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恪從牆根兒回到街邊,那邊還是亂哄哄的,圍了不少人。
不知道江予奪的那些跟班怎麼樣了,本來想再看看大結局,但站了兩秒鐘,他又想到了江予奪的那句話。
一個個的沒誰把自己當個人。
這一個個的裡頭不知道有沒有包括他自己。
突然覺得挺沒意思的,程恪轉身往超市慢慢走過去。
走了幾步,他又回頭看了一眼之前江予奪離開時消失的那條路……這會兒換了個角度他才注意到,那地方根本就算不上是路,一棟樓和圍牆之間的一條窄窄的通道而已,很黑,要不是之前知道江予奪是從那裡走的,他應該根本不可能看到那裡還有個通道。
江予奪看來的確應該是這裡土生土長的惡霸,腦子裡大概有一張本地區逃命專用通道圖。
每一個人腦子裡都會有這樣的東西,不一定都是地圖,還可能是各種別的專屬技能圖。
比如現在程恪就很希望自己腦子裡有一個關於家務活的技能圖。
家務活的各種程序,以及對應的工具。
他站在超市的拖把貨架前非常鬱悶,感覺新生活對他充滿了惡意。
拖把嘛,不就是拖個地嗎,怎麼還有這麼多種類和款式?
之前他覺得自己對於拖把還是比較瞭解的,雖然家裡的衛生都有人做,輪不到他,但他起碼知道有平頭款和一大把款。
但現在才發現,平頭款還有圓平頭和平板頭,一大把款還分筐子裡瘋狂甩水型和扯直了擰拖把桿擠水型……
而且材質還都不一樣。
本來感覺很容易的一件事,突然變得非常複雜。
最後他挑了一個平板頭的,因為看上去面積很大,一抽桿子還能把水刮下去,應該不錯。
扛著拖把回到家之後,他決定藉著酒勁把地先拖了。
說幹就幹。
打濕拖把,刮掉水,開始拖。
剛拖了也就兩平米的範圍,他就停下了,看著一撮一撮的灰塵和毛絮混合物,覺得自己失誤了,應該再買個掃把。
沒拖地之前看著地板上也沒這麼多東西啊,怎麼越拖越髒了……
而且房東居然連個掃把都沒配!
熱水器和燃氣灶是新的又怎麼樣,連個掃把都沒有!
想到剛頂著腦袋上的大口子跟人鬥毆完畢說自己不是人不如狗的房東,他皺了皺眉。
算了,就這麼拖吧。
一個小時之後,折騰出了一身汗的程恪進了浴室。
地拖好歹是拖完了,但是效果怎麼樣就不太清楚,只知道現在木地板上全是水。
這個拖把不行,刮了水拖不了幾下就像干拖,不刮水吧,又跟水災了一樣,只能強行當沒看見。最後因為沒有手套,他又不願意用手去把粘在拖把上的莫名其妙的毛絮扯掉,於是在帶著毛絮把地拖了兩遍之後,他把拖把布扔掉了,反正還送了一塊替換的。
他脫掉衣服,站到熱水下衝著,像他這種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人,拖個地就跟打了一仗似的,居然覺得很疲憊。
洗完澡他對著鏡子又看了看自己腰上的傷,還行,似乎是開始往結痂的方向去了,比起江予奪腦袋上那個都好幾個小時了還在滲血的傷,算是非常強壯。
洗完澡程恪也沒看時間,直接往床上一倒就睡了,被子和被罩扯了半天也沒能整齊地摞在一起,他乾脆把被罩踢下了床。
早上醒過來的時候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枕套也被自己扔到了地上。
那就不用了吧,被子枕頭要是髒了就直接洗,他知道陽台上有個洗衣機。
在床上愣了十多分鐘,他才慢慢下了床,完全沒有頭緒不知道該從哪兒開始又應該怎麼去面對的新生活讓他漱口的時候都有些走神。
手機在客廳裡響了挺長時間他才聽到,過去拿起來看了看,是劉天成。
他歎了口氣,接起電話:「喂?」
「起床了?」劉天成在那邊問了一句。
「剛起。」程恪走到廚房打開冰箱,拿了一罐牛奶,想倒出來喝的時候發現自己沒有杯子。
「昨天你是不是走挺早的,我出來到大廳看你們那桌已經沒人了。」劉天成說。
「嗯,吃完就走了。」程恪拿著罐子直接灌了兩口牛奶,發現這個牛奶沒有在家裡喝的那種香,而且還是冰的,冰得他一哆嗦。
但是家裡喝的是哪種牛奶,他也不記得了,好像從來也沒注意過盒子。
「你昨天挺不給小懌面子的,好歹親弟,」劉天成歎了口氣,「他一頓飯都挺鬱悶,也沒怎麼說話。」
「他話本來就少。」程恪說,程懌的確是話不多,從小他跟程懌聊天都不如吵架的時候蹦的字兒多。
劉天成笑了笑:「以前吃飯的時候他話也不是這……」
「你以前跟他吃過幾次飯?」程恪打斷了他的話,「上次一塊兒吃飯到現在都有一年了吧?」
「哎,你這人,跟我生什麼氣啊。」劉天成有些尷尬。
程恪其實並不想這麼嗆劉天成,但實在是氣兒不順,昨天吃飯的那幾個人裡,有一半都是以前他的朋友,跟程懌的關係都不如他跟許丁近,包括劉天成,現在劉天成一副「其實我跟你倆都是朋友」的語氣讓他堵得慌。
「起床氣。」程恪說。
「昨天沒睡好嗎?」劉天成笑著說,「是不是後邊兒還有活動啊?」
「沒。」程恪把牛奶放回冰箱,太冰了,冰得他有點兒反胃。
「沒活動?我看你那幾個……朋友,」劉天成說,「不像是……那是你新認識的朋友嗎?」
「嗯。」程恪應了一聲。
「挺意外的,你還能跟這樣的人在一塊兒混呢。」劉天成笑了起來。
「我跟什麼人都能一塊兒混,」程恪說,「以前一塊兒混的還不如他們呢。」
「哎,」劉天成歎了口氣,「原諒你了,你最近氣兒不順。」
「找我有事兒嗎?」程恪問。
「沒事兒還不能打個電話了啊?」劉天成說,「咱倆以前不也總打電話嗎。」
「現在不是以前了,」程恪說,「我很忙。」
「忙什麼?」劉天成馬上問。
「去超市買個杯子。」程恪回答。
「什麼?」劉天成愣了愣,沒反應過來。
「掛了。」程恪掛掉了電話。
本來他今天的計劃是在家裡呆著,雖然很不願意也沒什麼頭緒,但還是得想想自己接下去該怎麼辦。
手頭錢是有,雖然落差有些大,從完全不考慮錢的問題,到突然發現原來真正屬於自己的錢也還是有個上限的,而且以他的標準來說沒多少,但正常普通過個日子並不需要擔心。
他的「怎麼辦」,是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生活。
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不想幹什麼就不幹什麼,許丁每次請他合作,都會簽合同,然後付款,他還一直覺得挺沒勁的,就是個玩而已,只要他樂意就行。
現在想想,他跟許丁的合作,大概算是他廢物生涯裡唯一可以劃在廢物之外的事情了。
他歎了口氣,站起來在屋裡轉了一圈,既然要去超市買杯子,就順便再看看還有什麼別的需要買的吧,一次買完省得總跑。
但出門的時候他也只多想出了一個掃把。
從超市隨便挑了個玻璃杯和一個丑爆天的塑料紅掃把,拎回家一開門,程恪就歎了口氣,應該買個鞋架,雖然沒有以前那麼多的鞋,但加上拖鞋也有三雙,都堆在門口很難看。
他拿出手機,在記事本上寫下鞋架兩個字。
發現缺什麼就立馬寫上吧,這樣能少跑幾趟。
但到晚上他去超市的時候,記事本上依舊只有鞋架兩個字,而且這家超市並沒有鞋架出售。
接下去的日子裡,他一直往返於超市和房子之間,每次發現少了什麼都是立馬需要用的,比如掃地的時候發現沒有垃圾桶,想泡個方便面的時候發現只有鍋沒有碗,想晾衣服的時候發現沒有衣架……
還有各種平時用慣了但是現在手邊沒有的東西,大到電腦小到煙灰缸。
他用了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來體會租了套帶著裝修傢俱電器的房子但其實什麼都沒有的感受。
門鈴被人按響的時候,程恪正站在客廳裡感歎今天終於沒有什麼需要出門去買的東西。
新生活的這個開端,總算是開完了。
他過去從貓眼往外看了看,發現是一團漆黑,有人把貓眼堵上了。
但門鈴還在響。
程恪皺了皺眉,先把門反鎖了,然後問了一句:「誰?」
「我。」外面有人答了一句。
這聲音有點兒耳熟,但並沒有熟到憑一個字就能讓人聽出來的程度。
「你沒名字嗎?」程恪問。
「陳慶。」外面的人說。
程恪反應過來,這聲音的確是總護法大人的。
「你堵貓眼幹嘛。」程恪又問,這人感覺是江予奪的神經病低配版,他不敢在貓眼被堵的情況下隨便開門。
「規矩。」陳慶回答。
「哪兒他媽來的敲門先堵貓眼的規矩啊!」程恪簡直服了。
「沒堵了,」陳慶說,「趕緊的,開門!」
程恪從貓眼往外看了看,的確是沒堵著了,門口只站著陳慶一個人,在沒有窗的樓道裡還堅強地戴著墨鏡。
他把門打開了一條縫,看著陳慶:「什麼事兒?」
「收租。」陳慶說。
「……牛逼,」程恪把門打開,讓陳慶進來,衝他豎了豎拇指,「收個租能收得人想打110。」
屋裡沒開燈,窗簾也拉著,陳慶進屋之後在沙發上撞了一下,終於取下了墨鏡:「其實還沒滿一個月,差幾天,但是協議上寫的是每月28號交房租,所以……」
「沒事兒,轉賬嗎?」程恪問。
「轉賬我還過來幹嘛,」陳慶看著他宛若看著一個智障,「現金,茜姐喜歡現金。」
「哦。」程恪拿了錢包,還好之前取過錢,要不按陳慶這個架式,估計能押著他去銀行取錢。
「你這兒弄得挺齊全了啊?」陳慶看了看屋裡,「電椅都買了啊?」
「電……」程恪有些無語,「那叫電動按摩椅。」
「簡稱電椅啊。」陳慶說。
「行吧,」程恪點了點頭,把錢點出來遞給他,「數一下。」
陳慶沒有接錢,看著他:「三哥還真是沒說錯啊。」
「什麼?」程恪問。
「你是個傻子。」陳慶說。
程恪愣了愣,半天都不知道應該說什麼,甚至都無法給自己正確挑選出一個情緒來。
「房子是他租給你的,」陳慶說,「現在我來收租,你居然一點兒沒猶豫就把錢給我了啊?」
程恪沉默地繼續看著他。
「剛他叫我上來,我說要是你不給我怎麼辦,」陳慶說,「三哥說不會的,他那種傻子,肯定問都不問就給了,你還真是啊?」
程恪咬了咬牙,把錢放回了錢包裡,往沙發上一坐:「叫江予奪自己來拿錢。」
「他就在樓下,你要是不信就打個電話給他吧。」陳慶說。
程恪沒出聲,拿出手機撥了江予奪的號碼。
「喂。」那邊傳來了江予奪的聲音,這個聲音倒是比陳慶的要容易認。
「房租我要交給你本人。」程恪說。
「給陳慶就行,」江予奪說,「我叫他去收的。」
「不行,」程恪說,「出了問題誰負責?」
「我負責,」江予奪說,「我就在樓下呢。」
「那你上來跟我簽個免責協議書。」程恪說。
「什麼玩意兒?」江予奪愣了。
「如果陳慶卷款潛逃了,」程恪不急不慢地說,「或者他一出門就被人搶了,或者他把錢遞給你的時候來陣風把錢吹散在風裡了,我都沒有任何責任。」
「你他媽有病吧?」江予奪很吃驚。
「沒病,」程恪說,「就是傻。」
「操。」江予奪小聲罵了一句,「陳慶跟你說什麼了?」
「自己上來拿錢,或者自己上來簽免責。」程恪說完把電話給掛了,然後看著陳慶。
這會兒他才突然注意到,陳慶臉上好像有不少傷。
「怎麼著?」陳慶問他。
「你問三哥啊。」程恪過去把客廳的燈打開了,確定了陳慶臉上的確是有傷,傷得還挺炫目的,戴墨鏡估計是要維護自己上下左右總護法的形象。
「我發現你這人,」陳慶坐到椅子上,「脾氣還真大。」
「你天天跟著江予奪混,說我脾氣大?粉絲濾鏡有點兒太厚了吧,」程恪說,「還能看見路麼?」
「他平時真不怎麼發脾氣。」陳慶說。
程恪無言以對,他雖然統共也沒見過江予奪幾次,但全程沒發過火的也就是那天吃飯。
「你是沒見過他真的發火,」陳慶大概看出了他的懷疑,補充說明,「他真發火的話,你那天踢完垃圾桶就得死。」
「我去你大爺,」程恪實在沒忍住,「你去測過智商沒?」
「沒有。」陳慶回答。
程恪咬了咬牙,沒再說話,也說不出什麼話了。
跟陳慶沉默對視了幾分鐘,完整地欣賞過他臉上的各種淤青之後,門鈴響了,陳慶立馬蹦起來過去開了門:「三哥,我都說了讓他把錢給我……」
「你是不是閒的,」江予奪進了屋,拿過張椅子一坐,看著程恪,「遛我玩呢?」
程恪本來之前都想好了要怎麼說,但看到江予奪的瞬間,就忘了要說什麼了:「你這是……跳樓了嗎?」
江予奪頭上的紗布歷時一個月,居然還在,而且還在滲血,臉上還多了一道傷,右胳膊吊著,左腿的褲腿挽著,從腳踝到小腿的位置打著夾板。
他怎麼也沒想到會看到這樣的場景,就算是打架了爭地盤了,一個老大,傷得比護法重,實在是讓人難以置信。
「都是因為我……」陳慶在旁邊皺著眉,看上去很難受。
「別抒情,」江予奪衝他擺了擺手,又看著程恪問了一句,「錢呢?」
「收條。」程恪說。
陳慶拿出了一本收據和一支筆,正要往上寫的時候,程恪指了指江予奪:「誰收誰寫。」
「三哥手傷了!」陳慶挺生氣地瞪著他。
「……他是左撇子。」程恪說。
江予奪盯著他看了兩眼,沖陳慶伸出手,陳慶把收據和筆放在了他手上。
「今收到程恪……」江予奪把收據放到桌上,一邊念著一邊往上寫。
「恪守的恪,不是乘客的客。」程恪看著他鬼畫符一樣的字。
江予奪抬頭看著他。
程恪歎了口氣,從他手裡把筆抽出來,在旁邊的便簽本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你不是有我身份|證複印件嗎?」
「誰記那個啊,」江予奪拿回筆,把客字塗掉了,往上寫了個格,然後又塗掉了,再看了一眼便簽本,把恪字給寫了上去,「就看了看照片和年齡。」
程恪把收據收好,把錢給了江予奪。
接著就出現了他似曾相識的場面,三個人相互沉默地看著,程恪本來覺得那天一塊兒吃了個飯,應該不會再如此尷尬而不友好,但看來他對江予奪還是太不瞭解。
在他清了清嗓子準備送客的時候,江予奪沖陳慶偏了偏頭,陳慶打開門走了出去,又把門關上了。
「怎麼?」程恪看著他。
「那輛888的邁巴赫,」江予奪用一隻手慢吞吞地拿出煙叼在嘴上,又慢吞吞地摸了個打火機出來點了煙,「跟你什麼關係?」
程恪愣了愣:「那是我弟的車。」
「你倒底什麼問題?」江予奪瞇縫了一下眼睛。
「我?」程恪沒能把這裡頭的邏輯理明白。
「你倆什麼目的?」江予奪問。
「……你他媽在說什麼?」程恪擰著眉,「888的邁巴赫怎麼著你了?」
「888的邁巴赫今天在這片兒轉悠呢,」江予奪說,「轉了兩圈兒又走了,來幹什麼的?還帶個司機,為什麼不自己開?是怕開著車漏掉什麼沒看到嗎?」
「他去哪兒都得帶司機,」程恪很無奈,「他沒有本兒!」
江予奪愣了愣:「沒本兒?」
「是啊,他不會開車。」程恪歎了口氣,他現在顧不上去琢磨江予奪神叨叨的話,他就有些迷茫,程懌在這邊轉悠什麼?
「那是你親弟嗎?」江予奪問。
「是,同父同母。」程恪說。
江予奪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又低聲說:「你真不是領養的嗎?這差距有點兒大啊。」
「滾。」程恪說。
江予奪笑了起來,笑完拿過他杯子喝了口水:「你這個弟弟,離遠點兒吧,擱古代就是那種殺了親哥奪搶太子位的主。」
程恪皺了皺眉,他跟程懌關係的確不好,但這話還是讓他聽著不太舒服。
「真的,我看他一眼就知道。」江予奪說。
「還會看相啊,」程恪說,「佩服。」
「我見過的壞人,」江予奪說,「比你射過的子子孫孫都多。」
程恪沒說話,江予奪在說出這句話時的眼神,讓他忽略掉了這句話本身的粗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