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下弟子命牌碎裂,絕非小事,但掌門本以為的驚怒交加,卻沒有出現在張京墨的臉上。
相反,知道了件事的張京墨看上去格外的平靜,無論眼神還是表情,都沒有一絲的波動——掌門甚至懷疑,張京墨早已知曉此事。
掌門的懷疑是對的,張京墨的確是知道這事,他不但知道這事,還是由他親手奪取了自己弟子的性命。
掌門遲疑道:「清遠……」
張京墨打斷了掌門接下來想說的話,他看著掌門手中碎裂的命牌,淡淡道:「生死皆為天命。」
掌門聞言,似有些驚訝,以他對張京墨的瞭解,知道張京墨也算得上個至情至性之人,但在發現二弟子身死道消之後,張京墨居然如此的淡然……這顯然,不合常理。
如果張京墨想,他自然可以裝出一副驚訝憤怒的模樣,然而或許是陸鬼臼失蹤一事讓他心力憔悴,所以他忽的就不想裝了,即便是有可能引起掌門的懷疑,他的口中只是淡淡歎出一句天命。
掌門雖覺的張京墨異常,但終究是沒有開口追問,畢竟這是張京墨的弟子,人家師父都不急,他一個外人多說什麼,倒像是在多管閒事了。
張京墨剛從於焚口中聽到了崑崙巔一事,掌門正巧就上了門,他直接掠過了關於二弟子的話題,開口道:「你過來的正好,我剛想去找你。」
掌門道:「找我?」他說話之際,順手將張京墨二弟子的命牌的碎片放到了木桌之上。
張京墨沒有將那木牌接過來的打算,他淡淡的掃了碎片一眼,便將目光移到了掌門身上,道:「我聽聞崑崙巔的拍賣會,我們凌虛派有四個名額?」
掌門道:「是四個名額,難道你想……」
張京墨直言道:「給我一個。」
他倒也沒有繞彎子,直接把心中所想說了出來。
掌門聽到張京墨這話,不由的苦笑起來,他道:「清遠,若是其他的事,我也就輕易答應你了,但這事卻是牽扯了各方勢力,也不是我一句話就能定下的。」
張京墨眼神一轉,口中道:「一枚修髓丹。」
掌門聽到修髓丹三字,眼前一亮,討價還價道:「五枚!」
張京墨倒:「兩枚!」
掌門道:「你我都退一步,三枚如何?給我三枚,我便幫你拿下這個名額。」
張京墨道了聲好。
交易成了,掌門滿面喜色,他道:「你這丹藥來的及時,我正愁不知道去哪裡尋呢。」
張京墨笑了笑,並不答話。
修髓丹比之前給百凌霄的火融丹稍差一些,但也是百里無一對金丹後期修士都大有裨益的丹藥,也就是張京墨敢誇下在幾年內煉出三枚修髓丹的狂言。
掌門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帶著喜色離開了,留下表情淡漠的張京墨和一臉目瞪口呆的於焚。
於焚在掌門入門內,便沒有說出一句話,直到掌門走了一會兒了,他才憋出一句:「還能這樣?」
張京墨笑道:「怎樣?」
於焚認真道:「早知道我也去學煉丹了。」
張京墨聞言嘲笑道:「你連修煉都不願意去做,還要煉丹?」
於焚囁嚅兩句,自覺理虧,長歎了一口氣,道了句:「好了好了,我是沒出息,我也不打擾你了,你好生休息,我存了不少好久,到來找你喝上幾杯。」
張京墨點了點頭。
於焚拱了拱手,轉身就走了,他走了乾脆,至始至終都沒有問張京墨二弟子的一個字——這大概就是他們二人的默契吧。
之後百凌霄得了張京墨回來的消息,也過來探望了他,他在知道了陸鬼臼沒有回來的消息後,百凌霄並沒有安慰張京墨,而是直言道:「你那個徒弟,命比你還硬,定然不會有事。」
這句話,張京墨倒是十分信服,陸鬼臼的運氣有多逆天,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況且他的確是如百凌霄所言那般命牌未碎,想來也還活著……只不過活的到底好不好,就另當別論了。
魔界環境惡劣,完全不適宜人類生存,張京墨只能壓下心中的擔心,細細謀劃起來。
百凌霄走後,張京墨花了幾月時間恢復了腰腹之間的傷。傷口剛一癒合,他便入了丹房,開始煉那修髓丹。
煉製修髓丹的難度雖比火融丹要低,但也不是什麼容易煉出的丹藥,好在張京墨之前在雪山之上尋了不少天材異寶,這才不至於花太多時間在尋找藥材上面。
掌門本想詢問張京墨還缺些什麼藥材,哪知張京墨一言不發便入丹房閉關,看樣子倒像是對此早有準備。
張京墨的確很急,他知道自己目前的實力若是去魔界肯定是去找死,若真的想要去尋陸鬼臼,那必然要先結元嬰。
張京墨有一種直覺,崑崙巔的拍賣會上,說不定會有他想要的東西。
三年三枚修髓丹對於任何丹師而言都是極大的挑戰,張京墨心裡也沒有什麼底子,但他深知不成功便成仁,若是三年內沒有煉出三枚洗髓丹,那崑崙巔的拍賣會,他怕是趕不上了。
三年的時間於修真者人而言不過是彈指之間,而這三年間,張京墨的丹房之上,生出了三次異象。
這三次異象已出,即便是他人沒有出來,其他人也都知道那洗髓丹一事恐怕是成了。
所以當張京墨拿著三枚丹藥,到了掌門面前的時候,迎接他的是一塊小小的玉牌,玉牌之上刻著崑崙二字,張京墨一手遞過丹藥,一手接過玉牌,朝著掌門道了一聲謝。
掌門拿著丹藥笑道:「不必謝我,這是你自己得來的。」
張京墨又道:「和我同去之人,是哪三個?」
掌門說了兩個派內的元嬰老祖,最後又指了指自己。
張京墨倒也沒想到這次掌門竟是也要去,他道:「你不坐鎮凌虛派?」
掌門道:「崑崙巔拍賣會幾百年也有一次,我自然也是要去湊湊熱鬧的。」
掌門雖然給了個如此說法,但張京墨卻是不太相信,他反而猜測掌門是知道了崑崙巔所要拍賣之物,才決定親身前往。
掌門道:「那拍賣會在一年之後,只是有一事,我須得提前告訴你。」
張京墨問了聲何事。
掌門遲疑片刻,還是把話說了出來,他道:「這次拍賣會,枯蟬谷的天麓也會前往……」
張京墨聞言皺了皺眉。
掌門道:「不過我們有兩個元嬰修士同行,他也不敢直接對你下手。」
張京墨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算是應下了掌門對他的好意。枯禪谷的天麓於他而言的確是個目前無法解決的大麻煩。
離那崑崙巔拍賣會不過一年的時間,張京墨在這一年裡,開始為這拍賣會做起了準備。
他現在手上有不少好東西,但他並沒有把我能在拍賣會上撥得頭籌,畢竟那拍賣會,可是整個修真界最為頂尖的拍賣會。
一年的時間轉瞬即逝,第一場雪落下來那天,凌虛派的一行人便出發了。
四個人出了張京墨和掌門,剩下的兩人均都是凌虛派的元嬰老怪,他們之中有一個甚至是張京墨師父那一輩的修士。
這兩名修士見到張京墨都並不驚訝,其中那名同張京墨師父一輩的名喚張玨的修士,還輕歎了一聲後生可畏。
張京墨衝著前輩行了個禮,道:「以後還要多麻煩前輩們。」
另一名形容蒼老名為崔千匙的原因修士,聞言淡淡道:「總不能讓我們凌虛派的人,被別人隨意欺負了去。」
張京墨笑了笑,心下稍安。
去崑崙巔最近的路上,已是彙集了不少門派的修士,張京墨甚至在還其中見到了一些名不見經傳的小派,也不知這次崑崙巔是發了什麼瘋,竟是反常的發出如此多的請帖。
於元嬰修士而言,日行千里也是非常輕鬆的事,若他們全力趕路,不足半月便能到達目的地。
但考慮到掌門和張京墨,四人的速度到底是慢了下來。
而這一慢,卻是正好遇到了張京墨所識的舊人。
同上一次見到顧念滄,張京墨已是記不太清楚了,但眼前這青年顯然是牢牢的記住了張京墨,遠遠的便衝著張京墨打了招呼。
同之前相比,顧念滄的身上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身上的靈氣卻是濃郁了不少,從氣息看來竟是已經結丹。
「張前輩。」顧念滄走到了張京墨的面前,叫道:「好久不見。」
張京墨點了點頭,態度並不熱切,他道:「好久不見。」
顧念滄道:「張前輩這也是要去崑崙巔?」
張京墨道了聲是。
顧念滄笑了,他說:「好巧。」
張京墨聽到這聲好巧,有些驚訝,他道:「你也要去?」顧念滄不過金丹前期修為,沒想到他居然也是要去那崑崙巔。
顧念滄知道張京墨在驚訝什麼,事實上每一個知道他要去崑崙巔的人都十分驚訝,畢竟他才結丹不久,以這樣的修為在一群元嬰老怪裡,怎麼看都是個還在喝奶的娃娃。
顧念滄道:「托了派中前輩的福。」
張京墨對待顧念滄的態度實在算不上熱切,顧念滄卻好似沒有察覺到,同張京墨一直在說話,直到他身後的長輩,開始叫他的名字。
顧念滄道:「張前輩,若有機會,我再請你喝酒。」
張京墨嗯了一聲,便看見顧念滄戀戀不捨的走了。這孩子的性格倒也不像顧沉疆,反而有些像去顧沉扇,只是不知道他若是知曉眼前之人,是他恨了許久的陳白滄……
張京墨想到這裡,便斂了心思。
崑崙巔所處位置,在極北之處。
那裡終年白雪不化,山高路遠,人跡罕至。
同所有的門派一樣,崑崙巔也佈置著護派的大陣,只不過這大陣的範圍,卻是籠罩的格外的廣,而崑崙巔向來不喜歡同外面的人有所接觸,被其選中的弟子,一旦入派,通常千年都不會出來一趟。
但若是出來了,那必然是世間有大事發生。
張京墨不是第一次來崑崙巔了,只不過這一次來,卻是他修為最低的一次,不但修為低,荷包還特別的癟,他這一身家當,在這些元嬰老怪面前還不夠塞牙縫。
雖然如此,但張京墨卻還是來了,他就好似被什麼東西召喚著,又來到了這片被皚皚白雪覆蓋的地方。
經過兩月的行程,張京墨一行四人,到達了崑崙巔。
那日除了偶遇顧念滄外,這一路上都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可以說行程極為枯燥,就連一直憎惡張京墨的天麓,也都沒有任何的消息。
不過有時候,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來接待張京墨一行人的是一個崑崙巔的鶴童,那鶴童還是個孩子的模樣,穿著一身厚厚的白色棉衣,像個雪娃娃似得慢吞吞的走在張京墨面前,還奶聲奶氣的囑咐他們不要四處亂跑,若是出了什麼事,可是要人命的。
張京墨看著他的模樣,卻不知怎麼的就想起了小時候的陸鬼臼。
那鶴童正在帶著四人往前走,便聽到周圍傳來一陣爭吵的聲音,張京墨順著聲音看去,看見另一派的人同迎接他們的鶴童吵起來了。
而聽吵架的內容,似乎是那個門派裡的人不滿鶴童安排他們的住處。
帶著凌虛派四人的鶴童,聽到這吵鬧聲就好似沒聽見一樣,腳下的步伐沒有一點變化。
然而那群人吵鬧的聲音越來越大,同他們爭吵的鶴童也越來越委屈,到最後竟是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為張京墨帶路的鶴童,聽到這哭聲皺了皺眉,嘟起包子似得臉頰,道了聲:「怎麼又哭了,哎呀,這下糟了。」
他話才剛出口,張京墨便聽到了一聲巨大的雷鳴,他微微一愣,再吵剛才那幾個人吵鬧之處望去,竟是只看到了一片黑色的焦土,還有站在焦土旁邊抹著眼淚,一臉委屈的鶴童。
站在張京墨旁邊的掌門見到這麼一幕,也有點懵,他道:「小友……這是……」
那鶴童道:「所以我叫你們不要到處跑,這裡可危險了。」
張京墨是知道崑崙巔上不能亂跑的,但是這種吵架就一個雷劈下來,連屍骨都不留下丁點的情況,他卻是沒見過。
鶴童又嘟囔道:「這段時間主子心情不好……已經劈傷了不少弟子了,你們可千萬……要悠著點。」
要不是這裡冷的汗剛冒出來就被凍結為了,掌門還真想擦一擦腦門兒上的汗水。
同行的張玨臉上也不大好看,準確是這兩個元嬰修士的臉色比張京墨和掌門都要難看——因為或許張京墨和掌門沒有注意到,他們兩人卻是看的一清二楚,那被雷劈死的修士,是元嬰期的修為——一個元嬰期的修士居然如此輕易的被一個雷直接劈死了,被他們看在眼裡,未免也生出了莫名的兔死狐悲之感。
但張京墨和掌門並不能理解這兩位前輩的想法,他們想的都挺簡單,早點到了住處住下,不到處亂跑和鶴童吵架,那總不該出現什麼而意外吧。
兩人一開始都是如此想的,直到他們看到了住所——才瞬間便明白,為什麼剛才會有人吵起來。
因為這所謂的住所,不過就是一間茅草房,都是剛剛搭建起來的,張京墨甚至都在旁邊看到了木材的廢料。
那鶴童見這四人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樣,咳嗽了一聲,然後不知從哪裡摸出了一個小棍,用那小棍在草房的周圍畫了一圈。
張京墨心中生起了一種不太妙的預感。
掌門顯然也和張京墨一樣,他很是小心的問了句:「小友……這是在做什麼?」
那鶴童理也不理掌門,圈畫完了之後,才鎮重其事的對著四人道:「不要擅自離開這個圈裡,若是離開了……會不會發生剛才的那事情我就不能保證了。」
張京墨:「……」
那鶴童想了想又道:「你們現在這裡住幾天,等到人來齊了,有人會來通知你的。」
掌門:「……謝謝小友了。」
那鶴童咯咯笑了幾聲,包子一樣的臉頰鼓了起來,他道:「我看你們人不錯,再提醒你們一句,我們主人最討厭聽別人哭了,你們要是想哭,一定要躲起來哭,不然小心被劈的魂飛魄散。」
掌門勉強的笑了笑,說了一聲好。
鶴童說完這話,就一蹦一跳的跑走了,看樣子他心情實在是好的很。
鶴童一走,留下的四人均都面面相覷,最後還是掌門先開了口,他道:「休息吧?」
張京墨看了眼那搖搖欲墜的稻草棚,只能歎了聲,休息吧。
結果當天晚上,張京墨又聽到了足足四五聲雷響,開始時候雷聲一響起,幾人便是臉色煞白,顯然都想到了白天發生的事,但到後來,他們倒也都習慣了,雷聲劈下來也不睜眼看一下,依舊是閉著眼睛繼續恢復體內的靈氣。
這樣的崑崙巔,和張京墨前幾世來過的崑崙巔,可謂完全不同,他來的那時並無人接待,住所也是石頭做的房子,不像是眼前這破爛的草房。
不過在崑崙巔上無人敢爭執,倒也成了常態,不知道是不是這前幾次的拍賣會,給他人留下的深深陰影。
草房完全不遮風,有和沒有完全沒什麼兩樣,第二天的時候,張京墨旁邊來了個鄰居,從他的道服上看,似乎是個什麼不知名的小門派。
那人也是被鶴童領著來,全程都僵著一張臉,看那魂不守舍的模樣,明顯是被嚇的不輕。
鶴童也在他的草房周圍畫了個圈,叮囑一句後,便溜走了。
那人顫顫巍巍的坐下,眼淚明顯就在眼眶裡打轉,但是憋了半天,好歹是憋了回去。
張京墨從這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忽的覺的,這根本就不是在參加什麼拍賣會,而是在坐牢,偏偏牢房還是個棍子畫的圈。
幾日之後,張京墨周圍的空地上基本上都注滿了各門各派的道友。
這些道友們都是一副深受打擊的模樣,連其中的元嬰修士臉色都極為難看。
張京墨心也寬,看著看著,便覺的有些好笑。
掌門對張京墨這種心態報以了十足的佩服,他說:「清遠,你難道不覺的很危險麼?」
張京墨道:「危險?為什麼?」
掌門道:「那人取我們的性命如同探囊取物……」
張京墨道:「既然如此,那你還擔心什麼呢?天掉下來,又高個子的頂著呢。」
掌門深深的看了張京墨一眼,他以前居然沒發現,他這個師弟,心怎麼這麼的寬……
張京墨說不在意就不在意,幾天都休息的不錯,倒是和他們一同來的兩位元嬰修士,心情反而變得暴躁了起來。
周圍的人雖然變多了,但這裡卻沒有一點吵鬧的聲音,就好似大家都害怕說話說的太大聲,引起了崑崙巔主人的注意,然後一道雷下來……直接把人給劈死了。
於是這空地上的氣氛變得格外的詭異了起來,大家都席地而坐,頂著風雪休憩身心,就算是說話也是小聲的竊竊私語。
就這麼一連過了十幾天,大家的情緒都變得有些暴躁時,領完人便消失的鶴童們,這才又出現在了眾人的面前,他們還是穿著那一身雪白的棉衣,看起來依舊像是一團團的棉花。
領頭的那個鶴童高聲道:「主人有請!」
話語落下,天空之中便降下了一座光暈架起的橋樑,那橋樑直通天機,遙遙望去,巍峨壯觀。
大多數人都被這景象震懾了,只有少部分人——比如張京墨,露出了些許疑惑的神色。他並不記得,崑崙巔的主人,如此愛招搖啊,或者難道說……他的記憶出現了什麼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