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馬亮這句話說得挺清楚而且重要部分沒有結巴,但孫問渠還是覺得自己聽錯了。
「什麼?」他看著眼前的這個女人又問了一句,有點兒跑音,「姐姐您是不是認錯人了?」
說完他又往後面那小子身上瞅了一眼,個兒都趕上他了,兒子?
「孫問渠,」女人摘下了臉上的墨鏡,往前又走了兩步,沒等孫問渠退開,她的臉已經湊到了眼前,「你丫記憶力還真是隨心所欲啊。」
孫問渠皺著眉往後退開的瞬間,突然想起了這個女人是誰。
挺意外,還有點兒震驚,這可真不是「這才多少年沒見」的概念,一別十來年怎麼也得有了。
想當年他還是個青蔥少年……
「方影?」他揉了揉鼻子,撲面而來的香水味兒讓他有點兒想打噴嚏。
女人笑了笑,抬手舉高了給他鼓了鼓掌:「好久不見啊。」
馬亮在孫問渠的提示下也認出了這是誰,相比孫問渠的震驚,他的震驚直接表現在了語言上:「方……方,方,方……哎算了。」
方影把墨鏡重新戴好,看著孫問渠:「就聽說你這幾天差不多能回來,我一想,按你的性子,多一秒估計都不會等,還真讓我猜對了。」
「真瞭解我,」孫問渠說,「找我有事兒?」
「這話說的,」方影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沒事兒不能找你?」
「你……」孫問渠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不過還真是有事兒。」方影說。
「那你趕緊說,」孫問渠想看時間,抬起手才想起來表沒拿回來,只得又拿出手機看了看,「我還有事兒,趕著吃飯呢。」
「那正好啊,」方影的聲音冷了下來,「正好邊吃邊聊。」
「你到底什麼事兒?」孫問渠手往兜裡一插,有些不耐煩地看著她。
說實話,他跟方影之間不可能還有沒了的事,要真有什麼,以方影的性子,這都多少年了,不可能現在才找上門兒來。
但從方影的語氣裡他也感覺到了那麼一絲來者不善。
「孫問渠,以前的事兒你還真是想忘就忘啊,真瀟灑,」方影摘下了墨鏡,抱著胳膊,手裡拿著墨鏡一下下點著,「這事兒當著亮子面兒說合適?」
「我回……迴避?」馬亮說。
「你自己慢慢在這兒繞吧,」孫問渠沒再說別的,轉身就往車邊走,「亮子開車。」
「想跑?」方影一下提高了聲音,「孫問渠你當初玩了老娘兩年說甩就甩……」
孫問渠猛地停下腳步轉過身,沒等他說話,方影一指身後那人:「扔個兒子我自己帶著,你不聞不問,幹的是人事嗎!」
方影身後那人始終沉默著沒有出過聲,甚至連位置都沒有移動過,要不是方影這一嗓子,孫問渠都快忘了他的存在了。
不過這句話一出來,不光孫問渠愣了,旁邊一個路過的老太太也迅速地轉過了頭,慢吞吞地邊走邊往幾個人身上來回掃著。
馬亮一臉凶狠地瞪了老太太一眼,她才小聲不知道念叨著什麼地走開了。
「你再說一遍?」孫問渠覺得自己這人生真是精彩極了,被親爹扔山裡三年,回來第一天都已經記不清長相了的「前女友」給他送過來一個兒子。
「怎麼,想不承認?」方影沖身後一招手,「方馳你過來。」
叫方馳?
還挺能配合,跟媽姓?
一直站著沒動過的方馳這時才慢慢地走了過來,孫問渠也總算是看清了這人的樣子。
雖然帽子和耳機把他的臉擋掉了不少,但根據肉眼可見的部分,健康的膚色,高挺的鼻樑和抿緊的嘴唇,挺帥。
不過就算挺帥,也沒帥到孫問渠能睜眼說瞎話神智不清認下這兒子的程度。
「不是我說,方影,」孫問渠瞇縫了一下眼睛,「你騙人的技術這麼多年怎麼一點兒進展都沒有?」
「隨便你說,」方影冷笑了一聲,「我來的時候就已經想過了你不會承認,我要不是實在太難,也不會來找你!」
「我要真承認了我就該去測測智商了。」孫問渠說。
「孫問渠你良心被他媽狗啃了吧!我當年才多大,我才15歲啊!」方影突然帶著哭腔喊了起來。
「哎喲。」馬亮嚇了一跳,趕緊往四周看了看,這會兒沒什麼人,但過一會兒就該是下班放學的點兒了。
「咱倆……到過這程度?」孫問渠看不清方影眼裡到底有沒有眼淚,但他不想在剛回來第一天就把個莫名其妙的破麻煩給惹大了,他指了指自己,「我喜歡男人這事兒也不是什麼秘密……」
方馳猛地抬了一下頭,但幅度不大。
「王八蛋!你跟老娘好的時候還沒換口味呢!」方影一瞪眼,眼裡果然沒眼淚,「怎麼,後來你喜歡男人,當初自己幹的事兒就不認了啊!」
孫問渠的手機突然響了,他沒說話,拿出手機看了看。
是李博文。
「喂。」他接起電話。
「回來了?」李博文的聲音傳了出來,帶著誇張的喜悅,「哎我就猜你可能得回來了,怎麼回來也不說一聲!」
「剛到。」孫問渠一想起自己衣櫃裡那兩條裙子就有點兒不爽。
「出來啊,給你接風!」李博文說。
「不去了,改天再說吧,今兒有安排了。」孫問渠看了一眼方影那「娘倆」。
「安排?什麼安排?這才剛回來就安排上了?」李博文有些不滿。
孫問渠沒說話,方影走了過來,盯了他一會兒,說:「先把咱們的事兒處理完了再打電話行不行!」
「誰啊?」李博文聽到了這邊的聲音,問了一句。
「沒什麼,明天給你電話,」孫問渠掛了電話,看著方影,「你就直說你想幹嘛吧,我還趕著吃飯,沒功夫跟你這兒演電影。」
「這孩子現在上學,要用錢,我工作現在不穩定,養他太辛苦了……」方影換了表情,一臉憂傷地說,「我……」
「讓我幫你養兒子?」孫問渠看了一眼方馳,不得不說挺佩服這小子的,方影都演成這樣了,他還能一臉平靜地站著,好像他就是跟著來認渣爹的。
「給我拿點兒錢就成,」方影攏了攏頭髮,終於說出了此行目的,「我也不想跟你多扯,一次性,十萬。」
「多少?」孫問渠聽樂了。
「先,驗……驗……DNA,」馬亮在一邊叼著煙,「親子鑒……鑒定。」
「驗什麼驗!鑒什麼鑒!」方影吼了一聲,回手抓著方馳的胳膊猛地一拽,「長得跟他一摸一樣!」
方馳本來站著,估計沒防備,被她直接拽得一個踉蹌撲到了孫問渠跟前兒。
孫問渠也沒防備,沒來得及躲開,就這麼臉對臉地盯在了一塊兒。
瞪眼對視了幾秒鐘。
他看清了方馳一直被帽簷遮著的眼睛,眼眶挺深的,眸子很黑。
不過估計兩人都從對方的眼神裡看到了不屑。
這讓孫問渠有些不愉快,丫一個騙子,起碼也是個從犯,還有臉對著受害者不屑?有臉擺出這種看不上的輕視表情?
演技太到位了!
他倆互瞪了半天,馬亮在一邊問了一句:「像……像麼?」
「我給你算個賬,」孫問渠轉過頭看著方影,「你15歲生了個兒子,那現在就應該是14歲……」
他又轉過頭跟方馳臉對臉地盯了一會兒:「這位少年長得是不是有點兒忒超前了?」
「你少給我來這套!」方影抱著胳膊,聲音依舊很高,「你不把這事兒給處理了,我讓你沒好日子過!我現在什麼都沒了,什麼都不怕!」
「這樣啊?行,」孫問渠瞅了她一眼,嘴角勾出個微笑,又盯著方馳的眼睛,往前又逼了一寸,鼻尖都快頂上了,「我兒子是吧?來,叫聲爸爸。」
「爸爸。」方馳頂著他鼻尖叫了一聲,別說一秒鐘的猶豫,就連一瞬間的猶豫都沒有。
孫問渠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果然敬業!
定了兩秒之後他一轉身從馬亮手裡拿過了車鑰匙:「亮子給錢。」
說完他就打開車門上了車,發動了車子。
馬亮從兜裡摸出個信封,扔給了方影,然後跟著也上了車。
在車開出去的同時,方影的怒吼聲傳來:「你他媽打發要飯的呢!王八蛋!孫問渠我跟你沒完!」
「給了多少?」孫問渠把車開出小區了才問了一句。
「三千,」馬亮說,「早上剛,剛取的,飯錢。」
「那一會兒吃飯還得我結賬啊?」孫問渠笑了。
「刷,刷卡,」馬亮笑著說,「本來覺得甩……甩現金,牛,牛逼來著。」
孫問渠沉默地開了會兒車,嘖了一聲:「方影知道我住哪兒不奇怪,她怎麼知道我去了山裡,還知道我什麼時候回來?」
「問……問我?」馬亮也嘖了一聲。
「問你啊,又沒說是你。」孫問渠說。
「你智,智商呢?」馬亮說。
孫問渠看了看他,過一會兒才說:「博文?」
馬亮沒說話。
「我告訴你,這事兒沒完!」方影捏了捏信封,一拍方馳的肩膀,「走,今兒先放過他,咱倆吃飯去,姐請你。」
「不了,」方馳拉拉衣領,「我回去吃。」
「回去又沒人給你做,你一個人還回什麼去啊。」方影拉著他。
「你不回去給小果做飯?」方馳把脖子上的耳機戴上了。
「扔我媽那兒了,」方影把他耳機又給拽了下來,「拿上錢了請你吃飯正常的,再說還得說說下一步計……」
「還……下一步?」方馳看著他,「你還真拿他當弱智呢?」
「喲,我可沒,他不光不弱智,人聰明著呢,」方影仰起頭長歎一口氣,「那也備不住是個人渣!一會兒我再跟你細說。」
方影也沒拉著他往太遠的地方去,就在小區後門找了個小飯店點了兩個菜,還要了瓶酒。
然後她拿出了那個信封,低頭數著,捏出了幾張,想想又搓出去兩張。
正猶豫著,方馳坐在她對面說了一句:「我不要。」
「這才叫弟弟!」方影一隻手衝他豎了豎拇指,另一隻手麻利地把錢塞進了包裡,「今兒你也見著了,這人就是個渣子!還裝不認識我了!」
「嗯。」方馳應了一聲。
「你說我能放過他麼!」方影說,「當初把我害得那麼慘!要不是因為他,我也不會到今天這步!懷孕!退學!」
方馳手在嘴邊遮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沒有出聲。
「怎麼?不信?」方影一挑眉毛。
「沒,」方馳看了她一眼,「你初中的時候我還沒上小學,那會兒不認識你。」
「我不早跟你說過了麼。」方影嘖嘖兩聲。
「嗯。」方馳點點頭。
方影是他二太爺那邊的姐姐,也就是他表叔的女兒,初中他到市裡上學,爺爺托她照顧自己,那會兒才認識的。
這個孫問渠他以前沒聽方影提過,但最近幾個月聽得很多。這人跟方影是初中同學,家裡有點兒錢,花花公子一個,以泡妞為主業,對當初還是純情少女的方影始亂終棄……
方影的話,他一般不會全信,據說打10歲起方影的瞎話就已經說得神形兼備了,不過方影和孫問渠之間,肯定曾經是有點兒瓜葛的。
今天孫問渠那種吊兒郎當的樣子看著也的確挺讓人不爽,方馳尤其反感他輕描淡寫一句話就想把他跟方影的關係撇乾淨的態度。
不過他會幫方影,除了孫問渠是個渣順帶手為民除害一把之外,更多的是因為這幾年方影無論多不靠譜,對他卻很好,前段時間他住院,方影連著一個月每天都在醫院陪護。
「我當初跟孫問渠好上,還真不是因為他家有錢,那會我比現在漂亮,心氣兒也高著呢,一般人我看可看不上,」吃了一半方影有些感慨地開始憶往昔,「真是因為這小子挺有才的,琴棋書畫,都拿得出手,二胡都會拉呢,字兒也寫得特別漂亮,那會兒我們學校一要寫個什麼毛筆字的就肯定得找他……」
「哦。」方馳埋頭吃著飯。
「對了他還玩陶……你知道麼,就人鬼情未了裡那樣的,哎喲多高雅浪漫啊你說,不過他爸就是幹這個的。」方影比劃了一下。
「聽著挺優秀,你倆能好上得是……」方馳轉了轉茶杯,「酒後亂吧?」
方影愣了愣,反應過來之後一拍桌子:「這話怎麼個意思啊!」
方馳笑了笑沒說話。
「……哎!」方影揮揮手,「不說這些,反正孫問渠就是個渣,我是真喜歡過他,初戀啊!仇人都沒有翻臉翻那麼快的!王八蛋。」
「你到底差多少錢?要不我給你拿點兒。」方馳看著她,想從孫問渠那兒拿到錢,他感覺不可能。
「算了吧,不是你能補得上的,」方影歎了口氣,又笑了笑,「不過呢,有你這句話,姐就挺感動的了,你要真想幫我,就從孫問渠那兒把錢逼出來,我到今天這步,不全因為他,但他是個引子。」
「你是不是欠賭債了?」方馳皺著眉問了一句。
「沒有!要不……這麼著,」方影邊吃邊說,「你這兩天再去他那兒一趟。」
「嗯?」方馳抬頭,「我自己?」
「我這幾天不方便出門兒,」方影說,「你去找他。」
「不是,」方馳皺著眉,「你說這種已經被人當場識破的騙局……我們能不能別把智商全扔了?他是個渣不是個智障啊。」
「傻不傻啊你,」方影斜了他一眼,「這個局根本就只是個借口,我們找他鬧,總得有個由頭,我跟你說,他這人大方,手頭有錢,怕麻煩,懂了嗎?」
方馳沒說話。
方影給他倒了點兒酒:「你得幫姐,我再湊不出錢就真麻煩了。」
跟方影吃完飯,方馳回了自己的住處。
打開燈的時候看到放在桌上的貓糧被掀翻在地,黃總正像個花瓶一樣坐在電視櫃上居高臨下威嚴地注視著撒了一地的貓糧。
「不愛吃啊?」方馳把帽子和耳機扔到沙發上,彎腰從地上撿了一顆起來吹了吹,放進嘴裡嚼了幾下,「我覺得還可以啊。」
黃總一臉鄙視地喵了一聲。
「愛吃不吃,」方馳看了它一眼,「要不您還是出去繼續流浪得了。」
黃總沒理他,起身跳到沙發上,把自己團進了他的帽子裡。
看了會兒電視覺得沒意思,準備上床玩手機的時候,電話響了。
「星期五有個溯溪團,缺個嚮導,你有沒有空帶一下?」那邊是陳響,他的教練。
「去哪兒?週五我得跟學校請假,」方馳看了看日曆,週五就是明天,「過夜嗎?」
「尋龍谷,」陳響說,「過夜。」
「這會兒才去溯溪?」方馳猶豫著,「瀑布都沒水了。」
「混帳團,又不是真要玩這個,隨便帶著走一段就差不多了。」陳響笑笑。
「哦,」方馳也笑笑,「那我帶吧。」
「我明天讓領隊打你電話。」陳響說完就掛了。
按方影的計劃估計明天就得催著他上孫問渠那兒要錢去,知道他明天出門沒準兒就得咆哮了。
不過他真有點兒不想去,不是不想幫方影,而是覺得太傻了。
用這種連三歲小孩子都蒙不過去的騙局開場,還想發展出後續情節來,簡直是開玩笑,就孫問渠那德性,別說兒子是假的,就算是真的都未必會管。
想到孫問渠,方馳皺了皺眉,突然想起了他那句話,頓時感覺有點兒說不上來的感覺,他搓了搓胳膊,拉過被子蓋上了。
我喜歡男人這事兒也不是什麼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