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的晚宴, 布在了後花園裡。
謝家家主見到林如翡的第一面, 態度十分殷切, 熱情的邀請林如翡入座主位。
「林公子親自趕來送請帖, 著實是我謝家大幸啊, 只是這幾日我們家出了些意外,有些照顧不周,還請公子見諒。」謝家家主修為八境,已過兩百歲, 然而性情謙和,絲毫沒有長輩的架子, 笑的一團和氣。
林如翡點點頭,溫聲道:「家主客氣了。」
謝家家主又笑瞇瞇的和林如翡聊了些崑崙山上的事,大約是有些奇怪林家怎麼會叫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四公子下山來送請帖, 所以略微詢問了幾句, 林如翡只是說林家向來都有嫡系弟子下山遊歷的這個規矩。謝家主聞言, 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笑著道:「無事無事,墨玉城內還是很安全的,林公子可以隨意逛逛……」
林如翡笑著點點頭,問起了府內為何沒見著謝之妖。
謝家家主知道林如翡和謝之妖是幼年玩伴,聽見林如翡問起自家三子,倒也不是很驚訝, 只是微微蹙眉, 歎了口氣, 說:「之妖這孩子啊,違反了謝家祖訓,被罰跪在祠堂裡幾日,不過既然林公子來了,我明日便將他放出來,讓他同林公子敘敘舊?」
林如翡道:「那就麻煩家主了。」
兩人邊吃邊聊,氣氛倒還不錯,不過旁邊坐著的謝家女眷顯得有些拘謹,從頭到尾都是低著頭吃飯,不大說話。
酒足飯飽,林如翡取出了請帖遞給謝家家主,說這便是下次劍會的邀請函,誰知謝家家主看了這邀請函,卻露出遲疑之色。
「怎麼了?」林如翡略微有些驚訝,「家主是不打算參加劍會了?」
「不不不。」謝家家主道,「只是想起了些舊事。」他順手將請帖接過,放進懷中,又親自送林如翡到了住所,說夜寒風大,林公子晚上盡量不要出門,小心染了風寒。
林如翡應聲說好,眾人這才換身離席。
回到了住所,林如翡卻覺得這謝家著實奇怪,謝空城明明才死,可他的父親居然沒有表露出一點哀愁之意,甚至全府上下無一人服喪,好似謝空城是個透明人似得。今晚晚宴也不見謝家小輩,幾乎全是女眷,那些女眷的臉上,都能看出幾分惶惶之色。
浮花給林如翡沏了杯熱茶,溫聲道:「公子在想什麼呢?」
林如翡道:「在想這謝家真是奇怪。」
「是挺奇怪的。」浮花說,「整個府內氣氛都怪得很。」
林如翡想起了白日顧玄都同自己說的一些隱秘的事,思量片刻,便讓浮花和玉蕊先去休息,想著明日見了謝之妖再說。
浮花道:「看這天氣,似乎又要下雨,公子晚上可記得蓋好被子。」
「是呀是呀,冷颼颼的。」玉蕊接話,「要是太冷了,半夜我們來替公子燒盆炭?」
林如翡道:「不用了,也沒那麼冷,你們去休息吧,有事我會叫你們的。」
兩人這才退下,走時依舊很是體貼的為他關上了門窗。
林如翡簡單洗漱後卻沒什麼睡意,便坐在床邊就著蠟燭隨手翻起了屋內的書。大約過了幾刻,天空中果然如浮花說的那般,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
還不到酉時,院中便已空空蕩蕩,不見一人。
林如翡看了會兒書,又拿出了白日裡在街上買的小玩意兒擺弄起來。崑崙山下的鎮子太小,幾乎沒有賣這些手藝品的,比如面前這個用竹子編成的螳螂,就活龍活現,好似真的一般。
「很有趣?」身後突然傳來顧玄都的聲音。
林如翡笑道:「以前未曾見過。」
「噢。」顧玄都道,「我記得江淮一處,有一鬼市極為出名,裡面賣的物件都有趣的很,若是有空路過那兒,我帶你去看看。」他說完這話,又想起了什麼,停頓了片刻,「只是不知道時間過去那麼久,那地方還在不在。」
林如翡笑道:「希望在吧。」
兩人又聊了些別的趣事,夜色漸深,林如翡也生出了些許倦意,正打算放下手裡的東西,去榻上休息,卻見窗外出現了一個黑色的身影,正在緩慢的穿過潺潺雨幕。雖是隔得有些遠,但林如翡還是認出了那人的身份,倏然起身,叫出了那人的名字:「謝之妖——」
雨中的人頓住身影,緩緩扭頭。
果然是謝之妖,只是此時站在夜色雨下的他,已經看不出少年時的稚氣和迷茫。他身著黑衣,神情冷的好像一塊堅硬的冰。只是這冰在看到林如翡後,略微有些融化,謝之妖開了口,帶著些遲疑的意味:「林……如翡?」
「是我!」林如翡笑道,「十幾年未見,你倒是變了不少。」
謝之妖也扯出一抹笑容,他緩步朝著林如翡走去,抬手推開屋門,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這個許久未曾相見的幼時好友:「你倒是沒有什麼變化。」說完笑意微斂,「怎麼這時候跑到這兒來了?」
「這不是林家有嫡系弟子下山遊歷的慣例麼?」林如翡笑道,「我姐回去了,便輪到我了。」
謝之妖欲言又止。
他是知道林如翡的身體情況的,身體虛弱的他無法練劍,幾乎和凡人無異,不,甚至在某些時候,比凡人更加脆弱。要是林如翡這樣的身體生在別家,恐怕早就成了任人擺弄的棋子,可他在林家,卻如掌上明珠,無人敢欺凌分毫。
「不必擔心我。」林如翡溫聲道,「調養了這些年,我的身體好了些,況且還有兩個侍女跟著,應當不會有什麼大事。」
謝之妖點點頭,神情緩了一些。
「我白日問了你父親你的去向,你父親說你在祠堂裡受罰明日才能見到。」林如翡道,「可是……出了什麼事?」
謝之妖微微抿唇,似乎在猶豫是否要回答。
外面在下雨,謝之妖也沒有像一般劍修那般,用劍氣擋著雨水,頭髮肩頭,都是濕漉漉的痕跡。好在身上穿著黑衣,濕潤的痕跡並不明顯,但依稀可見水珠順著他的臉頰緩緩從下巴滴落,他的臉色蒼白,眼眸卻黑的嚇人,手輕輕的扶著腰側那柄銀白色的長劍。這長劍的模樣不太尋常,劍鞘上帶著些尖銳的凸起,劍身修長細窄,還未出鞘,便透著森森寒意,和謝之妖沉穩的氣質,顯得很是格格不入。
「若是不方便說,便不說了吧。」林如翡也不想為難自己的好友,他道,「我這次來,一是送請帖,二是想看看你。」
謝之妖歎氣:「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我的小廝綠耳,闖了些禍。」
林如翡道:「綠耳闖禍了?」
謝之妖點點頭。
林如翡道:「怎麼沒見他跟在你身邊,是受了罰?」
謝之妖吐出一口氣,平靜道:「他啊,闖了禍便跑了,大約是害怕受罰,這幾日謝家亂的很,我想等著事情平息了,再尋他回來。」
林如翡敏感的察覺到了謝之妖在提到綠耳這個名字時,冰冷的神情中多了幾分柔軟,這倒也不奇怪,畢竟是跟在自己身邊那麼多年的小廝,感情深厚也是正常的。不過林如翡依稀記得,年少時的謝之妖並不太喜歡綠耳,畢竟那小廝說起話來,的確不大中聽。
也不知道這十年間發生了什麼,讓他改變了想法。
謝之妖抬眸看向窗外:「今日也有些晚了,不如明天我們再細聊?」
林如翡說:「也可。」
謝之妖微微頷首,便打算離開,然而臨走時卻在門口頓了頓腳步,又回頭道:「今夜雨有些大,如翡還是早些休息的好。」
這話倒是和謝家家主說的別無二致,像是在暗示著某些事情。
林如翡向來是個知情識趣的人,聞言點點頭,算是應下了謝之妖提醒的好意。
謝之妖轉身便走,一襲黑衣漸漸融入了暗色的雨幕中,院中再次安靜下來。
林如翡則關上窗戶,滅了蠟燭,打算上床休息。誰知一扭頭,卻見顧玄都側躺在床頭,手撐著下巴,饒有興趣的看著他。
他光明正大的聽完了林如翡和謝之妖的敘舊,道:「這個謝之妖,有點意思。」
林如翡說:「有點意思?」
顧玄都道:「他那柄劍,可不是普通的劍。」
林如翡說:「謝家人用的劍,都不普通吧?」
顧玄都搖搖頭:「這柄劍,不是尋常的鐵劍。」
林如翡好奇道:「那是什麼劍?」
顧玄都卻沒有回答問題,而是拍了拍軟塌,促狹的笑了:「來來來,躺過來,我同你慢慢說。」
林如翡早就發現了這前輩總喜歡逗著他玩,於是無奈的喚了一聲顧前輩。
誰知顧玄都聽到這聲前輩,卻好似更興奮了,抬手便抓住了林如翡的手腕,將他往下一拉,兩人的臉險些撞在一起。
林如翡用手肘撐著床鋪,想要後退,顧玄都卻靠了上來,鼻尖相觸,薄唇微啟,他說:「若是我沒有看錯,謝之妖的那柄劍,應當是異獸的脊骨頭製成的。」
林如翡聞言,一時間竟是愣在了原處:「異獸脊骨?可這世界的異獸不是已經所剩無幾,謝家如何找到的?況且以謝家的情況,就算能找到異獸的脊骨製成劍刃,也輪不到謝之妖吧……」
和他們家的情況完全不同,謝之妖家裡等級森嚴,最被看重的,還是他的大哥謝空城,也正因如此,謝家的一切資源幾乎都被謝空城納入囊中。從當年謝之妖被送到崑崙,身邊就帶著一個不怎麼好用的小廝綠耳,就能看出一二。
「這就不知道了。」顧玄都道,「但是他那把劍很不簡單。」
林如翡陷入沉思。
顧玄都看著他微垂的淡色眼眸,忽的眨眨眼,他道:「我離你這麼近,你就不覺得不自在?」
林如翡這才回神,連忙後退了些:「是……有些不自在。」
顧玄都勾唇淺笑:「是麼,既然不自在。」
林如翡本以為他會往後稍稍退去,誰知他的下一句話便是:「那就再靠近一點,讓你早些習慣吧。」
林如翡語塞。
好在顧玄都也就只是開開玩笑,道:「好了,不說了,你還是早些休息吧,這個謝家,都過了那麼久,怎麼還是那麼麻煩。」他說完這話,身形漸漸淡去,只留下一屋桃花的淡香。
只是顧玄都的身形別人看不見,香氣似乎也不會被嗅到,唯有林如翡,能見其形,聞其聲。
這大約便是萬爻口中,獨屬於他一人的機緣吧。
林如翡打了個哈欠,便聽著窗外雨聲沉沉睡去。
一夜無夢,第二日清晨,一縷陽光喚醒了熟睡中的林如翡。
和清靜的崑崙不同,山下的煙火氣很足,天色才亮,便開始有各式各樣細碎的響聲。
春雨下了一夜,到早晨總算是停了,院中的青石上積起了薄薄的水窪,下人們也開始走動。
浮花和玉蕊早早的為他備好了熱水,謝家人也送來了熱騰騰的早飯。
一切如常,似乎並無任何異樣,可不知是不是昨日顧玄都的一番話,林如翡卻覺得這謝宅之中,處處透著股怪異的味道。
用過早飯,謝之妖那邊便派了傭人過來,請林如翡去臥房一敘,林如翡沒有帶浮花和玉蕊,自己撐著傘跟著傭人去了。
還沒進屋子,林如翡便嗅到了一股子濃郁的藥味,他推門而入,看見謝之妖窩在床頭,上半身纏著厚厚的繃帶,臉色比昨晚看見時還要蒼白幾分,那唇上絲毫不見血色,彷彿剛大病一場。只是雖然臉色差,他的精神卻還不錯,靠在床頭笑意盈盈的同林如翡打著招呼:「來了?」
「怎麼受傷了?」林如翡驚訝道,他上前幾步,走到了謝之妖身邊,看見他連帶著臉頰上也有幾道血痕,像是劍氣擦出來的。
「嗯,昨晚遇到幾個小賊。」謝之妖微笑道,「只是受了些皮外傷,不礙事的。」
林如翡卻不覺得如此,謝之妖內息微弱,顯然傷的很重,但他似乎並不在意,神態之中,相比昨夜,甚至還輕鬆了些,像是放下了什麼重要的事。
「是麼。」林如翡道,「那幾個小賊可抓住了?
謝之妖輕描淡寫道:「已經殺了。」
「哦,那就好。」林如翡道。
謝之妖說:「你來的不太是時候,謝家這幾日動盪不安,我也不能好好招待你,若你不急,再在這裡住上幾日,待事情處理好了,我再邀你同游墨玉可好?」
林如翡道:「我是不急,只是看你身上這傷,似乎不太方便吧。」
謝之妖笑道:「小傷而已。」
兩人又聊了些舊事,說起了少年時在崑崙山上渡過的那些時光,見謝之妖神情懷念,林如翡笑著問他可願回到那些日子,謝之妖卻搖了搖頭,說:「不回去了,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我可不願再來一次。」
林如翡道:「也是。」
「謝府外頭有家叫悅來的酒樓,裡面的獅子頭乃是一絕,你若是沒有事,可以去吃吃看。」雖然精神不錯,但到底是受了傷,謝之妖推薦了些謝家附近比較有名的店舖後便流露出倦意。
林如翡也不是不識趣的人,很快便起身告辭,讓謝之妖好好休息。
從謝之妖那裡出來,林如翡見天色已放晴,便打算出去轉轉。誰知走到門口的時候,卻和一群人撞上了。
這群人好像突然出現似得,足足有二十幾人,全都身著白色喪服,最醒目的,卻是人群之中那口巨大的棺材。
謝家其他人也瞧見了這群突兀的人,卻無一人對著他們投去目光,全都低著頭,假裝沒看見似得。這群人抬著棺材,腳下悄無聲息,如幽靈般從林如翡身邊走了過去。
顧玄都狡黠的聲音突然在林如翡耳邊響起,他輕語道:「可想看看棺材裡裝的誰?」
林如翡還未開口,身旁地上的一枚石子便彈射出去,直直的砸在最前面抬著棺材的人的腿彎上。那人遭此一擊,驚叫出聲,踉蹌幾步,狼狽的撲到在地。木棺極重,此人一倒,棺材便失了重心,朝著前方滑去。
「不好——」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棺材落地,發出一聲巨響。棺蓋竟是並未封死,落地後便直接滑開,裡面裝著的人,也跟著掉了出來。
那是一個穿著壽衣的難看的死人,按理說,死人本該都很難看,但眼前這個,卻難看的要了人的命。他身形瘦小,幾乎只有八九歲小孩子那麼大,身體緊緊的蜷縮著,裸露在外面的肌膚,全部充滿了誇張的皺紋,多的甚至於看不太清楚面容。而最駭人的,還是要數那人的眼睛,就這麼直直的睜著,好似兩個不甘心的黑洞,盯的人毛骨悚然。
林如翡見過死人,卻沒見過這麼醜的死人。
整個院子因為這突然出現的意外靜的嚇人,直到謝家家主的聲音響起。
不知何時出現在林如翡身後的謝家家主呵斥道:「愣著做什麼,還不快把東西收拾了。」
抬棺的眾人這才如夢初醒,趕緊將那屍體收回棺中,隨後又抬著棺材,急急忙忙的從後門離開了。
林如翡抬眸看去,看見了謝家家主微笑的神情。只是這笑容和前幾日相比,簡直好像覆在臉上的面具似得假。
「林公子。」謝家家主出聲。
「謝家主。」林如翡應聲。
「天要下雨了。」謝家主說,「出門,記得帶傘啊。」
林如翡淡淡道:「多謝關心。」
謝家主點點頭,轉身離去。
林如翡凝視著他的背影,口中喃喃,似自言自語:「那是什麼?」
顧玄都道:「那自然……是個人了。」
的確是人,可怎會有人,死成這副難看的模樣。
天一放晴,謝家週遭的商舖都熱鬧起來。林如翡踏著青石,緩行其上,那日天色晚了,逛的有些潦草,今日無事,可以慢慢的看。
如謝之妖所言,謝家旁邊悅來舊樓裡的獅子頭的確美味,口感勁道綿軟,味道濃郁鮮美,然林如翡胃口向來不好,草草嘗了些,便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他一手撐著下巴,另一手緩緩的摩挲著桌上的茶杯,緩聲道:「是家主幹的?」
「或許吧。」顧玄都就坐在林如翡的身側,安撫著似乎被嚇到的林如翡,「倒也不用太害怕,只是一個死人罷了。」
「我倒不怕那死人。」林如翡說。
「真不怕?」顧玄都似有懷疑,歪過頭來,盯著林如翡,似乎想要從他臉上看出說謊的痕跡。
然林如翡神情不變,淡色的黑眸,平靜的像一汪深湖,他看向了顧玄都,道:「我只是在擔心謝之妖,他會是下一個麼?」
顧玄都說:「不知。」
謝之妖昨夜突然受了重傷,今日謝府內便出現了一具奇奇怪怪的屍體,可看謝家人的態度,這人顯然在謝府內有些地位,不然也不會那麼多人為他送葬。
林如翡又道:「亦或者……那人便是他殺的?」
顧玄都道:「並非全無可能。」
兩人對視片刻,林如翡眨著眼睛:「前輩就不能給些意見嗎?」
顧玄都微笑道:「你要是再叫我一聲玄都前輩,我就給你意見。」
林如翡起身便走。
顧玄都在身後歎氣,說:「前輩和玄都前輩,就差了這麼兩個字,怎麼就生氣了呢。」
林如翡道:「你恐怕不知。」
顧玄都道:「嗯?」
林如翡面無表情:「話倒是沒錯的,只是你說這話時的表情,總像是在調戲未出閣的姑娘似得。」
顧玄都沉默片刻:「也是,你不是姑娘。」
林如翡的嘴角都還沒來得及勾起來,顧玄都又來了句:「沒出閣倒是真的……」林如翡氣結,相處的越久,他越發現這個顧玄都嘴巴厲害的很,至少在吵嘴這件事上,他是佔不到便宜了,唔……不但佔不到便宜,還得被人佔便宜。
嘗過了味道不錯的獅子頭,林如翡又去逛了幾間看近點的古玩店。只是這店裡賣的都是常人喜歡的物件,大多都沒什麼靈氣。
那掌櫃眼神毒辣,上下打量了林如翡一番,便親笑臉相迎,熱情的介紹著店舖裡的玩意兒。
「公子不是墨玉人吧?之前都沒見過你呢。」掌櫃熱情道,「公子這身龍雲錦真是漂亮……我那年在京都遠遠的看見過一匹,沒想到墨玉偏遠的地界,也能見到。」
林如翡的吃穿用度,向來都是侍女們在打理,衣料什麼的他全然不認識,聽見掌櫃這麼說,隨意點了點頭。
這店舖雖然小,但東西卻很齊全,林如翡花了些銀錢,在裡面給浮花玉蕊一人選了一根髮簪,掌櫃笑容燦爛的幫林如翡將東西包了起來。
他包東西的時候,林如翡順口問起了關於謝府的事,說這幾日謝府怎麼那般冷清。
「喲,您這就不知道了吧。」掌櫃壓低了聲音,「前幾日,謝府有人闖了大禍。」
「大禍?」林如翡道,「什麼大禍。」
「我也只是聽說。」掌櫃左看右看,確定周圍沒有其他人,才繼續說了下去,他道,「據說是謝家某位公子的小廝,帶著謝家家傳的寶物跑掉了,這事兒當時鬧的可大了,整個墨玉城都封了好幾日。」
林如翡道:「人找到了嗎?」
「好像還沒呢。」掌櫃說,「但又有傳言說找到了已經被抓了回去,嗨,我們也就當做趣聞隨便聽聽,哪兒知道真假。」
結合消息,掌櫃口中攜寶物潛逃的小廝,顯然就是綠耳,只是不知道他和謝家這幾日發生的怪事,有沒有什麼關係。
「公子難道是要去謝家做客?」掌櫃又問。
「嗯。」林如翡道,「去謝家拜訪些舊人。」
掌櫃道:「哦……原來如此啊。」他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是將手裡包好的簪子遞給了林如翡。
林如翡拿起簪子,起身離開店舖。
眼前熱鬧的街巷和陰森的謝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林如翡在外頭逛了一整天,直到天色漸暗才回了謝府。
謝府裡已備好了晚飯,然無論是謝之妖還是謝家家主,都不見了蹤影,整個院中空空蕩蕩,簡直好像只有林如翡主僕三人似得。
林如翡在街上吃了不少零嘴,這會兒沒什麼胃口,取了筷子略微吃了點便放下了,扭頭看向浮花:「可有什麼事要說?」
浮花咬住下唇,低聲道:「公子,你出去的功夫,我在謝家打聽了一番,總算是知道謝府為什麼那麼奇怪了。」
林如翡道:「哦?你說說看。」
浮花道:「謝家家主似乎害了什麼病,身體不太行了,所以便想要趁著還能理事的工夫,選出下一任家主來。」
林如翡擺弄桌上的瓷杯,漫不經心道:「下一任家主本該是謝空城吧。」可是謝空城卻死了。
「是。」浮花道,「這意外出的十分突然,謝家也因此大亂,不過,我聽說……好像這事兒,和綠耳也有些關係。」
「綠耳?」聽到這個名字,林如翡停下動作,「你說。」
「謝家家主的書房裡放著一件特別厲害的寶貝,綠耳仗著他和謝之妖關係好,便偷偷的溜進了書房,將那柄寶貝偷走了。」浮花說,「這事兒鬧的很大,整個謝府都知道了。」
「沒被抓回來?」林如翡疑惑。
浮花搖搖頭:「沒有。」
這倒是有些奇怪了,綠耳是不會劍的,他只是個小廝,在門規森嚴的謝家,又怎麼可能會得到武藝方面的教導。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竟是能溜進守備森嚴的書房,將寶貝偷走,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
林如翡的手指輕輕的在桌面上畫著圈。
浮花繼續說:「不過和公子您疑惑的事情一樣,謝家人也很奇怪,甚至開始懷疑起了謝三公子,是否和綠耳有所牽連。」
不懷疑就奇怪了,林如翡想。
浮花道:「因為這件事,整個謝府都被清洗了一遍,驅逐了不少僕人,因此變得這麼冷清。」
林如翡道:「你問到謝空城是怎麼死的了麼?」
今天鋪子裡的掌櫃,似乎根本不知道謝家大公子去世的消息。
浮花搖搖頭:「這事兒他們都很警覺,沒能問出一二來,下人們只要聽到謝空城這個名字,都會低頭馬上走開。」
「知道了。」林如翡說,「你們這幾日小心些。」
浮花玉蕊點頭稱好。
林如翡吃過飯,便將侍女們譴了下去,對著空屋笑道:「我還想著謝家家主為何不收我的請帖,原來是在這兒給我下絆子呢。」
顧玄都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林如翡抬頭,看見他坐在懸樑之上,正朝著窗外看,道說:「咦,怎麼打起來了。」
林如翡朝著顧玄都看的方向望去,卻什麼都沒有看到。
顧玄都俯身望向他,伸手:「來。」
林如翡感到身體一輕,直直的飄向了橫樑,橫樑上的顧玄都手一伸,便很是自然摟住了林如翡的腰,攬入懷中。
林如翡瞪圓了眸子,道:「你——」
顧玄都卻噓了一聲,指向遠方:「看。」
林如翡抬眸望去,竟是看到了一片刺目的火光,那火光沖天而起,隨著山風漫成浩瀚的汪洋,其上雲層也被映成了艷麗的火紅色,雲層之中似有人影疾行,劍光層層盪開,將天穹撕出了一條暗色的傷口。按理說這麼大的動靜,早該引起了眾人的注意,然而整個墨玉城都悄無聲息,那些磅礡的景象,卻好似一幕默劇,只見其形,不聞其聲。
顧玄都說:「是你朋友呢,要去看看麼?」
林如翡道:「謝之妖?」
顧玄都點頭。
林如翡道:「他在和誰打?」
顧玄都道:「不認識。」
「能去看麼,會不會反而給他添麻煩?」林如翡略微遲疑。
顧玄都看向自己懷中的林如翡,笑道:「麻煩?你林如翡想看他,是在給他面子。」說罷,兩人身旁的景色急速後退,不過眨眼的功夫,他們便已經到達了打鬥之處。
之前林如翡遠遠的看著,見一片火紅,便以為是火海,然而到上頭,他才發現這根本不是火海,只是一汪翠綠的深湖,湖水之上,浮著火光般的劍氣。
謝之妖正在他們的頭頂,同一人打的風生水起。
顧玄都忽道:「對了,你還沒認識它們呢。」
林如翡微愣,隨即明白了什麼,低頭看向顧玄都腰側掛著的兩柄一長一短的劍刃。
「谷雨為長,三尺七寸,重八斤七兩,霜降為短,只有半尺,重十三斤八錢,都已跟了我幾百年。」顧玄都凝視著林如翡,柔情似水的介紹著自己心愛的佩劍。
掛在腰側的谷雨和霜降,微微鳴動,仿若附和。
顧玄都繼續柔聲道:「我還有一柄最心愛的劍,名約大寒,只可惜當年弄丟了,再也沒能找到。」
林如翡心下微動,輕聲道:「你……」
顧玄都眸中蕩起波瀾,接著,他就聽到林如翡說:「你這麼多劍,腰上掛的下嗎?」
顧玄都聞言臉上溫柔瞬無,氣的恨恨的咬牙,最後硬擠出一句:「掛不下就背著!」
林如翡被顧玄都瞪的莫名其妙,只覺得這個前輩性情變幻不定,真是讓人不好捉摸。
就兩人說話的功夫,頭頂上的打鬥卻已接近尾聲。
謝之妖佔了上風,對面的人節節敗退,又是一個來回,那人被謝之妖一劍刺進了胸口,就這麼如墜星一般,噗通一聲直直的落入了蕩著劍氣的深湖之中。
然謝之妖依舊窮追不捨,順著那人墜落的軌跡,御劍飛進了湖中,隨後,便從湖裡拎起來了一個半死不活的人。
「謝之妖……饒、饒我一命。」那人臉色慘白,氣息微弱的好像風中殘燭,「我……我到底,是你哥哥……」
謝之妖面無表情,他用手抹去了臉上沾著的鮮血,冷漠道:「謝獨意,哪兒來的那麼多廢話。」說罷,提劍的手便是一揮,乾淨利落的斬斷了那人的一隻手臂。
謝獨意發出淒慘的叫聲,右臂斷口處鮮血奔湧而出。
「閉嘴。」謝之妖又道。
謝獨意立馬閉上了嘴,驚恐又絕望的看著謝之妖,他似乎明白了什麼,顫聲道:「別……別殺我,我知道,綠耳去了哪兒!」
聽到綠耳這個名字,謝之妖的嘴唇抿起一條緊繃的弧線,眼睛微瞇:「你說什麼?你知道綠耳去了哪兒?」
「是、是的,我知道他去了哪兒。」謝獨意忍著劇痛,艱難道,「那一日,他偷了父親的寶物,被人追到了蒼嵐山上,後有人將他救走,那、那群人,好像是你母親的族人。」
謝之妖道:「我母親的族人?」
謝獨意繼續說:「是的,你母親的族人。」
謝之妖道:「我母親的族人怎麼會和綠耳有關係!」
謝之妖的母親為了嫁給他的父親早已和母族決裂,這二十年間幾乎都未曾有什麼來往,連母親去世時,那邊都不曾派人來看望,直到最近謝家大亂,他們才突然悄悄聯繫了謝之妖,並且贈與了他一柄十分珍貴的異獸骨頭製成的劍刃。若是沒有這劍,他在這場鬥爭中絕無生還的可能。
然而按照謝獨意的說法,他們居然救走了綠耳,難道父親書房裡失竊的寶物,和他們也有什麼關係?
據說那寶物十分的特別,只是謝之妖自幼和父親關係一般,所以也未曾見過。
「你沒有騙我?」謝之妖冷冷的發問。
謝獨意苦笑:「我都這樣了,騙你有什麼意思,不過當時父親並不知道那些人是你母親的族人,直到這幾日,才打探清楚……」
謝之妖道:「所以說,綠耳還活著。」
謝獨意道:「應該還活著……你母親那麼看重他……」他說到這裡,語氣憤恨起來,「那麼討人厭的兔崽子,也就只有你,會護著他那麼多年——」他說完,好像發現了什麼似得,大聲的嘲笑起來,「也是,也是,雖然他對你懷著那樣的噁心人的心思,但到底,整個謝府裡,喜歡你的,也就只有他一人……」說著竟是哈哈大笑起來,只是這笑容裡,帶著幾分將死的癲狂。
謝之妖依舊面無表情,他道:「我本想給你留個全屍,現在看來,倒是沒這個必要了。」
下一刻,謝之妖手起刀落,幾道劍光之後,血雨滿天,謝獨意的屍體就這麼四分五裂的落入了湖中。
謝之妖居高臨下的看著被血染紅一片的綠湖,緩緩扭頭看向林如翡所在的位置,冷聲道:「看了那麼久,也該出來了吧。」
顧玄都撤去了障眼法,林如翡身形漸顯。
謝之妖看見了林如翡,露出驚異之色,他記得林如翡自由體弱,無法習劍,可眼見的人一襲白衣,御劍而立,長袖蕩蕩,宛若謫仙。
「小韭??」謝之妖到了林如翡的面前,道,「你什麼時候……可以用劍了?」
林如翡說:「不久前遇一前輩指點,後來便能用劍了。」
謝之妖道:「原來如此,你……來了多久了?」
林如翡道:「有一會兒了。」
謝之妖笑道:「實在不好意思,讓你見了家醜。」
林如翡搖搖頭,問:「你的傷勢如何?」他早上看見謝之妖時,他還臉色蒼白的躺在床上,這會兒又同人大打出手,恐怕傷勢會加深。
謝之妖卻道:「並無大礙,吃了藥,我已經好了不少。」他隨手抖了抖衣衫上的血漬,又嘖了一聲,道,「走吧,我回去換身衣裳,再和你慢慢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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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玄都:自從小韭嫁給了我,就再也不是未出閣的小姑娘了,而是風韻猶存的美貌青年。
林如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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