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江予奪來說, 今天程懌的那句話,當著那麼多人說出來的那句話,應該算是他最大的打擊。
程恪一直以來從來沒有直白問過他精神上相關的問題,是因為能感覺得到, 江予奪在拚命掩飾和偽裝,無論他自己是怎麼看待自己的,他起碼一直想要讓程恪覺得他是一個正常人,或者說, 他用承認自己去看心理醫生這樣的方式,來向程恪證明他已經「好了」。
相比江予奪到底好沒好,又到底怎麼了,程恪更在意的是當他這樣的「秘密」被公之於眾的時候, 是有多大的打擊。
從他理直氣壯地要求有想法也憋好, 到覺得被人說是男朋友也挺好, 從他說出「我知道有人對我有想法是什麼感覺」,到小心翼翼地問出現在這一句。
這樣的我, 被人說有精神病的我, 你也喜歡嗎?
江予奪指著自己腦袋的那一瞬間, 程恪心裡又軟又疼的那種感覺是這輩子都沒有體會過的。
「喜歡啊,」程恪說, 「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就是這樣, 現在和以前, 沒有什麼不同。」
也許對江予奪的心疼讓他的這句「喜歡」超出了現階段真實的份量, 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同樣可以說是不公平,但程恪暫時放棄了五秒鐘之前還存在的理性。
哪怕是不公平,他也想要讓現在,就在他眼前的,小心翼翼的,拚命想證明自己,卻又已經失去自信的江予奪,有哪怕一丁點的撫慰。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還會有這麼溫柔善良溫情脈脈的一面,簡直要對自己刮目相看。
江予奪看著他,沒有說話,但臉上的表情稍許放鬆了一些,有些不好意思地在嘴角挑出了一個很小的笑容。
「哦。」他揉了揉鼻子。
程恪沒再繼續就男朋友應該相互喜歡的問題繼續說下去,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你明天生日了。」江予奪拿起手機看了一眼。
「嗯。」程恪點點頭,江予奪要是不說,他已經把這件事忘了。
也非常巧,在生日的前一天,他用出生以來從來沒有使用過的真正的暴力,把自己和自己所有的親人,所有的生活,一刀切斷了。
「你今天晚上睡我床吧,」江予奪說,「我晚上不睡了。」
「怎麼?」程恪看著他,「睡不著嗎?」
「不是,」江予奪有些不好意思,「送你的禮物……還沒做好呢,本來也是打算今天晚上做的。」
「我陪你吧。」程恪說。
「驚喜啊少爺,」江予奪說,「你陪著我還有什麼驚喜啊,都看光了。」
「……還能有驚喜麼,你不是要給我做個燈,如果做不成就去買一個,」程恪說,「我流程都已經背熟了。」
江予奪笑了起來:「多少還是有點兒驚喜的,你別看,我在院子裡弄。」
「齁冷的,就在客廳吧,或者那間屋子,」程恪說,「我不偷看。」
「我不怕冷。」江予奪還是那句話。
為了留出「萬一不會做還得琢磨」以及「萬一做砸了還能拆了重來」的時間,江予奪在他洗完澡之後就拿著一大袋東西去了後院。
程恪坐在客廳裡,穿著一身江予奪的睡衣,裡頭還有一條江予奪拿給他的內褲,看上去是新的。
今天洗澡還是江予奪幫他搓的背,穿著大褲衩,但是全程他倆都沒有說話,他沒有浮想聯翩,江予奪也沒有好奇地偷看,就好像今天經歷的事有點兒多,他倆因為腦子裡堆的東西太多,都聖潔起來了。
「你居然還有睡衣……」程恪又看了看身上的睡衣,因為袖子比較寬鬆,他能輕鬆完整地穿上,挺舒服。
「茜姐送我的,」江予奪在後院說,「我就穿了一次,睡覺太難受了,就再也沒穿過了……你不想睡覺就看電視吧。」
「嗯。」程恪應了一聲。
江予奪在後院丁匡地開始做燈。
程恪忍著過去看一看的衝動,打開電視抱著喵盯著一個紀錄片看著。
但是耳朵裡聽到的全是江予奪那邊的動靜,鋸木頭的聲音,然後是砂紙打磨木頭的聲音,接著又是鋸木頭的聲音,再是砂紙打磨的聲音。
程恪非常想說你為什麼不都鋸好了再打磨呢。
又聽了一陣兒,他實在忍不住,往後院那邊看了一眼。
隔壁房間通往後院的門被江予奪關上了,不過旁邊有窗戶,能看到院子,猶豫了一秒鐘,程恪把喵放到了沙發上:「你在這兒睡,千萬別過去喵喵叫。」
然後又拿了倆墊子把喵夾在中間。
起身往後院走過去的時候,他想起來之前江予奪跟他說的……他猛地轉過頭,發現自己剛才坐的地方應該就是上回喵拉了屎的那一塊兒。
江予奪說要換沙發,看來並沒有換,連沙發罩都還是原來的!
程恪嘖了一聲,回手在自己屁股上拍了拍。
走到窗邊,他很小心地一點點地挪過去,看到了後院裡的情況。
後院掛著一盞挺亮的燈,江予奪背對著他蹲在地上,腳邊是長短不一寬窄也不太一致的一些木條。
應該是雞翅木……不是說用剩下的防腐木做麼?
這個是驚喜?
這個驚喜可真大啊……
江予奪拿起一根長木條,把長木條鋸成了幾段,看上去長短並不固定,很隨意,但打磨的時候都很仔細,費時驚人。
光把長木條都鋸成一尺左右長短不一的短木條再打磨好,就用了一小時都不止。
程恪站得腳跟都有點兒疼了,悄悄去拿了張椅子過來坐下之後,江予奪終於換了一種工作。
他從兜裡拿出了一張紙看了看,又拿起兩根木條比劃了一下,正面交叉,側面交叉,然後開始在木條上鑽眼兒。
程恪不知道他要做一個什麼樣的燈,但根據他之前的描述,應該是一個木頭的,上面有很多圓洞的燈罩,裡面有一個燈頭,開了燈灑一屋子光斑。
但現在他手頭的材料看上去,跟這些差了十萬八千六十多里地。
程恪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今天他們從醫院回來就挺晚了,再這麼一折騰,已經過了12點,他也是這會兒才想起來,他們還沒有吃晚飯……
江予奪是個對一日三餐有嚴格要求的人,哪怕是往後挪一頓,都得早中晚都吃齊了,今天居然忘掉了晚餐。
江予奪給兩條木頭擰上了螺絲,看起來沒有標準角度,就是一個隨意的X,還不對稱。
程恪放棄了猜測,盯著江予奪的側臉,燈光從頭頂上打下來,江予奪的睫毛拉出了一小片顫動著的陰影。
他很少有這麼專注的時候,也就吃飯的時候看上去比較認真,這會兒在寒風裡專心致志拿著木條比劃的樣子,看上去可愛而性感。
木條又有一根被打了好眼,跟之前的不規則X擰在了一起,變成了不在同一平面上的Z。
程恪突然感覺自己好像明白了江予奪的想法。
不同長短的木條被一根一根地擰上去,有的兩兩相連,有的連接了三根,沒有固定的方向,沒有整齊的邊緣,就像一個橫七豎八被架空了的小型木頭堆,又像一個被拆散了的鳥籠。
大概是螺絲不夠,江予奪站了起來,到旁邊小花池裡看了看,扯出了一條舊的木欄杆,從上面拆了幾顆螺絲下來。
程恪已經沒有再去看時間,這種用木條交錯拼搭成一個不規則立體空間的做法,看上去非常簡單,但要做到好看,卻是非常不容易的事。
他不知道江予奪怎麼會想到這樣的結構,對於一個「三哥」來說,實在讓他有些意外。
江予奪用了很長時間把木條都擰在了一起,中間還拆開過好幾次,抖個被罩都能把被罩給撕了的人,這樣的耐心有點兒驚人。
最後一顆螺絲擰完,江予奪把做好的這個燈罩……不,燈框放在了地上,退開了幾步,繞著走了一圈,估計是在檢查。
這個燈框直徑大概有五六十厘米,交錯著的木條上有著漂亮的花紋,燈光下看著,居然並不像程恪之前想的那麼難看,甚至覺得有幾分笨拙樸實的美感。
這的確是個驚喜,雖然程恪已經提前看到了製作的全過程。
也就是因為看到了全過程,這份驚喜才會格外的深刻。
江予奪走到一邊,拿了一個盒子拆開了,從裡面取出一個燈泡,一個很復古的裝逼專用的愛迪生燈泡,還有一根連著電線的燈頭,電線用麻繩裹著。
把燈放到木條中間,再擰上燈頭,最後固定在頂端的木條上,這個燈就算是完工了。
看到江予奪把燈拎起來往院子中間架著的一根晾衣桿上掛的時候,程恪站了起來,突然覺得心跳得有些厲害。
燈做好了,驚喜也很大了,江予奪該進屋叫他了。
但他沒捨得馬上跑回客廳假裝看電視看睡著了,還是站在窗邊看著江予奪。
江予奪把燈掛好,電線也插到了插座上,又把院子裡原來亮著的那個燈關掉了。
程恪正想趕緊拿著椅子回客廳的時候,江予奪突然轉過了身,看著窗戶這邊,說了一句:「生日快樂,程恪。」
這句話說完的同時,他按了一下開關,燈亮了起來。
暗黃的燈光從交錯的木條後面投射出來,有些混亂的光斑和陰影鋪滿了整個院子,還有站在燈下的江予奪。
程恪愣在了原地。
「生日快樂,」江予奪往這邊走過來,「我……陳慶說我唱歌跑調,我就不給你唱生日歌了……」
程恪伸手推開了旁邊的門,江予奪站在門口衝他笑了笑:「要不你自己唱吧……不過我沒買生日蛋糕……」
「你什麼時候發現我在這兒的?」程恪問。
「你剛過來我就發現了,」江予奪說,「客廳燈開著,你腦袋的影子在窗戶上有一個籃球那麼大。」
「……操。」程恪說。
「喜歡嗎?」江予奪回手指著燈,「這個燈?算驚喜嗎?」
「喜歡,」程恪點頭,「非常驚喜。」
「沒想到吧,」江予奪有點兒得意地揚了揚臉,「我是不是挺牛逼。」
「是。」程恪盯著他看了兩秒,然後一抬手抓住了他的衣領,「過來。」
「嗯?」江予奪往前邁了一步,跟他面對面地站著。
「我現在要跟你接個吻,」程恪說,「跟以前那些都不一樣。」
「……啊,」江予奪明顯愣了一下,「這個……還說出來……是不是有點兒……傻逼?」
「是有點兒傻逼,但是我說出來不是要徵得你同意,我只是想告訴你,」程恪說,「你不要躲,也不要推我,我是傷員。」
江予奪沒有說話,看上去有些茫然。
程恪兜著他後腦勺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