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神與鳳凰
灰翼在時,田真很羨慕那些衣飾精緻的神女,可如今灰翼被去掉,不知怎的,她反而對漂亮衣裳失去了興趣,換來換去,最終還是恢復灰黑色裝束,這才覺得順眼多了。她不由自嘲,這大概就是氣質問題,不是美女的料,怎麼裝也不像。
柔和的藍光裡,魔神背對殿門立於榻前。
田真走過去喚道:「陛下。」
魔神「嗯」了聲,微微側臉。
田真裝作不知,轉到另一邊,拂開他額前長髮,望了望那受傷的臉,安慰道:「陛下還是貌美。」
魔神毫不客氣揭穿:「違心之言。」
田真很沒面子,真的踮起腳仔細瞧了半日,道:「吾說的真話,小傷,無損陛下容貌。」
魔神看她:「尚有誠意。」
別看此神狂妄暴力,其實什麼都知道,真要騙過他不容易呢,田真笑道:「魔業護法不善言辭,陛下何必生氣。」
魔神很直接地認錯:「傷害部屬洩憤,是吾之過。」
田真摸摸下巴。
此神很有原則,也很講道理,可惜強大的實力與殺神的天性,決定了他的行為不可能完全受原則控制,脾氣一上來,一切原則與道理都要靠邊站,如果你跟著他混,而不清楚這個特點,那就倒霉了,後果可能是:此神生氣了,一巴掌把你拍個半死,然後氣消了,自我批評說「是吾之過」。
你冤枉吧,憤怒吧,問題是你敢揍回來麼?
田真道:「小小傷痕,不需要我太多的血。」
魔神坐到榻上:「吾乃先天神體,鳳血無用。」
田真恍然,難怪他上次受內傷也不肯用藥,而是自行用天元神光治療,這回是外傷,估計只能自愈了,生得太金貴也不是好事,就像好車,先天神體多拉風,可要壞了一點,修起來麻煩得很。
邊想著,田真邊往他身旁坐下。
魔神提醒:「鳳凰。」
田真道:「吾累了,陛下不許吾坐嗎?」
也難怪,殿裡除了這榻,再無別的擺設,總讓站著未免太不體恤下屬。魔神沒有再針對此事發表意見,看著她半晌,道:「鳳凰,你喜歡吾什麼?」
田真故意想了想,道:「還是陛下的臉。」
「狡猾的鳳凰,要令吾歡心,」魔神微微移開視線,「吾兒冰河所做一切,皆是為了吾,與魔界。」
田真愣了下,反應過來:「陛下是說……」
「他有錯,吾未怪罪。」
果然是什麼都知道的,田真看著他許久,道:「陛下裝作不知道就行了,為什麼要跟我解釋?」
魔神道:「吾有偏袒,對你不公。」
「陛下決定偏袒他了?」
「吾兒為魔界付出許多,魔界未來需要他。」
「陛下的解釋讓我感激,問題是,我的回答能改變陛下的決定嗎?」田真道,「如果我說不服,陛下會處置他?」
「是否處置,這個問題吾不需要你回答,」魔神道,「吾問的是,你是否願意為吾原諒他。」
誰再說此神笨的,明明就是六界最聰明的一個!田真笑起來:「陛下都這麼說了,我若還不肯,豈不證明我對陛下的感情有假?」
「吾並無此意。」
「他知道我離開魔界可能會有什麼樣的下場,這次若不是陛下來得及時,我就沒命了,不可能不計較的,」田真停了停道,「但是因為陛下,我願意原諒他,我擔心的是,會不會有下次。」
魔神道:「你的寬容,會令他收斂。」
田真欣然道:「我相信陛下的話。」
魔神看著她,沒再說什麼。
大神,想不到咱有這麼聖母吧?田真故意轉過臉看殿門,正在此時,外面忽然傳來呼呼風聲,緊接著一道英武身影落在殿門口,紫色披風揚起,經對面高高巨柱上珠光的映照,在地面投射下長長的影子。
路冰河目不斜視走進殿,先是單膝跪下行禮,然後起身問:「父皇此去優婆山,不知有何發現?」
「一條神蛇,不重要。」
「小小孽畜,怎能傷到父皇?」
「自然,傷吾的是太上鏡殺陣。」
短短幾句,路冰河就問出了重點:「太上鏡在六界之外,優婆山怎會現殺陣?」
魔神道:「當年吾父兄率眾神所設,吾不慎入陣,功體受制,才令他們有了機會,如今神蛇破土而出,致使地力變動,觸動此陣。」
路冰河道:「如此,優婆山終是險地,父皇當少去為妙。」
魔神道:「無妨,此陣吾已不懼。」
路冰河看著田真道:「兒還有一言,請父皇遠離此女。」
誰說寬容會換來收斂的?田真差點氣得內傷,為剛才的聖母思想後悔不已。
魔神也覺得太直接了,提醒:「鳳凰無過,我兒,慎言!」
「兒並非懷疑她是奸細,亦相信她無心害父皇,只不過天意難測,」路冰河停了停道,「父皇神威,凌駕六界之上,誰知自此女出現,便屢次受傷,未免太過巧合,謠言雖不可信,亦不可不防。」
不待魔神說話,他又道:「神仙兩界聯盟,勇將多不可數,妖界助力有限,父皇若真在此時歸去太上鏡,魔界恐會生變,請父皇三思而行。」
魔神不語,視線緩緩移開,顯然在衡量。
為魔界未來,這麼偉大的理由都搬出來了呢,田真冷靜地望著他,一言不發。
魔神思考了很久,終於開口:「鳳凰,先搬離寢殿。」
田真也等了很久,聞言站起身就走:「既然陛下相信,不用吩咐,我也不敢再踏進這殿半步了。」.
對於田真兩進兩出寢殿的經歷,眾魔都歎息不已。不可否認她當時說了氣話,但再狗腿的人也有自尊心,兩個月來,她不僅真的沒再去過寢殿,而且乾脆連議事也請假不參加了,正合了路大天王的意。
有關神羽族的預言,田真是相信的,可是對於自己會應天意的可能,田真表示絕對的懷疑,自己這點能耐,完全是來打醬油的,屬於老天近視了才有可能選中的人——承天意的是什麼?那是主角,人人都該圍著轉的,自己多不容易啊,先是不幸看中有龍的鳳凰,現在倒追遠古大神,還差點丟了命,路大天王這麼作對,是嫉妒咱搶你父愛?
兩個月不見,魔神沒有任何表示,想那種活了幾千萬年的大神哪會記得一隻灰鳳凰,好在路大天王給的待遇還不錯,田真無奈接受安排,安心當個混吃混喝的魔界公民,
十方虛野是野遊的好場所,永遠有看不見完的美景,和數不盡的新鮮事,其中更有些奇特的地方,氣候變化萬千,今日春風和煦,陽光明媚,明日就白雪飄飄,或是雷霆閃電了。
身後草地上眾魔在較量本事,都想拿下次比武大會的頭名,吸取前幾次教訓,田真不敢走遠,獨自坐在陽光下的樹蔭裡,看對面山谷大雨傾盆。
「我父皇不要你啦?」小小人影跳過來。
「臭小子!說什麼?」田真怒了,將他一頭紅髮亂揉。
路小殘掰她的手:「喂!我又沒惹你!」
田真喃喃道:「你父皇惹我了,你哥哥惹我了,我就惹你。」
「女人真不講理呀,怪不得被父皇趕出來,」路小殘動用法力彈開她,倒背著小手道,「你氣他負心,又不敢去罵他,就拿我發火。」
負心?田真尷尬了。
好吧,同居這麼久,此神很正派,除了抱過自己啥也沒做,不用負任何責任,再說人家可一早就明白地表示過「吾不喜歡你」呢,哪能算負心。
「我哥哥說得沒錯,」路小殘嘀咕道,「誰叫你是鳳族的呢,又害父皇受傷,要不是你幫過我,我也會趕你走。」
田真歎氣:「好吧,他們本來都沒錯,可我現在很不高興,總要找個人來出出氣。」
路小殘轉身就跑了。
田真發笑。
沒追到魔神大人,撿個狡猾厲害的兒子也算收穫?
經小傢伙這麼一鬧,田真母愛氾濫,心情反而好了許多,懶洋洋地站起身,打算過去看比武,誰知就在此時,她忽覺腰間一緊,然後就見前方景物迅速遠去,消失在視線中。
這一帶臨近虛天之門,仍屬魔界防守範圍,路大天王做事周密,什麼人能在重重關卡下潛進來?
察覺對方無傷人之意,田真第一個反應是:「王?」
「除了你的王,就記不住別人了?」含笑的聲音響在耳畔,「小鳳凰。」.
「文犀?」田真驚喜。
文犀帶著她降落在一片山谷裡,這才鬆開手,微笑:「見你一面不容易,等了好幾日,總算叫我等到了。」
素色披風,邊角恰到好處鑲著金紋,田真打量他幾眼,又朝四周張望:「你一個人來的?」
「放心,只有我一個人,」文犀也在打量她,「沒了灰翼,果然好看多了,我都險些沒認出來。」
田真一本正經解釋:「灰翼還在的,看不見而已,我本來就是灰鳳凰。」
「此地屬魔宮地界,他們很快會追來,我們去那邊說話。」
他沒有再動用法力,帶著田真步行往南走,田真也明白其中緣故,一切法術所賴者,無非天地靈氣,取靈氣為己用,施展法力遁行,周圍氣流多少會有異常,當然,高手通常不用擔心被人察覺,但有魔界這位大神在,任何高手都會比平日更小心。
以林木山石作掩護,二人沿小徑而行,至幾里外才停住。
文犀歎道:「此地關卡防守,佈置嚴密巧妙,縱是高手也難混進來,魔界天王名不虛傳。」
路大天王確實名不虛傳,看咱現在的境地就知道了,田真打趣道:「意思就是,你不是一般高手?」
文犀道:「有些人哄起我來,也不是一般高手。」
田真忙道:「對不起,上次是我騙了你。」
文犀側身:「你倒坦白。」
田真道:「你別生氣,我不是故意利用你,只不過當時迫不得已,又怕你知道了不答應,所以才……」
文犀失笑:「若非我答應,你又豈會走得那麼容易,小鳳凰?」
田真愣住。
「你是真的投了魔界,」文犀道,「從魔神手底救了這邊的人,還能活下來,就絕不會是奸細。」
田真恍然道:「我來自神羽族,路大天王更會格外留心,若我真是奸細,哪能活到今天。」
文犀看著她半晌,道:「想是被算計了一番,才跑去優婆山找人。」
田真無奈地笑:「什麼都瞞不過你。」
「當時言語試探,就知你不對,見到朝華君才證實了,」文犀正色道,「你當我的侍衛是什麼,你那夜獨自離開,他們是報過我的,就因為放你走,鑄成大錯,你可知引出多少事?」
田真忙問:「什麼?」
「朝華君有心替你隱瞞,是以神界當時並未下追殺令,那夜恆月神女也去了優婆山,我並沒在意,誰知她竟死於魔神之手,月王報與神帝,此事牽扯出你,如今神帝下令捉拿叛逆,你的王因為你也受了責罰。」
「月王怎會知道和我有關?」田真猛然想起,「那個侍女,月林!她沒有死,是她說出去的!」
文犀道:「呆鳳凰,連這簡單的道理也不懂?斬草不除根……」
田真頭疼道:「春風吹又生啊。」
文犀失笑:「這時候還有心思貧嘴,斬草不除根,必然後患無窮,我上次忘記囑咐你,修成人形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今後凡事要留個心眼。」
明明是恆月姬想害自己,現在人一死,什麼錯都落到自己頭上了,田真有氣:「你不問她為什麼會死?」
「事已發生,無須再問理由,」文犀單手扶上她的肩,淡淡道,「只要小鳳凰認為她有死的必要,她就該死。」
田真感動,魔神大人是神,習慣站在高處去評判事情,重視理由,對與錯很分明,而在他面前,事情發生在誰身上以及如何應對才是重點,對與錯則相對顯得不那麼重要了,會偏私,就更有人情味。
「難得見面,今夜我們誰也別急著回去,」文犀拉起她就走,「天色已晚,找個地方慢慢說話吧。」
田真先是覺得一夜不歸欠妥,但想到那兩父子都要自己離遠點,估計對自己回不回的事也沒多在意,於是打消顧慮,跟著他邊說邊走.
這一晚很不平靜,閃電雷鳴,劃破黑夜,十方虛野風雨大作,不時天火降,引得遠處山頭樹木燃燒。
雷電影響氣流,反而有助於藏匿行蹤,這種天氣找人本是難上加難的,以防萬一,田真仍然制止文犀使用法力,兩人找了塊隱蔽的大岩石避雨,升起堆火。
「察覺外人進入,路冰河肯定會增設守衛……」
「我能進來,就有把握出去。」
衣裳濕漉漉的,狂風過,田真的聲音和身體一起發抖:「那就好。」
文犀見狀將她摟入懷裡取暖,田真知道他修為高深,不畏寒冷,想這天氣,要在野外過一夜,單憑自己和這堆火是絕對不行的,倒不必扭捏作態。
文犀道:「你的事我聽朝華君說了,得人形就好,修行是慢慢來的,初時未免難點。」
田真笑道:「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是最低劣的體質。」
文犀微微一笑,不再多言,抬眸看外面漆黑的夜。
田真道:「文少宮大人,在想什麼?」
「在想當年落難時,也是十方虛野,遇見這樣的天氣,我獨自躲在山洞裡,又惟恐驚動仇家,不敢動用法力,只道難有出頭之日了,誰知一轉身就過了近千年,我竟還能回到仙界,」文犀說到這裡,忽又莞爾,「當日受傷,險些落到路小天王手裡,我幾乎就要放棄了,幸虧有你相救,小鳳凰。」
顛沛流離的生活,尋常人忍受幾十年就很難得,這樣的仙士竟能忍上千年,田真半是佩服半是感動:「救你只是意外,你贏在你自己,落到那樣的境地還能堅持,我是及不上你萬分之一的。」
文犀道,「留在魔界,就是與神仙兩界為敵,魔界之強,一人而已,聖無名的預言你也聽說過,若真應驗,他會再次被封印,兩位天王極可能遷怒於你,身為神界叛逆,那時你還指望誰維護?」
「你說的我都明白,」田真搖頭道,「可現在就算我回去,月族肯放過我?」
「恆月姬並非死於你之手,神帝與月王不敢出兵魔界,故遷怒於你,此時你主動歸去請罪,尚有餘地,朝華君還是有這個能力護你周全的。」
「是王叫你來的?」
「他的確請我來說服你,但我來,並非是因為他。」
「我不會回神界。」
文犀點頭,「我知道,你可以隨我去仙界。」
田真沉吟道:「叛離魔宮代價更大,一旦走露風聲,可能會將魔神的怒火引向仙界,仙帝會同意收留我?」
「這你不必擔心,我自有安排,」文犀揉揉她的腦袋,「今非昔比,我在仙界還能說上話。」
田真叫道:「喂喂,我不是鳳凰了,別再摸我的頭!」
文犀笑起來,反而在她頭上多拍了下:「得了人形就忘記本體,在我眼裡,你就是鳳凰,給我帶來幸運的小鳳凰呢。」
「我現在的處境還能帶什麼好運?只會連累你。」
「那就輪到我來護你了。」
電閃雷鳴,襯得耳邊的聲音更加溫柔,田真覺得很不自在,忙不動聲色從他懷裡掙開,裝作去添柴火:「看來這雨今夜是停不了……」
文犀將她拉回懷裡:「我沒有立即帶你走,就是先問你的意思,你怎麼打算?」
田真道:「我……再想想吧。」
文犀皺了下眉,隨即微笑:「也罷,待你想通,可以隨時來仙界找我。」
話剛說完,一陣狂風撲面而來。
冷意蔓延至心裡,攜帶著恐怖的怒意,田真忍不住打個哆嗦,猛地抬眼望向前方。
察覺到周圍氣氛不對,文犀也斂了笑容,緩緩鬆開她,站起身擋在前面,右手微握,凝神戒備。
說來也巧,頭頂恰有一道閃電破空而過,映得大地如白晝。
剎那間,四周景物清晰無比。
閃電底下,前方空地上,高大身影冷然而立,長髮披垂,黑袍金邊與頭上金飾都在電光裡閃爍。
田真嚇得跳起來:「陛下!」
黃金也導電啊!你穿成這樣出來,就不怕雷擊?
厚重的雨幕被神力推開,形成無雨空間,雷聲轟鳴,蛇形閃電在雲中穿梭,氣勢磅礡的背景,襯得那身影越發威武。
忽明忽滅的電光裡,魔神依舊站在原地,右手負於身後,廣袖下的左手卻已抬起。
「朝三暮四的鳳凰!」狹長雙眸瞇起,殺氣滾滾而來。
第二十二章神蟒主人
魔神大人瞇眼,後果很嚴重,一個明智的人是絕對不會在這種時候繼續跟他作對,提高其怒氣值的,除非你想讓你和你的朋友變炮灰。
往好的方面想,此神製造炮灰之後可能會反省,自我批評一句「吾殺錯了」。
然後,你們可以瞑目了。
以上結果估計多數人都不會樂意接受,情勢危急,田真也顧不得無恥了,作少女驚喜狀:「陛下你終於來了!你來找我的?」
怒火對上笑臉,魔神也想不到這出,成功地被問住,手雖抬起,卻沒有繼續動作。
「陛下來找我了,你先走吧,」田真推了文犀一下示意,接著飛快衝到他面前,握住那隻手,「陛下,這麼久見不到你,我都以為你忘記我了。」
「嗯?」魔神殺意不減,顯然看穿了她的意圖。
「陛下息怒,」田真改為抱住他,仰頭鎮定地笑,「他是我在天界認識的朋友,請陛下不要傷他。」
「朋友?」魔神終於開口,「唆使你叛離吾的朋友!」
「神帝下了追殺令,他冒險進魔界來提醒我,勸我離開,不過是為我著想,陛下不覺得這樣的朋友很難得嗎?」田真盡量引導此神的思考方式,「陛下放心,我絕對不會叛離魔界。」
「小鳳凰!」文犀上前兩步。
「謝謝你為我著想,」田真及時截住他的話,語氣倒是坦誠,「但我是自願留在魔界的,所以你回去吧,不用擔心我。」為確保安全,她又嚴肅道:「天界追殺算什麼,就是五界齊來,陛下也不會讓他們傷我分毫。」
作為勝利者的時候,每個人的怒氣值通常都會自行降低,尤其是愛面子的人。
魔神對這番話勉強表示滿意,殺氣果然退去不少。
文犀明白她的用意,想自己的身份的確不能輕易出事,惟有盡量冷靜,道:「天界下了追殺令,非同小可……」
「夠了!」田真淡淡道,「你不用再說,我是不會跟你走的。」
留意到自己的形象正在被破壞,魔神警告:「鳳凰,鬆手。」
先天殺神,製造炮灰是生活習慣,在沒有確定他真正息怒的情況下,田真哪裡敢放開,索性抓起他的手貼到臉上,低聲道:「陛下,吾心裡只有你,你放心,吾不會離開你的。」
「鳳凰!」
對於放肆的人,魔神通常會毫不遲疑一巴掌拍死,不過放肆到這種程度的目前還沒有,拍死此女似乎可惜,可若是繼續下去,不知她還會表白出什麼來,衡量之下,魔神覺得還是形象問題比較重要,至於教唆自己部下的人,不急,以後可以慢慢殺。
於是,魔神不再理會文犀,帶著田真迅速消失.
永夜的虛天魔界也是雷聲陣陣,暴風雨沖洗著萬里石山,對面巨柱上的珠光已經熄滅,空中花園似的寢殿在雨中沉寂。
眨眼工夫,兩道人影出現在殿外。
魔神放開田真,走進殿門。
直到此刻,田真的心才完全放下,失去顧慮,膽子也大了,她故意停在門口作出為難的樣子:「陛下既然在意神羽族的預言,吾也沒有道理再進寢殿……」
「嗯?」魔神轉身,伸手將她帶了進去。
田真張張嘴,又閉上。
好吧,魔宮部下這麼多,沒有一個失蹤就讓他親自冒雨去找的道理,看在他表現出重視的分兒上,咱可以少計較些。
主動糾纏,對方一直沒有回應,難免會令人洩氣,開始想要動搖,可是對方一旦有了表示,勇氣與信心都會成倍回來,待魔神放手,田真立即坐到榻上去了,指責:「陛下剛才太不講道理。」
魔神道:「仙者,是你的朋友。」
「是,」田真坦白道,「他叫文犀,現在的身份是仙界少宮,但他來魔界只是為了找我,沒有別的目的。」
魔神側臉:「吾,不計較。」
不計較你還擺這副面孔?田真莫名,可巧殿外一聲炸雷過,震得足下地面也跟著顫動,冷風灌入,先前淋濕的衣裳還沒幹,凍得她直發抖。
田真心頭一動:「我當時淋了雨,很冷,與他偎依取暖。」
「低劣的凡神體質,」魔神確認她沒說假話,「你的朋友,是仙界少宮?」
田真點頭。
魔神眼波微動,緩緩移開視線。
田真自覺心中無鬼,底氣也足了,強調:「陛下,吾冷!」
魔神批准:「回去更衣。」
田真哪裡肯走:「吾並沒叛離魔界。」
魔神負手:「吾知曉。」
佔了理,田真乘勝道:「陛下說吾朝三暮四。」
魔神側身:「吾收回。」
「罵都罵了,怎麼收回?」
……
「陛下傷害了吾。」
「得寸進尺的鳳凰。」
田真好容易才忍住沒笑出聲:「我沒有做錯,明明是陛下不對,怎麼說我得寸進尺?」
魔神直接揭穿她:「你要怎樣?」
要怎樣?田真馬上熱血沸騰,覺得不冷了,口裡卻道:「我哪敢向陛下提條件。」
「違心之言。」
「那陛下說我想要什麼?」
魔神卻不答了,抬手道:「回你的居處。」
「外面雨那麼大!」田真怒上心頭,跳起來,「陛下既然這麼顧慮,我會遠離,離開魔界就行了,陛下留我做什麼!」
「鳳凰!」
……
警告聲裡,大殿陷入短暫的沉寂。
「吾擔憂你的安危,冒雨尋找,你還要什麼,」魔神微微傾身,伸手拉起她,「吾送你回去。」
原來此神也很精通舊領導那套,突然表現一點溫柔,田真反而難以招架,半張著嘴,滿臉愕然,跟著他往外走.
夜很快過去,平靜,又不平靜。第二日早上,田真從床上爬起來,回想昨晚發生的事,仍覺得難以置信,魔神大人居然主動拉咱的手?他居然主動送咱回來?他……至於一路走來的過程,田真到現在都還迷迷糊糊的,像是在做夢,要問被那手握住的感覺,更無從記起,能確定的是,當時自己一句話也沒說。
不知道文犀安全回去沒有?田真想了想,決定去上班打探消息,哪知剛走出門,就見九死滄等人苦著臉匆匆朝這邊奔來,好像後面有鬼追一樣。
「鳥女!」九死滄看見她,不等招呼就飛快跑過來,氣苦道,「快去讓陛下把這孽畜收了吧,都拿它沒轍了!」
田真滿頭霧水:「收誰?」
話音剛落就有勁風撲面,一條綵帶以極快的速度自身旁捲過。
「是它,它怎麼來了!」田真嚇得跳起來,這可不是優婆山那條神蟒嗎!
原來這先天神蟒極具靈性,性子驕傲,守著優婆山幾千萬年,難得與主人下來走動,九死滄等人誤將它當作尋常妖蟒,引得它發怒,示威起來。
眾魔被它追得四散逃跑。
對於它為何離開優婆山跑來魔界鬧事,田真很疑惑,且看得發笑,覺得這樣下去的確不行,於是飛快往魔神寢殿跑。
路小殘遠遠地坐在台階最高層,看見她就站起身:「哎呀,你現在才來呀!」
田真招手道:「小鬼,你在等我?」
路小殘沒有計較稱呼問題,笑嘻嘻地跳到她面前,點頭:「那當然。」
田真奇怪:「你不會去找我?在這兒等什麼!」
「在這兒等,才能看你發火呀,」路小殘朝身後殿內一指,「你是來找父皇收拾那條大蛇的對不對?他沒空,和那蛇美人在裡面敘舊呢。」
…….
「蛇美人?」
「那條大蛇是她養的。」
田真暗暗吃驚,先不說別的,單憑住在優婆山上又養了神蟒這點,可知此女並非凡神。
路小殘道:「父皇跟她很熟呢。」
田真瞅瞅他道:「你父皇活了這麼多年,能不認識幾個人嗎。」
「你嫉妒了!」
「我有什麼好嫉妒的。」
「不承認就算了,」路小殘踱著小步子,道,「我本來是想幫你,打聽她跟父皇的關係。」
田真拎過他,壓低聲音:「什麼關係?」
路小殘笑瞇瞇道:「不知道,父皇把我趕出來了。」
敘舊卻不讓兒子聽?田真皺眉。
路小殘拉她:「喂,你敢不敢進去呀?」
「怎麼不敢,」田真揪起他的領子,拖著他朝殿門走,「走,跟娘一塊兒去見見那位蛇美人。」.
寢殿內一片沉寂,無任何動靜。
沒人?田真按捺住心頭好奇,在門外等了許久,裡面才終於響起熟悉的聲音。
「奐天女。」
「西殿下。」真有個女人聲音傳來,極為動聽,隱隱有泣意。
「讓吾原諒你?」
「我對不起西殿下,不敢求原諒,」奐天女喃喃道,「有生之年能再見到殿下,我已知足,我……我是背叛者,殿下當日不該救我。」
田真握拳。
看吧,小女人的眼淚通常是征服大神的最好武器,尤其是實力過剩且極具保護欲的大神,再哭下去,就要心動了吧?憐愛了吧?
果然,魔神開口道:「吾不怪你。」
「西殿下……」
「用你性命做賭注,引吾入殺陣,利用之後又將你封印,吾那無用的父親與兄長!」
「殿下息怒,封印我的並非陛下與太子。」
「嗯?」魔神意外。
奐天女低聲道:「當年害西殿下被困太上鏡,我便將自己封印在了優婆山底,若殿下不能脫身,我就……永生不出來。」
魔神似有所悟:「吾降彩蛇,驚動了你。」
奐天女喜道:「是,它就是我養的小蛇,殿下還記得它?」
「眼熟。」
「我在優婆山底多年,直到前日太上鏡殺陣再次被觸動,帶動優婆山地力改變,小彩它先跑了出來,遇上殿下,我才知道殿下已脫身了。」
魔神「嗯」了聲,轉臉看門:「偷聽的鳳凰。」
田真正聽得入迷,忽被這話驚回神,知道已被他發現,只得拖著路小殘走進去,同時飛快尋找目標。
那奐天女原本跪在魔神面前,見來人立即站起身,動作雖快,看起來卻自然得很,並無半絲匆忙之態。
田真放慢腳步,邊走邊打量她,很快有了觀後感——不愧是神女,渾身都洋溢著大神之氣。
細眉鳳眼,長相絕美,尤其是那身衣裳,質地輕薄細軟,似紗又不是紗,上有藍紫色條紋相間,顏色由淺入深,別有種夜空般的飄渺幽靜的味道,比之當初德音龍女,美麗中又多了三分高貴。
田真表示淡定。
嗯,神女這身裝扮和那條彩蛇很搭配……
見她只顧看人,魔神轉向路小殘:「吾兒,解釋。」
路小殘道:「是她拉我來的。」
田真回神,早已想好借口:「外面有條大蛇搗亂,我過來請示陛下,不料陛下正在會客,我不知貴客是誰,恐失禮數,不好貿然進來打擾,因此在殿外等候。」
魔神簡短介紹道:「天海王之女。」
奐天女早已拭去淚,端莊的站姿,恰到好處的表情,都充分顯示了其特殊的地位。
見她有詢問之色,魔神看看田真,半晌道:「鳳凰,吾之部屬。」
「我看也像羽族後裔,」奐天女沖田真溫和一笑,含蓄地糾正,「我與西殿下自小相識,是陛下賜給殿下的侍姬,並不是客,你不必多禮。」
田真有點想扶額。
看來上古大神並不都是「吾」啊「吾」的嘛,瞧這話,分明是在強調地位,以領導身份自居了,咱什麼時候要跟你多禮來著?
自幼相識,青梅竹馬,當初此神又是因為她被困……侍姬?侍什麼的?不會是侍寢的吧!
「你讓他們放心,小彩雖頑劣,卻不會隨意傷人,」奐天女安慰性地說完,重新轉向魔神,傷感道,「這些年我雖困於優婆山底,卻一直記得與炎武隨西殿下住在赦殺殿的那段日子,如今出來,竟已物是人非,神族……」
魔神道:「神亦有劫,天意,你不必傷懷。」
敘上舊就把咱當空氣了?田真鬱悶。
好在魔神還記得這團空氣:「此蛇不傷人,你不必怕。」
田真「哦」了聲,不動。
魔神道:「鳳凰?」
田真雙手按在路小殘肩上,一臉溫柔的笑:「昨晚我做了個奇怪的夢,打算過來講給陛下和小殘聽的。」
話中若有若無的親暱感,讓對面兩人都一愣。
奐天女很快恢復平靜,不動聲色打量起她來。
魔神問道:「有何古怪?」
田真故意為難:「這……」
奐天女含笑看了眼魔神,道:「我伺候西殿下多年,並非外人,你不必顧慮。」
不是外人?田真也看魔神。
根據以往的經驗,很難保證此女不會說出什麼驚天動地的話,魔神衡量之下,覺得做夢應該做不出大問題,抬手批准:「講。」
「那……我講了?」田真假作回憶狀,慢慢道,「我昨夜夢見下了好大的雨,我外出未歸,陛下親自出去尋找,將我接回魔宮,又送我回房,今早醒來回想,這夢竟做得像真的一樣。」
奐天女愣住。
路小殘「咦」了聲:「真古怪,你怎麼做這樣的怪夢呀!」
田真表示無辜:「我也不知。」
被各種目光注視,魔神側過身,臉被額前垂落的長髮擋住大半,看不清神情,語氣倒沒什麼變化:「迷糊的鳳凰,你沒做夢。」
「難道是真的?」驚訝。
「是吾。」
承認得真乾脆,田真展顏笑道:「我以為自己在做夢。」
再遲鈍的人也能從對話中聽出這位部屬的特殊,奐天女緩緩收起訝異之色,莞爾:「殿下還是這麼隨和。」
田真但笑不語。
親愛的魔神大人,難得有人誇你隨和呢。神女你的地位咱明白,可咱的地位也得讓你清楚,你對此神有無企圖,應該很快就能知道了。
奐天女將目光自她身上移開,落定在路小殘身上:「這就是小天王?」
魔神點頭:「是吾兒。」
「陛下竟尋到了生之泉,」奐天女仔細將路小殘打量了一番,搖頭,「可惜尚有缺陷。」
魔神道:「吾之失誤。」
「或許,我能替他彌補。」
「吾倒忘記了,你精於此道。」
奐天女笑道:「殿下還記得,論這個,殿下當年也輸我一籌呢。」
兩位大神商量造人技術,路小殘漸覺不安,收起目中頑皮之色,仰臉望田真,悄悄扯她的衣袖。
田真握握小手示意他安心:「人誰無缺陷,我看小殘現在這樣就很好了。」
奐天女道:「我已瞭解,如今魔界是眾矢之的,殿下需要更好的助力。」
田真道:「我相信陛下的能力,魔界有陛下與大天王,縱然六界同來,又有何懼?」
魔神抬臉,對這句奉承表示滿意。
奐天女並不著急:「請殿下裁奪。」
愛聽奉承話的人未必不英明,魔神道:「吾雖不懼,但奐天女所言有理,魔界需要更多強者。」
奐天女微笑:「殿下就將此事交給我吧。」
路小殘快哭了:「父皇。」
魔神斥道:「吾之子,豈能輕易哭泣。」
路小殘垂下腦袋不說話了。
好個神女,任何人都沒有一來就提這事的道理,這是什麼意思?田真冷笑,將小傢伙拉到身後:「小殘是我兒,我不捨得他走,求陛下留下他。」
奐天女不慌不忙看向魔神。
見此女公然把兒子據為己有,魔神皺眉道:「鳳凰,魔界未來重要。」
田真道:「陛下,我的兒子也重要。」
魔神沉吟,沒有立即表態。
就在這關頭,殿外忽然響起腳步聲,卻是紫袍的路冰河走進來:「神女初到魔界,無處安置,若與他們一同住在外面,未免怠慢,不如暫且讓她留在父皇寢殿,待我命人建好宮殿,再搬進去,父皇意下如何?」
「天王不必費心了,」奐天女制止道:「我原是伺候西殿下的,如今也無處可去,求殿下准我留在身邊繼續伺候。」
田真聽得一肚子火。
先天神女,與我們住在外面就是怠慢,路大天王你他媽缺乏母愛啊,這麼急著讓你爹跟人同居?
魔神「嗯」了聲,沒有說什麼。
「我倒差點忘了,不能再踏入寢殿的,」田真拉起路小殘,「走,我們出去玩,走遠點。」
見二人出殿,奐天女道:「小天王的事……」
魔神制止:「再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