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京墨走後,陸鬼臼所在的屋子外依舊有下人守在外面。
那下人便是之前帶陸鬼臼去找廉君的人,他得到蟒女的命令,說是只要裡面的人有吩咐,只要不太過分,都必須一一應下。
那下人雖然是對陸鬼臼十分的不以為然,但還是不敢違背主子的話,所以即便是在張京墨同廉君離去之後,也同樣是守在門外,看陸鬼臼是否有什麼要求。
就在聖女離開沒多久後,下人聽到屋子裡傳來了男人的聲音,那聲音道:「來人啊。」
下人聞言謹慎的推門而入,低著頭走到了床前詢問有何事。
陸鬼臼道:「門外就你一個人?」
那下人稱了聲是。
陸鬼臼又道:「他呢?」
下人知道陸鬼臼問的是聖女,他道:「聖女同廉君大人一起走了。」他說這話的時候,垂下的眼裡露出的是鄙夷的神色,在他的眼裡,陸鬼臼不過就是個吃軟飯的小白臉,雖然是被聖女強行帶回來的,但也沒見陸鬼臼有過什麼反抗的意思。想必是被美色所惑,懶得反抗了吧。
陸鬼臼似乎並不介意下人輕慢的態度,他淡淡的開了口,語氣涼涼的,聽上去讓人十分的不舒服,他道:「我知道了。」
下人又道:「公子還有什麼吩咐。」
陸鬼臼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道:「沒有了。」
在聽完這三個字的剎那間,下人便感到了頸項一陣冰涼,他剛一露出愕然的神色,便眼前的景物猛地翻轉了過來,然後才感到了一陣無法忍受的劇痛。
被砍掉腦袋的下人,最後的意識是……原來頭被直接切掉,竟是如此的疼。
陸鬼臼拔劍必見血。
他斜斜的靠在床上,裸露著上身,下身穿著一件黑色的勁裝,整個人的神色都顯出一種如石頭般的冷漠。陸鬼臼本來可以躲開朝他噴灑出的血液,但不知道為什麼,他並沒有刻意躲開,以至於此時渾身上下都被新鮮的血液濺滿了。
陸鬼臼道:「他走了?」
鹿書看到這一幕,心中生出一種怪異的違和感,隔了好一會兒才回了句是的。
陸鬼臼又問:「和誰一起?」
這絕對是明知故問了,之前張京墨便已告訴了陸鬼臼他的計劃,所以陸鬼臼自然也是知道張京墨是同廉君一起走了。
可他雖然知道了,卻還是要問,被陸鬼臼詢問的鹿書從嘴裡憋出一句話,他道:「陸鬼臼,你瘋了麼?」——這話他過去已是問了無數遍了,但好像未來他還得不斷的問。
陸鬼臼帶著滿臉鮮血,就這麼笑了起來,他笑容裡帶了些少年般的純真味道,鹿書怎麼怎麼看怎麼都覺的不舒服。
陸鬼臼像是在同鹿書對話,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語,他說:「我早該知道的。」
若是張京墨想,總會輕輕鬆鬆的拋開他,而陸鬼臼能做的,只有在原地等待。
鹿書聽到陸鬼臼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話,他說:「我等夠了。」
天元教並不答,在西南一隅的教眾不過千人罷了,其中大部分都還不在教內。
而陸鬼臼同張京墨預計那般,輕鬆的掃蕩了整個天元教。
這不是陸鬼臼手中的星辰之劍,沾染血液最多的時候,但卻絕對是,奪取人命最多的一次。
天元教眾雖然有一部分是魔域溜過來的妖獸和低等妖魔,但大部分卻是被這些妖魔蠱惑的人類。
陸鬼臼並沒有一點手軟,甚至在手刃那些哭著哀求他的女子時,手中之劍,都未曾顫抖一下。
這些女子們在天元教修習了特殊的功法,以吸取男子修為作為修煉手段,一個個都生的楚楚動人——若不這樣,也怎麼勾引男子同他們交合呢。
而鹿書更是在這件事裡,充分的認識到,陸鬼臼絕對不是個會憐香惜玉的人。
這些人在陸鬼臼的眼裡,不過是一具皮囊罷了,他輕鬆的屠掉了整個天元教,沒有留下一個活口。
待他殺完這些人,就蹲在了園子的入口處。
鹿書無奈的叫他趕緊離開此地,以免有其他人回來發現此事,陸鬼臼卻說他要等張京墨。
鹿書惱火的勸到道:「陸鬼臼你莫要耍小脾氣,若是有人把你抓去了,你師父又得為了你受苦。」
陸鬼臼聽了這話,低頭想了想,居然也沒有反駁,而是沉默的站起來,趁著夜色離開了天元教的地盤。
他很擔心張京墨的處境,但他能做的事情並不多,所以不給張京墨添麻煩,就是他現在能做的最有意義的事了。
陸鬼臼不是個喜歡自卑的人,但他在張京墨的面前,卻從來自信不起來。
他的師父太神秘也太強大,好似天地之間沒有他不知道的事一樣,陸鬼臼只覺的張京墨像個真正的神仙,彷彿一移開自己的視線,那神仙便會羽化登仙。
陸鬼臼換了身衣服,又易了容,便在離天元教並不太遠的地方躲了起來,開始等待張京墨的回歸。
他知道,他的師父不會食言,若他說要回來,那必然是一定會回來。
就在陸鬼臼屠殺了天元教眾的時候,和張京墨在一起的廉君也在進行最後一步的儀式。
他在手腕上劃開的口子,流掉了身體裡大部分的精血——也這讓他極端虛弱了起來。
而在他將精血滴入枯井之後,幾人等待了一個時辰,便看發現枯井之內,竟是開始緩慢的升騰起一層薄薄的血霧。
這血霧的氣味,和廉君的精血一個味道,顯然就是他的精血化成。
廉君一直在掐算著時辰,待血霧最濃之時,那條通向枯井之中的鎖鏈,緩慢的抖動了一下,就好似廉君的精血喚醒了枯井底下的拴住的怪獸。
廉君看到這抖動,表情一下子便興奮了起來,他道:「可以了。」
這句可以了一說出,幾個原本站在旁邊觀看的妖獸,便退開幾步,就在枯井旁邊,變化回了原型。
這些妖獸的原型都是十分巨大,乍一看去,這鎖鏈不過是他們一根手指頭的粗細罷了。
張京墨站在廉君身邊沒動,他知道這時候還沒到用他的時候。
廉君審視了一下這幾頭妖獸,眼裡閃過一絲疑慮,似乎是在擔心他們能不能滿足自己的要求。
但浪費了如此多的精血,怎麼可能不嘗試一下就回去,廉君道:「將鎖鏈拉起來。」
幾頭妖獸聽了廉君的吩咐,便開始嘗試將鎖鏈撿起不斷的往外拉。
這鎖鏈卻好似沒有盡頭一般,他們拉了好一會兒都沒有拉到盡頭。然而這並不是這件事最難的地方,最難的地方是,越往後,那鎖鏈便越沉重,幾頭力量大到足以劈開山峰的妖獸,此時竟然有些舉步維艱。
妖獸其中之一的八臂猿足足有八條手臂,此時這八隻手都拉著鎖鏈,整張臉都因為過度用力變得有些扭曲。站在他旁邊的山象和五足犀,也都牢牢的抓住了鎖鏈的一部分,然而他們卻沒辦法,再向後後退一步。
那鎖鏈之下,好似與大地相連,沉重的讓他們用盡了全力,甚至是踩碎了腳下的土地,也不能再將其提起一寸。
廉君不會看不出這幾頭妖獸的艱難,但他卻陰沉著臉色一言不發。
張京墨站在井旁,時不時朝著枯井投去好奇的目光,他說:「廉君,這底下到底是什麼呀,竟是這麼沉。」
廉君並不回答,一直帶著笑意的桃花眼此時也是一片冰冷,他估量著這幾頭妖獸的實力,在確定他們沒辦法再退一步的時候,才將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張京墨身上。
那冰光又冷又冰,沒有一絲的溫度,看張京墨就好像在看著一件稍微有些利用價值的物品,他緩緩開口,說了一句:「芒兒,可以了。」
一般這種時候,便該輪到艷芒出場了,艷芒力氣並不大,但她卻能讓正在用力的幾頭妖獸,力量在短時間內翻上一倍——這自然是以燃燒它們的生命為代價。
在艷芒的記憶裡,它們來到這裡已經不止一次了,但這一次,卻大概是最後一次,不然廉君不會捨得付出如此多的精血。
這幾頭妖獸都是廉君在魔域裡千挑萬選選出來的,之後又悄悄的帶入人界,可謂是費了不少功夫。
廉君不是個喜歡做白功的人,他的每一步都是在計劃內的,而根據他的推演,這一次,應該是快要可以將井內之物,拖出來的。
幾頭妖獸,都露出了痛苦的表情,那鎖鏈太沉,根本無法再拔起一點,但因為廉君,他們又不敢放開,於是只能拼了命的堅持。
這會兒聽到廉君讓艷芒出手,妖獸們的眼神中均都透露出期待的神情——他們只知道艷芒可以讓人的力量變大,卻不知道這般好事,是要付出慘痛代價的。
廉君見張京墨不動,皺眉道:「艷芒?」
張京墨正支著腦袋,朝井裡看,他聽到廉君叫他,卻是臉上露出驚訝之色,他道:「廉君,你快來看看,這井裡可是有什麼東西出來了?」
廉君聞言,似有些疑惑嗎,但他並未多想,幾步走到了張京墨的身邊,也朝井裡望了去。
意外就發生在了這一瞬間,廉君感到身邊有勁風襲來,條件反射的朝旁邊閃去,但他失血過多,又沒有防備,這一下卻是被張京墨一劍結結實實的刺入了胸膛。
他被刺之後,疾身猛退,好歹是沒有被張京墨直接一劍刺死。
幾頭妖獸見到這樣一幕,均都露出驚愕之色,而因為這片刻的鬆懈,原本苦苦支撐的鎖鏈,再次滑入了枯井之中。
「你!」廉君口中吐出血液,以手按住了傷口,神色恨恨的看著張京墨:「艷芒,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麼?」
張京墨冷笑一聲隨手甩了甩劍上的鮮血,他說:「我自然是知道的。」
廉君神色驟然一變,他說:「你不是艷芒。」
「廉君果然聰明。」張京墨笑了:「不過這聰明,似乎來的有點晚啊。」他說完這話,便又是朝著廉君刺出一劍。
廉君狼狽的躲開,卻是牽扯到了胸部的傷口,他不斷的咳出血塊,明顯傷到了內臟。
那幾頭妖獸見到如此場景,只好放開了手中的鎖鏈,想要來幫襯廉君一二,但十分可惜的是,之前為了拉動鎖鏈,幾頭妖獸均都用盡了全力,這會兒想要攻擊張京墨,卻是力有不逮。
張京墨不想和這幾個小嘍囉糾纏,直接從須彌戒裡,放出了成功進階的朱焱。
朱焱進階成功後,便一直在須彌戒裡沉睡,這會兒終於被放出,自然是高興的不得了。它出來之後,便抖了抖翅膀,化作了一隻遮天蔽日的火鳥,同之前相比,它的羽毛顏色更加艷麗,頭頂之上,出現了十分美麗的羽冠。
廉君見多識廣,哪會不認得朱焱,他看到朱焱的瞬間,表情就扭曲了:「你——」
張京墨面無表情的對朱焱下了命令:「把那幾頭蠢物,都給我吃了。」
朱焱已是許久沒有吃活物,聽到張京墨的吩咐,興奮的不得了,它在天空中盤旋片刻後,便朝著幾頭妖獸攻了過去。
廉君見狀,知道那幾頭力竭的妖獸,根本不是朱焱的對手,他咬了咬牙,毫不猶豫的轉身欲逃。
張京墨冷笑一聲:「廉君,你這是要去哪兒啊。」他說完,便追了上去。
廉君到底是費了太多的精血,原本可以同張京墨一戰的他,此時只能狼狽逃竄,然而逃出的他卻很快被張京墨追了上去,堵在了清渠的荒山之上。
廉君滿身鮮血,臉色煞白,哪裡還有了之前風流倜儻的模樣,他咬牙道:「你到底是誰?」
張京墨臉上沒什麼表情,他道:「你想知道我是誰?」
廉君憤憤道:「我知道今日我逃不掉,既然我是必死之人,總該讓我死個明白。」
「必死之人。」張京墨聽到這話,玩味了笑了起來——他當年,還真是被廉君這手段坑過。
那一世張京墨也是成功的坑了廉君一把,在追殺廉君的過程裡,廉君也說過一模一樣的話,他說:「既然我都要死了,那你總該讓我死個明白。」
而太過天真的張京墨,信了廉君的話,他直接坦白了自己的身份,然後——刺死了廉君。
那時的張京墨,完全沒有料到,眼前這個栩栩如生的廉君,只不過是一具傀儡罷了。而他的真身,還遠在魔界。
廉君為了解開陣法,不得不借用分神,但他的力量過去強大,又無法從縫隙之中擠過來,於是便只好派來了這麼一個神形具備的傀儡。
之後的事情自然是猜都不用猜,自報了身份的張京墨,在魔族入侵後,被廉君四處追殺,簡直過的比老鼠還慘。
而現在,聽著廉君的問話,張京墨瞇起眼睛笑了,然後他說:「就你這種螻蟻還想知道我的名字?不過既然你要死了,告訴你也無妨,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便是枯禪谷的少谷主,天麓。」
廉君聽到這個名字,便眼神一暗,似乎是記下來了。看到張京墨朝他走過來,他也不躲,就這麼直直的看著他。
張京墨生出劍,挑起了廉君的下巴,他的語氣冷漠:「好好的魔界不待,跑來人類的地盤做什麼?既然是老鼠,就該有老鼠的覺悟。」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自己變成了天麓的模樣。
廉君眼神陰冷的盯著張京墨,似乎是要將張京墨的模樣死死的記在心頭,他道:「你是如何知道我想做什麼的?」
「我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張京墨的聲音也同意的幽冷,聽上去沒有一絲的溫度,他道:「我告訴你……我還知道其他的陣眼在哪裡,不過可惜,你這輩子,都找不到了。」
聽到陣眼鏈子,廉君的表情一變,他的頸項被張京墨用劍劃出了血痕,此時正緩緩的溢出鮮血。
張京墨說:「怎麼,看你面色不甘,還有什麼想問的?」
廉君聽到這話,卻忽的笑了,他的桃花眼彎出一個漂亮的弧度,然後他做出了一個讓張京墨始料未及的動作——將自己的胸膛刺入了張京墨的劍刃。
張京墨只不過愣了剎那的神,便感到嘴唇上一震刺痛,他這才反應過來廉君做了什麼,咬著牙一把將廉君推開了。
這一下張京墨推的極重,廉君本就受了傷,又被張京墨連刺兩劍,更是顯得奄奄一息,被張京墨推開後,他趴在地上沒能再起來,呼吸也逐漸的微弱了下去。
張京墨重重的擦了擦嘴,朝著他吐出了兩個字:「噁心。」
瀕死狀態的廉君聽到這兩個字,竟是低低的笑了起來,他口中輕輕念叨:「枯禪谷……天……麓,很好……我……記住你了。」
說完這話,廉君便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張京墨:「……」記吧記吧,就怕你記不住呢。
就在廉君嚥氣不久後,吃的肚子滾圓的朱焱也回來了,它又恢復成了原本小雀的模樣,停在張京墨的肩頭,小小的打了個嗝。
張京墨摸了摸它的腦袋,問了句:「好吃麼?」
朱焱啾啾兩聲,蹭了蹭張京墨的下巴,顯然心情是非常的好。
張京墨道:「每天都吃這麼多,我可是養不起你了。」
朱焱聞言狀似有些不滿,又用那小小的尖喙啄了張京墨兩下。
張京墨見狀,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接著他隨手甩出一團火焰,將廉君的屍體直接燒成了灰燼。
那幾頭巨大的妖獸,一隻都沒能從朱焱處逃脫,全都做了口糧進了朱焱的肚子裡,待張京墨走到那口又變得平靜的枯井旁時,除了周圍被毀壞的樹木,看不到一點妖獸來過的跡象。
張京墨站在井邊,朝井裡面望了望。
朱焱站在張京墨肩頭,也朝裡面望去,它似乎有些好奇,扇了扇翅膀竟是想要飛進井裡去。
張京墨沒有攔,只是掏出幾枚丹藥,又餵給了朱焱。
朱焱啾啾幾聲,吃了丹藥,便直接飛入枯井裡了。
朱焱火光從開始的明亮,到後面的隱約不清,最後消失在了井裡。
張京墨在看到朱焱消失後,便轉身坐到了枯井旁,開始了耐心的等待。
朱焱不是第一次下井了,所以他也沒有太過擔心,口中數著時日,計算著朱焱歸來的時間。
在這期間,張京墨又給陸鬼臼送了只紙鶴,確認他是否安全。
一直藏匿著的陸鬼臼,收到了張京墨的來信,他看到張京墨在信上叫他再耐心等待數月,事情辦完後,便會回來找他,還問他天元教處理的如何,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
陸鬼臼很認真的回了信,他說他沒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讓張京墨注意安全,自己會一直等他。
張京墨收到了陸鬼臼的回信後,心便安了下來。
而此時天元教整個教派被滅的事情,卻是傳遍了整個西南。天元教雖然是個小教派,但其發展速度卻是毋庸置疑的。
顯然竟是莫名其妙的被人滅了整個門派,一時間有些人心惶惶。
有人說是有人看上了天元派的聖女,才出此狠手,有人說他們是發現了什麼寶物,才被人滅口……
各種說法層出不窮,有的倒也和真相沾上了些邊。
陸鬼臼住在離天元派不算太遠的一座小鎮裡,他這次化形的模樣十分普通,自然也沒有了之前那般讓人艷羨的待遇。
沒有了之前的急切,在這次等待中,陸鬼臼的心情格外的平靜,平靜的鹿書都嘖嘖稱奇,說陸鬼臼是改性子了。
陸鬼臼也不反駁,依舊是該幹什麼幹什麼,沒有顯露一絲的焦躁。
兩人分別了足足三個月。
九十二天後,陸鬼臼終於見到了回歸的張京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