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展會的人更多了,因為昨天晚上的新聞做了專題,來看的人比第一天多了很多。
方馳本來還想拉著孫問渠多睡會,但孫問渠一早就醒了,他跟著起來,一邊洗漱一邊看了一遍電視重播。
「哎,」他盯著電視裡記者采方時孫問渠的畫面,「我發現你真上鏡啊。」
「是麼,」孫問渠對這些興趣不大,他從小看著記者採訪老爸已經沒什麼感覺了,「是不是很英俊。」
「一看就是個超凡脫俗的藝術家,」方馳叼著牙刷,「太帥了。」
「上午你還是得陪我去展會,」孫問渠一邊穿衣服一邊說,「吃完午飯我送你去車站。」
「你要忙的話就送我到會展中心大門就行了,我自己打車過去又不麻煩。」方馳說。
「這麼體貼,」孫問渠笑笑,「都不像韭菜了。」
「總會長成韭菜花的嘛,」方馳說,「而且我還要去我們學校那邊兒買炒栗子,程漠要用這玩意兒攻下肖一鳴。」
「……創意真特別。」孫問渠說。
自己打車去車站。
方馳這話話出來的時候並沒覺得自己做不到,等到一上午盯著孫問渠看完,又盯了一頓午飯的時間之後,他突然就後悔了。
連帶昨天讓孫問渠留在這邊不要去分號的建議也一塊兒後悔了。
捨不得。
簡直要瘋。
方馳你昨天是怎麼做到的高風亮節這麼通情達理呢?
是吃錯了什麼藥呢?
最後他繞到展台後面,跟正坐在椅子上玩手機的孫問渠說了一句:「你還是……送我去車站吧。」
孫問渠抬起頭,往椅子上一靠,伸長腿笑了:「不說自己去的麼?」
「我改主意了,」方馳說,「還要去買栗子,你送我的話比較方便。」
「早上不是說還要去買栗子所以不用我送嗎?」孫問渠勾著嘴角。
「送不送一句話。」方馳嘖了一聲。
「走。」孫問渠笑著站了起來,拿了外套。
坐在小甲殼蟲裡,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方馳一直偏著頭看著孫問渠的側臉,今天太陽很好,陽光在孫問渠的臉上勾出半圈暖金色的光暈,很好看。
孫問渠早上洗了個澡,現在還能隱隱能聞到他身上那種淡淡的椰奶香。
方馳輕輕歎了口氣,目光移向車窗外,看著熟悉的街景,到了這個時間,那種又要再次分開的不捨和微微的焦慮才開始清晰而控制不住地開始在心底漫延。
滋味兒不大好受。
炒栗子還是老味道,好吃,方馳捧著一袋栗子跟孫問渠一塊兒在學校門口站著。
「想想這日子過得還真挺快的,」方馳看著陸陸續續走進學校裡的學生,「一不小心,這兒就成了母校了。」
「是啊,」孫問渠邊吃栗子邊點了點頭,「一年時間,你就從14歲的初二學生變成了大一新生。」
方馳笑了起來:「哎,快別說了,那會兒就想著幫幫方影,要不小果日子不好過了。」
「也得謝謝她,」孫問渠說,「要不你也碰不上我了。」
「嗯,」方馳很認真地看著他,「差點兒錯過寶藏。」
「這馬屁拍的,」孫問渠豎豎拇指,「節奏清晰,輕重合適。」
方馳嘖了兩聲:「以後不拍了,我自己心裡知道就行。」
從親愛的母校到火車站,一路連車都沒堵,感覺跟瞬移似的就到了。
孫問渠把車停在停車場,準備下車跟方馳一塊兒去進站口,方馳攔住了他,拉開車門把他推回了駕駛室。
「你直接回去吧,」他看看左右沒有人注意這邊,從車窗探進腦袋去在孫問渠臉上親了一口,「我自己過去,又沒行李。」
「不用我陪你?」孫問渠看著他。
「不用,」方馳笑笑,「我怕一會兒我一激動把你強行扯進去了。」
孫問渠笑了,伸手在他臉上捏了捏:「行吧,那你自己過去,到了告訴我一聲。」
「嗯,那我走了,」方馳點點頭,轉身走了兩步又停下了,回過頭,「走了啊。」
「趕緊的。」孫問渠靠在車座上笑著。
方馳咬牙轉身,大步往車站檢票口那邊走過去。
檢票還挺快,他也沒帶什麼行李,就一個包,很快就進去了。
進了站準備拐彎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頓時就愣住了。
孫問渠站在檢票口外面,胳膊撐在欄杆上正看著他,嘴角帶著笑容。
「我靠!」方馳愣了,想回頭出去又來不及了,只得掏出手機撥了孫問渠的號碼,「你怎麼過來了啊!不是讓你直接走了嗎!」
「就知道你會回頭,」孫問渠笑著說,「怕你回頭的時候什麼也沒看著會失望。」
「早知道你跟過來了我就先不進了啊!」方馳瞪著他。
「那多耽誤事兒,」孫問渠說,「行了,進去吧,我走了。」
「嗯,」方馳遠遠看著他,「開車慢點兒。」
孫問渠掛了電話,衝他揮了揮手,轉身走了。
人還沒上車,那種洶湧澎湃的相思就已經火山噴發似的一發不可收拾了,方馳歎了口氣,去買了盒冰淇淋,狠狠地一口氣吃完了,才算是平靜了一些。
回到學校,剛給孫問渠發了信息說已經到了,還沒進宿舍樓了,就看到程漠從樓裡跑了出來。
「你回來了!咱倆真是有靈犀,我剛從廁所出來往窗戶旁邊一站,就看見你了,」程漠一拍他肩膀,拿走了他的包,「買栗子了沒?」
「買了四袋,」方馳說,「人說這玩意兒擱兩天就不好吃了,你怎麼弄啊。」
「沒事兒,去食堂借用一下烤箱就行,微波爐也行,」程漠說,「我已經查了好幾種加工炒栗子的方法,晚上弄好就拿過去給他。」
「這兩天見面了沒?」方馳一邊往樓上走一邊問。
「沒,我說去找他吃飯,他說沒空,」程漠嘖了一聲,「晚上我問他吃炒栗子有空沒。」
「肯定有。」方馳笑笑。
回到學校之後,一切瞬間又變回了之前的狀態。
上課,看看書,去俱樂部訓練和兼職,偶爾被何東保拉去學校攀巖隊轉轉,再打聽打聽程漠和肖一鳴的進展……方馳覺得自己的適應能力還真是挺強的,雖然心裡想孫問渠想得不行,日子卻也還過得挺正常。
孫問渠那邊跟馬亮合夥的事兒很快就開始了,反正他倆的關係也沒什麼還需要來回談的條件,馬亮一直就只等著孫問渠點頭。
原來方馳只想著去分舵可能會很忙,孫問渠吃不消,但沒想到留在總舵也沒輕鬆多少,每次給孫問渠打電話,他都在忙,有時候能忙到十一二點。
「早知道還是讓你過來了,」方馳歎了口氣,「怎麼設計總監也這麼忙啊,我以為這活兒就是啊啊,注意了,這個要這樣,那個要那樣,好,去辦吧,然後就可以喝茶了。」
孫問渠在電話那頭笑了半天:「以後也沒這麼忙,這不是剛開始麼,事兒多,正好又簽了大單,過完年就差不多得交貨。」
「過年也得忙嗎?」方馳問。
「可能放假時間短點兒吧,」孫問渠說,「不過你要有時間的話可以過來陪我兩天,看著我忙。」
「好,」方馳嘿嘿樂了兩聲,「我其實能看著你就很滿足了。」
「你不用老強調只看著我就行,」孫問渠小聲說,「你已經用無數次實踐證明這話有多假了。」
方馳樂了,有點兒不好意思:「你要不願意我也不能怎麼著啊,看著就可以了。」
「真的?」孫問渠說,「那行,寒假你回來就這樣吧,反正我那會兒累,也不想折騰,你就坐一邊兒看著我好了。」
「……靠。」方馳愣了愣。
「看看這反應,」孫問渠笑了,「鬱悶了吧。」
「我就不信你沒有需求,」方馳看看四周沒人,壓低聲音,「憋死你個老男人,我等著你哭著喊著求我。」
孫問渠在那邊笑得停不下來。
日子過起來還是挺快的,特別是心情愉快又有個盼頭的時候。
就是有個別時間方馳會鬱悶,比如聖誕節他得一個人過,比如元旦孫問渠很忙,而他俱樂部那幾天也很忙請不了假……
這種時候方馳就會覺得自己像個苦情戲主角,在相思中翻著觔斗。
「方馳總算讓我們平衡一回了,」李錚剛跟女朋友分手一個月,這會兒正很滿意地看著正低頭跟孫問渠發消息的方馳,「元旦三天假居然沒跟女朋友團聚!」
宿舍裡幾個人都紛紛點頭表示很滿意。
「樂死你們了吧,」方馳沒抬頭,「你們這幾個甭管什麼節都只能跟舍友團聚的單身狗。」
「哎我日,」張君毅正在拿了毛巾要洗臉,一聽這話,毛巾一扔就撲了上來,「今兒是不能放過你了!不收拾你一頓你不知道我們單身狗是怎麼叫的。」
「汪汪!」李錚喊了一聲也撲了過來。
宿舍裡幾個人擠成一團把方馳按在了桌上,又是戳又是撓癢癢的折騰了好半天。
人都走開之後,方馳趴桌上笑著揉了揉胳膊:「哎,我怎麼感覺誰咬我了。」
「我咬的!」李錚說,然後順手拿過了方馳扔在一邊的手機看了一眼,愣了愣,「你女朋友頭像怎麼是個男的?」
「……她男神。」方馳這才發現手機被李錚拿了,頓時嚇了一跳,這可不是程漠他們那種奇葩宿舍,六個人裡五個都每天念叨著各種姑娘,他趕緊一把從李錚手裡搶過了手機。
李錚看著他:「這你能忍?你女朋友把她男神照片當頭像你都能忍?」
「能。」方馳簡短地回答,當然能忍,照片上這人跟他床單都滾多少回了……
「你不懂,這些必須忍,」劉宇在一邊說,「有必要的時候你還應該跟她共同讚美她的男神,跟她統一審美。」
話題很快轉到了應該如何跟女朋友心目中的各種男神和平相處上去了,方馳鬆了口氣,趴到自己床上,給孫問渠發了個消息。
-剛手機被宿舍的人看了,問我女朋友頭像怎麼是個男的,嚇我一跳。
-你要不搬程漠他們宿舍去住得了。
-這是個好主意。
-還能給我找仨情敵,看我吃醋能過過癮。
-最多就倆,程漠現在被肖一鳴迷得五迷三道的,就跟我對你似的,你是我男神。
-你是我的野狗。
聊了幾句之後孫問渠估計是走開了,沒再說話。
方馳趴床上看著他的頭像出神,人不在跟前兒的時候,就連一個小小的頭像都能讓他看這麼半天。
方馳在孫問渠的頭像上戳了一下。
接著就愣了愣。
孫問渠的頭像換了,變成了他送的那盆風信子。
方馳盯著風信子看了很長時間。
「其實,」方馳轉過頭沖李錚說了一句,「那個不是……」
「走不走!」李錚回過頭來在他床上拍了一掌,「去晚了就要被小情侶們包場啊!」
「走哪兒去啊?」方馳嚇了一跳。
「吃燒烤啊,快放假了,小情侶們都依依不捨這條街上的飯店挨個吃呢!」李錚拉了拉他胳膊,「趕緊的,快快快,吃完了有勁了順便把他們都給燒了!」
「神經病。」方馳笑了,把手機塞回兜裡跳下了床。
元旦幾天假一放完,就沒什麼節日可盼了,只能盯著日曆等著放寒假。
當然,這之前他們還得熬過考試周。
方馳覺得這是自己第一次考試前沒有擔心自己會考砸鍋,有種孫學霸附身了很得意的感覺。
他所有的心思都可以用來琢磨馬上放假了孫問渠就要來接自己了,牛郎和牛郎就要團聚了,羅密歐和羅密歐就要見面了,梁山伯和梁山伯就要一起飛了……
手機在響,方馳躺在床上翻了個身,慢吞吞地在被子裡找手機。
這鈴聲不是孫問渠的專屬鈴聲,他一點兒也不著急。
不過摸出手機看到屏幕上顯示的是亮子叔叔來電時,他心裡猛地沉了一下,很快地接了起來:「亮子叔叔。」
「考,考完了沒?」馬亮的聲音傳了過來。
「還兩天就完事兒了。」方馳說。
「考得怎,麼樣?」馬亮笑著問。
「挺順利的,」方馳說,「我們這種學霸,考試都不放在眼裡。」
「那好,」馬亮放低了聲音,「李,博文,去你,你們村租,了塊地,還有房,房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動,工。」
方馳沒說話,就覺得手有點兒發涼。
「要弄估計得開,開春兒,現在地都凍,上了。」馬亮又說了一句。
「嗯,」方馳應了一聲,「大概租的李叔他們家的,就在山邊那條路上。」
「你什,什麼想法?」馬亮問。
「沒什麼想法,」方馳笑了笑,「謝謝亮子叔叔。」
「不給我透,透露點兒計,劃?」馬亮追問。
「你會告訴孫問渠的,」方馳說,「不能告訴你。」
馬亮笑了起來:「這小子。」
「我會處理好的,你別跟孫問渠說,我完事兒了自己跟他說。」方馳說。
「行。」馬亮笑著說完,掛掉了電話。
雖然腦子裡早就已經計劃好了,也已經做了很多心理準備,甚至連程漠媽媽的電話都已經存在了專門的分組裡以防一著急著不到……
但聽到馬亮給的消息,想到自己終於要正式去面對這個問題時,方馳還是覺得有些壓抑和慌張。
該怎麼說?
怎麼說會比較緩和?
怎麼說才能讓爺爺理解這種事?
這些他都想過,反反覆覆,各種答案,他都想了很多很多。
但一直沒找到最好的答案的,是到底應該怎麼開口說出第一句。
沒錯,這才是他最害怕和不安的。
到底應該,怎麼樣,開口說出,第一句話。
就像蹦極躍出去的那一步,最高的水上滑梯往前的那一傾……後面的一切都可以應對,唯有這一步,是最難的。
該怎麼開口說第一句,他沒想好,也想不好,根本沒有答案,連一個都沒有。
考完試大家都忙著收拾東西準備回家,孫問渠明天過來接他回去,方馳一邊是興奮和期待,一邊是無解的緊張和糾結。
「晚上出來吃個飯。」方馳給肖一鳴打了個電話,本來這次孫問渠過來,他是想叫上肖一鳴一塊兒回去的,但肖一鳴要把兼職一直做到年前。
「好,」肖一鳴說,「就咱倆嗎?」
「還有程漠,」方馳說,「不是他讓我叫你的,是我得把你倆都叫出來,我有事兒想跟你們商量一下。」
「你……」肖一鳴頓了頓,「是要跟家裡說了?」
「嗯。」方馳應了一聲。
肖一鳴輕輕歎了口氣,過了一會兒才說:「行,一會兒我就過去。」
「我跟程漠過去找你得了。」方馳說。
「不用,我還沒看過你們學校呢,晚上順便參觀一下。」肖一鳴說。
「好,到了打我電話。」方馳掛了電話。
手機剛放回兜裡,手還沒抽出來就又響了。
方馳又把手機掏了出來,看到是隔壁張叔的號碼。
是爺爺。
他接起電話:「張叔?」
「哎,是,」張叔笑著,「來,你爺爺要跟你說話呢,問你什麼時候回。」
「小馳啊,」爺爺的聲音傳了過來,「你考完試了沒有?」
「考完了,」方馳一聽到爺爺的聲音,鼻子頓時就酸得不行,他狠狠地揉了揉鼻子之後才又說了一句,「我考得挺順的,比高中的時候牛多了。」
「長大了懂事了,」爺爺笑得很開心,「平時知道學習了吧。」
「嗯,」方馳跟著他笑了笑,「我們宿舍六個人就我一個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
「什麼時候回來啊?」爺爺問。
「明天,」方馳說,「明天水渠開車過來接我。」
「水渠?」爺爺有些驚訝,「他專門過去接你嗎?」
方馳咬了咬嘴唇:「嗯,他專門過來接我。」
「你這樣會不會太麻煩他了,」爺爺說,「坐動車回來才多久,他這麼過去回來,一天時間都沒了。」
「沒事兒,」方馳吸了口氣,「他反正願意。」
「你都開口了他不願意也得願意啊,人家是不好拒絕你,」爺爺說,「你以前不是特別不願意麻煩人的嗎?」
「爺爺,他不是不好拒絕,他是真的願意。」方馳說。
「哦,是嗎?」爺爺頓了頓,「他是閒的吧?」
方馳笑了起來,樂了兩聲又感覺笑不出來了,靠在牆上閉了閉眼睛:「他現在挺忙的,不過還是抽時間過來了。」
「這朋友也真夠意思了。」爺爺笑著說。
「他不是一般的朋友,」方馳清了清嗓子,手抓著旁邊的欄杆,感覺自己能把鐵欄杆給捏扁了,「是比鐵哥們兒更好的朋友,我那會兒還跟奶奶說了呢,他要是個女的,我就娶他了。」
「我聽你奶奶說了,」爺爺笑著說,「你這孩子。」
方馳感覺這是個順著說下去的機會,但張了好幾次嘴,最終還是沒說出來。
他不敢在電話裡說,他得當面說,他得面對面,要看得見爺爺的反應,要能看清爺爺的反應,要不然他會擔心。
而且,他也希望爺爺如果想揍他,抬手就能打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