶著作答。」
「你想的太多,」溫海將她拉入懷中,淡淡道,「睡吧。」
白小碧愣了愣,再抬眼看,卻見他已閉了眼睛,彷彿真的已經睡去。
溫暖的懷抱,不是當初那一個.
半個月下來,二人照常砍柴弄野味,有時兔肉,有時野鹿肉,或採野果,變著法兒弄,活像兩個小孩子辦家家,竟過得很充實有趣,溫海自醒來就沒再顯露病態,精神一直不錯,可見傷勢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這更令白曉碧又喜又憂。
澗水潺潺,清亮如鏡。
今日太陽好,特意叫溫海脫了外袍拿來洗洗,畢竟他以前衣食都很講究的,白曉碧趁著日頭洗過,擰乾衣裳,坐在石頭上歇息。看著清亮的水,她一時之間竟玩心大起,也不知道哪來的好心情,跑去找了支草莖,蘸著水在石頭上寫字。
自從那夜之後,溫海對她明顯比往日親切,態度更加曖昧,也更喜歡逗她,他的意思白曉碧當然清楚,想起那句「我不做你師父可好」,還有那火熱的唇,白曉碧就臉頰發燙。
心中想著,手底下不自覺就寫出了「溫海」二字。
傷已痊癒,他卻一直不提出去的話,這也是白曉碧高興的緣故,她寧可清清靜靜跟他在這兒過一輩子,不想出去,不想見到外面的事,不想再捲入什麼紛爭,不想被周圍人利用,更不想見到那個人。
那個名字就像噩夢般,再也揮之不去。
他救了她,也利用她。
他說拿她當妹妹,卻對她做出那樣的事,拿言語羞辱她。
他答應饒她性命,只不過,那是打算帶回去繼續利用。
沒打算多想,不需要多想。
記憶中,永遠是寒夜裡那個微笑著的公子。
寧可今生只見那一面,再不要遇上。
手微微發抖,似要寫什麼,白曉碧深深吸了口氣,迅速丟開草莖。
「字還不錯。」
「師父。」
溫海不知何時已站在了身旁,看著石頭上的字。
白曉碧慌得起身,拿腳去擦那字,口裡道:「衣裳洗好了。」
「很好,」溫海稱讚,眼睛卻並沒有看衣裳,而是盯著她的臉,眉梢挑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天底下徒弟可有寫師父名諱的?」
白曉碧尷尬後退,不知何時起,對他竟已不再像先前那般小心,或者說,根本就沒再將他當成師父。
溫海迫近:「為師不知道,別的徒弟是不是都這樣?」
退到石頭邊緣,白曉碧只得停住,正要說話,他已強行將她拉入了懷內。
兩人的唇再次碰到一起。
此刻是白天,與那天夜裡的感覺完全不同,身旁流水聲,山林鳴鳥聲,剎那間似乎全都消失,周圍的一切彷彿都不存在了,天地間惟獨剩下二人。
頭頂天空似在旋轉,眩暈感越來越重。
雙眼半閉,白曉碧漸漸地不再抗拒,軟在他懷裡。
許久,溫海抬臉離開,卻將她攔腰抱起。
白曉碧在他懷中喘息,有點不安:「師父。」
他俯下臉看她的眼睛:「我不做你師父,如何?」
白曉碧遲疑道:「師父傷好了麼?」
他「哦」了聲:「沒全好,但可以做很多事。」
白曉碧沒聽明白:「我是說,師父……不打算出去?」
溫海道:「你想回去?」
白曉碧連忙搖頭。
溫海笑道:「莫非你打算和我在這裡住到老?」
他特地加重「和我」二字,白曉碧再笨也清楚其中意思,亦鼓起勇氣問道:「我……我們不要出去好不好?」
見她雙頰緋紅,竟如染了胭脂一般,比漫天彩霞更嬌艷美麗,那亮晶晶的眼睛滿懷期待地望著自己,越發可憐可愛,溫海看得心中一動,順口應道:「好。」
白曉碧喜悅,伸臂摟住他的脖子。
溫海抱著她大步朝木屋走。
「衣裳……」
「不要了。」
見他如此迫不及待,白曉碧到底不是真傻,隱約預感到即將發生的事,未免有些緊張羞澀,亦不知是對是錯,極度不安之下,索性將臉深深埋在他懷裡,引得他一聲笑,走得更塊。
木屋近在眼前。
他卻忽然停了下來。
察覺異常,白曉碧莫名抬起臉,待看清面前情形,一顆心開始往下沉。
木屋前站著二十幾名佩劍的侍衛打扮的人。
那些人顯然很懂得分寸,並不看白曉碧一眼,齊齊跪下:「屬下來遲,求王爺恕罪。」
一聲「王爺」,叫得白曉碧面色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