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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谷躺在隧道中間已經很長時間了, 他沒有連川本事大,現在過了多久他也弄不清,又沒有一日三餐做參考, 只能大概估計有十幾個小時了。
因為他已經非常餓了, 起碼兩頓沒吃的那種餓。
他摸出一盒配給, 打開拿了一塊出來。
這時候他才算是明白了連川的苦心,要是一開始就知道有四盒配給,可能沒走到出口就已經被他吃光了。
當然, 也很有可能是連川根本就忘了自己偷了四盒。
不過這種計劃著吃東西的方式,對於寧谷來說,還是很有幫助的, 起碼能撐到出去。
只是外面能去哪裡找吃的,還不太清楚。
主城的防衛森嚴,尤其是現在他們只找到了連川一個人。
他出去之後, 不光要找吃的,還要躲避各種主城武裝,自己的能力又飄忽得很, 至今不知道激發條件和方式, 更不知道有什麼用……
玩屎去吧用了兩次, 一次有用一次沒用。
不敢再用第三次,劍拔弩張之時如此侮辱對手, 萬一還沒起作用, 簡直是加速死亡進程……
管他呢, 想這麼多也沒用, 出去了再說。
吃完一盒配給, 寧谷躺回地上, 慢慢蹭著往出口方向靠近, 能看到外面的黑霧了,他停下,又慢慢蹭回了隧道中間。
極度無聊中他蹭了大概有十幾個來回,感覺衣服都磨破了,才停了下來。
困了。
他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連川現在怎麼樣了。
還活著嗎。
被抓住了嗎……
不對,他就是出去被抓的。
那現在他達到目的了嗎?
抓住以後會遭罪嗎,有飯吃嗎……
「連川要見陳部長,」蕭林皺著眉,「城務廳外層防禦已經部署,不過我的建議還是不要去。」
「我得去,」陳部長整了整衣服,「事情總要解決。」
「我們這次行動的目的就是要弄清連川在失途谷做了什麼,」蕭林說,「他能全身而出,肯定有原因,無論是精神力強大還是別的,他必須在第一時間接受記憶清查,您有異議嗎?」
「理論上是這樣。」陳部長回答,「但眼下強制手段不是最佳選擇。」
蕭林沒有說話,這個理由無法說服他。
主城一直想改變受制於參宿四唯一性的局面,徹底清除連川作為無法複製的最強個體失控的隱患。
找到代替,毀滅連川,寧谷是最大的希望。
連川接到哪怕進入失途谷也要把寧谷帶回來的任務時,就已經清楚了這層關係,所以他不會輕易把寧谷交給主城,更不會把寧谷留給詩人。
他不僅要證明自己不可取代,還要清除一切威脅到自己的障礙。
這幾天巡邏隊和城衛的部署,也就是為了第一時間控制連川,取得第一手的信息。
現在連川突然一個人出現,明顯是已經跟寧谷達成了某種共識,也有一定可能性是他已經除掉了寧谷,所以找到寧谷的最直接手段就是強制清查記憶,甚至直接摧毀以絕後患。
連川要自保,最好的辦法就是遠離主城,不接受清查。
但目前得知的情況是,他在已經脫離了主城控制的情況下拚死回來了。
為什麼?
而陳部長始終置危險於不顧,堅持要先跟連川面談……
只是一句強制手段不是最佳選擇,很難讓他接受。
「為什麼?」蕭林說,「我需要一個理由。」
「在確定連川能被取代之前,他就是唯一。」陳部長說完轉身向門口走去。
劉棟一言不發,跟在陳部長身後。
蕭林看著兩人的背影:「我現在有理由懷疑。」
劉棟腳步頓了頓,但陳部長依舊向前沒有停留。
「城務廳和作訓部,」蕭林說,「對內防有所隱瞞。」
「蕭長官,」劉棟轉過頭,「各司其職,不要憑空想臆斷。」
連川的刀尖還插在巡邏隊長的脖子上,黑色的刀口清晰可見,隊長為了避免刀尖移動帶來的傷害,走得很小心。
連川從未細看過傷口,控制,擊殺,摧毀,回收,他完成過各種程度的任務,卻從未細看過傷口是如何慢慢擴大,人又是在瞬間如何化為碎屑。
他刻意迴避一切會影響他判斷的細節,保持清醒。
巡邏隊跟清理隊素來沒有交集,他甚至不知道這位隊長的名字。
現在是他面對控制對像時間最長的一次,從C區A1路口,到A區A1路口。
街上的行人已經清空,眼睛躲在窗簾和門縫後,所有路口都閃著橙色和紅色的光,城衛和巡邏隊的增援已經趕到,除了慶典日,平時主城酒館的燈都閃不出這樣耀眼的光芒。
藍色的光在所有建築的上方,A01懸浮在空中,清理隊員一路跟著,本來就是主城不可見光的特殊隊伍,有了之前李梁受傷的經歷,他們的武器已經全部打開,任何擊殺都會讓他們集體開火。
連川知道陳部長會同意見他,大概能猜測兩點。
跟鬼城除了非規計劃合作之外另一層合作的,是城務、內防、作訓三方中的一方或兩方,如果三方都知情,他可能不會有機會到達這裡,畢竟沒有裝備也沒有任何輔助,全體城衛和巡邏隊出動,就算有清理隊,也會是一場惡戰。
而這個秘密實驗的合作,陳部長如果沒有參與,就是已經懷疑,需要搶在對方之前先跟他談。
不過連川另有計劃,他不願意再一次次被這些人牽著鼻子走了,他這一生就是努力地證明自己合格,證明自己存在有主城需要的價值,而當最終需要他用生命去證明的時候,也就是他走出的最後一步。
任何威脅我生命的可能,都是要被清除的必然。
現在身後的每一寸,都是死亡。
你們刻在我身上的安全法則,我會執行到底。
左方二樓的房間有橙色光芒一閃,這不是跟著他的移動而變換角度的閃光,是武器進入最後一檔,待擊發時發出的光。
連川沒有猶豫,抓著隊長的衣領往後一拽,從右後方抬膝,踢在了隊長右臂上,固定在手臂上的武器跟著一同被他踢起,在空中劃了半圈指向了左側。
隊長還沒有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的時候,連川手已經握在了他手上,按下了武器的擊發按鈕。
橙色的光束射向二樓窗口,發出一聲巨響。
現場一陣騷動,清理隊在兩側空中的隊伍迅速向連川四周收攏,所有的武器都舉了起來。
隊長的通話器傳來蕭林的聲音:「沒有命令不要動手!」
連川鬆開了隊長的手。
陳部長站在城務廳門口,偏過頭看了一眼旁邊的蕭林:「讓你的人不要再輕舉妄動,沒有人比連川快,不要白白浪費資源。」
「知道了。」蕭林沉著聲音。
連川出現在了城務廳門口的小廣場上,沒有選擇旁邊的小路,他走在了正中間的大道上,對著城務廳正大門。
「啟動嗎?」身後的技術員問。
「啟動。」陳部長慢慢走出了門外,看著在巡邏隊長身後一步步走過來的連川。
連川推開了隊長,把刀收回了腿側。
他現在跟陳部長的距離,已經可以在任何武器擊發之前一擊致命,沒有人再會冒險攻擊他。
他邁上了台階。
陳部長平靜地看著他。
腳落到第三級台階上時,連川突然感覺到了從腳下傳來的巨痛,這種能迅速漫延全身的,熟悉的,醒著的時候都猶如惡夢的疼痛,帶來的能把連川拉進深淵的記憶,那些刻在他骨頭裡的每一次訓練時的恐懼和絕望隨著這疼痛瞬間襲來。
他踉蹌了一下,一條腿跪到了台階上,手撐著地,冷汗大顆大顆地滴在了地面上。
春三站在遠離大門的位置,只能隱約看到連川的身影猛地一頓。
訓練裝置被放在了大門外並且啟動完畢,一但連川踏上,當初永無盡頭訓練帶來的巨大的痛苦就會重新襲來。
陳部長認為無論連川要見他的原因是什麼,都需要讓連川清楚地找回自己的定位,無論在失途谷經歷了什麼,有了什麼樣的改變。
現在這個敢衝進城務廳,敢要脅主城的連川,需要在這份痛苦裡找回自己作為「參宿四唯一契合者」的身份認知。
「啊——」寧谷抱著頭,在地上團成了一團。
全身上下像是被撕碎了一樣劇烈的疼痛讓他連呼吸都開始困難,甚至狠狠撞在洞壁上時都已經沒有感覺。
就是疼。
哪裡都疼。
這種痛苦實在太熟悉,哪怕是在疼得意識都有些模糊的時候,他還是能馬上判斷出,這痛苦屬於連川。
但這一次,他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
他不在睡夢裡,也沒有跟連川有任何接觸。
連川你怎麼了?
寧谷用頭頂著地,黑鐵地面上凹凸的尖角劃破了他的額角,卻沒有任何感覺,疼,恐懼,絕望……
連川你在哪裡?你怎麼了?
「連川——」寧谷吼了一聲,聲音裡帶著憤怒的沙啞。
你這個倒霉的狗……
連川猛地抬起頭的時候,讓陳部長有些意外。
雖然看不到他護鏡後的眼睛,但整個人散發著的憤怒卻是他從未見過的,連川從還沒有學會憤怒的時候就已經在訓練裡靠著絕望和忍耐活著……
連川以他看不清的速度脫離訓練裝置的範圍到達他面前時,他還在意外的感覺裡沒有回過神。
連川的手指壓在了他咽喉上:「陳部長。」
「你回來了。」陳部長吃力地說。
「我要見管理員。」連川說。
「什麼?」陳部長吃驚地看著他,聲音都驚順暢了。
「就現在。」連川說。
寧谷躺在地上,自己什麼時候從失途谷那個出口出來的,他不知道,有沒有到能出來的時間,他也不知道。
反正現在他就躺在黑鐵荒原上,巨大的痛苦消失之後,他就已經在這裡躺著了,看著漫天的黑霧。
後背被硌得實在受不了了,他才慢慢站了起來。
除了那個出口,四周什麼都沒有,一片漆黑,他站在原地,向遠處看了很久,終於看到了隱隱的一小片白光。
那應該就是主城的方向。
他扯了扯衣服,活動了一下胳膊腿,往那邊走了過去。
雖然鬼城一但走出了庇護所的範圍,就也是同樣的黑暗,還有終年不息的狂風,風裡還有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出現的原住民,但跟安靜得彷彿凝固在了黑暗中的黑鐵荒原相比,還是鬼城更讓人覺得安全。
現在無論是衣服的摩擦聲,還是鞋上的金屬護板踢到凸起的地面發出的碰撞聲,都會讓他一陣緊張。
又得走。
不知道要走多久。
上次來主城是沒完沒了地跑,這次來是沒完沒了地走。
自己盼著來主城盼了那麼多年,最後就是這待遇。
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反正肚子已經餓得有些發疼,餓得他想把衣服脫下來吃掉,主城的光倒是看得很清楚了,但依舊在很遠的地方。
寧谷停了下來,失途谷的出口在主城附近有不少,說不定還有人在那裡蹲守著。
他正考慮要從哪個方向過去比較安全的時候,身後有了響動。
不是他的衣服,不是他的鞋。
甚至不是腳步聲。
是……喉嚨裡發出的低沉吼聲……
像是鬼城黑霧裡偶爾能聽到的那種。
他猛地轉過頭,握緊了拳。
卻在黑暗裡看到了一雙圓眼睛,在遠處主城的光芒裡映射出了亮光。
這不是人的眼睛。
「獰貓?」寧谷愣了愣,「你是連川的獰貓!」
圓眼睛慢慢靠近,他終於隱約看到了棕黑色的皮毛和眼睛上方的兩個帶著穗兒的尖耳朵。
「你是來找我的嗎?」寧谷警覺地退了一步,「我可沒害他啊,他回主城了!你知道吧?」
獰貓坐了下來,看著他。
不是第一次見到時的那種壓低身體的進攻姿勢。
寧谷鬆了口氣,小心地往它那邊湊了湊,蹲在了它面前:「哎,你是沒主人了在流浪嗎?」
獰貓看著他。
「連川說,他回去以後會讓他老大過來接我,」寧谷盯著獰貓上下看,他從來沒看到過動物,更別說這麼近的距離,都能看到獰貓臉上有鬍子,「要不你跟我一起,等他老大過來了,再把你帶回去。」
獰貓從鼻子裡噴出了一口氣。
寧谷很好奇地往前又湊了湊:「你還會歎氣啊?」
獰貓衝他呲出了牙。
「哎,別!」寧谷趕緊退了好幾步,皺著眉,「這可怎麼辦,他老大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來,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來,我現在……」
寧谷說到一半停了下來,盯著獰貓看了很長時間,最後忍不住發出了震驚的疑問:「你不會就是老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