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丁霽還沒有回宿舍,如果他回了宿舍沒見著人就會發消息過來, 林無隅沒有急著回去, 他需要收拾一下情緒。
雖然天兒已經很涼了, 但跑道上還是有不少夜跑的同學, 林無隅活動了一下, 加入了夜跑的隊伍。
老爸的電話完全打亂了他平穩的生活, 讓他整個人像是被扔進了太上老君的煉丹爐裡, 可惜他雖然被人叫「學神」,也終歸只是一個大一的學生而已, 火眼金睛是煉不出來了, 只覺得渾身上下一陣陣被灼燒著, 煩躁,並且不安。
極度不安。
這種極度不安源自無力,他第一次碰到他會覺得根本無解的困難。
他對父母最後的那一點點靠自己的幻想強行心理暗示保留著的親情正在一點點消退,一點點被燒成灰。
這件事兒他不能告訴丁霽, 丁霽的壓力已經很大,過完元旦沒多長時間就該放寒假了, 他要面對家人,還要拉著自己一塊兒, 他要小心地隱藏好自己還沒準備好暴露的感情,但肯定也不可避免地在面對家人時會因為這份感情而難受。
他不能也不敢再給丁霽增加哪怕一絲絲的負擔。
何況這事兒就算丁霽知道了,也沒有意義, 丁霽唯一的解決方案就是提前出櫃, 搶在老爸真的聯繫他家人之前。
但這樣的結果跟被老爸找上門去相比, 真的沒有好多少。
「沒有魚。」身後有人叫了他一聲,接著肩膀就被拍了一下。
林無隅偏過頭,看到了余皓東:「你這個時間才跑?」
「嗯,我早上起不來,」余皓東跟他並排跑著,「你不是每天都早上跑的麼,怎麼也改這會兒了?」
「我是在散步。」林無隅說。
「別氣人行嗎,」余皓東說,「我這都累得快喘不上氣兒了,你給我來一句散步。」
林無隅笑了笑。
「沒跟丁霽一塊兒散步嗎?」余皓東說,「我看你倆總在一起。」
「他被抓去幹活兒了。」林無隅說。
「你那天說要做的那個縮印,」余皓東說,「是不是送丁霽的生日禮物啊,我看李瑞辰前陣兒還費半天勁畫了個扇面送他。」
林無隅不得不感慨,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互聯網是有記憶的,莫伸手,伸手必被捉……
「是,不過改良了一下。」林無隅笑了笑。
「改良了還行,」余皓東說,「我那天就想問了,你要拿那麼個東西送人,幼兒園的小孩兒的審美都接受不了啊。」
「太狠了吧。」林無隅說。
「真的,太難看了,」余皓東說,「我看你航拍的那些素材,構圖啊光線什麼的都挺牛,想不到送禮物的審美這麼一言難盡。」
「差不多得了啊。」林無隅笑著說。
「那說個正事兒,」余皓東說,「這兩天晚上都到活動室來一下吧,隊列編程歸你了,還有燈光我們還要討論。」
「我一個人?」林無隅問。
「你不是說這事兒得你一個人說了算麼?」余皓東說。
「我說了算,不是我一個人干。」林無隅說。
「我給你打下手。」余皓東說。
「副社長給新人打下手麼?」林無隅說。
「我給你讓位都行,」余皓東說,「明天晚上過來啊。」
「嗯,」林無隅點頭,「七點。」
又跑了半圈兒,丁霽的電話打了過來。
林無隅跟余皓東道了個晚安,拿著手機跑出了跑道,接起了電話:「喂?是不是有人撿到我的小雞了?」
「是,」丁霽說,「食堂見吧,我……雞查了半天資料查餓了。」
「等我。」林無隅笑著掛了電話。
到食堂的時候丁霽已經買了個漢堡吃著了,看到他進來招了招手:「不知道你想吃什麼,就只買了我自己的。」
「我吃雞翅,」林無隅說,「你還要嗎?」
「好。」丁霽點頭。
食堂人少的時候,他倆找個邊兒上的位置坐著,吃點東西,感覺比出去吃更有意思。
林無隅喝了口酸奶:「明後天我去無人機社幫忙,你是去自習還是跟我一塊兒?」
「是做元旦表演的準備嗎?」丁霽問。
「嗯,」林無隅說,「剛我碰到余皓東了。」
「我……」丁霽想了想,「我有時間就去吧,我本來的計劃是去看書,我提前看看下學期的東西,得防著點兒我爸,放假回去了我爸肯定要折騰我,這還是他專業,我都怕他拿他論文來跟我討論,我好歹記點兒概念啊公式什麼的,連蒙帶吹跟他能撐兩回合就行,要不一個假期就跟他吵架得了。」
林無隅看著他擰著眉的樣子,有點兒想笑,但一想到就這樣的父子關係頭頂上還懸著一把劍,就怎麼也笑不出來了。
「那你先看書,」林無隅說,「看累了就去活動室找我。」
「嗯。」丁霽點點頭,低頭啃了一口漢堡,又抬眼看了看他,「我怎麼感覺你有點兒情緒低落啊?我不在的時候你被誰打了麼?」
不愧是雞半仙兒。
厲害。
林無隅笑了笑:「你幫我打回去嗎?」
「那肯定啊,」丁霽拍了拍漢堡,「我能讓我們家小可憐兒被人欺負麼?」
林無隅沒說話,只是笑著看他。
「你沒事兒吧?」丁霽認真地又問了一遍,「是不是你家裡又給你出題了?」
「沒,」林無隅說,「拉黑了還沒放出來呢……我就是有點兒困,不知道怎麼了,想睡覺。」
「采蘑菇采多了吧,」丁霽說,「老話說的好,一滴精……」
「閉嘴吃你的!」林無隅打斷了他的話。
「有膽兒做沒膽兒聽,」丁霽嘖了一聲,埋頭繼續啃漢堡,「我跟你說,你爸的號碼你還是放出來,再拖下去他肯定更生氣。」
「嗯。」林無隅點頭。
晚上林無隅沒什麼心情,跟丁霽在學校裡溜躂了一會兒就回了宿舍。
小客廳黑著燈,估計大家都還沒有回來。
不過他倆剛關上客廳的門,就聽到了劉洋的屋裡有人說話的聲音,關著的門縫裡透出光。
「我能有什麼辦法!」劉洋的聲音從門縫裡傳出來,「你逼我有用嗎?我還要怎麼樣?我上H大是憑本事,也沒欠你們誰的!」
丁霽愣了一會兒,剛要往他們自己屋走,林無隅拉了他一把,搖了搖頭,介拽著他轉身又出了門。
「怎麼了?」丁霽問。
「過會兒再進去吧,」林無隅說,「他那人性格那麼怪,這會兒躲宿舍打電話肯定是不想有人知道他的私事,一會兒他打完電話出來看咱倆回來了,還不知道會怎麼想呢,咱倆都得罪過他,到時再加一筆,為這麼個人不划算。」
「那去小廚房,」丁霽說,「我存了倆冰淇淋,去吃了吧。」
「行。」林無隅笑了。
小廚房的冰箱裡存了不少東西,冰淇淋上頭壓著好幾盒酸奶。
「誰啊,酸奶都要凍上吃嗎?」丁霽拿出冰淇淋。
「許天博就這麼吃,說比冰淇淋好吃。」林無隅說。
「這沒準兒就是他的。」丁霽說。
正說著話,許天博就從小廚房外頭走了進來,看到他倆的瞬間,許天博條件反射地就又轉身往外走。
「哎哎哎,」丁霽看著他,「幹嘛呢?」
許天博再次走進來,看了看他倆:「哦,我以為你倆……」
「中間隔著兩米遠呢,」林無隅說,「你這什麼思想。」
「萬一我眼花了呢。」許天博打開冰箱,拿出了一盒酸奶。
「還真是你的。」丁霽笑了起來。
「吃就拿啊,」許天博說,「比冰淇淋好吃。」
「嗯。」丁霽點點頭。
許天博沒在小廚房裡多呆,拿了酸奶把盒子撕開啃了一口就出去了,走到門外之後他又回過頭看了林無隅一眼,像是想說什麼,但又還是走了。
林無隅看了一眼旁邊櫥櫃的玻璃門,能看到自己,但看不清,他不知道是自己的表情還是什麼別的,讓許天博欲言又止。
但如果許天博都能看出來……
丁霽當然能看得出來林無隅心裡有事兒。
而且算來算去,最近能讓林無隅始終有些心不在焉的事兒,就只有他家裡,他爹媽的那點兒破事了。
應該還是為了讓他們兄弟倆回家過年,林無隅不可能讓父母跟林湛有任何交集,那肯定所有的壓力都是他自己扛。
丁霽看著有點兒心疼,但林無隅沒跟他說,他也不好點破。
只是這次似乎比以往的壓力要大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牽扯到了林湛,林無隅很多獨處的時間裡會走神。
丁霽兩次去活動室找林無隅的時候,都發現他對著電腦,看似在編程,實際上在發呆,走到他身邊了才突然回過神來。
而且!這人睡覺的時候居然連續一星期都沒有掉下床一次!
這是非常不正常的現象。
一個平均每三天就要半夜從地上回到床上一次的人,一星期都沒有摔下去,只有一個原因,他睡不著,或者是睡不實。
丁霽一直想找個機會跟林無隅聊聊,但一直也沒有合適的機會,這次元旦活動社團的工作量挺大,林無隅雖然是新人,但技術這塊卻是高手,每天都跟余皓東他們幾個骨幹一塊兒忙著。
只能等元旦活動過後了。
丁霽也不想表現得太明顯,他只是想聊聊,林無隅願意說就說,不願意說就不說,要是過於關注林無隅的狀態,反倒可能逼得他不得不說出來。
那就不合適了。
「一會兒你先忙著,動漫社有幾個人過來,」梁遠說,「他們有個表演要我們配合一下,我跟他們聊一下。」
「動漫社?」林無隅問。
「嗯,」梁遠點頭,「他們有個什麼舞台劇,想讓配合一下。」
「哦。」林無隅應了一聲。
動漫社的人過來的時候居然有許天博,他還挺意外的。
許天博不愛參加什麼活動,林無隅感覺他參加動漫社差不多也就是想找一幫有共同愛好的人追番聊天兒。
「你怎麼還過來了?」林無隅笑著問,「你也要上台嗎?」
「我就湊熱鬧,被拉過來旁聽的,」許天博笑笑,「誰要讓我上台我就退出。」
跟梁遠討論用不著許天博,他旁聽了一會兒就沒什麼事兒了,拉了張椅子坐到了林無隅旁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隨便聊著。
林無隅挺長時間沒跟許天博聊天了,雖然都在同一層宿舍,但見面的時候很少,碰上了也就打個招呼,加上有時間他還得談戀愛……果然人一戀愛就把朋友扔到一邊兒了。
「丁霽沒過來嗎?」許天博看了看四周。
「今天社團沒有活動,」林無隅說,「他看書去了。」
「哦。」許天博應了一聲。
丁霽最近還挺正常,就是奶奶打過幾次電話過來,每次跟奶奶聊完,丁霽就會有些沉默。
林無隅知道他想奶奶,也知道他想奶奶的時候會想到很多別的事兒。
這種時候他也會跟著焦慮,畢竟老爸的話就放在那兒,事情到底要怎麼解決,他到現在也沒有想出一個能兩全的辦法來。
他平時很少做夢,倒頭睡著了一般就一覺到天亮,除非半夜摔下了床。
但這段時間他會做夢,連續的惡夢。
醒過來的時候又記不清到底夢見了什麼,只感覺害怕……
「林無隅?」許天博在旁邊叫了他一聲。
「嗯?」林無隅回過神,轉頭看著他。
「我問你呢,元旦你們表演的時候我能不能帶個同學觀摩一下你們後台操作?」許天博說。
「哦,我跟余皓東說一下,」林無隅說,「應該沒什麼問題。」
許天博還是看著他:「你沒事兒吧?」
「怎麼了?」林無隅問。
「剛那句是我問的第三遍,」許天博說,「再讓我問一遍咱倆就該友盡了。」
「……不好意思啊。」林無隅愣了愣。
「那天我拿酸奶的時候就感覺你有點兒不對,」許天博說,「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兒啊?」
「這麼明顯?」林無隅問。
「你那天跟我說話……就整個人狀態都有點兒不一樣,」許天博說,「別人不一定有感覺,咱倆畢竟說了三年的話呢。」
林無隅笑了笑。
「不是跟丁霽之間……出了什麼問題吧?」許天博小心地問。
「不是,」林無隅說,「我倆挺好的。」
「那就好,」許天博點點頭,「跟他沒有關係我就可以問問了……是碰上什麼事兒了嗎?」
林無隅一向是個憋得住的人,從小到大,很多事他都只能憋在心裡,消化得掉的,消化不掉的,都憋在心裡。
他沒有傾訴的習慣,有很多事對於他來說,傾訴也沒有意義,並不能讓他面對的一切有任何改變。
但這一次不同,這一次不是他憋在心裡就能扛過去的。
他需要一個解決方案,或者哪怕不能解決,有一點提示也行。
他第一次完全亂了陣腳,也第一次想要撲騰著抓到一根稻草。
「你有時間嗎?」林無隅問。
「有啊。」稻草回答。
林無隅站了起來:「走,出去走走。」
走走也沒走多遠,就是下了樓,走到樓跟前兒的一棵樹旁邊,林無隅就站下了:「我是不是跟你提過我哥。」
「嗯,你說說來話長以後有空跟我說,」許天博說,「一個學期都快過完了也沒說。」
「我現在簡單地跟你說一下吧,」林無隅笑了笑,「我小學的時候他就離家出走了,十年都沒有跟家裡聯繫過。」
「……哦。」許天博吃驚地應了一聲。
這個吃驚的表情從林無隅這句話開始,一直保持到林無隅說完,雖然是長話短說,但也有個兩三分鐘,他一直是一臉震驚。
「現在背景情況就是這樣,」林無隅說,「這些事兒之前只有丁霽知道。」
「……哦。」許天博震驚地看著他,摸了摸兜。
林無隅看了他手一眼。
「我想摸摸有沒有煙。」許天博說。
「你抽煙?」林無隅愣了愣。
「不抽,」許天博說,「我這大概是太吃驚了手不知道放哪兒好……」
「揣兜裡吧。」林無隅說。
許天博把手揣到了兜裡:「然後呢?」
「我爸讓我把林湛叫回家裡過年,」林無隅說,「我媽想見他。」
「這不太可能吧!」許天博想也沒想,「林湛為什麼走的,他們心裡不清楚嗎?怎麼可能回去?」
「如果我不能把林湛弄回去,」林無隅感覺自己嗓子突然啞了下去,「我爸……他要告訴丁霽家裡我們的關係。」
「我操!」一向溫和的許天博爆了一句粗口。
林無隅看著他:「我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辦,這不可能二選一。」
「當然不可能二選一!這怎麼選!這是威脅嗎?你爸媽是不是有什麼精神方面的疾病啊?」許天博壓著聲音,「這是要幹什麼啊?瘋了嗎!」
「我現在不能確定我爸會不會真的這麼幹,」林無隅說,「但沒辦法賭,他要真說了,就完了。」
「丁霽知道嗎?」許天博問。
「不知道,」林無隅說,「我沒跟他說,我們的事兒他小姑已經知道了,現在他壓力很大了。」
「你爸能聯繫得上他家裡?」許天博又問。
「隨便什麼借口,去學校打聽一下,」林無隅說,「都能問到電話了,他高考的時候家長電話留的還是他爸的。」
「你要不就告訴你爸,過年你會帶林湛回去,」許天博原地來回走著,左邊一步右邊一步,「先把放假之前這段時間爭取出來,起碼在你回去之前,不要有什麼事兒發生,要不離得這麼遠,真出了問題,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嗯,」林無隅看著他,「但是不知道我爸會不會相信,如果他要跟林湛通電話呢?」
「我去說,」許天博繼續來回走,「他們沒聽過我的聲音,我可以冒充一下,但是你回去的時候,還是得想出個辦法來。」
林無隅輕輕歎了口氣,靠著身後的樹。
「你還得有個準備。」許天博說。
「嗯?」林無隅應了一聲。
「你得跟丁霽說,」許天博停了下來,「你得告訴丁霽,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知道你把這個事兒自己一個人扛了,他是什麼感覺?如果這事兒最後沒有解決,你爸真的一個電話要打過去了,你才去告訴他,他是什麼感覺?」
「我想過這些,」林無隅皺著眉,「但是不到最後,我真的不敢告訴他,不能告訴他,你知道告訴他會是什麼結果嗎?」
「他大概直接就一個電話打回家了吧。」許天博說。
「肯定的。」林無隅說。
「哎……」許天博捏了捏眉心,「你倆怎麼……你倆真般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