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頻要在哪兒拍, 許丁和程恪都沒說,江予奪也不好意思問,程恪先是在看紙上的內容,看完以後就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許丁和林煦討論著。
說的那些東西,都是跟拍攝有關的, 江予奪聽不懂, 他唯一接觸過的「拍攝」, 就是陳慶的小視頻。
所以他只能一直偏著頭看著窗外。
車一直往南開, 穿過市區, 開到了近郊。
這邊有不少農莊,現在這麼冷, 居然還有不少車停在門口。
「這會兒了還有人跑來這兒,玩什麼?」程恪問了一句。
「快過年了,體驗一下村裡年前的氣息, 睡睡火炕什麼吧, 」許丁說, 「反正想玩的人哪兒都覺得有意思。」
「那倒是, 」程恪想了想,「今兒咱們拍的也這樣嗎,土味視頻?」
「沒, 」許丁笑了起來, 「裡頭有一個我們的點, 蒼涼風格。」
「蒼涼風格是什麼樣的。」林煦問。
這也是江予奪想問的問題, 於是他認真等著回答。
「就是什麼也沒有。」程恪說。
江予奪看了他一眼。
他轉過頭笑了笑。
這是程恪上車之後第一次笑, 之前他一直挺嚴肅的,無論是討論還是閒聊,看上去有點兒不好接近的樣子。
有文化的人嚴肅起來大概就這個范兒吧。
這會兒這麼一笑,江予奪居然覺得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
但是剛想跟程恪說句話的時候,他又已經把頭轉開了。
江予奪只得繼續往窗外看。
車停在了一棟獨立的小院跟前兒,已經有幾輛車停在那兒了。
幾個人下了車,江予奪看了看四周,這個院子跟之前看到的那些農家小院不太一樣,也應該是個農家院,但是大了很多,像個農舍款別墅。
「佈景搭後頭了,中午暖和的時候把室外雪地那部分拍了,別的就好說了。」許丁說。
「嗯。」程恪應了一聲。
江予奪跟在最後,這種陌生的環境,和陌生的人,讓他有些緊張……不,緊張的其實不是陌生,他平時也不是總能見著認識的人,也並不是永遠在自己熟悉的環境裡呆著。
而是眼下這種……完全想像不出來的場面。
不是陌生與否,而是距離,非常遙遠的人和場景,他平時完全接觸不到的。
對於很多人來說,應該會好奇會新奇,而對於江予奪來說,卻會有些無措,完全失去掌控,失去了安全感。
「過來,」程恪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他面前,往他手裡塞了一杯熱茶,「這邊兒。」
程恪是他在這裡唯一熟悉的人,聽到他聲音的時候,江予奪茫然的情緒稍微緩解了一下,他看了看四周。
他們已經穿過了這個農莊的一樓,到了後面的一個大廳,再出了門就是一個平台和後院。
這個大廳的裝修挺特別的,樸素裡透著高雅,各種原色的木頭和一些看不懂的畫,屋裡的氣息透過窗戶跟外面帶著雪的院子融為一體。
程恪把他帶到角落的一個小沙發前:「你就坐這兒看吧,這裡不會影響他們幹活兒。」
「嗯。」江予奪點點頭。
「要是覺得看著沒意思了,」程恪說,「別的屋子都可以去轉轉的,這兒是個私人博物館,免費對外開放的,可以隨便看。」
「博物館?」江予奪愣了愣。
「嗯,」程恪笑笑,「就是自己收藏的一些藝術品。」
「哦,明白了。」江予奪說。
程恪挺忙的,畢竟是拍攝主角,把他安排在沙發這兒以後就走開了。
江予奪坐到沙發裡,喝了口熱茶。
這個茶應該是很好的茶,挺香,他從來不喝茶,但這會兒喝著也覺得不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張沙發很軟,而且這個角度能把眼前整個大廳都看全,所以他慢慢踏實下來。
能看到所有的角落和所有的人,對於他來說就是一種安全。
大廳裡人也不算太多,他一眼過去差不多就能看全,也能判斷得出有沒有問題了。
目前看著都是普通的工作人員,每一個人手頭都有事情。
程恪跟許丁去了旁邊的房間,江予奪突然有些坐立不安,但眼前這種情況,他不可能跟過去,只能一直盯著門。
沒過幾分鐘,他倆又出來了,程恪換了身衣服。
江予奪愣了愣,他還從來沒見過程恪穿這種衣服……當然這種看著跟拳師一樣的衣服平時也沒人會穿。
他不知道這種衣服的具體名字,反正穿上了就感覺像個歸隱山林的大師。
然後就化妝……化妝?
居然還要化妝。
拍視頻嘛,應該都得化妝……男的也化妝?
不會把程恪弄得跟那天那個花店老闆一樣吧?
江予奪腦子裡飄過了無聲的六個字。
他覺得程恪平時就很帥了,皮膚也好,不知道有什麼可畫的。
「不是不拍我臉麼,」程恪閉著眼睛,「不用折騰了吧。」
「會有一些半臉和側臉的鏡頭,」旁邊不知道是誰在說話,「總不能只弄一半吧。」
「行吧。」程恪說。
睜開眼睛的時候,林煦正好換了衣服出來,敞著懷的一件長衫,裡頭只有一條黑色內褲。
漂亮的腹肌,長腿……
這一睜眼就看到這樣刺激的場面,程恪都不知道是該看還是該移開目光了。
盯著看太飢渴,不看吧又有點兒欲蓋彌彰。
不過他最後還是選擇了看,跟林煦目光對上之後他才問了一句:「冷吧?」
「還行,在屋裡不冷,」林煦笑笑,「出去的話能扛幾分鐘吧,反正鏡頭也不多。」
程恪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林煦也沒走開,拉了張椅子坐下了:「程哥,我看過你好幾次演出。」
「是麼。」程恪應了一聲,「你喜歡沙畫?」
「嗯,」林煦說,「我上學那會兒學過,工作以後就沒學了,自己玩玩。」
程恪看了他一眼,其實脫離了愛好者這個圈子,沙畫在很多人眼裡都很陌生,接觸到的無非也就是各種給小孩兒辦的沙畫學習班,而大多小孩兒學沙畫也只是為了玩沙子……
林煦讓程恪有些意外,也許是因為帥得太張揚,他看上去不像是個會自己在家玩沙畫的人。
「沒聽許丁說過。」程恪說。
「我也沒好意思跟許哥說,自娛自樂的水平。」林煦笑了。
「我也就是自娛自樂,」程恪說,「有空讓我看看你畫的吧。」
「嗯,」林煦看著他,猶豫了一下,摸過自己的手機,「程哥……」
「我手機擱屋裡了,」程恪說,「你讓許丁把我名片發給你吧。」
「好。」林煦笑著點了點頭。
江予奪看著跟林煦說話的程恪,覺得有點兒說不上來的感覺。
這樣的程恪,跟他印象裡的完全不同,雖然他之前看程恪表演的時候就有過這樣的感覺,但今天格外明顯。
他不知道應該怎麼說,只覺得現在的程恪才像是個27歲的人。
冷靜,成熟,有一點點疏離。
如果現在這樣的程恪過來問他燃氣灶為什麼打不著,他恐怕做不到肆無忌憚地嘲笑這個少爺。
不過今天他也看出來了,程恪的確是個同性戀。
之前表演的時候,不少人也認識他,會跟他打招呼,他也就是隨便點個頭而已,除了許丁,都沒跟別人說過話。
這會兒雖然也沒笑容,但跟林煦得得得的一直在聊,化妝結束了他倆才站起來停止了聊天。
如果林煦不帥,他估計也不會開口吧。
但是江予奪又有點兒替程恪不好受,這麼帥的林煦,也只能是這麼聊幾句解解渴,萬一不小心沒憋住……
江予奪猛地想起了程恪親他的那一……那兩次,頓時歎了口氣。
接下去就開始拍了,江予奪捧著個杯子看得挺茫然的。
這跟表演不一樣,表演的時候有個投影,他能看到程恪在畫什麼,現在他只能離得老遠地看著程恪在沙畫盤上撒沙子的動作。
大致只知道是先拍程恪和林煦一起的鏡頭。
林煦穿得挺不正經的,但很會擺POES,隨便一個動作都很帥氣,不過大多數時間裡江予奪看的都是程恪。
有幾個鏡頭拍的是他倆一塊兒畫沙畫,林煦拿一把沙子往上一撒,程恪再接著畫,因為動作不連貫,來來回回拍了好幾次。
江予奪突然也有點兒想玩,看著挺有意思,早知道上回玩你畫我猜的時候應該讓程恪教教他。
現在大概是沒機會了,程恪脾氣挺大的,昨天他說完那些話之後,能感覺得到程恪的火一直都沒下去,看他的眼神兒都跟平時不一樣了。
江予奪歎了口氣。
正看著的時候,突然感覺手裡的杯子沉了沉,餘光裡看到了一個晃動的影子,江予奪想也沒想,反手一把抓過去接著一擰。
「哎!」影子低聲喊了一聲,摔到了他旁邊的沙發上。
江予奪看過去的時候,許丁正擰著眉,手裡拿著個茶壺,茶灑了一地。
「不好意思……」他趕緊先接過了許丁手裡的茶壺。
「沒事兒,」許丁看著他,甩了甩手,有些吃驚,「你這反應,怎麼跟殺手似的。」
江予奪愣了愣,沒有說話。
許丁笑著拿過茶壺,往他杯子裡續了些茶,又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你是不是練過?」
「……沒有。」江予奪說。
「難怪都得叫一聲三哥,」許丁說,「厲害。」
江予奪低頭喝了口茶。
「好玩嗎?」許丁看著那邊的程恪和林煦。
「看不明白。」江予奪說。
「拍的時候是亂的,剪完了就能看明白了,」許丁說,「你要是覺得有意思,下回也可以來玩。」
「我又不會這些。」江予奪說。
「不用你去玩沙畫,」許丁看著他,「你挺上鏡的,可以跟程恪一塊兒拍視頻,你倆熟,拍起來也輕鬆。」
「啊?」江予奪愣住了。
許丁笑了起來:「上回不是表演的時候不是拍到你了麼,我就發現你挺上鏡的。」
「……哦。」江予奪應了一聲,沒再說話。
他實在不願意懷疑許丁。
許丁是程恪的朋友,許丁對他一直也很客氣,上回碰到程懌的時候,還給他解了圍……
但開口就說殺手,又想讓他拍什麼視頻……甚至還會注意到一場程恪的表演視頻裡只有十多秒的他的鏡頭……
今天的拍攝一直到下午結束,中午大家一塊兒吃的盒飯。
江予奪跟程恪沒有什麼太多的交流,只是發現程恪吃的有點兒少,這個蓋澆飯有汁兒,還挺好吃的,應該符合他對蓋飯的要求,但他只吃了半盒。
結束之後有人喊著去吃點兒東西,程恪拒絕了,說要回去。
許丁讓司機送他們。
坐到車上之後,程恪立馬就往後座上一靠,車還沒開出去一公里,他就睡著了。
「三哥,」林煦坐在副駕,回頭沖江予奪笑了笑,「今天累嗎?」
「不累,」江予奪說,「你們才累吧,一直也沒歇著。」
「習慣了,明天再有一天估計就差不多了,還挺順利的。」林煦說。
「哦。」江予奪應了一聲。
還沒拍完?
怎麼要拍這麼久?
陳慶錄個小視頻有時候還挺好看的,也就一分鐘不到……
「三哥,」林煦看著他,「我今天剛見著你的時候還以為你是模特呢。」
「……我不是。」江予奪說。
「你條件挺好的,」林煦笑笑,遞過來一袋零食,「吃點兒嗎?」
「不了。」江予奪說。
他不知道林煦說的條件是什麼,也不知道模特得有什麼條件,好在林煦也沒再繼續說別的。
他趁著林煦吃東西的時候,往窗戶上一靠,閉上眼睛開始裝睡。
一直到程恪拍了他兩下,他才睜開了眼睛。
「到了。」程恪打開了車門。
江予奪下了車。
「程哥,」林煦放下了副駕的車窗,「那有空聯繫。」
「好,」程恪點了點頭,車開走之後,程恪打了個能有五秒鐘的呵欠,「餓死我了。」
「餓得打呵欠?」江予奪看著他。
「又困又餓,」程恪往樓道裡走,「是不是該吃晚飯了?」
「現在剛五點,」江予奪拿出手機看了看,「要不……我去買點兒菜吧?」
「嗯?」程恪轉頭。
「你冰箱都空的,」江予奪說,「又吃外賣嗎?」
「我天天都吃。」程恪說。
「吃不膩麼,」江予奪說,「中午剛吃的外賣。」
「我不想再去超市買菜了,」程恪皺了皺眉,「我就想窩在沙發上張嘴等吃的,就跟喵那樣。」
「沒讓你去買,我是說我去買菜。」江予奪看著程恪,就在車上的時候,他還覺得程恪是個27歲的成熟男人,現在就幾分鐘,他突然又變回了那個屁也不會的大少爺。
「你也別去了,折騰,」程恪按了電梯按鈕,「我看你今天在那兒兩眼發直愣了一天,估計也累了。」
「你看我了?」江予奪有些吃驚,他感覺今天一天他在程恪面前都跟不存在似的。
「廢話,我肯定得看你啊,」程恪進了電梯,「那麼長時間,我擔心你無聊。」
「不無聊,」江予奪站在電梯外面,「那我……」
「進來,」程恪說,「吃方便麵。」
江予奪猶豫了一下,走進了電梯。
一進屋程恪就把外套脫了扔地上一扔,躺到了沙發上,差點兒把喵直接壓屁股底下。
「你這兒除了方便面還有別的東西嗎?」江予奪挺餓的,只吃方便麵他有點兒不過癮。
「有雞蛋,」程恪攤在沙發上,「還有一包火腿腸吧……」
「行吧,」江予奪說,「我隨便弄點兒。」
「嗯。」程恪應了一聲。
江予奪從冰箱裡找出了六個雞蛋,四根火腿腸,把水燒上之後,他琢磨了一下,決定這些東西都吃掉。
火腿腸和雞蛋炒到一塊兒,方便面煮好之後,他把雞蛋火腿腸倒了進去,打鹵方便麵,不錯。
端著兩碗麵回到客廳,程恪正躺沙發上看著手機。
「弄好了。」江予奪說。
「嗯,」程恪起身走到桌子旁邊,「很香啊。」
「我把雞蛋和火腿腸都擱裡頭了,」江予奪說,「我平時自己也這麼吃,還可以,你嘗嘗?」
程恪放下手機,夾了一筷子放到嘴裡,然後衝他豎了豎拇指:「不錯,真的。」
「你以後自己煮麵也可以這麼弄,」江予奪坐下,「特別簡單……」
「不了,」程恪擺擺手,「別教我,學不會,你在的話就給做,你不在我就吃原版方便麵。」
江予奪剛想說話,程恪手機響了一聲,他拿起來看了一眼,屏幕上戳了幾下,估計是在給人回消息。
江予奪感覺有些奇怪,程恪的手機在他看來幾乎跟個老人機沒什麼區別,平時除了接電話,程恪基本不會拿手機,這會兒居然還有消息可發。
「其實這個雞蛋炒……」江予奪說了一半,程恪的手機又響了,他只好停下。
「你說。」程恪拿起手機看著。
江予奪沒再說話,低頭吃麵。
「忙完了再說吧。」程恪說。
「嗯?」江予奪沒明白他在說什麼,抬起頭發現程恪是在發語音。
「這兩天不想晚上出門,累。」程恪說完把手機放到了一邊。
「你要出去?」江予奪問。
「沒,」程恪吃了一大口面,「林煦約我一會兒去喝酒,我不想出去了。」
「林煦?」江予奪愣住了。
「嗯,」程恪又吃了一口面,「哎,要不你明天早上也做這個面吧,挺好吃的。」
「沒有雞蛋和火腿腸了。」江予奪說。
「……哦。」程恪歎了口氣。
江予奪皺了皺眉,這個林煦,他本來沒有太留意,但突然就要約程恪去喝酒,讓他開始有些不安。
程恪錄視頻的工作是許丁給的,而林煦也是許丁叫來的……現在只是一起工作了不到一天時間,就要約著喝酒,怎麼想都感覺有問題。
「你要跟他去喝酒嗎?」江予奪問,「忙完了以後?」
「嗯,」程恪應了一聲,「挺長時間沒跟人喝過酒了。」
「為什麼跟他去喝啊?」江予奪不知道該怎麼說,他不想讓程恪覺得他多管閒事,也不想把自己的擔心說出來,怕會嚇到程恪,「你平時也不跟別人出去喝酒。」
「真逗,」程恪笑了笑,「我平時跟誰喝啊?」
「我啊。」江予奪說。
程恪沒說話,又吃了一口面,嚥下去之後收起了笑容,看著他:「你是同性戀嗎?」
「不是。」江予奪回答。
「那不就行了。」程恪說。
「你……」江予奪沒能明白這裡頭的邏輯,「那林煦是同性戀嗎?」
「他是啊。」程恪笑笑。
「你怎麼知道?」江予奪愣了。
「因為他叫我去的酒吧,是個GAY吧。」程恪說。
江予奪沉默了好半天,程恪都吃了好幾筷子面還喝了三口湯了,他都沒有說話。
不知道在想什麼。
程恪有時候也不太看得懂江予奪,他昨天已經跟江予奪說得很明白,自己對朋友之間「關心」的度,但江予奪似乎並沒有打算有什麼改變。
對他跟林煦要去喝酒的事,江予奪的反應很明顯是在擔心。
他實在不知道,江予奪為什麼。
他堅持這樣守著朋友的原因到底是什麼。
江予奪抬眼看著他,張了張嘴。
程恪停了筷子,一邊喝湯一邊等著江予奪開口。
莫名其妙地有些緊張,他不知道江予奪會說出什麼來,會不會給他一個理由,告訴他一個原因。
「那個,」江予奪猶豫了一下,看著他,很小心地問,「給吧是什麼?」
程恪趕緊把剛喝進嘴裡的一口湯嚥了下去,感覺慢一步就能立馬從鼻子裡嗆出來。
他偏開頭咳了幾下,再轉回來看著江予奪的時候簡直一言難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