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南沒回答邱奕,進了院子坐到椅子上看著邱彥收拾桌子。
他跟他親媽沒多少感情,平時聯繫得也少,偶爾打個電話或者他會過去看看,但每次都沒什麼美好記憶就是了。
老媽脾氣不太好,說話永遠帶著損勁兒,他弄不清老媽究竟是想見到他還是不想見到他。
但今天他有點兒不踏實,老媽是一個人住,也沒男朋友,平時打個牌都是去牌捨,今天突然聽到有男人在旁邊砸東西,他有點兒擔心。
擔心老媽會有什麼麻煩。
以及萬一老媽有了麻煩之後的一串連鎖反應。
他想過去看看,但老媽平時接觸的人……不太好說,如果萬飛沒出門兒,他肯定會叫上萬飛一塊兒過去。
但現在如果一定要帶人過去,只有邱奕,雖說邱奕知道他家的事,理論上也比萬飛更靠譜……
他拿出手機,又撥了一次老媽的號碼,還是沒人接。
「操。」他皺著眉小聲罵了一句。
邱奕坐到了他身邊:「要去看看嗎?我下午才補課,早上沒事,可以陪你一塊兒。」
「靠,」邊南迅速轉過臉盯著他,「你丫偷聽了吧?」
「這還用偷聽麼,」邱奕笑了,「接完電話臉就繞地球兩圈兒了,打電話過去又沒人接。」
「我媽……」邊南猶豫了一下才說了一句,「要不……你陪我過去看看吧,我怕她讓人揍了。」
老媽住在城東一個小區,房子是老爸分手的時候給她買的,據說邊南當年就是被鎖在這套房子的廁所裡被老爸解救的。
邊南沒有太深刻的記憶,只是在之後很多年做夢,夢到關於房子的內容時,都會出現這一套,但從來沒夢到過廁所。
老媽的房子在一樓,帶一個小小的半開放式院子,有十來盆早已經枯死了的花花草草。
邊南按門鈴前先站在門外聽了聽,屋裡很安靜。
邱奕從他身後伸出手在門鈴上按了一下。
老媽穿著睡衣開的門,看到門外站著的邊南和邱奕顯然有些吃驚。
「你怎麼來了?」老媽攏攏頭髮,轉身回了屋裡,「看戲的反應還挺快,可惜已經演完了。」
「我在外邊兒等你吧。」邱奕說。
「嗯。」邊南進了屋。
「你新交的朋友麼?」老媽坐在沙發上,點了支煙看著他,「你不總是跟萬飛摽一塊兒的麼。」
邊南沒說話,屋裡一片狼藉,地上全是玻璃茬子,花瓶和窗戶碎了一地,老媽很喜歡的一套茶具也被砸碎了。
「看夠了沒,要不要拍兩張照片存著啊?」老媽說。
「你男朋友干的?」邊南問她。
老媽夾著煙笑了起來,半天才站起來用腳把地上亂七八糟的東西踢到一邊,過去給邊南倒了杯水:「他脾氣不太好。」
「打你了?」邊南接過杯子的時候看到了老媽手腕上有幾條紅道。
「沒,我抽他的時候被抓的,」老媽拍拍他肩膀坐回沙發上,「哎!你還知道跑過來看看,真感動,比隔壁那家的狗強多了,碰上事兒只會跑。」
「那你趕緊生條狗跟他家比比。」邊南放下杯子,往門口走了過去。
「王八蛋!你再說一句!」老媽突然吼了一聲跳起來,手上的煙幾乎指到他臉上,「我這輩子都毀你爸手上了!生個兒子現在就他媽是這麼對我的!」
邊南沒說話,只是靠在桌邊看著她。
「我跟你說,邊南,」老媽沉默了一會兒,用手指在他胸口上一下下戳著,「誰都能看不起我,就你不能。」
「我沒看不起你,」邊南皺皺眉,「我只是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麼。」
老媽低頭狠狠抽了兩口煙:「你那兒有錢嗎?」
邊南差點兒笑出來。
「他從別人手上接了個小工程,差點兒錢,」老媽看著他,「你那兒有多少?」
「你要多少?」邊南問。
「二十萬。」老媽說。
「我哪兒來的二十萬,」邊南看了看一地的殘骸,「那人知道你還有套房嗎?」
除去之前被老媽折騰沒了的鋪面和房子,老媽名下還有一套小房子,在市區不錯的地段,她把那套房出租了,租金不低,如果不窮折騰,她生活不成問題。
「我又不傻,」老媽笑了笑,「但這人對我還不錯,我就是想幫他一把,一塊兒……」
「我沒有二十萬。」邊南說,老媽高中畢業之後當了幾年服務員,認識老爸之後到現在就沒工作過,邊南根本不相信她能跟這人幹得了什麼工程。
「那你有多少,錢要不夠我就得賣房了。」老媽皺著眉。
「你還說你不傻?」邊南看著她,「我沒錢,你過不下去了我給你生活費,我給你養老,多的錢我沒有。」
「滾吧,」老媽坐回沙發上,「滾吧。」
邊南拉開了房門,老媽在他身後又追了一句:「我不需要你養,你留著去養你親爹和你阿姨吧!不過也許輪不上你去養……」
邊南沒在門外看到邱奕,四處看了看才發現邱奕在旁邊的一排健身器材那兒跟一個老太太面對面玩扭腰器。
邊南走過去坐在了翹翹板上,邱奕從扭腰器上跳下來,坐到了他對面。
「跟奶奶聊天兒呢?」邊南蹬了一下地,翹翹板翹了起來。
「嗯,」邱奕也蹬了一下,「聊完了?沒事兒吧?」
「沒事兒,」邊南悶著聲音說,「反正就那麼回事兒了。」
「你跟你媽長得挺像的。」邱奕說。
「都這麼說,」邊南笑笑,「不過我跟我爸一樣黑。」
玩了一會兒翹翹板,倆人離開了小區,沿著路慢慢往前走。
邊南低頭看著地上的花磚,沉默了很長時間之後問了一句:「誰把誰一輩子給毀了,這話你覺得有意義嗎?」
「你媽說的嗎?」邱奕看看他。
「嗯,」邊南笑笑,「她一直說她是真的愛我爸,我爸毀了她這輩子。」
邱奕沒說話。
「我覺得沒誰毀誰這說,要真論起來,她先毀別人家來著,」邊南對老媽的感情很複雜,在這一點上他始終不能認同她,「以真愛為借口,只是最後沒全毀了而已,末了還把自己過成了這樣。」
邊南想到臨出門時老媽那句話,心裡狠狠抽了一下。
「真愛麼?」邱奕說。
「嗯,真愛呢,」邊南仰起頭看著天,「這種真愛有什麼意義,以傷害別人為前提的真愛根本就不算愛,自私而已。」
「有些感情從開始就注定會有傷害,別人,或者自己,」邱奕掏出煙點了一根叼著,「無論你願意不願意。」
「就我媽和我爸這樣的。」邊南嘖了一聲。
「還有別的。」邱奕吐出一口煙。
邊南想了想:「比如?」
「你猜。」邱奕衝他笑笑。
「神經病,反正什麼愛我都不信,」邊南一揮胳膊,「不管了!走,打車回去,我下午帶二寶去打球。」
帶著邱彥胡亂玩了幾天網球之後,邊南開始安排邱彥系統訓練。
邱彥讓他挺吃驚,就算是枯燥的各種基礎訓練,都可以認真完成,比暑期班的那些孩子都有勁頭。
教練都找了邊南,說這個卷毛小朋友條件不錯,願不願意正經練下去。
雖說邱彥不是他親弟弟,但被這麼表揚,邊南還是覺得很得意。
「你來接二寶的時候帶個甜筒給他吧,」邊南給邱奕打了個電話,「他訓練特別認真,值得獎勵。」
「好,你要麼?」邱奕笑笑。
「要啊,我也挺認真的。」邊南嘿嘿樂了兩聲。
訓練完了之後邊南帶著邱彥走到了遠離學校的路口等邱奕。
邱奕騎著車過來的時候,邊南發現白車比螢光綠的車要更顯眼,老遠就能看見了,簡直騷包得不行。
「哥哥!」邱彥跑過去喊了一聲。
邱奕的車停在了他面前,把手裡拿著的甜筒遞了一個給他:「這一臉汗。」
「你牛啊,」邊南走過去,「甜筒都沒化呢。」
「一路狂蹬過來的,」邱奕把另一個甜筒遞了過來,「這車挺起速的。」
「你比萬飛靠譜多了,」邊南衝他豎了豎拇指,「那小子給我帶的甜筒從來都是被他咬過的。」
邱奕迅速把甜筒收了回去,低頭咬了一口,然後再遞過來:「給。」
「你大爺!」邊南拿過只剩了小半個球的甜筒喊了一聲。
「這不是怕你不習慣吃一整個兒的麼。」邱奕笑笑。
「放屁!」邊南罵了一句。
再看著被邱奕咬過的球時,他突然有種說不上來的滋味,有點兒莫名其妙的……親密感。
就好像跟姑娘玩曖昧階段時並肩走偶爾蹭到胳膊時的那種隱隱的興奮。
這感覺讓邊南頓時腦門一陣發熱,趕緊低頭兩口把甜筒都給啃到了嘴裡。
見了鬼了!
邪了門兒了!
甜筒在嘴裡半天沒化,邊南牙都凍麻了,臉上也凍得生疼。
「我操……」他含糊不清地說,「凍死我了。」
「誰跟你搶啊。」邱奕樂了。
邊南沒說話,捂著臉努力地把冰淇淋球嚥下去。
陽光斜著打在邱奕臉上,讓他本來就清晰的輪廓變得更加立體,邊南看著他臉上的笑容,最後一屁股坐在了路邊的一堆磚上:「哎,你趕緊帶二寶回去吧,晚上不是還要上班麼?」
「嗯,」邱奕把車掉了個頭,邱彥爬上後座坐好之後,他看了看邊南,「你回家麼?」
「大虎子去我家吃飯吧。」邱彥喊。
「不了不了,我回家,」邊南趕緊擺擺手,沖邱彥笑了笑,「我家冰箱裡一堆吃的,再不吃掉就得壞了。」
邱奕騎著車走了之後,邊南還在磚堆上坐了半天,被凍麻的臉都恢復之後他才站了起來。
放假之後學校這邊基本打不到車,連三蹦子都度假去了,邊南只得去坐公車,倒了三趟車,還坐反一次,耗時快兩個小時才回到了家裡。
家裡沒吃的,老爸出門之前給他卡裡存了錢,讓他出去吃。
老媽問他要錢的時候他說沒有,其實就算沒有二十萬,他卡裡小十萬還是有的,老爸光這次存個飯錢都存得跟要出門三年似的。
他就是不想拿錢給老媽,無論是說他無情也好,比狗強不如狗也好,他就覺得以老媽的風格,給多少錢都沒個頭。
邊南在家裡轉了一圈,把客廳和書房的花澆了澆水,又到院子裡拿水管把花花草草淋了一遍。
這次去海邊是自駕游,老爸和邊皓一人開了一輛車,所以邊馨語把她的寶貝狗也帶上了,邊南澆完水之後坐在石凳上,沒了舔來舔去的狗舌頭,坐在這裡居然有點兒寂寞。
以往他去老媽那兒回來都會挺鬱悶,但過一會兒就緩過來了,今天卻一直是想起來就鬱悶。
老媽不愧是親媽,最後那句話準準地戳在了他傷口上。
「哎——」邊南到旁邊的吊床上躺下,輕輕晃著。
不去想了,反正已經這樣了,想來想去也沒什麼意義。
想點兒別的唄。
邱奕勾著嘴角帶著笑的臉裹在陽光裡從他眼前晃過。
他心裡控制不住地一陣悸動,沒等他給自己再換個鏡頭,邱奕靠在燈影裡讓他忍不住想親一口的畫面跟著撲了過來。
「我操。」邊南趕緊坐起來想去吃點東西轉移一下注意力。
他一隻腳剛著地,另一隻腳還勾吊床上,吊床已經猛地往後一晃,勾著的腳跟著吊床往後一拉,瞬間劈了個大叉坐在了地上。
「這柔韌性!」邊南咬著牙誇了自己一句,半天才掙扎著站了起來。
大腿內側被這一扯,走路都橫著跨步了,路過鏡子的時候邊南看了一眼,特別威武。
邱奕今天挺忙,有人在店裡弄什麼慶功宴,包了二層幾個大包,人比較多,二樓的服務忙不過來,邱奕他們幾個一樓的被叫過幫忙,樓上樓下一通跑。
等到二樓散了的時候,邱奕才有了一晚上的第一次休息。
他繞到後門抽煙,拿出手機看了看,有一個申濤的未接來電。
申濤一放暑假就回了老家,得下個月才能回來。
他把電話回了過去:「玩得痛快麼?」
「痛快個屁啊,」申濤笑著說,「天天給幾個姨拎包。」
「訓練一下,為以後給老婆拎包打打基礎。」邱奕笑笑。
「那你得先訓練一下對姑娘不總冷著個臉……算了不說這個,」申濤歎了口氣,「那天給你發短信祝你生日快樂也不回一個,我還等半天。」
「喝了酒睡了。」邱奕說。
「喝酒?」申濤愣了愣,「跟誰啊,跟叔叔?」
沒等邱奕開口,他又說:「還是……邊南?」
「嗯。」邱奕抽了口煙應了一聲。
申濤沉默了,過了一陣兒才低聲說:「你是不是……」
「沒,」邱奕打斷他,「就朋友,跟你差不多。」
「這事兒我不好說什麼,這是你自己的事,」申濤說得有點兒費勁,似乎是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反正這個吧,咱倆這麼多年哥們兒了……換了別人我真是挺難理解。」
「我自己都沒理解我自己呢,」邱奕掐掉煙,把煙頭扔進旁邊的垃圾桶裡,「就是朋友。」
「我給你買了套工具。」申濤換了個話題。
「什麼工具,聽著怎麼這麼流氓。」邱奕笑笑。
「靠,你真是,」申濤說,「你原來做小泥人兒那套工具不是不順手了麼,我給你買了一套,回去的時候拿給你看看合不合用。」
「我都沒時間做那些了。」邱奕歎了口氣。
「那就放著唄,又沒保質期。」
「謝了。」
那些小泥塑的確是很久沒做過了,沒時間,做這東西需要大量時間,還得心靜。
邱奕回到家時老爸和邱彥都已經睡了,他坐到桌子前,拿起媽媽的那個小人兒看了看,這個花的時間最長,因為做的時候邱奕已經不太記得媽媽的樣子了。
明明覺得就跟刻在心裡的一樣,但做的時候偏偏就看不清了。
太久了。
他放下小泥人,拿過日曆翻了翻,邊南的生日在開學前,做一個也不知道還夠不夠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