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洞之行(三)

陸鬼臼在掉下山崖之前,都是一臉的茫然。

他似乎萬萬沒有想到,他的師父會突然出手封了他的丹田,然後揪住他的領子,將他一把扔進了看不到頭的深淵之中。

寒冷的風,從陸鬼臼耳旁呼嘯而過,他看到了張京墨張面無表情的臉,口中的呼喊全都壓抑在了喉嚨裡——他的師父,是什麼意思?

張京墨的眼神是冷漠的,他看陸鬼臼,如同看著一個死物,陸鬼臼被他直接提起,從高高的懸崖上直接扔下。從頭到尾,張京墨都沒有露出任何表情。

陸鬼臼覺的渾身冷透了,他身旁的朱焱被張京墨喚了回去,丹田的靈氣被封了起來,此時此刻的他就是個普通人——剛剛獲得了《血獄天書》的普通人。

陸鬼臼不知道他往下落了多久,總之在他開始渾身打哆嗦的時候,他的身體猛地栽進了一個冰冷的湖中。

好在陸鬼臼早就學會了游泳,他掙扎著從湖裡爬上了岸邊,喘息了許久,才觀察到四周到底是什麼環境。

這似乎是個地下湖,湖水十分的冰冷,在湖的周圍長著一些散發著微光的生物,陸鬼臼湊近一看,才發現是螢光草。

有了螢光草那微弱的光芒,陸鬼臼看見自己吐出的氣息竟是已經霧化成了白色,他不斷的搓著手,腦袋卻是不斷的浮現出張京墨揪著他領子將他丟下來的畫面。他的師父是知道底下有湖嗎?若是知道,為什麼要以這種方式丟他下來呢?

陸鬼腦袋亂極了,他想不出一個合理的答案,身體的寒冷讓他的思維更加的遲緩,就在他不斷向上張望的時候,陸鬼臼感到自己的丹田之中,出現了一股莫名的熱流。

和《水延經》那溫和的靈氣不同,這股熱流非常的暴烈,從經脈經過,便帶起了細微的疼痛,那熱感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明顯。待那熱流在他身體內游了一圈後,陸鬼臼忽的聽到巨臉的聲音響起,那巨臉道:「小子,你師父,可真夠狠心的。」

陸鬼臼愣道:「你什麼意思?」

巨臉道:「我看他模樣,像是知道這底下有湖水,但若是落下的位置不對,你又被封了丹田,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啊。」

陸鬼臼道:「你不要胡說,師父最疼愛我了。」

巨臉冷笑道:「疼愛?誰會把自己疼愛的弟子隨手扔下懸崖。」

按照一般情況,巨臉十分有把握勸動陸鬼臼這個年紀的孩子,可是陸鬼臼卻讓他失望了,因為他聽了巨臉的話,只是搖了搖頭,堅定道:「師父不會害我的。」

巨臉冷笑一聲,卻是不再和陸鬼臼爭辯,他道:「好吧,隨你怎麼想,現在最重要的事,對你來說是活下去,對吧?」

陸鬼臼不由的點了點頭。他在點頭的時候,還朝懸崖之上望了一眼,似乎在企盼著什麼,然而如同巨臉所說的那般,陸鬼臼注定要失望了。

巨臉道:「我現在便教予你《血獄天書》之法,至於能不能活下去,就要看你自己了……」

事已至此,陸鬼臼除了接受也沒有了別的選擇。

這《血獄天書》乃陰陽調和的法決,其階段一共分為三階段,第一階段為極陽,身體裡所有的靈氣和招式都是至剛至陽,第二階段為極陰,和至陽完全相反,最後一個階段,卻是將前兩部分完全融合,已達到陰陽相容。

第一階段極陽,在極陰之地修煉最為有效,因為外部的環境可以幫助修煉者減緩至陽之氣對身體帶來的傷害,因此所處之處越為陰寒,則越容易入道。

這幽洞卻是修煉《血獄天書》的不二之選了,陸鬼臼所在的谷底,乃幽洞最深處,其處有一底下湖,湖中水是活水,還有魚類在其中生存。

有了法決,有了環境,又有了食物,陸鬼臼再不修行,就真的對不起這機遇了。

巨臉很快就將入門的法決教予了陸鬼臼,讓他盡快在丹田之中生出屬於自己的靈氣,這樣才能入水尋魚,才有活下去的資本。

天才之所以叫做天才,總是有原因的,陸鬼臼只花了一天半,丹田中便出現了一絲熾烈的靈氣,這靈氣非常的不穩定,出現之後便在陸鬼臼的經脈之中亂竄。

陸鬼臼露出痛苦的表情,巨臉見狀,卻是不鹹不淡的補上了句:「這《血獄天書》雖是極品法決,卻有一個嚴重的缺陷。」

陸鬼臼心道有缺陷怎麼不先告訴我。

巨臉又道:「這法決修煉的越快,對身體的損傷就越大,不過你不用擔心,你本就已經修習了水靈氣,這靈氣對於修補身體最為有益,況且我見著靈氣十分怪異,竟是沒有被《血獄天書》的至陽靈氣消滅……定是能幫你修補體內舊傷。」

《血獄天書》雖然強大,但卻也有其缺陷所在,比如第一世的陸鬼臼,在修為越來越高之後,身體裡的暗傷也越來越多,他不得不去尋找大量修習水靈氣的修士,讓他們用水靈氣來為自己療傷。

而這種行為,也給了陸鬼臼的敵人可趁之機,他們將自己的手下混雜其中,有幾次陸鬼臼都差點因此受傷。

而現在,張京墨卻是在一開始,便將這個問題徹底的解決了。

因為丹田被封住,靈氣雖無法運轉,但卻可以死死的護住陸鬼臼的丹田,讓那丹田不被至陽靈氣所傷。陸鬼臼感到有些疼痛,卻覺的可以忍受,他在練出靈氣之後,便入水抓了幾條湖裡的魚,用靈氣烤來吃了。

修煉,吃飯,睡覺,修煉,吃飯,睡覺——陸鬼臼並不知道這樣的日子,到底過了多久。他在黑暗之中,已經失去了對時間的計數能力。倒是巨臉稍微算了算,便道:「已經過了四十來天。」

陸鬼臼在巨臉的指導下,丹田中的一絲至陽靈氣已經變成了一縷,但這一縷還不足以讓他衝破張京墨在他丹田之處設下的禁制。

陸鬼臼在修煉間隙,將所有的時間都花在了抬頭向上望這件事上,他說不出自己有多麼渴望見到張京墨,也說不出他多想離開這裡,去問問他師父為什麼要這麼對他。

巨臉哪會不知道陸鬼臼想的什麼,但他可沒有那麼好心的幫陸鬼臼分析局勢,反而潑起了他的冷水,他道:「你望有什麼用?既然你師父封了你的丹田,便是鐵了心,我若是你,就好好修煉,何時衝破那禁制,便何時能飛上去看看。」

陸鬼臼不肯說話,和幾十天相比,他變得憔悴了許多,也沉默了許多。原本圓潤的小臉迅速的消瘦了下來,眼睛裡那些天真的味道,也淡了不少。

巨臉見打擊陸鬼臼打擊的差不多了,便又開始催促他修煉。

陸鬼臼呢,除了修煉已經沒有了別的法子,他垂下肩膀,整個人都有氣無力的在巨臉的催促下,又運轉起了法決。

陸鬼臼在懸崖下,苦苦修煉,懸崖上的張京墨,卻是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麻煩。

他接到陸鬼臼的時候,便察覺到了一股陰冷的氣息,幾乎是一瞬間,張京墨做下了決定——他封掉了陸鬼臼的靈氣,然後將他扔下了懸崖。

張京墨的動作剛剛做完,懸崖邊被黑暗隱匿的石縫之中,便緩慢的游出一條大蛇,那大蛇長著一張英俊的人面,皮膚如同岩石,口中還在不停的發出嘶嘶聲。

張京墨一直覺的自己的運氣不好,可他卻沒想到,自己的運氣居然能這麼差。

這怪物是幽洞之中特有的物種,名字屬性一概沒有,張京墨來這幽洞過十幾次,遇到過這怪物一兩次,幾乎每一次,他都被這隻怪物追的狼狽不堪險些喪命。後來積累了經驗,才知道這怪物對靈氣十分的敏感,修為越高的修士,它越是喜歡,它生於幽洞甚至可以融進岩石之中,攻擊手段,更是層出不窮。

張京墨的確是可以走的,但他之前煉丹所受的傷並未完全癒合,所以他只有把握一個人逃掉,卻沒辦法帶著陸鬼臼。

然而張京墨並不準備將陸鬼臼丟下,於是他索性封了陸鬼臼的靈氣,將他丟下了懸崖——想來以陸鬼臼的氣運,怎麼都不可能摔在岸上。

陸鬼臼被封了靈氣,便就是個凡人,那怪物對他自然是沒了興趣,況且張京墨身上靈氣那誘人的香氣,就如同黑夜之中點上的一盞燈,讓那怪物越發的興奮。

張京墨看著蛇怪頭部那張和人類一模一樣的人面,朝著他露出了一個扭曲的笑容,隨即,便消失在了那茫茫巖壁之中。

周圍一片寂靜,似乎那怪物已經離去了。

然而就在片刻之後,張京墨臉色微微一變,便騰空飛起,他腳剛一離地,之前站立的地方就忽的出現了一張血盆大口,將他腳下的土地,全都吞食了進去。

沒有能吃到張京墨,那怪物發出一聲嘶叫,便又一扭頭,消失在了地下。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張京墨都在被這怪物不斷的騷擾,這怪物非常有策略,他根本不讓張京墨的腳落地,強迫張京墨不斷的消耗靈氣。

隨著時間的流逝,張京墨從一開始的從容,似乎變得有些焦躁,他口中咒罵著這怪物,叫它有本事出來打一架,不要玩這些陰的。

怪物見狀,自是有些高興,但它生性謹慎,並沒有因此便選擇強攻,而是繼續消耗著張京墨的靈氣不給他補充的機會。

張京墨臉上的煩躁更甚,他不耐的從袖中掏出一枚丹藥,塞進口裡,喘息了幾口後,才又躲開了那怪物的下一次攻擊。

周圍的岩石,土地,都變成了危險的陷阱,似乎隨時隨地會冒出一張可怖的大口,將人直接吞下。

在這躲躲閃閃之間,張京墨引著那怪物離陸鬼臼落下去的懸崖越來越遠。

張京墨又朝著記憶中洞口的方向行了幾日,眼見著他離洞口也越發的近,體力似乎快要完全耗盡的他,臉上終於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若人在防備之中,神經總是會緊繃著,但如果在絕望裡見著了一絲希望,便會卸下防備。

黑暗中的怪物,顯然是深諳此道。

張京墨見到洞口近在咫尺,他露出了狂喜的表情,朝著發著微光的洞口狂奔而去,眼見著一腳踏出了幽洞,他臉上的喜悅,卻是凝固住了。

明明是出口的地方,卻變成了入口。

張靜渾身僵硬的轉身,十分狼狽的又躲開了一次怪物的啃咬。

那怪物頭部的人臉,見張京墨失魂落魄的模樣,不由的發出嘻嘻的嘲笑聲,也不知是同誰學的。

一般人,若是被這麼玩弄,恐怕離崩潰不遠了。

而這些情緒,就是那怪物最好的養料,它喜歡濃郁的靈氣,它喜歡絕望的慘叫,它喜歡崩潰的哭泣……

幾十天的捕獵,讓果實終於成熟了,怪物發出詭異的笑聲,它看著張京墨踉蹌著消失在隧道盡頭,不急不慢的跟了過去……

現在離陸鬼臼掉下懸崖,已經有三十幾天了,若是可以,張京墨自然想再拖幾天。但若是陸鬼臼衝破了自己封下的禁制,恐怕會引起怪物的注意,張京墨不想讓這件事再出現任何的意外。

雖然還有些早,但張京墨已經不打算再等下去了。

獵物似乎已經完全精疲力竭了,怪物在黑暗中觀察著那年輕的修士,那修士滿身塵土,原本潔白的道袍上沾滿了灰塵,他坐在地上無力的喘息著,甚至開始小聲的哽咽。休息了片刻,那道士便又站了起來,踉蹌著朝著前方走去——一個明亮的洞口又出現在了他的面前。謊言重複了千百遍,卻還是讓人覺的興奮,怪物見那道士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過去,然後看著他臉上那微小的希望,再次泯滅。

道士崩潰了,他跪坐在地上,發出淒慘的嚎叫,怪物緩緩的游到了他的身後,他卻絲毫沒有反應。

冰冷的,如同石頭般的皮膚纏繞上了道士的腰身,道士露出茫然的神色,似乎這才想起,他是被一隻蛇怪一直追殺……

蛇怪又發出那嘲諷的,帶著無比蔑視的笑聲,它開始將自己的腰身不慌不忙的縮緊,看著那道士不斷的虛弱掙扎,俊美的臉龐上,是一片絕望之色。

輕輕的吐出猩紅的蛇信,怪物湊近了道士,仔細的看著這張清逸卻狼狽不堪的面龐,忽的不知為何,就想湊過去,用蛇信探一探那道士沒有血色的薄唇的味道……

然而,就在這時,怪物卻忽的感到了一種疼痛,它緩緩朝著疼痛之處看過去,竟是看到一隻小巧的雀鳥站在了自己的七寸之上。那只雀鳥見它望過去,尖嘴裡發出清脆的啾啾聲……

怪物茫然抬頭,然後猛地甩身,發出尖銳的尖嘯,然後一口咬向了那表情從脆弱又變得冷漠的道士。

這一口又狠又急,卻是咬了個空,怪物看著那本該力竭的道士輕易的從他的禁錮之中掙脫了出來,然後從袖中取出一把飛劍,將那被朱焱之火點燃的七寸,牢牢的釘在了土地之上。

若是其他的部位,怪物均可捨棄,但七寸是它妖丹所在,一旦被釘住就無法逃脫。它巨大的身軀不斷的在窄小的洞穴裡翻滾掙扎,疼痛也讓它爆發了最後的力氣,可當它的力氣逐漸消弱,它才發現,那釘在地上的劍,沒有移開一寸。

那只看似平常的雀鳥,卻是站在它的傷口處,將那岩石為甲的皮膚,一寸寸的融化開來,開始啃食裡面的血肉。

就像當初被追殺的張京墨那般,怪物的氣息也開始衰弱下來,它垂著頭,人面也越發的蒼白,張京墨道:「我便予你一個痛快吧。」他說完這句話,又掏出了一把劍,直接將這怪物的頭顱斬了下來。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在張京墨斬斷怪物的頭顱之後,怪物的身軀還在不斷的扭動,直到一天之後,才終於歸於平靜。

朱焱啾啾的叫著,顯然是對這怪物十分感興趣。

張京墨將怪物的妖丹取出,然後便把剩下的骨肉都給了朱焱。

朱焱小小一隻雀鳥,吃起東西來卻是不含糊,張京墨剛剛應下它的要求,轉眼間便看到這妖怪渾身的肉變成了白骨,而白骨也很快的消失,除了一地腥臭的血液,便像是沒有在這世界上出現過一般。

張京墨待朱焱吃完之後,才歎道:「我怎麼養得起你啊。」

朱焱開心的啾啾兩聲,又用小腦袋蹭了蹭張京墨,似乎是在撒嬌。

張京墨低頭看了看自己這一身狼狽,苦笑一聲道:「罷了罷了,先去看看我哪徒兒吧,都四十多日了,他也該從那懸崖底下……出來了。」

按照張京墨的計算,陸鬼臼本該在三十多日的時候,便突破他予的禁制從那懸崖之下上來,可是當他回到懸崖邊上的時候,竟是沒看見陸鬼臼的身影。也不知已經從此處離開,還是依舊在懸崖之下。

因為不能判斷,張京墨只好下去看了看,結果正好看到了陸鬼臼脫光了衣服,撅著屁股,正面無表情的在岸邊用靈火烤魚。

張京墨瞧著陸鬼臼那圓圓白白的屁股,莫名的就想湊上前去,用手拍兩下……

《在那遙遠的小黑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