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張京墨從靈體脫出的狀況中恢復了過來,但他的身體狀況並沒有好轉。
雪崩之時,音浪給他造成的暗傷,和強行吞食丹藥的對經脈的傷害疊加在了一起,讓張京墨身體內部損傷嚴重,雖然從昏迷中醒了過來,但身體狀況依舊十分的堪憂。
這種情況,倒是和當年他吃下羅厄丹,從寒鏡之壁出來後的情況有幾分相似了。
不過雖然身體的狀況十分糟糕,但張京墨心中並不急,因為他當年取得的那顆心臟才只用了一次,還剩下兩次並未使用。
此時他和陸鬼臼越來越深入冰溝之中,張京墨在醒來以後便算出了他和陸鬼臼所在的大致位置,然而結果卻讓他有些吃驚。因為他們不但沒有離開雪山,反而越來越深入,甚至可以說,他們正處於雪峰最中心的位置。可是在這本該嚴寒的死絕之地,可是卻草木繁盛,同外面冰雪肆虐的環境,大相逕庭。
在張京墨醒來之後,身體依舊很虛弱,於是陸鬼臼還是同之前一樣背著張京墨在谷中行進。
張京墨一開始還有些彆扭,後來被陸鬼臼背了兩天,倒也習慣了。
而陸鬼臼在見到張京墨醒來之後,心中懸著的一大塊石頭總算落了地,他之前最擔心的事便是張京墨的身體,害怕張京墨會一直這麼長眠下去。
現在張京墨安全了,那他可以說是全然無所畏懼。
隨著氣溫的上升,冰溝裡的生命跡象愈發的明顯,地面上開始冒出翠綠的小草,甚至偶爾還能看見有斑斕的蝴蝶在其中飛舞。
這一切對於看慣了冰雪的人來說,都是很美的,可是在這美麗之中,卻又讓人感到了一種怪異的違和感。
張京墨已經完全稱得上見多識廣了,一百二十多次重生給他帶來的是比其他人更多的時間和更多的經驗。
他去過海外,攀過雪峰,下過深淵,見識了各種各樣的植物動物,幾乎快要稱得上無所不知。
可是當他到了這冰溝裡,他卻發現,他只能認得這裡一半的植物。
路邊的小草,看起來十分的平凡,然而若是仔細的辨認,便會發現這些看似平凡的草,竟是在外會被人瘋狂搶奪的靈植。在草中偶爾出現的昆蟲也似乎十分平常,可是這些昆蟲,卻是配得上天材異寶這個詞的。
張京墨在最初發現這種情況的時候,狂喜異常,他畢竟是名丹師,面對如此多的良材,很難不激動。
但是激動久了,便麻木了,因為他很快就發現,在這冰溝裡,根本不存在什麼普通的植物——連地上的泥土,都含著充盈的靈氣。
鹿書的心路歷程和張京墨差不多,甚至可以說他比張京墨還要崩潰,他自恃活了數萬年,從來都覺的自己是本活的百科全書,然而在發現居然有如此多的靈植都不認識的時候,他對自己的信心算是徹底崩潰了。
而鹿書崩潰的方式,便是在陸鬼臼的腦海裡不住的碎碎念。
陸鬼臼被他念的頭腦發漲,乾脆就鎖掉了兩人間的聯繫,讓鹿書一個人念去。
冰溝之中,看起來是十分安靜祥和的,樹木成林,綠草如茵,在草叢之中可以看見有小型靈獸穿行其中,偶爾還會停下來朝著張京墨和陸鬼臼這兩個陌生的來客望上一眼。
張京墨一邊觀察著周圍的情況,一邊叫陸鬼臼把他放下。
陸鬼臼不願道:「我還是背著師父吧,我一點都不累。」
張京墨無奈道:「你且先將我放下,我要看些東西。」
聽到張京墨這麼說,陸鬼臼才不大情願的把張京墨放到了地上。
張京墨腳一落地,便感到了腳下土地之中澎湃的靈氣,他略一沉吟,便很快想通了其中關節,不由的苦笑幾聲道:「原來如此。」
陸鬼臼聽得懵懂,問道:「師父,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了?」
張京墨這才回答道:「當年有一上古大能在這雪峰之中坐化,傳言她在雪峰頂上留下了無數珍寶……」他當年,也是這麼認為的。
陸鬼臼道:「然後?」
張京墨淡淡道:「然後?還有什麼然後。」他伸出腳在這靈土之上踏了兩步,「到今天我才知道,這大能坐化之後,留下的可不止是幾個物件。」——那個大能,留下的是一境,而那一境便是他們現在所在之處。
張京墨經歷了那麼多世,也算是對這雪峰熟悉的很了,可他卻從未發現這雪峰之中另有玄機,不,準確的說,不止是他,這裡,或許從未被人發現過。
有誰會在登上雪峰之時恰巧遇上雪崩,跟著雪崩一起滾入冰溝裡,不但沒有在空中摔死,還硬是在冰溝裡行走了足足快兩年呢……
無論哪一環出了問題,張京墨和陸鬼臼都不可能踏到這一片土地上。
而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張京墨只能將之歸為陸鬼臼的運勢。
陸鬼臼並不知張京墨心中所想,他聽到張京墨說上古大能坐化一事,便也想到了這一方異景也同那大能有關。
張京墨道:「來到這一處,也是機緣,若是我猜的沒錯,這片森林之中,定是有可以治療你魂魄受損的靈藥。」
「那可就太好了。」陸鬼臼笑的瞇起了眼。
既然前方或許會有二人想要尋覓之物,那就沒有回頭的道理,張京墨很快便做下決定,要入那茂密的森林之中探索一番。
冰溝中缺乏陽光,然而眼前的森林卻是十分的茂盛,只是遙遙看去,有幾分陰森之感。
陸鬼臼看著茂密的森林,內心深處感到了一種不太舒服的感覺。
張京墨和陸鬼臼生出了同樣的感覺,他也不是莽撞之輩,略微一想,便從須彌戒裡掏出了陰魔窟,將敖冕喚了出來。
張京墨見敖冕現身,便開口問道:「請問前輩可知這雪谷異景是何由來?這森林到底入得還是入不得?」
陸鬼臼見到張京墨身旁突然出現了一個人,這人不但長相英俊,身上還帶著一股濃郁的殺伐之氣,只是一眼便足以讓心志不堅之輩露出膽寒神色。他心中冒出幾分不愉,但到底是沒有開口插入張京墨的話。
敖冕面無表情的看了看四周,在他看到離張京墨和陸鬼臼不遠處的那一片看似陰森的森林後,面容之上竟是少有的露出了一絲驚訝之色,他道:「這……」
張京墨道:「前輩可是有所發現?」
敖冕並不回答,只是上前幾步走到森林旁邊,伸出手撫摸了一下一棵樹的樹皮,那樹的樹皮被敖冕隨意一摸竟是直接脫落下來,露出了裡面鮮紅的如同人體肌理一般的樹幹。
敖冕看了看落下的樹皮,歎道:「果真如此。」
張京墨微微皺眉。
敖冕淡淡道:「你可知上古大能中,有一大能名喚誅鳳。」
張京墨聽說過這個名字,卻並不太瞭解名字的主人,於是他道:「聽過。」
敖冕露出懷念的神色,他道:「當年她是唯一一個,修為能及的上我的女修。」
張京墨聞言愣了片刻,女修因為受身體所限,成道者少之又少,但只要出現一個,便絕對是驚才絕艷,力壓群雄。
敖冕歎了口氣,他道:「我本以為她會同我們一樣破碎虛空而去,卻沒想到竟是出了變故,她沒能熬過最後一關。」
張京墨道:「所以……這便是前輩坐化之地?」
敖冕點點頭,他伸手又撫上了那彷彿人的肉體一般,緩緩蠕動的樹幹,他的皮膚在觸及樹幹的那一剎那,便被灼傷了,但他卻像是沒有感到疼痛一樣,不願將手移開。
疼痛能讓人清醒,讓人覺得,自己還活在這世間。
張京墨道:「……那前輩的意思便是,這森林入不得了?」
敖冕這才緩緩收回手,此時他的手已經被腐蝕的只剩下了一隻枯骨,但片刻後便恢復成了原狀,他道:「這森林到底入得入不得,我也說不好,但是若是真的進去了,再想要出來,就沒這麼容易了。這樹的名字叫做倀鬼,是一種特殊的有著自己意識的植物,你入其中,結局如何,連我也不能給出答案。」
倀鬼之木——一聽名字便知道定不是什麼好東西,張京墨抿了抿唇,似在思量。
陸鬼臼見張京墨思考的的模樣,卻是忍不下去了,他道:「師父,東西沒有了可以再尋,可是命只有一條,這地方太過危險,我們就不要冒險了吧。」
張京墨聞言並不回答,只是沉默了許久後,才淡淡的道了句:「鬼臼,你留在外面。」
陸鬼臼一聽到這話,便咬牙道:「師父,我這次絕不會聽你的。」他是第一次如此直接激烈的反對張京墨的決定,即便是當年張京墨決定外出,也沒有見過陸鬼臼這副模樣。
張京墨看著陸鬼臼焦急的表情,語氣冷淡,他道:「你不過是築基修為,即便是入了森林,也是給我拖後腿,倒不如在外面等著。」
陸鬼臼聽的咬緊了牙,可張京墨說的話,他卻一個字反駁不了,對啊,如果不是他,張京墨也不會入這雪山之中,遭遇這麼多事。而他……卻一點忙都幫不上。
眼看著陸鬼臼眼中的星辰黯淡了下來,張京墨心中也冒出一絲不忍,但他到底是什麼都沒說,臉上依舊保持著冷漠的表情。
然而就在陸鬼臼以為他又要被丟下的時候,敖冕卻淡淡的開口了,他道:「讓他去吧,這是他的機緣。」
聽到敖冕這話,張京墨只想苦笑,他知道這肯定是陸鬼臼的機緣,但這機緣,陸鬼臼真的有命取麼?
敖冕似乎猜透了張京墨所想,他道:「世間萬物,皆有定數,參不透,改不了——哦,就算參透了,也是改不了的。」他說這話的時候,一直凝視著張京墨的眼睛,那眼神之中透出的神色,竟是讓張京墨有種自己的秘密被看穿的錯覺。
好在這種錯覺不過是剎那間便消失了,很快敖冕又恢復了面無表情的樣子,他說:「我可以帶你們走一段路。」
話已至此,連敖冕都開口讓陸鬼臼去了,張京墨也不好再說什麼,他看向陸鬼臼,歎了聲:「……罷了罷了。」他也不想再多說什麼。
陸鬼臼見張京墨一臉無奈的同意了下來,臉上終於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他說:「師父,我雖然幫不上什麼忙,但也會努力不扯你後腿的。」
敖冕並不關注陸鬼臼和張京墨師徒二人的互動,在二人說話之際,他緩步走到了那森林之前,然後輕輕提起靈氣,喚了聲:「誅鳳。」
這句誅鳳一出,整片森林便像是有了生命一般瑟瑟發抖了起來,敖冕見狀眼中緩緩浮現出幾分笑意,淡淡的對張京墨道了聲:「跟我來。」
他腳步踏出的瞬間,周圍的倀鬼之木,便硬生生的讓出了一條道路。
張京墨見狀和陸鬼臼對視一眼,趕緊跟在了敖冕身後。
因為怕出什麼意外,所以張京墨護在陸鬼臼的身後,他看著周圍的樹木,莫名的生出一種樹叢之中有一雙雙眼睛在看著他的感覺。
敖冕面無表情,閒庭漫步的走在最前面,陸鬼臼一邊走一邊往身後瞅,深怕他的師父被這些會動的樹木給弄沒了。
就這麼一路緩緩走來,敖冕忽的頓住了腳步,他道:「接下來的路,就該你們自己來了。」
張京墨低頭朝著敖冕行了個禮,道了聲謝。
敖冕聞言,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他道:「這謝卻是不必了,我還欠你一個大人情呢。」
張京墨知道敖冕所言之事,是指他將敖冕帶出幻境一事,他笑了笑:「舉手之勞。」
過了倀鬼之林後,呈現在他和陸鬼臼面前的,是一柄插入地下的巨劍。
那巨劍足足有十米多長,這還只是露在地面上的那一部分,若是算上沒入底下的那一截,恐怕得有二十多米。
敖冕見到這劍,目露懷念之色,他道:「這便是誅鳳的法器。」
張京墨還未靠近這劍,便感到了一股濃烈的劍意,這劍意卻和百凌霄的十分不同,若說百凌霄的劍是凜冽的冰,那這劍就是溫柔的水,在緩緩流動中,隱匿著殺機。
敖冕上前,輕輕撫了撫劍身,那劍身被敖冕碰到的時候,竟是也發出嗡嗡之聲,像是在回應敖冕的觸碰。
敖冕淡淡道:「劍下,便是你們要走的路,但是否能將這路打開,卻是要看你們自己的機緣了。」
張京墨道:「還請前輩指教。」
敖冕道:「把你們的血滴上去。」
張京墨聞言,便上前將手輕輕在劍刃上一劃,留下了幾滴血液。然而他留下血液後,劍卻沒有任何的反應。
張京墨心中雖是早就猜到了,可見到此景,卻依舊是有幾分遺憾,他轉頭看向陸鬼臼道:「你來。」
陸鬼臼聞言這才上前,也像剛才那般,將自己的手在劍上劃了一下。
陸鬼臼的血一觸碰到巨劍,巨劍便直接劇烈的抖動起來,這動靜甚至比剛才敖冕觸碰劍身時還要劇烈。
敖冕見狀,不由的多看了陸鬼臼一眼。
劍身不斷的抖動,竟像是一個有了生命無比激動的人,它發出的嗡鳴聲,震的周圍原本就已經離的有些遠的倀鬼之木,又是往後退了幾丈。
敖冕這才輕輕道了聲:「不錯。」
他話語落下,便見那巨劍竟是緩緩的朝旁移了些許,露出了隱匿其後的一扇小門。
敖冕看到這門,笑了起來,他道:「誅鳳倒也是老樣子,喜歡耍些這種花樣。」
張京墨看到這門,便知道接下來的路,應是由他和陸鬼臼來走了。
果不其然,敖冕下一刻便淡淡的道了聲:「去吧。」
張京墨點了點頭。
敖冕道了聲去,便化為了一道黑煙,再次回到了陰魔窟裡。他沒有實體,並不能在外面待太久,否則極為傷身。
而他能幫的忙,已經幫完了。
敖冕走後,陸鬼臼輕輕的問了句:「師父,這位前輩是?」
張京墨道:「這是我在外出遊歷時,遇到的一個上古大能留下的幻影。」
陸鬼臼眼裡冒出光華,他說:「是不是以後我也會變得像他們那麼強?」即便是留下的幻影,也可比肩金丹修士。
張京墨轉頭目光深沉的看了陸鬼臼一眼,緩緩的道了聲,自然。
陸鬼臼到底有多強,沒有人比張京墨更清楚,若不是《血獄天書》對修道者的身體傷害極大,可能陸鬼臼早就在一千歲的時候便破碎虛空而去了。
陸鬼臼聽到張京墨的那聲自然,心中泛起一種甜絲絲的感覺,他笑了笑,又叫了聲:「師父。」
張京墨並不知陸鬼臼此時心中所想,然而見到這扇在巨劍後的小門時,他心中的巨石並沒有放下一寸。
包括敖冕在內,那些上古大能無一不性情古怪,根本不能以常理度人。
當初張京墨為了得到敖冕的青睞,可是在那幻境之中足足熬過了十世,才總算是獲得了那一把算作承認的青銅鑰匙。
而這個名叫誅鳳的上古大能,顯然也並不是什麼善良溫和之輩,否則也不可能在這裡種下如此多的倀鬼之木。
而且從她留下的巨劍上的劍意來看,她多半也是性情多變,很難猜透。
不過既然已經走到這裡,就沒有回去的道理。
看著那扇小門,張京墨道了聲:「走吧。」
陸鬼臼哎了一聲,第一個反應竟是彎下腰想要背起張京墨。
張京墨見狀無奈道:「你這是背上癮了?」
陸鬼臼笑了兩聲,臉在張京墨看不到的地方,露出無比甜蜜的表情。
張京墨卻是輕拍了一下陸鬼臼的頭頂,罵道:「小混蛋,快滾起來,你師父還沒老的走不動路呢。」
陸鬼臼有點不太情願,但好歹還是站起來了,嘴裡還嘟囔了兩句,說他師父都不喜歡他了。
張京墨笑也不是,罵也不是,他以前怎麼沒有發現陸鬼臼居然這麼會見碟下菜。
張京墨索性懶得去理陸鬼臼,一個人朝著那扇小門走了過去。
陸鬼臼見狀急忙跟在了張京墨身後,口中道:「師父,你說我們這次能遇到什麼寶貝?」
張京墨道:「寶貝?這裡寶貝多的去了,就是不知道我們有沒有命把他們帶回去。」
陸鬼臼的手緊了緊,低低道:「……師父自然是會,完完整整的回去的。」
張京墨聽到這話,扭頭看了陸鬼臼一眼,到底並沒有說什麼。
陸鬼臼慢慢的握緊了拳頭,他這輩子沒什麼念頭,只要能師父一直在一起,便已經足夠了。
小門的背後,便是一條彎彎曲曲的階梯,這階梯直直的通向黑暗的地下,根本看不到頭。
張京墨點了團靈火,從階梯扔下去後,卻見那靈火一直往下墜去,一直到徹底看不見,都沒有落地。
顯然……這條階梯出奇的長。
不知為什麼,張京墨的手心裡沁了些許汗水,他抿了抿唇,強行壓下了心中的不適感。
陸鬼臼見張京墨不動,開口叫了聲:「師父。」
張京墨沒有回頭:「嗯?」
陸鬼臼道:「我、我有些害怕。」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都是顫抖的。
張京墨道:「你怕黑?」
陸鬼臼道:「我也不知道怕什麼……總歸、總歸是有些……怕。」
張京墨道:「那怎麼辦?」
陸鬼臼扭捏了一會兒,還是低低的說了出來,他說:「師父……可以,牽著我走麼?」
張京墨聞言,並未回答,而是沉默了下來。
就在陸鬼臼以為張京墨會拒絕他的請求的時候,陸鬼臼彷彿幻聽一般的,聽到從張京墨的嘴裡冒出了一個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