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瘋狂原始人的這套衣服, 估計也不是主打, 顧飛拍了幾張之後就讓蔣丞去換衣服了。

他在裡屋把被蔣丞打得飛散的木頭扣子都找到, 放回了桌上。

想想又搓了搓胳膊, 打胳膊上那一下是真不輕, 感覺起碼會青一片, 他歎了口氣, 都多久沒被人打得在身上留痕跡了,就這半個學期居然讓蔣丞咬一口不算還彈弓追殺一回。

不過……他伸了個懶腰,現在心情倒是很好。

家裡的事他身邊知道詳細情況的只有李炎和丁竹心, 他不願意跟人提起這段往事,心裡會很不舒服,他也不習慣接受別人的同情和安慰。

但現在他告訴了蔣丞, 突然感覺很輕鬆。

不知道算是看到了蔣丞秘密的交換, 還是他就是想找個人說說。

蔣丞沒有明顯地表現出同情,安慰也安慰得亂七八糟, 但是讓人覺得挺舒服。

他不是逗蔣丞, 他一開始的確是情緒低落, 後來也的確是聽著蔣丞的所謂安慰實在忍不住想笑。

「這是什麼玩意兒?」蔣丞換好衣服進來了。

「我感覺你每套衣服都要問一次這句話。」顧飛笑著說。

「丁竹心有自己的品牌嗎?牌子是不是就叫『什麼玩意』, 」蔣丞張開胳膊展示了一下身上的衣服, 「這個應該是怎麼個感覺?」

這套衣服還是粗麻的,褲子是寬鬆長褲, 但整條褲子豎著剪了無數條口子,長長短短, 一走動起來就能從大大小小的破縫裡看到腿。

上身是正常的上衣, 但長袖被剪斷了,兩截兒袖子像個長手套一樣套在胳膊上。

「挺好看的,」顧飛舉起相機從鏡頭裡看了看,「這套能拍得出很倔強的感覺。」

「好吧,」蔣丞轉身往佈景走過去,「你跟我說說這個倔強是怎麼個狀態。」

蔣丞這一轉身,顧飛才注意到這衣服後面也有好幾條長長的口子,動起來的時候結實的豎脊肌能看得很清楚……顧飛清了清嗓子。

剛說完那麼悲慘的身世扭頭就對著別人的後背起反應,還真是春天到了,少年要發情了。

顧飛轉身裝著調相機,扯了扯褲子,今天穿的是厚運動褲,應該看不出來,他不想老去廁所沉思。

豎脊肌,就是平時說的裡脊肉。

他舉起相機,這麼一想,頓時就美感全無了。

「抬胳膊,」靜態垂手站立拍了兩張之後顧飛說,「兩個胳膊都抬起來……不是投降姿勢,像遮太陽那樣……」

「從來不遮太陽,」蔣丞抬起右胳膊,擋在了額前,「你直接說擦汗的姿勢就可以了。」

「嗯,另外一條胳膊放低些,就是一上一下,露出眼睛就可以了,」顧飛說,「好,你不動,我來找角度。」

蔣丞定著不動:「要倔強的眼神嗎?」

「就你剛拿彈弓打我的時候那眼神就可以,」顧飛調整著距離,蔣丞的眼睛一直自帶不屑氣場,這麼一突出,就很有氣勢,倔強……沒有,但挺勾人,他又清了清嗓子,彎了點兒腰,按下了快門,「很好。」

「完事了?」蔣丞看著他。

「低一些,我再拍張只有嘴的全身照。」顧飛說。

「嗯。」蔣丞繼續抬著胳膊。

顧飛退後幾步按了快門:「再轉身吧,轉身側臉,不用動作。」

蔣丞照做了。

拍完之後他出去換衣服,顧飛扯了扯褲子,裡脊肉裡脊肉裡脊肉……

今天的衣服數量跟昨天的差不多,但因為已經熟練了不少,所以就算中間連打人帶交換秘密耽誤了時間,拍完也還是比昨天要早。

顧飛開著小饅頭帶著他去附近一家味道不錯的小店吃了碗拉麵。

吃完麵往回開的時候顧飛還沒忘了又交待一句:「記得幫我寫檢討啊。」

「不是,」蔣丞看著他後腦勺,「我什麼時候答應幫你寫了?」

「不用寫太長,上去念的時候太長了念得難受,」顧飛說,「你應該沒有給全校念檢討的經驗吧?」

「……沒有,」蔣丞歎了口氣,「也沒有掃廁所一星期的經驗。」

「隨便掃掃就行,廁所平時也有保潔打掃的,」顧飛說,「你會掃地嗎?」

「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哪個大戶人家扔出來的落魄少爺啊,」蔣丞有些無奈,「我家……我養父母家也就是條件稍好一些的工薪家庭,加我四口人呢,你以為有保姆麼。」

「現在還有聯繫嗎?」顧飛問。

「沒有,」蔣丞擰著眉,「上回把我的東西都給我寄回來以後就沒聯繫了,有什麼可聯繫的,聊聊我在這個破地方過得多難受麼。」

「過得很難受麼?」顧飛笑了笑。

「其實……也還湊合吧,一開始我覺得我一秒鐘也待不下去,多待一秒我就能跟李保國打起來,但也沒辦法啊,現在倒是還適應點兒了,反正也沒人管我,跟一個人過差不多,」蔣丞看著車窗外面,「能認識你也算是幸運。」

顧飛偏了偏頭。

「呃,認識你們,你啊,顧淼啊,九日啊……」蔣丞趕緊補充說明,「老徐也挺好的,還有老魯……」

顧飛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兒才說:「我是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能認識你這樣的人,你跟我的朋友還有同學都不一樣。」

「是麼?」蔣丞想了想,「因為我比你帥麼?」

「我在這兒出生,在這兒長大,」顧飛抬起一條胳膊在四周劃了個圈,「高中之前我沒有離開過這裡,旅遊就不說了,親戚都在這兒,連去外地走個親戚的機會都沒有。」

「高中之前你沒出過這個城市嗎?」蔣丞有些意外,說實話,要說王旭周敬那些沒出過門兒他並不太奇怪,但顧飛身上的氣質並不太像從小就圈在這個破地方的人。

「嗯,高中之後我曠課幾次,出去玩了玩,」顧飛說,「沒去太遠,錢不夠,而且時間也不能太長,主要是拍點照片……哦,還去了一次星爸爸,進去都不知道怎麼點東西。」

蔣丞笑了起來,笑了好半天才拍了拍腿:「哎,其實我也沒去過星爸爸,你現在知道進去怎麼點東西了嗎?」

「知道了,」顧飛笑著回過頭看了看,「有機會去的話,我教你。」

「好。」蔣丞嚴肅地點點頭。

倆人一通樂,過了一會兒蔣丞才緩過勁來:「你想過離開這兒嗎?」

「想過啊,」顧飛說,「怎麼會沒想過。」

「哦。」蔣丞應了一聲,顧飛語氣裡淡淡的失落讓他有些不好受。

「看看以後有沒有機會吧,」顧飛說,「等顧淼長大點兒,她現在很固執,不能接受改變,我很多時候都摸不透她,你給她新衣服,新帽子,她會高興,但你給她換個新被套,她又會生氣全剪碎,滑板不讓動,就差抱著睡覺了,輪子壞了只能換輪子,給她買新板子直接就會往地上砸,砸壞為止……我根本不知道她能接受什麼,不能接受什麼,你看她跟李炎他們認識挺久了,也不太搭理,但是跟你就見過一面又那麼喜歡……」

「所以那次我給你說你妹跟我在一塊兒你壓根兒不信是吧?」蔣丞問。

「嗯,她不會跟陌生人待在一起,」顧飛笑著說,「其實她玩滑板有固定的路線,很固執,就算去了火車站,也不會迷路,她知道從那兒怎麼回來……你當時就特別像騙子。」

「我那會兒覺得你像神經病,」蔣丞也笑,想想又覺得能感覺到顧飛的無奈,「她這樣子能治嗎?」

「很難有大的改變,」顧飛說,「只能慢慢來,也許好幾年才能有一點點進步,你看她玩滑板玩得多好,但是兩位數的加減法她算不明白,十以下的有時候都錯。」

「哎,」蔣丞摸了根煙出來點上,「我挺喜歡她的,我覺得她一點兒都不怪,非常帥氣。」

「比我帥麼?」顧飛問。

「要點兒臉吧,跟自己親妹妹都要比一下,」蔣丞樂了,「怎麼有你這樣的人。」

「不能比麼?我一直覺得我很帥。」顧飛一本正經的。

「是啊是啊,你是花式帥,」蔣丞豎起拇指伸到他旁邊晃了晃,「你最帥。」

「謝謝。」顧飛說。

「不……」蔣丞咬住了後面兩個字。

回到李保國家的時候,依舊是空無一人,不過蔣丞覺得這樣挺好的,他也並不想跟李保國兩個人待著,雖然不尷尬,但是難受。

他又想起今天的那個女人,他的親媽,他甚至連她叫什麼都沒來得及問,她也沒有給他問的機會。

不知道她還會不會再去學校堵著,一想到這兒蔣丞就覺得有點兒害怕,明天都想直接翻牆不走門了。

他進了自己屋,把門關好,坐到桌子前,開始寫今天的作業。

四中的作業挺少的,用不了多少時間,蔣丞有時候都覺得老師佈置作業不太科學,很多上課講到的重點都沒在作業裡出現。

他寫完作業之後給潘智發了消息,讓他把這學期用的所有資料都給他拍照片發過來,打算照著買。

-我直接給你寄過去,爺爺你這回在四中是不是得考個全校最高分?

-應該沒問題

-不愧是我爺爺,這自信我喜歡

分數是多少,排名是多少,蔣丞其實不是特別在意,他在意的是自己真的能寫出來,真的懂了的有多少,在這之後才是分數,當然越高越好,畢竟學霸這種稱呼已經流傳出去,甚至會有人用來調侃他,一個高分就能讓這些人統統閉嘴。

蔣丞把作業收好,開始準備複習。

他打開書,一邊看著筆記一邊小聲說:「現在學霸蔣丞準備從英語開始複習,他複習一向很有計劃……用最拿手的學科開始,容易建立一種『一切盡在掌握』的心理狀態……好現在我們保持安靜看看他的腦電波裡都有些什麼內容……」

晚上一直看書看到一點蔣丞才上床睡覺了,但第二天起床的時候精神還不錯,也許是很久沒有這樣安靜地看書,像是回到了他習慣的生活節奏裡。

走到路口的時候他往顧飛家那邊看了一眼,沒看到顧飛,按顧飛去學校的時間,這會兒應該連床都還沒起。

他的親媽沒有在學校門口堵他,這讓蔣丞狠狠地鬆了口氣,但他還是琢磨著找時間問問李保國,他得解決這個事兒,每天提心吊膽的容易脫髮。

他這麼帥,不能禿。

顧飛遲到一節課,第二節數學課上了十分鐘了他才從後面晃進了教室,蔣丞正一邊聽課一邊寫檢討。

顧飛在身邊坐下時,他看了顧飛一眼,突然覺得兩個人之間有種莫名其妙的……親密感。

也許是接觸得比別人多,也許是相互知道的秘密比別人多,也許是昨天他們都有過的「認識你是個意外卻很幸運」的感觸……

「今天下午比賽可能有點兒難度,」顧飛小聲說,「我剛在外邊兒看到外援了,7班的。」

「還真有找外援的啊?」蔣丞愣了愣,「太不要臉了吧。」

「估計有兩個,我以前跟他們打過球,手黑,下午注意點兒,」顧飛說,「中午拉上九日他們再練會兒。」

「嗯,裁判不管麼?」蔣丞問。

「不太管,比賽精彩就行。」顧飛說。

「那我們……」蔣丞話沒說完就被講台上的老師打斷了。

「蔣丞你聊得挺熱鬧,上來把這道題做一下吧。」老師一臉不爽地看著他。

數學老師經常叫人上去做題,所以數學課大家都還比較收斂,畢竟誰也不願意上去拿根粉筆傻站幾分鐘還挨頓罵的。

蔣丞站了起來,慢吞吞一邊看著黑板上的題一邊往講台走。

顧飛掃了一眼他的桌子,書都沒翻開,只有一頁沒寫完的檢討放在桌面上。

展現學霸能力的時刻到了?

蔣丞上了講台,拿了根粉筆,在講台上摁斷,然後定在那兒繼續看題。

「怎麼,要不要上一節語文課?看不明白題?」老師抱著胳膊說。

「上節就是語文課。」蔣丞說。

班裡一片低低的笑聲。

在老師準備發火的時候,蔣丞開始在黑板上答題。

以顧飛這種學渣來看,這題說的是什麼,要幹什麼,他都不知道,就看蔣丞一邊寫,一邊在旁邊的黑板上打著草稿,沒多大一會兒就把題給答完了,最後還很認真的把草稿擦乾淨才轉身走下了講台。

蔣丞的粉筆字非常醜,比鋼筆字更醜,一看就是領養的字,但是從老師的表情上能看出來,他題答得很完美。

「你這字兒該練練了。」老師說。

「……這已經是練過的了。」蔣丞說。

全班頓時笑成了一片,老師愣了半天才敲了敲講台:「安靜!一個個這麼興奮是都想上來做題嗎?」

「我以為你一直寫檢討,做不出來呢。」顧飛低頭摸出手機,點開了弱智愛消除。

「我一直玩弱智遊戲也能寫得出來。」蔣丞說。

顧飛笑了一會兒:「這臉也不比我的小。」

本來想著一放學就去打會兒球,為下午熱熱身,結果教導主任堵到了門口。

大家得先去打掃廁所。

情節沒那麼嚴重的掃乾淨一些的教工廁所,情節嚴重比如蔣丞和欠操這樣的,就得去掃進了門呼吸都是錯的學生廁所。

蔣丞平時來上廁所都憋氣,速尿速撤,今天算是領教了這個廁所的味兒。

一個個上廁所都那麼隨性,而且平時都以自己尿得穩准狠為榮,也不知道怎麼一到學校廁所裡,就總有人能尿到便池外邊兒。

蔣丞從放清潔用品的那個廁所門裡拿了個拖把出來,欠操馬上把另一個拖把搶到手裡,再進去的欠操的手下就只能拿抹布了。

蔣丞都不忍心多看他拿著抹布時臉上那種即將英勇就義的悲痛表情。

拖地相對來說還算輕鬆,畢竟不跟手直接接觸,蔣丞跟欠操一人一邊開始埋頭拖地,本來這種時候以欠操的德性,應該打打嘴仗,但此時此刻呼吸都已經很殘忍……

廁所裡還有幾個學生,看他們拖地擦牆的都先是一臉震驚,接著就開始笑。

「笑什麼!」教導主任站在門口,「覺得好玩的可以去替替他們!或者就在這兒打一架,我給你找拖把。」

蔣丞在家也拖地,慢吞吞地拖幾下玩玩手機,現在是他此生第一次如此投入而神速地拖地。

拖到最裡一間廁所門口的時候,門打開了。

他正想把拖把移開,裡面的人一腳踩在了拖把上。

蔣丞直起身看了這人一眼。

不認識。

「神投手啊,這麼巧,」這人一臉假笑地看著他,「手勁兒都是拖廁所練出來的啊?真沒想到。」

蔣丞拽了拽拖把,這小子踩得很用力,隨便拽兩下沒拽出來,他看了看這人的腳:「蹄子挪挪。」

「是不是覺得自己挺牛逼?」這人繼續一臉讓人生厭的笑容。

蔣丞不想在這種環境裡說話,於是扶著拖把不出聲,只是看著他。

「在四中,想拿籃球說話,」這人手往他臉上指了指,「還輪不上你。」

蔣丞一直覺得自己有時候挺中二,雖然樂在其中並不想改變,但今天,在這個廁所裡,看著眼前這個從廁所最後一格裡走出來的男子,他有了一個全新的認知——還有中二成這樣的。

「我一般說話都直接說,不拿籃球。」蔣丞說,忍下了這人用手指他的事兒。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幽默?」這人明顯不爽了,又用手指往他肩上戳了戳,「傻逼。」

這一戳,正好戳在了蔣丞的開關上。

他一揚手,抓著拖把桿狠狠一拽,把拖把從這小子腳底猛地抽了出來。

這人立馬往後一仰,踉蹌著退了好幾步,扶著牆了才沒摔進蹲坑裡,回過神來之後頓時就一臉怒火地撲了上來:「操|你……」

「別老操來操去。」蔣丞拖把桿往前一指,頂在了這人的喉嚨上,逼得他一個急剎。

春天多濕潤啊,怎麼一個個都跟頂著炮捻子似的。

蔣丞在心裡歎了口氣,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壓著聲音以免被站在外面的教導主任聽見:「7班的吧?你想拿球說話是吧?下午我等你來跟我說。」

鬆開手之後這人還想動,蔣丞立馬衝著門口喊了一聲:「主任!我拖完了,能走了嗎!」

「我檢查一下!」教導主任走了進來。

這人只得瞪了他一眼,扯了扯衣服轉身出去了。

從廁所出來,王旭和顧飛正在外面等著。

一見他出來,王旭就迎了上來:「剛你是不是跟胡建碰上了?」

「胡建?」蔣丞差點兒想提醒王旭是福建,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剛那小子的名字叫胡建,「嗯,怎麼了?」

「他剛出來的時候火挺大的,」王旭說,「下午有好戲了。」

「沒事兒,」蔣丞說,「戲再足也不如贏一場。」

「這話說得好!」王旭衝他一豎拇指,「走吧,去旁邊技校的球場保密練習,我跟那邊的朋友說好了,給我們留場地。」

一幫人出了校門,邊走邊討論。

蔣丞和顧飛並排走在最後頭,默契地沉默著聽王旭興奮地說戰術。

沉默有什麼可默契的呢,蔣丞覺得自己的思維有些神奇。

「今天下午不能人盯人了吧,」王旭說,「他們有外援,起碼一個,可能兩個……」

「不盯人可以,但是眼睛要看著我們,」顧飛說,「7班水平不如5班,就算有外援也未必能配合到一塊兒,我們畢竟一起練了那麼久……」

「沒錯!我們現在的配合已經很好了,」王旭一揮手,「那下午我們怎麼弄?」

「全力保我和丞哥進球。」顧飛說。

這話說完之後所有的人都沒了聲音,一塊兒轉頭看著顧飛。

蔣丞都愣了愣。

「我和……」顧飛清了清嗓子,指了指蔣丞,「他。」

《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