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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頭真的沒了!」有人喊了一聲。
跟在團長和李向身後的旅行者們聽到這一句時, 一陣喧嘩,所有的人幾乎同時擰亮了冷光瓶,一起舉了起來。
平時巡邏只能隱約看到邊緣的舌灣, 一下變得清晰了很多。
而已經逼到了眼前的黑色濃霧, 讓大家都驚呆了。
他們現在站的位置, 是舌尖,接近舌灣時的安全距離,一般只會有零星的原住民, 大多數原住民都很少接近濃霧邊緣。
曾經的安全距離,已經隨著舌灣標誌的消失,不復存在了。
「順著霧沿檢查。」團長說。
「注意警戒。」李向轉頭看著身後的旅行者們, 「隊伍不要聚得太近,保證相互能照應得到就行。」
隊伍開始沿著同一個方向開始排查異常,團長看了李向一眼:「你去照應他們, 我去檢查一下地庫。」
「一起去,」李向說,「隊伍那邊有強防禦跟著了。」
「我這邊不會有問題, 現在濃霧推過來這麼多, 老鬼肯定已經發現了, 」團長說,「他應該會讓他的小朋友把他推到這邊來的, 有他在的話……」
「還是要確保安全, 」李向堅持, 「老鬼的想法比林凡還要堅定, 鬼城沒有變化還好, 一但開始, 就很難確保人心不變了。」
「我以為只有我多疑, 」團長沒有再拒絕,往濃霧裡走去,「你從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多疑了?」
「從原住民大批被主城送來的那個實驗體感染開始……」李向說,「我們的確是沒有盟友。」
「怪我。」團長說。
「沒有誰能判定對錯,」李向說,「沒有誰能判定怎麼樣更好,沒有如果,也沒有假設,頭都不能回,到了終點才會知道答案,不是麼。」
這是團長決定開始跟主城合作時說過的話。
雖然現在跟主城的關係明顯已經開始斷裂,但這句話在李向看來,依然適用。
風中聽不見什麼異常,黑霧給人的感覺跟平時也沒有什麼明顯的不同。
只是因為地庫的相對位置又向裡挪動了幾百米,需要在最濃的霧裡呆的時間要比平時長不少。
走了一小段之後,團長停了下來。
「感覺到了嗎?」他問。
「震動嗎?感覺到了。」李向也停下了。
這種隱隱的震動。
「還有。」團長說。
李向沒有說話,在原地停了一會兒,慢慢蹲下了,把手按在了地面上。
「有溫度。」李向皺起了眉頭。
鬼城是寒冷的,雖然旅行者們都已經適應,但寒風裡冰冷的地面依舊是所有有人對寒冷最直觀的感受,為了能隨時坐到地上,不少旅行者會在屁股的位置多加一層厚實的料子。
但現在,地面的溫度變了。
不再是冰冷的,雖然算不上暖和,但至少是比寒風的溫度要高了。
「在外面的時候沒有這種感覺。」團長說。
「是的,」李向站了起來,跟在他身後繼續往裡走,「舌灣肯定發生了什麼重大變化,我們是不是要先找到老鬼?」
「嗯,」團長點點頭,「看看地庫附近能不能把他叫出來,不行的話……」
「不行的話帶了人再來。」李向說。
團長回頭看了他一眼:「你是在害怕嗎?」
「出口還沒有出現,毀滅卻可能已經開始了,」李向說,「這時一切都要小心謹慎。」
「也許林凡說的是對的,」團長笑了笑,繼續往地庫的方向走過去,「根本沒有出口。」
「回不了頭了,」李向說,「也沒有想過回頭。」
地庫的大門出現在了他們眼前,從這個距離來看,濃霧推進的確不是錯覺,從地理位置上就能再次確定。
兩人圍著地庫大門,檢查了一下,門沒有異常,四周也沒有發現異常。
除了溫度。
這裡地面的溫度也同樣有變化,不再是冰冷的黑鐵。
但很快他們就發現了第二件異常的事,四周過於沒有異常了。
風,黑霧,寒冷。
空無一物。
沒有聽到一聲原住民的聲響。
沒有他們從喉嚨裡發出的嘶鳴,沒有他們四處遊走時用於跟同伴交流的囈語……
四周沒有一個原住民。
這是最大的異常。
團長舉起冷光瓶,手指放到嘴邊,吹出了一聲嘹亮的哨音。
哨音清亮,哪怕是在這樣的狂風裡,也能傳出很遠。
哨音消失之後,他們耳邊依舊是單調的風聲。
團長又吹出了第二聲。
李向慢慢地轉頭,注意著四周的動靜。
團長的第三聲哨音響起時,舌灣深處的風裡傳來了鐵鏈拖過地面的聲音。
這熟悉的聲音,讓兩個人都鬆了口氣。
無論怎樣,無論團長對老鬼做了什麼,老鬼活著都依舊會讓他們舒出一口氣。
但兩秒之後,他們同時發現了這鐵鏈的聲音跟平時不太一樣。
沒有了相伴左右的原住民的聲音。
沒有了那些小朋友幫著推動黑鐵樁跟著老鬼移動的聲音。
「他弄斷了鏈子。」團長跟李向幾乎是同時靠在了一起。
李向一揚手撐起了防禦。
鐵鏈是特製的,林凡的作品,當初是用來控制原住民的,沒有人想得到有一天會用在老鬼身上,也沒有人想得到有一天老鬼會弄斷了鐵鏈。
生死之交。
除了生死,也更瞭解對方,擁有了原住民所有能力的老鬼,一但沒有了束縛,他們加起來都有可能不是對手。
一個高大的黑影慢慢從濃霧中走了出來,冷光瓶的光打在他身上,在身後的濃霧上映出一個更為巨大的影子。
「找我?」老鬼站定,吵啞的聲音在風裡破碎地飄了過來。
「發生了什麼事?」團長說,「地面溫度不對。」
「就是這些,」老鬼喘了兩下,「沒有了。」
「你的小朋友們呢?」李向問,「都避難去了嗎?」
老鬼笑了起來:「怎麼會,小朋友在等你們。」
這句話一說出口,團長和李向確定老鬼出現不僅僅是因為哨音。
團長胳膊揚起往下一壓,從腳下捲起的氣浪往四周捲起,黑霧被掀開,老鬼隨著這一陣強大的氣浪被推出去了十幾米。
跟著李向的防禦激發,頂在了老鬼面前。
「這是你最後的機會。」老鬼緩緩蹲下,手在地面上摸了摸,「這話聽著熟悉嗎?團長。」
「這個時候起衝突對大家都沒有好處。」團長說。
「什麼時候起衝突,都沒有好處,」老鬼吃力地用沙啞的聲音慢慢說著,「但衝突永遠都在……」
「什麼機會?」李向問。
「封掉地庫,」老鬼說,「最後的機會了。」
「地庫裡的東西,還沒有開始啟用。」團長說。
「我見過寧谷了,」老鬼喘了口氣,「他長大了。」
李向猛地擰緊了眉。
「我想抓他,但是……」老鬼笑了笑,慢慢站起來,低頭看著地面,「有個鬣狗跟著他……如果沒有那個鬣狗,我肯定就抓到他了……你們把他保護得太好,太天真,太仗義……」
「你永遠都不可能抓到他,」團長說,「我不會讓你碰他。」
「真的嗎?」老鬼猛地抬起頭,盯著團長,「他一會兒自己就會過來。」
團長沒有說話,只是狠狠地再次一壓手臂。
這一次,從腳下捲起的不再是氣浪,而是被氣浪擊碎的黑鐵地面,無數銳利的碎片揚起,向老鬼飛了出去。
李向在防禦的同時,也釋放了攻擊,碎片在空中猛地加速,劃破風,帶著尖銳的嘯聲,打在了老鬼的身上。
老鬼卻迎著碎片慢慢抬腿,邁出了一步。
擊中他身體的碎片大多都瞬間化成了碎末,揚起黑煙消散在風中,而他的第二步,直接衝破了李向的防禦。
腳下的震動突然再次傳來,跟以前感受到的不同,要強烈得多。
「時間剛剛好啊,」老鬼吵啞的聲音響起,「來吧,我的生死之交。」
巨大的爆炸聲傳來的時候,寧谷正趴在門邊的地上睡覺。
倒並沒有睡得太實,聽到這聲音的同時他就猛地一下睜開了眼睛。
但是屋裡畢竟還有個不需要反應時間的連川,沒等他起身,連川一腳踩在他背上,打開門衝了出去。
睡覺還是得挑個合適的地方,不能睡在門邊……
寧谷迅速跳了起來,跟著也衝到了門外:「是什……」
話沒有說完就沒有了聲音。
遠處舌灣的方向,黑霧像是被什麼東西一刀避開,裂口處從下至上不斷閃出成片的電光。
「那邊是舌灣,」寧谷開口的時候聲音都顫了,「團長和李向,還有巡邏隊的人,還在舌灣。」
「我制服呢?」連川問。
「鎖在箱子裡了。」寧谷馬上反應過來,轉身跑進了屋裡,連川的制服被團長用一個箱子裝了交給他保管,只有他的指紋能打開。
但凡連川穿上了制服,那他們就都能知道,就是寧谷打開的箱子。
寧谷拿出制服遞扔給連川:「你是要趁火打劫,還是要幫他們?」
連川飛快地換上了制服,制服上的藍光閃過之後,他看了寧谷一眼:「現在才問?」
「對啊,」寧谷說,「你是要告訴我,我對你判斷錯了嗎?」
「沒。」連川按了一下褲腿側面的按鈕,制服腿側彈開了一個小蓋子,他從裡面拿出了一個帶著藍光的小東西。
四個圈連在一起,每個圈上都帶著銳利的尖角,他把這東西套到了自己左手上。
「你還有這東西?」寧谷有些吃驚,「真碰上什麼事,這東西能有用嗎?」
「要不你去問問團長,送我過來的那個箱子裡還有沒有別的武器。」連川握了一下左手,四個藍色的光點落在了旁邊的牆上。
接著他的手往下一壓,藍色光點往下。
牆上瞬間被劃出了四道裂縫。
「行了!」寧谷趕緊喊了一聲,伸手到他眼前晃了幾下,「漏風了!下次展示武器不要在屋裡行嗎!」
「你不要過去。」連川鬆開手,往門外走去。
「什麼?」寧谷愣了。
「那個老鬼,」連川回過頭看著他,「不能信,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團長李向還有林凡,都對你這麼在意?」
我鬼城門面啊。
「……不知道,」寧谷皺著眉,「可能是我父母……但是沒有人跟我提過父母……」
「如果你對他們來說很重要,」連川說,「對於老鬼來說,也就同樣重要,不要送人頭。」
連川走出門外,寧谷跟著跑了出來。
他停下,轉頭看著寧谷:「我不會傷害團長他們。」
「我知道你不會,」寧谷也看著他,「但是我不能縮在這裡。」
庇護所那邊傳來了喧嘩的聲音,能看到屋頂上出現了跳躍奔跑著的旅行者們。
舌灣出事了,他們的領袖和他們的大批同伴就在舌灣,所有人不需要誰下令,全都衝出了庇護所,往舌灣方向奔去。
「無論團長和李向他們做了什麼,無論他們內部有什麼分歧,」寧谷說,「他們都是把我養大的長輩,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們給我的。」
連川看著他沒有說話。
「除非你把我捆屋裡,打斷我腿我都會爬過去。」寧谷說。
連川的胳膊動了動。
「你敢!」寧谷馬上退後了一步,瞪著他。
「走吧,」連川轉身,「旅行者寧谷。」
這一次連川沒有抓著他飛,四周有不少旅行者都在跑,寧谷也不想引起誤會。
而且他還想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不光是舌灣。
「地裂開了!小心躲開!」跑到金屬墳場的時候有人在前方大吼了一聲。
寧谷衣領一緊。
幾秒鐘之後他看到了已經被電光照亮了一大片的金屬墳場。
一條幾米寬的裂縫,從金屬墳場中的穿過,不斷閃動著的電光裹在黑霧裡直衝上空,像是要把黑霧撕裂,在近百米高的地方才隱入了黑霧裡。
有旅行者小心地接近裂縫,一道電光閃過,擊中了他的身體,他連聲音都沒來得及發出,就在狂風裡化成了一片碎屑,消失了。
「不要接近這些光,」林凡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寧谷第一次聽到他用這麼高昂的聲音喊話,「所有人按訓練編隊分組,到舌灣先集結再行動,等我命令。」
「收到——」旅行者們發出吼聲,再次往前奔去的時候,開始在途中慢慢找到自己分組的隊員。
「寧谷回去。」林凡走了過來。
「不。」寧谷回答得很乾脆。
「我們未必能保得住你的安全。」林凡說。
「我自己能。」寧谷說。
林凡看了他一眼:「從現在開始,你的每一個決定,都沒有頭可以回了。」
「我不回頭。」寧谷說。
連川伸手的時候,寧谷抓住了自己的衣領和褲腰:「麻煩拉胳膊。」
連川在他胳膊上抓了一下,明顯不太好用力,在他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連川抓住了他的手腕。
這感覺……
更像飛了。
連川沒有走地面,金屬墳場裡有無數不知道來處的破爛機器和架子,高高低低,彷彿一個個巨大的墓碑。
連川拉著他在這些「墓碑」上向前飛躍著。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眼前是從未這麼明亮過的鬼城一角,低頭能看到不斷閃動著電光的裂縫。
鬼城突然變得陌生起來。
連川一直順著裂縫向前。
裂縫有些地方很窄,只有一掌,有些地方卻有幾米寬,從舌灣一直延伸過來的,像是要把鬼城一撕兩半。
他們在所有增援的旅行者之前到達了舌灣。
舌灣已經變了樣,完全沒有了記憶中的樣子。
裂縫在這裡變成了幾條,從舌灣深處探出,黑霧依舊在,但大片黑霧之下,不斷閃動著的電光像是隨時都要衝破重圍。
「去地庫,」寧谷說,「地庫裡全是旅行者,出了事,團長他們肯定第一時間要去地庫。」
「附近沒有原住民了,」連川說,「肯定有什麼大變化。」
「你有把握嗎?」寧谷說。
「沒有,」連川說,「但我可以賭。」
「賭?」寧谷問。
「失途谷我已經賭過一次,」連川說著衝進了舌灣,「你最好,讓我逢賭必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