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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忱的信讓霍然趴在床邊笑夠了五分鐘, 笑完又有點兒悵然。
雖然這封信很短,用詞也幼稚得像個小學生,但他能確定這是寇忱認真寫的,還能感覺得出寇忱挺愛他爸, 寇老二也挺愛他兒子的,只是就像寇忱說的,不同款,無法相互理解, 或者說寇忱能試著去努力理解, 寇老二卻因為某些固執的「我是你爹」的想法而很難理解寇忱。
在這一點上,霍然覺得自己父母就要開明得多了。
雖然他們的開明也許是基於曾經的那個悲劇, 但畢竟他們努力地讓自己在一個沒有什麼要求, 寬鬆得讓很多人都羨慕的環境裡長大,這種看似「什麼都不管」的狀態, 背後其實是老媽老爸巨大的付出。
-我已經長大了,慢慢能體會到你們對我的寬鬆大度背後的擔心,對於我來說, 這也是種壓力,其實我能承擔的事比你們想像的要多得多,希望你們能放鬆一些, 開開心心的
這是他信裡的中心思想, 這麼一比較, 他和寇忱的信簡直是天壤之別。
「你他媽就是蜜罐裡長大的吧。」寇忱站在距離他們班那棟教學樓至少一百米的一棵樹下, 看著陸續到來的家長。
「怎麼了。」霍然問。
「對你爸媽一點兒抱怨都沒有, 」寇忱看了他一眼,「這麼好的兒子,我爸肯定想要一個。」
「你爸也挺在意你的,」霍然說,「你自己也能感覺到,只是方式不能接受吧,這樣的父母太多了。」
「老袁這樣的老師太少了。」寇忱說。
「你一會兒去聽聽嗎?」霍然問。
「不聽,食堂聊天兒去,」寇忱說,想想又補了一句,「聽幾句就去。」
徐知凡爸爸沒有來參加家長會,去了警察局,他們幾個打算一會兒家長會開始了就一塊兒去食堂聊聊,省得徐知凡覺得鬱悶。
胡阿姨家裡有沒有報案他們不太清楚,徐知凡爸爸大概上個月去報的案,一直沒有什麼進展,現在胡阿姨醒了,他爸又去了一趟,還是想著警察去問問也許能問出些東西來。
「我靠,我爸來了。」寇忱迅速躲到了樹後頭。
「躲什麼啊?」霍然看了他一眼,「他不是已經知道你成績並且已經嘲諷過了嗎?」
「不知道,」寇忱靠在樹後,「我看到他就想躲。」
「怕他打你嗎?還是罵你啊?」霍然往那邊看了看,寇老二如同黑社會微服私訪,跟不知道誰的家長一邊說著話一邊走進了教學樓。
「他倒不至於在外面打我罵我。」寇忱說。
「那你躲個屁,」霍然說,「他進樓裡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躲,」寇忱從樹後探出頭看了一眼,然後又「就是想躲,我覺得咱們這個年紀的人,特別男生,大多跟父母在一塊兒都會尷尬,我還是盡量避免會面吧。」
「我沒有。」霍然勾勾嘴角。
「所以咱倆互補了。」寇忱說。
霍然思考了一下,沒想明白這是怎麼互補上的。
家長都到齊,老袁和伍曉晨抱著一個箱子也進了樓裡。
徐知凡許川他們幾個人從辦公樓裡走了出來,沖這邊招了招手。
「先上去聽一耳朵吧。」徐知凡說。
「行。」幾個人都點點頭。
上樓之發現教室外面全是他們班的學生,平時開家長會,一個個都躲出去,要能徹夜不回就更美了,這回差不多全班都擠在門口了,樓梯上也站著不少,還有別的班的學生。
「你們班每次都特立獨行啊。」有人說。
「羨慕吧。」江磊也沒看清是誰問的,擠上樓的時候隨口就接了一句。
「碰上個不能理解的家長投訴一下,你們老袁就得有麻煩。」又有人說。
「說話注意點兒啊,」許川說,「咒誰呢?」
「快呸!」魏超仁惡狠狠地看著旁邊的人,「剛誰說的快他媽呸!」
「呸呸呸,」文2一個男生呸了幾聲,「行了吧,這麼迷信。」
「說別人不管,說老袁就得呸。」魏超仁說。
七人組擠到了門口。
教室門大開著,家長們坐滿了教室,教室最後頭主任照例拿著椅子,跟幾個老師一塊兒坐那兒聽著。
主任雖然平時永遠板著臉,誰看誰怕,但每次老袁要玩什麼「蛾子」他都會同意,還會過來湊熱鬧……不,觀摩。
老袁沒站在講台上,而是在教室裡來回走著,親自給家長們發信,伍曉晨抱著裝信的箱子跟在他身後。
「今天的家長會,其實跟學生的關係不大,」老袁一邊給家長們遞信,一邊慢慢地說,「之前我強調過,除去特殊情況之外請一定,必須,讓父母來參加,因為這是一次真正的家長會,是真正的老師和家長之間的交流,交流的過程不是背著你們的孩子說他們的是與非……」
「請先不要打開哦。」伍曉晨輕聲提醒家長。
「至於交流的結果,肯定不是為了讓你們回去炫耀孩子,」老袁說,「更不是為了讓你們回去用『你們老師說的』這樣的理由打罵孩子,我們這次交流的目的有兩個……」
老袁把信都發完之後回到講台上,胳膊往講台上一撐,往下面一臉迷茫的家長臉上掃了一圈:「一,學會尊重,這些信是孩子出於對我,對你們的信任才寫下的,他們在信裡暢所欲言,可能有開心,有抱怨,甚至可能會有過激的話,能寫下這些東西,是因為信任,所以我希望各位家長對得起他們的這份信任,回報他們以尊重,請為你手上那封信的主人保密,那是他們珍貴的心裡話。」
教室裡的家長都安靜了下來,有的看著手裡的信,也有的看著老袁,還有些若有所思,但沒有一個家長提前拆信。
「二,學著去真正理解你們的孩子,」老袁繼續說,「你們手上的信,它們的主人,也許就是那個『別人家的孩子』,信裡的他可能並不快樂,他可能會有諸多的鬱悶和不滿,它們的主人,也許會是那個會讓你說出『別老跟那種人玩』的孩子,他可能幽默有趣……一切都不可知,一切又都有可能,這就是你們的孩子,希望各位家長跟我一起,從今天,從現在開始,試著放棄你們『為人父母』的高度,用孩子的視線,去瞭解孩子。」
短暫的安靜之後,教室裡有人鼓了鼓掌,緊跟著一片掌聲響起。
「今天有三位同學的家長因為有事沒能來參加,所以多出來的三封信會由我,主任,和孫老師來拆開,」老袁走下講台,把兩封信給了主任和小孫老師,「另外,如果有哪位家長對信裡的內容有疑惑,請單獨跟我聊,看信的形式是閱後即焚,伍曉晨同學會在最後把信都收回來,感謝大家的配合。」
老袁宣佈了可以開始拆開信之後,教室裡的家長都低下頭開始拆信,很安靜,只能聽到細碎的紙張的聲音。
「我操,我好像看到我的信了。」江磊小聲說。
「誰家長拿到了?」霍然問。
「不認識啊,」江磊說,「看著挺和氣的阿姨,我那個信裡罵我媽扔我玩具了,這事兒我記了十幾年了,估計能記一輩子。」
霍然轉頭盯著老爸後腦勺,他家平時一般都是老媽開家長會,但是這次聽說是這樣的形式之後,老爸強烈要求來參加。
這會兒老爸正專注地看著手裡不知道哪個同學的信,能看到信挺長的,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兩張紙。
老爸看了一會兒之後,霍然能從他的側臉看到他笑了笑。
寇忱他爸的表情就不太一樣,同樣看得很認真,但是皺著眉,信上只有短短幾行,他卻一直反覆地看著。
門外擠著的學生也都安靜得很,一塊兒盯著裡面的父母們。
幾分鐘之後,突然有一個阿姨趴到了桌上,過了一會兒她的肩膀開始輕輕地抖動。
「我媽媽,」唐維說,「不知道看到誰的信了……看到誰家孩子的不開心了吧。」
接著又有幾個媽媽低下了頭,拿手抹著眼睛,霍然甚至看到幾個爸爸也以很快的速度偏開頭抹了抹眼睛。
也許是受到了教室裡場景的傳染,外面的同學也有開始哭。
比起父母們,他們哭起來就放肆得多了,全都帶聲兒,還有人肆無忌憚地擤鼻涕,沒多大一會兒,教室裡裡外外就全是眼淚了。
霍然覺得有些神奇。
也許是老袁的那些話,也許是這樣的氛圍,裡面的家長看到了外面這些哭泣著的孩子的心裡話,眼下觸動,比很多道理都管用。
也許過了今天,有一半以上的家長就會恢復原樣,剩下的一半里又有一半觸動了幾個月,一半一半又一半的,努力試著理解個一年半載的,最後真正能開始試著改變想法的家長可能少之又少,但不管怎麼說,這次家長會都挺有意義了。
霍然沒有哭,相比很多同學,他並沒有哭的理由,比如寇忱……
他轉過頭,立刻看到了寇忱通紅的眼圈。
「忱忱?」他突然就想起了寇忱信上的那些話,頓時有點兒心裡發酸,伸手在寇忱背上輕輕拍著。
「你肉麻不肉麻啊然然。」寇忱小聲說,聲音裡帶著很重的鼻音,不過眼睛裡的淚光倒是很快就消失了。
畢竟要維持很酷很帥很能打的形象。
七人組沒有等家長會結束就去了食堂。
「慘不忍睹,」江磊說,「我媽還沒帶紙,還好後面不知道誰的媽媽給了她一張紙,要不連鼻涕都沒地兒擤吧。」
「你這什麼重點啊。」許川笑了起來。
「我覺得吧,」魏超仁說,「重點應該是,至少這次期末考,我們不會因為成績被打了,能過個踏實的年。」
「有道理,」許川拍拍他的肩,「還好不用補考,要不不知道你爸能不能感動到你補考成績出來,又是一堆不及格怎麼躲。」
「如果我爸給我好臉,」魏超仁一揮胳膊,「我把徐知凡吃了我也能及格。」
徐知凡看了他一眼:「你敢。」
「這位霸霸,」魏超仁搭著徐知凡的肩,「你這次期末考沒有參加,有什麼感受啊?」
「爽啊。」徐知凡笑笑。
徐知凡還能笑得出來,幾個人心裡都挺感慨的,家裡一堆事,考試沒參加,家長會沒有家長來……
「我讓我姐買票了啊,你們把證件給我一下,我姐一塊兒都買了。」寇忱拿著手機,掛在霍然身上邊走邊劃拉著。
「你跟你爸媽說了嗎?」徐知凡問。
「說了,說跟你們幾個去旅行,過年能回就回不能回就別等我吃年夜飯了,」寇忱說,「過年不能集體教育我,讓他們失望了。」
幾個人都笑了。
「年前我們應該回來了吧,」霍然說,「還有大半個月,我們又不是真的去旅行,找人的話,多少能有點兒消息吧?」
「早上李靈給我發了個消息,」徐知凡說,「我想著一會兒跟你們說的。」
「問到什麼了?」寇忱問。
「胡阿姨狀態很差,也沒說太多,但這個不是限制人身自由的那種團伙,」徐知凡說,「是洗腦的那種。」
「我操,」霍然說,「那你媽媽呢?」
「她倆沒在一塊兒了,她回來是因為帶她的那個人被家裡人強行綁回去了,」徐知凡說,「胡阿姨回來是沒有錢了,想拉李叔弄了錢再繼續去,家裡不讓她出門,她才吃藥的。」
幾個人都愣住了。
「那你媽媽有可能也被洗腦了?」霍然問。
「有可能,」徐知凡說,「現在好的方面是,如果是這樣,我們找到她的機會更大一些,因為不會被關起來,行動相對會自由得多,壞的方面就是……她萬一不回來……」
「綁回來,」寇忱說,「找到人報警綁回來,她有沒有說是誰帶的誰去的?我就想知道,是他媽誰先要去的!」
「胡阿姨的一個同學,那人現在還在那邊呢。」徐知凡說。
「我操他媽的!」寇忱罵了一句,轉身就往學校門口走,「我他媽現在就去弄死那個李什麼的傻逼!」
「寇忱!寇忱!」霍然拉住他,「你有沒有重點了?不說商量去找知凡他媽媽嗎,輕重緩急有沒有了啊?」
「先打完了人再出發也不耽誤啊!」寇忱說,「我他媽先給他打進醫院陪他媽住院了,我再去找人!」
「打完你就先進局子了。」許川也拉住了他。
「以香腸的形態。」徐知凡說。
幾個人在食堂裡圍了一桌,拿著手機地圖商量著。
寇瀟那邊幫他們定好了票,後天出發。
寇忱拿著手機一圈圈轉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怎麼了?」霍然用胳膊碰了碰他。
「我爸特別愛憶當年,」寇忱輕聲說,「跟他那幫什麼高中大學同學的各種事,特別懷念。」
「……老了吧。」霍然說。
「我之前就覺得,寇老二是不是步入老年了,」寇忱說,「這會兒我突然覺得,可能真不是,你說,如果我們不是學生,不是這麼衝動,這事兒可能去做嗎?一幫人就這麼跑去找人。」
「不知道,看交情吧。」霍然想了想。
「我覺得難,不說別的,如果都上著班,都成家了,」寇忱說,「真挺難的了。」
「嗯。」霍然看著他。
「所以我就在想,今年這個寒假,咱們幹的這些事兒,」寇忱伸手在他腿上搓著,「就是記一輩子的了,無論過多少年,經歷什麼事兒,我都不會忘了,肯定也老說,當年啊,老子上高中的時候,跟一個長得特別可愛特別好看的男生一塊兒幹了一件特別牛逼的事。」
霍然沒說話,還是看著他。
過了一會兒才抬手在他臉上拍了拍,點了點頭:「我同意,我應該也會這樣。」
「能不能注意點兒影響,」江磊看著他倆,「這兒說正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