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還是不買,這個剛剛想都不想的問題,此時卻猶如一塊巨石,重重的壓在了眾人的心頭。
眾人才從死亡的恐懼之中解脫出來,情緒不免的有些不穩,聽到面具人的這個問話,有人竟是對著面具人便是破口大罵,說面具人使得是妖法,想要蠱惑大家,那些景象定然都是一些杜撰出來的情形,絕無可能發生。
這話一出,不少人都露出了認同的神色。
面具人聞言,皮笑肉不笑道:「妖法?既然是妖法,你為何如此害怕?看你那兩條瑟瑟發抖的腿,都快要站不穩了吧。」
那人被如此嘲諷,惱羞成怒道:「你——你——你這個妖人,只會蠱惑人心,我、我同你拼了!」他話雖如此說,可腳下的動作卻是未移動一步,甚至於眼神裡透出隱隱的恐懼。
有些人害怕了是瑟瑟發抖,有些人害怕了卻是故意提高了自己的聲音,就好似這般就能宣洩心中的恐懼一樣。
對於這種人,面具人大概是覺的動手都嫌麻煩,於是便聽那人站在殿中大聲的狂叫,神態語言無一不顯露出瘋狂的的意味。
周圍的人顯然也看出了這人的不對勁,但礙於面具人,卻無人敢應和,那人神色癲狂的在殿中叫了許久,卻都沒有得到回應,臉上的恐懼之色更甚,口中不斷的喃喃:「我不會死的,我不會死的——我要活一千年——一萬年——」
他一邊說著這話,一邊踉蹌著朝著殿外跑了出去,到這時,眾人竟是才發現他居然已經瘋了……
掌門見狀低低歎了一聲:「可惜。」
張京墨皺著眉頭,看向面具人,卻見他的嘴唇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顯然對剛才那奔逃出去的人極為不屑,甚至於連句話也懶得說。
瘋了一人後,殿內的氣氛變得更加凝滯。
掌門的眉頭微微瞥起,忽的問了聲:「清遠,你覺的如何?」
張京墨沒想到掌門不去問一旁的兩個元嬰修士,反而來問自己如何看,他微微一愣後,開口淡淡道「我看他不是在問我們買不買消息,而是在問我們想不想活。」
掌門面沉如水,他點了點頭正欲說話,卻聽到面具人又出聲了。
這一次,他的聲音比之前更冷,簡直就好似裡面摻雜了冰渣,他說:「既然你們如此猶豫,那我也不妨告訴你們,今日之所以稱之為拍賣會,那這消息就定然是有別的買家的。」
這話一出,全場嘩然。
面具人冷笑幾聲:「有人花錢救命,就有人花錢脈命,不過這命到底是買還是不買——就看你們自己怎麼選了。」
幾十個元嬰修士,上百個金丹修士,居然被一人如此侮辱,放到哪裡都是不可想像的事,但在絕對實力面前,這些不可想的事卻發生了。
站在張京墨身旁的兩個元嬰修士聽了面具人的話臉上很是不好看,但之前的例子擺在那裡,卻也由不得他們不信。
就在群龍無首的時候,掌門卻是上前幾步朝著面具人行了個禮,然後朗聲道:「敢問前輩可否再透露一些關於這消息的事?此事事關重大,終是要給我們一些考慮的餘地。」
那面具人看著掌門不卑不亢的模樣,沉默的片刻後,才懶懶的道了句:「沒什麼好透露的,我也不是個喜歡糾纏的人,你們若是真不想要這消息,我就送客了。」他這話說的倒也客氣,不似剛才那般嘲諷人。
掌門眉頭皺的更緊,他感覺到了自己這一方和那面具人並沒有什麼討價還價的資本,而且由此人的實力看來,就算是要在這裡把這一百多人誅滅,恐怕也不是什麼難事……
由此看來,他要賣出的消息,十有八九都是真的……
掌門想到這裡,立馬回想起了剛才浮現在眼前的情景——凌虛派陷在了一片火海之中,派內弟子的屍體佈滿了整個山門,他執劍而立,卻已是強弩之末。
太多的鮮血讓空氣中也充滿了腥臭的氣息,他一呼一吸之間,只覺的肺都被這味道刺的生疼,遠方有濃郁的黑霧靠近,掌門雖然並不知那黑霧到底是什麼,可心中卻是生出了一種悲慼之感。
凌虛派,完了!天下,也完了!
掌門看著手中之劍,輕歎一聲,心中卻沒有退後之意,而是就這麼迎了上去!
回憶裡的畫面,於掌門而言已稱得上震撼,他此生最為在乎之物,都在凌虛派內。因而即便是災難來襲,他卻也毫無退意,同門派共存亡。
面具人見眾人一時間似乎並不能拿定主意,輕輕的笑了起來,但他的笑聲並不能讓人感到愉快,反而讓人感到一種命運被玩弄,簡直快要深入骨髓的冷意。
面具人的眼神在張京墨和掌門之間轉了一圈,然後忽的伸手一指,指向了張京墨,他說:「我給你們半日時間考慮,到時候無論你們出格什麼價,都要有個結果,這半日裡,便由他陪著我說話解悶吧!」
眾人聽到這話,均都面露僥倖之色,掌門面色一變,正欲開口,卻被張京墨提前攔住了。
張京墨搖了搖頭,向掌門示意無事。
掌門的話到了嘴邊,終究是沒有說出來,他重重的拍了拍張京墨的肩膀,還是跟著其他人一同離開了大殿。
眾人離去之後,便只剩下了張京墨一人站在殿上,若是說剛一開始他還對這面具人懷有幾分懼意,但不知為何,此時那懼意卻已是沒了蹤影。
張京墨甚至生出一種這面具人絕不會傷害他的感覺。
面具人見大殿之上只剩下了張京墨,淡淡開口道:「你不怕我殺了你?」
張京墨笑道:「難道那些人在,你就不能殺了我了?」
面具人聞言哈哈大笑起來,這笑和剛才那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不同,好似真的很開心一般。
張京墨被他笑的莫名其妙,於是一直沒說話,直到面具人的笑聲停止,張京墨都表現好似一根沒有感情的柱子,一句話都沒說。
那面具人笑過癮了,才斂起笑容,目光移到了張京墨的神色。他觀察張京墨的眼神之中,帶著十分的好奇,就好似看著什麼特別稀奇的物件。
張京墨也就由他看著,身影一動也不動。
那面具人看了許久,口裡冒出一句:「有趣。」
張京墨不知道這句有趣是說的自己還是其他的什麼,於是便也沒有回話。
面具人突然說了句:「你想不想知道那個消息?」
張京墨並未料到他會這麼一問,他的眉頭微皺:「我不信天底下有白吃的午餐。」
面具人聞言,又笑了起來,他一邊笑,一邊從椅子上站起,慢慢的走到了張京墨的面前。他開始行走之後,張京墨才發現,這面具人的腿竟然是瘸的,朝他走來之時,一步一步走的極慢,但也極穩。
不過他雖然腿瘸,但氣勢卻沒有受到任何的影響,此時慢慢朝張京墨走來,讓張京墨感到自己眼前簡直好像移來了一座大山,濃重的危機感壓的他有些喘不過氣。
張京墨微微皺眉,到底是沒有動彈一下。
面具人在張京墨的面前站定,黑色的眸子從面具之中露出,顯得寒意森森,他目光中審視的意味更濃,卻始終沒有開口說話。若他想要弄死張京墨,那大概只是抬抬手指的功夫——然而他卻不能,也不敢。
面具人道:「我真羨慕你。」
張京墨並不明白這話的含義。
面具人長歎一聲,然後轉身回到了木椅之上,他道:「你若有什麼想知道的,便問吧。」
張京墨聽到這話,問出的第一句便是:「你不是崑崙巔的人,你到底是誰?」
面具人的手在椅子把手上緩緩的點著,聽到張京墨的問話,緩緩道:「我不是崑崙巔的人,能是哪裡的人。」
張京墨並不相信面具人的話,他輪迴之前,已是見過無數個崑崙巔的弟子,崑崙巔的弟子們白衣黑髮,無一例外。
面具人道:「或者說,你記憶裡的崑崙巔,同我不一樣?」
張京墨抿了抿唇,不答。
面具人說:「呵呵,呵呵……」他這笑聲短促極了,充滿了自嘲的味道。
張京墨聽著刺耳,但終是沒能說出什麼話來。
面具人做回了椅子上,冷漠道:「你想問的,就只有這一個問題麼?」
張京墨道:「你要拍賣的消息,可與魔族有關?」
面具人懶懶道:「有關係,又沒有關係。」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
還未等張京墨繼續問,面具人便道了聲:「你若是要我告訴你那個消息是什麼,只需答應我一件事便可。」
張京墨道:「什麼事。」
面具人面無表情的看著張京墨,然後說出了一句任張京墨怎麼都沒有想到的話,他說,若是張京墨想聽這消息,便要在崑崙巔上五百年,這五百年中,不可踏出崑崙巔一步。
張京墨想了面具人會提出的無數的代價,卻是萬萬沒想到,這面具人提出的居然是這麼一個莫名其妙的要求。
那面具人見張京墨神色疑惑,又笑了,他說:「你是不是覺的,這個要求,特別的簡單?」
張京墨不說話。
面具人抬起手,輕輕的擊了掌,掌聲之後,張京墨的面前便出現了一副畫面,待他看清畫面上的情形,那張一直沒什麼表情的臉,終於出現了驚怒交加,他道:「你果然是魔族之人!你想對他做什麼!」
只見浮在半空中的畫面之上,出現的竟是陸鬼臼的身影,他身形狼狽的蜷縮在一塊巨大的岩石之後,雖然畫面模糊,卻也能清楚的看到陸鬼臼滿身都是傷痕。
陸鬼臼的星辰劍插在身旁,那劍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面貌,全是烏黑的血跡,可以看得出,畫面中的陸鬼臼經過了無數的苦戰,顯然已經疲憊到了極點。
張京墨看到陸鬼臼後,垂在一側的手便握成了拳頭,他重重的咬著牙,若不是知道自己的實力如何,恐怕早就和面具人動了手,他道:「你是誰?你想做什麼?」
面具人淡漠道:「我說過了,我不過是一條狗。」
張京墨冷冷道:「我不管你是不是條狗,只要你敢對陸鬼臼不利——」
他話還未說完,便被面具人嘲諷的聲音打斷了,面具人道:「與其擔心陸鬼臼,倒不如擔心一下你自己,張京墨——選吧,到底是要你救你那可憐的徒弟,還是留在這裡,拯救天下蒼生?」
張京墨冷笑道:「我又如何能知道你給我的消息,定然能拯救天下蒼生?」
面具人道:「你不能,所以你只能賭,賭我是不是在騙你。」
張京墨知道面具人不是在騙他,因為若真的想要他留下,這面具人恐怕有萬般的手段,然而不知為何,眼前人卻選擇了最為奇怪的一種——他竟是要張京墨自己做出選擇。
畫面中的陸鬼臼,沉沉的睡過去了,不過是幾月時間,他整個人都消瘦了許多,臉上的線條更加堅硬,好似一柄從劍鞘裡拔出的劍。張京墨看了心疼,只好將目光從畫面上移開,又放到了面具人身上,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他腦子太亂的緣故,他盯著面具人露出的半邊下巴,居然看著看著,覺的有些熟悉。
但一時間,又無法想起這熟悉感從何而來。
面具人等張京墨的答案等的有些不耐煩,他道:「你想好了麼?」
張京墨冷冷道:「外面的人都還有幾個時辰考慮呢,我為什麼就沒有了。」
面具人冷哼一聲,到底還是沒說什麼。
張京墨又將頭轉向了呈現出陸鬼臼現狀的畫面,心好似被一隻手緊緊抓住,莫名的有些覺的喘不過氣。
這一個時辰,對張京墨而言格外的漫長,他在斟酌利弊之後,不得不承認——留下,換取那個消息,於大家而言,都是個最優的選擇。
五百年,大陣還未完全崩潰,張京墨可能也是剛入元嬰,這時魔族來不了人界,而張京墨去魔界尋找陸鬼臼,也太過勉強,他沒有陸鬼臼那逆天的運勢,死亡對他而言,不過是家常便飯。
就好似雪山之行那般,如果遇到雪崩的只有張京墨一人,那他的結局便大概是被深雪埋藏在底下,再次進入輪迴之中。
而留在崑崙巔,能得到什麼呢,這裡靈氣充裕,是修煉的絕佳地點,而且十分清淨並沒有人可以打擾他,說到打擾,張京墨忽的想起,他似乎一直沒有在人群中發現天麓的蹤跡,也不知是天麓因故沒有前來,還是刻意隱匿了身形。
張京墨想著想著,就有些走神,雖然現在看來,留在崑崙巔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但是每當他這麼想的時候,眼前就會出現陸鬼臼在魔界掙扎的畫面。魔界環境到底有糟糕,張京墨非常清楚,那孩子或許直到離開那裡時,都沒辦法睡一個好覺,隨時隨地都在同魔獸廝殺。
死,或者變得更強,只有這兩種選擇。
面具人的聲音,幽幽的飄了過來,他說:「如何,你想好了麼?」
張京墨嗯了一聲。
面具人道:「給我你的答案。」
張京墨道:「我留下。」
面具人並不驚訝張京墨的答案,甚至於他早就猜到了,然而在張京墨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他依舊是控制不住的笑了起來。
這人在眾人面前一直僵著臉,和張京墨獨處的時候,笑的次數卻是格外的多,只是怎麼看他的這笑容都充滿了惡意。
他道:「明智之選。」
張京墨道:「我答應你了,也也該告訴我,那個消息到底是什麼。」
面具人道:「大陣將破。」
張京墨聞言皺起了眉頭,這消息他早就知道了,若是只是這個消息,那說與不說有什麼不同。
面具人察覺了張京墨所想,他輕輕一笑,下一句話便是:「當年上古大能,佈陣之時,自然也是想到了這一天,並且,留下了後手。」
張京墨瞳孔猛地縮了縮,明顯想到了什麼。
面具人道:「這三塊大陸之上,有三根以陣法護住的靈柱。」
張京墨道:「莫非凌虛派內——」
面具人語氣冷漠,他道:「沒錯,其中一根靈柱,便在凌虛派的禁地之內,想要補齊大陣,便將三根靈柱一一擊碎,放出裡面禁錮的靈元。」
張京墨隱約察覺了不對勁的地方,他道:「擊碎靈柱可有什麼後果?」
面具人又笑了,這一次他的笑容裡的惡意濃烈的幾乎快要化為實質,他說:「有什麼後果?若是我說什麼後果都沒有,你定然是不會相信,不過這後果,你們倒也承擔得起。」
張京墨聽著這話,微微皺起了眉頭。
面具人說:「其餘剩下的兩根靈柱,位於另外兩塊大陸之上,我若是你,便想法子在這五百年裡結了嬰,趕緊穿過海洋,去把那兩根柱子敲碎。」
張京墨:「……」這人語氣輕鬆,可他口中所言之事,卻有萬斤重。
面具人哪裡會看不出張京墨的糾結之色,他故意道:「這個消息,我只會告之你一個人,至於你是要同他們說,還是自己獨自嚥下,我尊重你的選擇。」
張京墨:「……你到底是誰?你到底想做什麼?」
面具人道:「你就不能問點有新意的問題麼?」
張京墨想了想,問了句:「我能看你的臉麼?」
面具人:「……不能。」
張京墨:「哦。」
不知為何,這般對話下來,面具人的心中生出了一點無力的感覺,張京墨的修為於他而言非常的弱,弱的他只用一根手指,就能將張京墨碾死。而如果條件允許,這面具人也就整的這麼做了……但是可惜的是,不行。
他不但不能弄死張京墨,還必須護著他,直到……某一刻的到來。
張京墨不知道的是,即使他拒絕了這筆交易,他也會被強行留在崑崙巔上,這筆所謂的交易,不過是面具人的惡趣味罷了。
張京墨見面具人週遭的氣息沉寂了下來,試探性的問了句:「我們認識?」
面具人:「……」
見面具人不答,張京墨又自言自語道:「我們的確應是不認識,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看見你,總是覺的有點眼熟。」
面具人:「……」他雖然臉上的表情被面具掩住了,但背後卻是生出了一背的冷汗,還好張京墨似乎沒能想起來他的模樣,不然到時候,他恐怕要吃不了兜著走。
兩人相顧無言片刻,張京墨道:「既然我們交易達成,是不是可以將他們叫進來了?」
面具人道:「你決定就這麼告訴他們這消息?」
張京墨卻是搖了搖頭,他道:「白得來的東西,向來都沒人在乎,既然是拍賣會,那就按照流程來吧。」
面具人聞言露出興奮之色,他道:「你的意思是,讓他們繼續拍?」
張京墨點頭道:「自然是要繼續拍的,只不過他們拍這消息耗費的東西,都由我得。」
面具人:「……」他就知道,沒這樣的好事。
張京墨道:「怎麼?有問題麼?」
面具人沉默了一會兒,道:「若是我不配合你呢?」
張京墨眼神在面具人身上轉了一圈,然後若有所思的道了句:「我這人記性向來都很好,或許再多看你幾眼,就能想起你到底是誰了呢。」
面具人:「……」
張京墨道:「若是你應下這事,我答應你,就算我看出了你是誰,也絕對不會同他人說。」
面具人:「……」
張京墨瞇起眼睛,露出一個在他人看來極其溫和,在面具人看來極端刺眼的笑容:「你不說話,我便當你答應了。」
面具人:「……」他早該知道,眼前之人,早就不是原本的那個軟糯的,任人揉捏的小丹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