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血谷聖壇。
熊熊烈火燒得更旺,廳上只有兩個人影。
「教主,屬下這就派人給雲台那老傢伙發帖,」洪亮的聲音,微胖的身材,赫然是上次江府見過的昊錦——黑血教昊總堂主。
「好,」唇邊邪邪一笑,卻又似咬牙切齒,「一個都跑不掉。」
「路教主在天之靈可以瞑目了。」昊錦語聲很低,竟透著悲痛和欣慰。
黑風驟然轉身,金色面具映著熊熊火光,更有說不出的詭異。
半日。
「江府之事,委屈昊堂主。」
「路教主之恩,休說五年內力,老夫就拼掉性命也在所不辭,」昊錦擦擦眼,努力平靜道,「何況那江老兒並未親自參與,反力阻過,也算罪不至死。」
沉默。
「教主,老夫還有一事相呈。」
黑風略一揚頭。
「鄭少凡必會聽聞,雖有那丫頭在我們手裡,但依他素日行事,必定不會坐視不管。」
「哦?」
「依老夫看來,他必定不會拿那丫頭的性命當兒戲。」他生性剛直,一時屬下一時老夫,黑風倒也並不怪罪。
寒星般的目光一閃,淡淡道:「何以見得。」
「教主可曾聽過鄭少凡拉哪個女子的手?」昊錦得意一笑,「他卻拉著那丫頭滿大街走。」
黑色身形一僵。
「依昊堂主之見——」語氣沒有絲毫波動。
「屬下以為,」昊錦恢復恭敬的語氣,「他必會入谷救人,在雲台出事前先救人出去,這也是他唯一的辦法。」
「救人?」黑風突然笑了,一字字道,「本座也想會會他。」
「教主三思!」昊錦猛然抬頭道。
黑風不言語,只冷冷的看著他。
「屬下……屬下並無他意,只是谷中機關對付他已足夠,教主何須……」昊錦發覺說錯了話。
「昊總堂主,」低沉的聲音截口打斷他的話,緩緩道,「你在江府與他一戰,到底如何?」
「這……」昊錦被他逼問,開始擦汗。
「嗯?」
昊錦不敢抬頭,只看著地面道:「屬下不清楚,只知他的正宗玄門真氣已練到十二重。」
「十二重?」黑風有些動容,「難怪昊堂主……」
立刻唇邊又浮上傲然之色:「本座的黑血至陽心法也已衝破第五關,昊堂主,倘若我二人一戰,結果會如何?」
「第五層?」昊錦嚇了一跳,驚喜交加,「恭喜教主!」
他不由流下淚:「教主年輕有為,路教主在天必定……」卻是一陣黯然,說不下去了。
見炯炯的目光依然盯著自己,他才發現忘了回答正事。
「這……」他立刻擦乾淚,想了想謹慎道,「屬下實在難以斷言,若無把握,望教主以大事為重,休要以身涉險。」
又是半日沉默。
「下去吧,本座自有分寸。」
看著昊錦那微胖的身影退出,寒星般的雙目射出閃電一般的光芒。
想把她帶走?鄭少凡,須看你有沒有這能耐。
清晨的陽光總是那麼明麗,山風也恢復了平日的溫柔。
張潔輕快地走在回恨血軒的小徑上。
他昨日雖然讓她很傷心,可還是趕來救了她,而且他還在床邊坐了一夜。
想到這裡,她莫名的臉一熱。
想什麼呢!她用手拍拍腦袋,忽然有些擔心。
眼前閃過那個獨自在黑松林深處撫琴的孤寂身影,想起他那冷俊的幾無笑容的臉,想起他狂笑著說自己不需要親人關心的仇恨眼光,她心裡略有些疼——他一定有很多苦處吧?
若非有傷心之事,為何會叫那小樓為「不養閣」,而叫這裡「恨血軒」?既然認他作大哥,就應該幫幫他。
正想著,她已來到恨血軒不遠的路口。
「青衣,你我相交多年,果真不賣我這個人情?」一個美麗卻又似曾相識的聲音。
「紫雲夫人是教主跟前的人,」素來溫柔的聲音,「夫人何不去問教主?」
「你知道我不會問教主!」美麗的聲音陰沉下來。
「夫人見諒。」
有人在威脅她?張潔本就喜歡青衣,頓時心中有些不忿,好在草木茂密,往來行人又多,那邊二人都不曾留意路口轉角處的她。
她探頭一看,果然是青衣,另外那個就是紫雲夫人?
她的聲音為什麼總給自己一種熟悉之感?張潔盡力在腦中搜尋,發現並不認識黑血教的女子。
可惜她背對著自己看不清容貌,只知道她體態妖嬈,縱是不動也風姿萬千。
「那丫頭昨夜被教主叫去了吧,」紫雲夫人冷笑一聲,「你還挺護著她,這麼快就轉向了!」
原來她在吃醋啊!
張潔覺得有趣,難怪有句話是女人在愛情面前會不擇手段。知道了原因,她的反感不由已消失一半。
「夫人既然知道,何必問青衣。」青衣溫柔一笑。
「青衣,你!」紫雲夫人似乎被氣得噎住,她冷冷的看著青衣半晌,竟突然又輕輕笑了起來:「青衣,你的心思……要我說出來麼?」那聲音忽然又柔和動聽許多,張潔不由又生起似曾相識的感覺來。
青衣不答,那雙美麗憂鬱的眼睛看著她,卻帶著些憤怒。
紫雲夫人又咯咯一笑:「你真放心那丫頭勾引他?你對他情深一片,他卻毫不知情……」
「夫人多慮了!」青衣立刻打斷她的話,努力平靜,「青衣區區屬下,並無非分之想。」
紫雲夫人卻依然掩口笑了。
「你真不喜歡他?」
「夫人對她們的手段,要我說出來麼?」青衣身形略略有些發抖,「如今教主身邊以夫人為尊,夫人又何必一個也不放過。」
紫雲夫人再也笑不出來,那美麗的聲音驟然一冷,恨恨道:「很好,想勾引教主的賤人多了,看他會新鮮多久。」
紫色身影一閃,便已不見。
青衣卻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經過這場口舌之戰,那清秀的身子竟似已站立不穩。
張潔呆住。
終於,見她舉步往恨血軒走去,張潔立刻要追上去叫她。
卻不防——
身子一麻,竟已動彈不得。
眼見青衣越行越遠,張潔不由暗暗叫苦,她不但全身動不了,竟連聲音也發不出。
「聽夠了?」
一個人從後面緩緩走至跟前。
「你不是本教中人。」他轉過臉。
忽然,那美麗的大眼睛露出詫異與驚喜之色。
是他!
若不是被點了穴,她必定已驚叫起來了。
「是你?」那人也有些驚訝。
他看著她愣了半晌,伸手拍開她的穴道。
「是你!」她終於叫出來。
那個淒清的雨夜,打著雨傘的藍衫人。
她當時病得糊塗,朦朧下竟將他當作了表哥,而他默默餵她吃了藥,還留下了足夠的銀子。
「你……」她心中又是感激又是驚喜,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他看著她,目光詫異倒也並不追問。
這才看清他的相貌。
年紀未滿三十,長相也不錯,只是神情舉動平淡,細細看去竟無任何詞句可以形容。說溫和吧,卻讓人見了不願親近;說冷淡吧,臉上卻分明是一團和氣。
「那天……」張潔想謝謝他。
「你不必謝我,」他竟然知道她要說什麼似的,打斷了她的話,「我本不打算救你的。」
「啊?」她瞠目結舌。
她的驚訝也似乎在預料之中,他笑了,然而那笑容卻無半分親切之意:「我沒那等閒心做好人,也不知有多少人像那般死在我面前了。」
語氣坦白無比,絕對不會讓人感覺是假話。令人更驚訝的是,他居然還能笑著把它說出來。
張潔愣了半天,終於道:「那……你為什麼救我?」
臉上的笑容微微顫動,又緩緩消失。
「只因你當時頗像我的一位……故人。」他仔細打量著她,卻又搖頭喃喃道:「不像……」
「不像?」她不解。
他立刻移開視線踱了兩步,問:「你為何在這裡?」
她並不回答,卻歪著頭反問道:「你也是黑血教的?」
「自然。」
「我是被你們老大抓來的呀。」她喪氣地說。
「老大?」
「就是教主。」她沒好氣的說。
他略有些詫異:「你就是恨血軒那個丫頭?」
「我不是丫頭!」張潔瞪了他一眼,「我叫張潔。」
聞言他竟然身形一顫,看著她目光複雜:「像……像了……」
張潔疑惑的望著他:「又像了?」
他卻立刻收起那神色:「你為何在此偷聽?」
「我沒有偷聽,」她立刻辯解,「偷聽談話是很不禮貌的,我只是路過,順便聽到而已。」
她特地加重了「順便」二字。
「你……」他略有深意的看看她,又望著遠處不知什麼地方歎了口氣,「紫雲她也是可憐之人。」
紫雲夫人?
張潔有些疑惑,隨即又明白過來:紫雲夫人這麼對青衣,自己方才心中不滿,想必被他看出來了吧。
「她只是吃醋,」她心中本來就已原諒了大半,見他如此提醒,不由調皮地笑了,「這個嘛,可以理解的。」
他似乎又愣住了。
「你說話……太像了……」
「像誰?」她好奇地問,「你的那位故人?」
沉默半晌,他微微點頭:「你說話的時候很像她。」
「是嗎?」張潔見他如此,心中不解,「她在哪裡?」
「在哪裡?」他身子一震,面上表情竟有些痛苦,「不在了……」
原來他那位故人已經……見他如此,張潔內疚不已。
「你……別難過,」她想了想,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有你永遠記得她,她會很高興的。」
他終於回過神,看了看她拍自己肩膀的手,愣住。
張潔尷尬的縮回頭:「那個,你叫什麼名字啊?」
他有些好笑:「白雲深。」
「你是白雲深?」她大驚小怪。
見到她的反應,他莫名其妙:「我認識我?」
「你……」她本來十分欽佩他的多情,卻立刻又想起他殺了很多無辜的人,不由語塞。
白雲深卻又恢復了平靜,笑道:「這裡處處機關,沒事最好莫要亂跑。」
說完抬腳便走。
「哎,你等等!」張潔急忙叫住他。
他回過頭。
「我剛才忘了,」她不好意思垂頭道:「那天……還是謝謝你。」
又一顫。
她說話的樣子真像。
沉默半晌,他忽然道:「當心紫雲,但是……莫要怪她。」
張潔不解的看著他的背影。
當心紫雲?自己明明和她毫不相干嘛,什麼莫要怪她?
她想想,忽然瞇起眼睛。
哈哈,莫非他——
不管如何,今日總算遇上了救命恩人。
「白雲深。」她又高興的念了一遍,想到他為妻子殺了滿門無辜,她心中忽然有些緊——他說自己像他的一個故人……
張潔同情地歎了口氣,不再多想,飛快朝恨血軒走去。
青衣靜靜立於池邊,輕盈而略有些單薄的身子似已和周圍的景物融為一體,原本明媚的陽光到這裡竟也暗了許多。
張潔呆了呆,才開心地叫起來:「青衣姐姐!」
青衣回頭,泛起溫柔的笑。
「妹妹回來了?」
昨夜教主聽她沒回來,便話也不說立刻回不養閣。不管怎樣,她沒事自己心裡也少了些愧疚。
那他們——
她不動聲色,拉起張潔的手。
教主沒有……青衣愣住,她是黑血谷「妙手青衣」,江湖只傳聞魔谷有一「妙手魔醫,」這些小事她伸手一握自然便知。
心放鬆了很多,卻更痛。
「青衣姐姐,那個紫雲夫人是誰?我好像見過她呢。」張潔沒注意她的臉色變化。
青衣一愣,卻立刻又溫柔的笑道:「妹妹認識她?」
「不認識,我沒看到她的樣子,」張潔有些失望,隨即又調皮一笑:「我看她像在吃醋吧?」
「吃醋?」青衣明白過來,房夫人吃醋的典故人人皆知,她掩口一笑,「對,她在吃醋。」
「你們那個教主真是花心,有了夫人還要找別的女子,那樣的男人真是禍害人民!」她語氣憤憤的,為紫雲夫人不平。
青衣看著她,突然「撲哧」笑出聲來。
「你笑什麼?」她摸不著頭腦。
這糊塗丫頭,她不知道紫雲妒忌的就是她?居然還為她抱不平,還罵教主花心禍害人民。
青衣恢復了平靜與溫柔,喃喃道:「他不是。」
「姐姐說什麼?」張潔沒聽清。
「沒什麼,我聽妹妹說禍害人民,很有趣。」青衣忍不住又笑,「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只能怪她太妒忌了。」
「那是封建思想,男人用來控制女人的手段!」她順口便搬出大道理,忽然又想起了白雲深,不由為紫雲夫人惋惜,「紫雲夫人真是選錯了人。」
「選錯人?」青衣莫名其妙。
張潔笑瞇瞇的眨了眨眼睛:「唔,那個白雲深好像很喜歡她啊。」
「白雲深?」青衣神色一緊,「你認識他?」
「是啊,」她開心的笑了,「他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救命恩人?」青衣愣住,搖搖頭:「他不會救人的。」
「他真的不會救人?」張潔終於確認他說的是實話,「不過,他說我像他的一位故人,所以救了我。」
青衣聞言看了看她,目光疑惑:「你?」
「是說話很像。」張潔想了想。
「是他的髮妻吧,」青衣這才輕輕歎了口氣,似也不忍提起,「自五年前那件事後……他再沒續絃。」
「可是他好像很喜歡紫雲夫人啊。」張潔不信自己的直覺會出錯。
青衣眉頭微皺:「那只因紫雲夫人長相酷似他的愛妻。」
張潔愣住。
原來白雲深始終對他的妻子念念不忘,他關切紫雲夫人也只因為紫雲夫人長得像他的妻子。難怪他自稱從不救人,當初卻救了張潔。看來也只因為她說話的神態像他的妻子了。
張潔對這種美好堅貞的感情既同情又敬佩。
「他對他的妻子真好……」
青衣看看張潔,忽然輕輕笑了:「妹妹可有喜歡的人?」
「啊?」張潔聞言臉一紅,「哪有。」
她腦中又浮現起那雙漂亮的單鳳眼,萬萬想不到自己也會作出這般羞澀之態。
「是嗎?」青衣看在眼裡,搖搖頭歎氣道,「但男人大多三妻四妾,鍾情的又有幾個。」
「鄭哥哥就沒有!」她不服氣的說,忽然發現不對,臉紅得想找個地方躲下去,「唔,還有,江舞也不會啊。」
鄭哥哥?
青衣見她如此神情,一愣——不是教主?
教中大事她也隱隱知道,莫非,是父親提過的武林盟主鄭少凡?
她心中有些緊。
張潔卻忽然笑瞇瞇的衝她眨了眨眼睛:「青衣姐姐,你很喜歡你們教主對不對?」
青衣一愣,淡淡笑了:「沒有。」
「那就好,」張潔鬆了口氣,想到那個殘忍狠毒的教主她就開心不起來——幾百條人命,還有無辜的船家,似乎還不止。「自削雙手」的殘酷刑法,花心……
她看了看呆住的青衣,嘀咕:「他那麼殘忍,殺了幾百個人,而且為了抓我還殺了好些無辜的船家,紫雲夫人居然還喜歡他。」
素衣在風中微微漾起,那絲抹不去的憂鬱之色更濃。
不,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