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動作其實對於方馳來說沒什麼,算是安慰,他這麼捏過的人還挺多的。
不過捏完之後他和孫問渠卻都愣了愣。
孫問渠轉過頭先看了看方馳還放在他肩上的手,再看著方馳笑了笑:「突然覺得你這會兒像亮子呢。」
方馳也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扭臉看著樓下院子:「那個中年胖子是我二叔,手勁兒很大,我小時候他能單手把我提起來放他肩膀上,那個戴眼鏡的傻逼少年是他兒子……」
孫問渠嘴角帶著笑,跟他一塊兒往樓下看著。
「小時候眼鏡少年不是傻逼,上學以後突然就變傻逼了,我一直覺得他從小學到現在學的可能都是傻逼專業……」方馳手指在玻璃上來回戳著,講解得很投入,「黑虎掏心!沒躲過!我就知道肯定躲不過……觀眾朋友們請……螳螂拳!又沒躲過,眼鏡少年武力值太低,以為我多年的經驗大概是負值……手刀!劈!現在眼鏡少年要跑!要跑!這招叫奪門而出不過門離他有些遙遠……出了!好,跑了,看來二叔沒有追出去的意思,GAMEOVER,直播結束。」
孫問渠靠在窗邊笑得不行,給他一通鼓掌:「嘴真利索,平時沒見你這麼能說呢。」
「你不是要聽講解麼,都給我說渴了,」方馳笑笑,「可惜方輝不扛揍,兩招就打跑了,要換了我……我爺和我爸揍我的時候我起碼能在院兒裡竄個十圈八圈的才被按下。」
「猴兒,」孫問渠點點頭,拿過桌上的杯子遞給他,「野狗一樣長大的猴兒。」
「猴還是狗啊。」方馳接過杯子喝了一口,不是白開水,是茶,還挺香……這是孫問渠的杯子。
方馳嗆了一口茶,放下杯子咳了半天。
「哎呦,」孫問渠拿過杯子往裡看了看,「口水吐進去了沒啊。」
「倒了吧,說不定有鼻涕。」方馳吸吸鼻子。
孫問渠嘖了一聲,把水倒進了花盤裡。
這屋的花盆跟方馳那邊的一樣,種的都是沒有花的小綠葉子,也分不清是什麼品種,當然,這季節也沒多少還能開花的了。
「你這些小葉子從哪兒弄的?」方馳坐到了椅子上。
還沒等坐穩,整個人就往後一仰窩了進去,再想坐直都坐不行了。
椅子看著挺正常的,坐進去了才知道跟個碗似的,除非站起來,否則就只能這麼半躺著,他有點兒無語:「你這什麼椅子啊!」
「懶人椅唄。」孫問渠抬腿在椅子邊兒上蹬了一腳,椅子跟著晃了兩下。
「哎哎哎……頭暈。」方馳掙扎著從這椅子裡站了起來,發現椅子腿只有一條,還帶著個彈簧,之前沒留意,現在一看,這就是個大杯子。
「這也暈?不跟你們後院兒那個躺椅一樣麼。」孫問渠往椅子上一倒,很舒服地把腿架到床上。
「那個就前後倆方向,你這個前後左右上下的沒個準兒,受不了,」方馳歎了口氣,「你畫東西的時候窩這上面不眼暈啊?」
「哎那麼粗的彈簧,你沒看我剛使了多大勁才蹬動的麼,」孫問渠嘖了一聲,「這智商,還好有那個天靈靈地靈靈。」
「要是沒考好你管賠麼?」方馳嘿嘿笑了兩聲。
「別瞎說,」孫問渠晃了晃腳,「沒考呢就想著考不好。」
「說真的我也沒想過能考多好。」方馳靠著桌子,看著桌上孫問渠畫的那些圖,這回是看清了,是很多長得差不多但又細節各種不同的壺。
「你有目標麼?哪個學校什麼專業之類的。」孫問渠沖床上的黃總喵喵了一下,黃總順著他的腿爬到了他肚子上。
「……沒有。」方馳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面對一個雖然沒上過大學但還是學霸的學霸,他這個回答有些沒底氣。
「有空想想唄。」孫問渠說。
「哦。」方馳應了一聲。
兩個人都沒再說話。
方馳回手把拉上一半的窗簾全拉開了,夕陽鋪到了桌子上。
院子裡已經恢復了平靜,跑了的方輝沒回來,除了爺爺和二嬸在廚房忙著,其他的人都回了客廳。
方馳摸了摸窗台上的小綠葉子:「這什麼啊?」
「說了你也不知道。」孫問渠閉著眼睛,手指插在黃總的毛裡。
「你說一個試試唄,沒準兒我知道呢。」方馳看著孫問渠的手,黃總是個短毛土貓,孫問渠的手指在短短的小黃毛之間很顯眼。
「其實我也不知道,」孫問渠笑了,「我就跟賣花的說給我來幾棵冬天不掉葉子的小玩意兒,他就給了我這些。」
「……哦,」方馳也笑了,「還挺漂亮的,不知道開春能不能有花。」
「到時我幫你看著,開花了就拍照片發給你。」孫問渠說。
「好。」方馳點點頭。
突然想起來春暖花開的時候他應該已經開學挺久了,又得挺長時間見不著孫問渠,再見面的時候估計得是高考完了吧。
也不知道自己能考成什麼樣。
學校?
專業?
「你……」方馳偏過頭看著他,「為什麼……沒有,就,沒上大學,為什麼啊?是沒去考還是考了沒去上啊?」
孫問渠閉著眼笑了起來:「你好奇寶寶麼,老問。」
「我14歲嘛,好奇也是正常的。」方馳說。
「沒考,」孫問渠說得很平靜,「我就去轉了轉,體會一下考場氣氛。」
方馳皺皺眉:「為……」
「為什麼呢,」孫問渠睜開眼睛,「因為去哪兒,學什麼,最後都不是我說了算,乾脆就不考了。」
「哦。」方馳應了一聲,沒再繼續問下去,從孫問渠一慣以來的態度和最近這段時間發生的事,他已經感覺到孫問渠似乎跟家裡的關係很差。
「明天你家會有很多人來吧?」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孫問渠抬起胳膊伸了個懶腰。
「嗯,我姑今年也要回來,」方馳點點頭,「她家三口人,今年差不多就這些人了吧。」
「人真多啊。」孫問渠說。
「你家過年人少?」方馳問,論人數,他家這些算是村裡人少的了,老爸就三兄妹,別的家裡都是五六個的,如果碰上兩親家都是村裡的,那人就更多了。
「我爸,我媽,我兩個姐姐姐夫,就這麼些人。」孫問渠扳著手指說。
「沒老人和叔伯什麼的?」方馳從他身上抓過黃總,黃總今天看著很乖,感覺不會撓人。
「沒有老人,我爸三代單傳,」孫問渠打了個呵欠站了起來,「你查戶口啊?」
「互相查查唄,誰也不吃虧,」方馳笑笑,笑容還沒展開就被黃總一巴掌甩在了嘴上,他把黃總扔到床上,「流浪去吧你個娘炮!」
孫問渠在一邊幸災樂禍地笑著:「貓送我得了。」
「你想得美。」方馳想也沒想地說。
快開飯的時候,方馳下了樓去幫忙架桌子,看到小子飛快地從院子裡跑進廚房,再一抬眼,果然是方輝回來了。
壓著飯點兒,挨揍逃跑了也不能耽誤吃飯。
「你朋友不下來吃嗎?」老媽拍了拍方馳胳膊上蹭的牆灰。
「嗯,我給他拿上去,」方馳說,「不用管他。」
「不太好吧,我們一大家子人吃飯,也不叫人家?」老媽看了看樓上。
「他……」方馳不知道該怎麼說,「他藝術家,比較有個性,就這樣。」
「哦,搞藝術的啊?」老媽看上去挺恍然的,「沒留個油乎乎的長頭髮還真看不太出來。」
「就是,」方馳笑了,「反正這段時間他就是在這兒租房,是咱家租客,不用老招呼著,由著他吧。」
「嗯,行。」老媽點點頭。
方馳不知道要是孫問渠聽到自己這麼概括他會是什麼反應,不過雖然他能理解孫問渠喜歡一個人待在屋裡,除了他有事兒要做之外還有心情的原因,但別人不一定能明白。
大過年的一個人跑到鄉下租間屋子住著,深居簡出的最多就是早上跑個步哦最近還不能跑了腳還沒好利索……這樣的人如果不拿藝術家來解釋,跟一般人也沒法解釋了。
爺爺今天做了很多菜,都是拿手菜,小子在廚房角落裡蹲著,口水都掛著能有五公分了。
「這個拿給水渠吧。」奶奶端了個托盤給方馳,上面四五個碗,全是菜。
「這麼多?」方馳愣了愣,就孫問渠那個小胃胃,能吃下一碗就不錯了。
「吃不完再說,過年就得剩菜,」奶奶對孫問渠不下樓吃飯倒是很適應,「再說也得對得起人家的伙食費啊。」
方馳拿著托盤想往客廳上樓,猶豫了一下還是出了門繞到了後院,他不想讓方輝看到,萬一方輝又嘴欠他怕自己把這一盤子菜扣方輝臉上。
「我巧克力呢?」孫問渠接過托盤就問。
「先吃飯啊,」方馳歎了口氣,「你什麼毛病啊,這麼有癮?」
「也不是有癮……」孫問渠想了想,「算了今天不喝巧克力了,再喝下去要胖了。」
「你也知道啊,」方馳笑了笑,「我就偶爾喝一次,你都當飯了。」
「今兒菜也忒多了點兒吧,」孫問渠把托盤放到桌上,彎腰聞了聞,「不過真香啊。」
「我奶奶說過年的時候吃菜就得剩,」方馳說,「你吃不完就剩著吧,小子就盼著都吃不完全給它呢。」
「對,今天它還傷自尊了,一會兒我給它送吃的。」孫問渠說。
方馳關上門下了樓,樓下客廳的菜都擺上了,老爸和二叔在院子外頭準備點炮仗。
「我來點吧!」他從兜裡掏了打火機跑出院子,從小他就愛幹這個,「我來。」
「你來你來。」二叔笑著說。
「你爺又攛掇你抽煙了吧,」老爸一看他手裡的打火機就歎了口氣,「你不說戒了麼。」
「基本……戒了,」方馳有些不好意思,「這個是紀念品。」
「一塊錢一個地上都能撿著,還紀念品呢。」老爸說。
「哎,」方馳蹲到鞭炮前,「我要點了,往後靠靠。」
樓下傳來的鞭炮聲嚇了孫問渠一跳,黃總嗷一聲就從桌子上竄到了他懷裡,他放下筷子,用手指按著黃總的耳朵走到窗邊,正好看到方馳從院子外邊兒蹦進來。
方馳不笑的時候挺酷,笑起來有點兒傻了吧唧,不過還算帥,還有個加分不少的酒窩,所以孫問渠還挺樂意看他笑的。
這掛鞭挺長的,辟里啪啦地炸著,隨著火光騰起的煙霧很快飄進了院子裡,方馳在煙霧裡突然抬頭笑著往他窗戶這兒看了一眼。
孫問渠把手指放到玻璃上比了個V。
鞭炮放完,方馳一大家子回了客廳開始吃飯。
孫問渠也坐下抱著黃總開始邊吃飯邊看著自己畫的那些圖。
方馳他爸和他二叔嗓門兒都挺大的,在樓上都能聽到他們愉快而興奮的聊天聲,還有一陣陣笑聲。
這種熱鬧的家人團聚的場面對於孫問渠來說很陌生,他覺得有意思,但本以為這樣的場景會讓自己想起家人來的情況卻並沒有出現。
他感覺自己就是在體會,體會方馳的生活,一個挺有意思的小孩兒和他熱鬧的家庭。
方馳吃飯很快,特別是在不說話的時候。
這種一大家子人紛紛聊天的情況下,他一般都插不上話,有人問他什麼,他才答一句,別的時間裡就是埋頭吃,吃完了就上一邊兒逗小子去了。
方輝的話倒是挺多,他成績不錯,比方馳強多了,所以一般吃飯的時候他都會指點江山,點評時政。
方馳每次聽到他的演講都很感動,一個少年,為強國富民操盡了心,嘔干了血……國家和人民還不知道。
逗了一會兒小子,方馳站起來準備上樓。
「不再吃點兒啦?」奶奶叫住了他。
「吃撐了都,」方馳摸摸肚子,「我看會兒書去。」
「哦對,小馳明年要高考了吧,」二嬸說,「那是得抓緊看看書,上樓去吧,關上門省得吵著你。」
「沒事兒。」方馳笑笑。
「你這麼自己看有效率麼,還是自我安慰啊?」方輝的演講被打斷,但激情還在,「你這樣是沒效率的,不如等著開學補課。」
方馳往樓梯上走了兩步轉過身,方輝這話吧,說得不算沖,但就是讓他渾身不舒服。
「我有私教。」他看了一眼方輝,轉身上了樓。
進屋他就關上了門,挺窩火地坐到書桌前。
沒效率?怎麼就沒效率了?
多麼有效率啊,拿出書就背,拿出卷子就做了。
他扯過套數學模擬題趴下就開始埋頭寫。
寫了幾筆之後又從包裡拿出了耳機扣到了腦袋上,找了做題專用列表點了播放。
這裡頭都是純音樂,比較舒緩的那種,方馳每次感覺四周有點兒吵沒法集中注意力的時候都會聽這些。
寫了半張卷子,他就被卡住了,草稿紙上算了半頁也沒算明白是怎麼回事兒。
他擰著眉,這什麼玩意兒呢。
正使勁琢磨的時候,腦袋旁邊突然伸過來一隻手,手指在他草稿上點了點。
「啊!」方馳吼了一聲,雖然在受驚蹦起來的同時他已經認出了這是孫問渠的手,但還是已經吼了出來。
「哎呦我的媽,」孫問渠被他也嚇得往邊兒上躲了躲,「這爆發力,你考音樂學院得了。」
「你怎麼進來的啊,」方馳扯下耳機瞪著他,「我腸子都讓你嚇得打卷兒了!」
「你又沒鎖門,」孫問渠撐著桌子笑得停不下來,「打卷兒了啊?要不要爸爸幫你揉揉腸子?」
「不是,」方馳也笑了,坐回椅子上,「你吃完了啊?怎麼跑過來了。」
「早吃完了,碗我都拿下去洗了。」孫問渠拿過凳子坐到了桌子旁邊。
「幹嘛?」方馳看著他。
「講題啊,我不是你私教麼,」孫問渠指指他草稿,「這一開頭就錯了您還挺執著,愣是錯著往下算了十分鐘啊,感動得我眼淚都快下來了。」
方馳不好意思地笑了,揉揉鼻子:「你聽見了?」
「聽見什麼,私教啊?」孫問渠說,「聽見了啊,站樓梯上說那麼大聲我還能聽不見啊。」
「……那你給我講講題吧,」方馳拿了支筆給他,「正好我前面還有兩題拿不準的。」
平時講題,方馳都能感覺講的時間挺長,今天感覺沒講幾題,就被打斷了。
老媽走進了他的房間。
「怎麼了?」方馳回頭看著她。
「複習呢?」老媽有些驚訝,「水渠給你講呢?」
「嗯,」方馳點點頭,想想又笑了,「怎麼你也叫人水渠啊。」
「不叫水渠嗎?」老媽說,「你奶奶說叫水渠啊。」
「問渠,孫問渠,」方馳在紙上飛快地寫著,然後把紙遞給老媽,「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問渠啊,」老媽笑了,「你奶奶真是的,瞎叫。」
「沒事兒,」孫問渠笑笑,站了起來,「阿姨有事的話我先過去了。」
「我沒事兒,」老媽說,「就是……」
「知道了,方輝要睡覺了是吧。」方馳挺不爽地說了一句。
「他們今天坐一天車也累了,讓他睡吧,他睡覺應該不影響你看書吧?」老媽說。
「不影響我看書,影響我心情,」方馳站了起來,把桌上的書本都收拾到了書包裡,「你們回去了沒?」
「估計得過半小時吧,方芸兩口子過他們家休息了,你爸和二叔二嬸還聊著呢。」老媽說。
「那我……」方馳看了孫問渠一眼。
孫問渠笑笑:「來我房間吧。」
題講得差不多了,到孫問渠房間講了半個多小時,方馳聽到樓下二叔二嬸跟爺爺奶奶說要回去休息了。
「我一會兒得回我家那邊兒了。」方馳說。
「嗯,還有什麼不懂的明天給你講吧。」孫問渠打了個呵欠。
「耽誤你事兒了吧。」方馳坐著沒動。
「我反正也沒正事兒,」孫問渠笑笑,「私教嘛,好歹喝了那麼多巧克力呢。」
方馳慢吞吞地開始收拾東西:「說真的,我不太習慣跟我爸媽單獨待著,覺得尷尬。」
「總不在一起吧?」孫問渠說。
「嗯,基本就沒在一起住過,」方馳歎了口氣,「真煩死方輝個傻逼了。」
「你明天早點兒過來唄,」孫問渠說,「跑步去。」
「你?跑步?」方馳彎腰往他腳踝上摸了摸,倒是沒腫了,摸著也挺正常的,「現在不能跑。」
「那散步唄,反正也睡不著。」孫問渠拿過黃總,在臉上搓著。
「行吧,」方馳站了起來,把書包甩到肩上,「我過來叫你?」
「嗯。」孫問渠也站起來活動著胳膊,把黃總拿在手上當啞鈴。
「那我走了。」方馳往門口走了兩步又停下了。
「怎麼?」孫問渠看著他。
「那晚上不煮巧克力了。」方馳說。
「嗯,控制體重。」孫問渠繼續舉著黃總。
「那……」方馳慢慢往門口走過去。
「哎你不想走就在這兒睡唄。」孫問渠笑了。
「晚安。」方馳嘖了一聲走了出去,順手把門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