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沒什麼大出息。

程恪有些意外, 不是意外老爸會說這樣的話,老爸說這樣的話一點兒也不會讓他意外,畢竟從小到大他聽過太多,他意外的是他並沒有因為老爸給了江予奪一個這樣的評價而生氣。

他沉默了一會兒之後笑了笑。

他的這個反應大概讓老爸也挺意外的, 看著他好半天。

「挺解渴的。」他把西瓜汁遞回給老爸。

老爸接過了杯子,喝了兩口之後皺了皺眉頭:「看來這個評價你也是認同的。」

「認同什麼?他沒什麼大出息麼?」程恪說,「就像你對我的評價一樣。」

老爸沒說話。

「我現在不在乎這些評價了, 無論是對我, 還是對他, 」程恪說,「以前我挺在意的,從不滿到麻木, 我以前麻木了就是我不在乎了,其實不是,到現在我能笑得出來了, 才是真的無所謂。」

老爸擰著眉看了他一眼。

「是不是廢物, 有沒有出息, 能有多大出息,」程恪也看著他,「你說了不算,你的標準,你的判斷, 都沒有意義。」

「是麼。」老爸冷笑。

「特別是江予奪, 」程恪說, 「對於他來說,你就是個八桿子打不著的陌生人,你的評價如何,你對他是否滿意,跟他都沒什麼關係。」

「你現在話很多啊。」老爸說。

「你到這兒來,應該不是想跟我一塊兒發呆的吧。」程恪笑笑。

「他現在還瘋著嗎?」老爸往店門那邊看了一眼。

江予奪站在門邊的牆角,叼著根煙,一直看著這邊,陽光很耀眼,他瞇縫著眼睛,雖然程恪知道他並沒有這樣的情緒,但看上去還是一臉不耐煩。

「在治療,目前很穩定。」程恪說。

「行吧,我也不想多說,你自己的事兒,你覺得沒問題就行。」老爸說。

「嗯。」程恪應著。

老爸又低頭喝了兩口西瓜汁:「這車也沒個空調?」

「有。」程恪開了空調。

「這車還有空調?」老爸說。

「……有,」程恪有些無語,「這不是老年代步車,這是輛新能源車。」

老爸轉過頭。

「我沒想買,就是給你介紹一下,」程恪說,「這是個車,介紹起來很簡單。」

「什麼意思。」老爸說。

「如果是個人,」程恪說,「我就不會多說什麼了,你對這車的判斷,就像對人。」

「你是想說我很武斷?」老爸看著他。

「沒,」程恪笑了笑,「我是想說你太自信了。」

老爸沒說話,沉默著轉過頭看著那邊叼著煙的江予奪。

江予奪一直往這邊看著,因為看不到車裡的情況,他大概沒想到老爸一直也在看他。

程恪感覺差不多也沒什麼可說的了,他跟老爸幾年來說話最多的大概就是現在這會兒了。

在他想結束聊天的時候,老爸轉回頭問了一句:「你不問問小懌情況嗎?」

「他有什麼需要我知道的情況嗎?」程恪說。

老爸沉默了一會兒:「他接手新公司那邊的事兒了。」

「哦。」程恪點了點頭。

老爸的新公司不在本地,這麼說來程懌是已經離開了,也許老爸是想讓他知道程懌不會再對他有什麼動作,也許是希望他們兄弟倆之間的關係有所改善,也許是告訴他程懌有所妥協,畢竟程懌這一走,需要放棄他在這裡這麼多年的打拼……

不過程恪感覺自己可能只能讓老爸失望了,有些事大概是真的很難有什麼改善了,他給不出老爸想要的反應,他跟程懌的關係恐怕最好的程度也就是一塊兒長大的陌生人了。

「我走了。」老爸打開了車門,「你有空給你媽媽打個電話,不忙的話偶爾也回去看看她。」

「嗯。」程恪應了一聲,也打開車門下了車。

他不是沒有聯繫過老媽,母親節的時候他給老媽發過祝福,還有一個紅包,老媽領了紅包卻沒有給他回復一個字,他現在並不是太明白老媽對他到底是什麼樣的想法。

但他也真的從來都沒有想念過老媽,不過老爸讓他回家看看老媽,他覺得也沒什麼問題。

很多事只能慢慢地跟著時間了。

老爸剛下了車,江予奪就已經到了車門旁邊,一把拿走了他手裡的杯子。

「我爸要回去了。」程恪把自己拿著的那個杯子也給了江予奪。

「叔叔慢走。」江予奪馬上說。

「你是不是盼我快點兒走盼半天了?」老爸忍不住說了一句。

「沒,」江予奪說,「我又不用車。」

「……走了。」老爸轉身往停在對面路邊的門走過去。

「叔叔慢走,」江予奪又說了一遍,「叔叔再見。」

老爸沒說話也沒回手,只是擺了擺手,背影裡都能看出無奈。

老爸的車開始了之後,程恪聽到站在他旁邊的江予奪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你沒事兒吧?」程恪笑著拍了拍他後背。

「有點緊張,」江予奪說,「我跟他說話的時候就緊張,怕說錯話……我是不是說錯什麼了?」

「沒有,」程恪說,「說得挺好的。」

「以後你倆見面我還是不跟著了,太難受了。」江予奪說。

「我跟他……也沒什麼太多見面的機會,」程恪笑笑,「其實剛才你可以在店裡坐著,二樓不是有表演麼。」

「我不放心。」江予奪皺了皺眉。

「你是……怕我爸再把我抓走麼?」程恪看著他。

「我知道他不會,」江予奪說,「但是我就是信不過他。」

「嗯,」程恪捏捏他的肩,「進去吧。」

「你是不是說有些事,是彌補不了的。」江予奪跟他一塊兒往店裡走。

「怎麼?」程恪問。

「我身上的所有事,都是彌補不了的,」江予奪輕聲說,「比如我明明知道你爸不可能再把你綁走,他都給你投資了,還放下面子來找你了……但我還是懷疑他。」

「嗯,我知道,」程恪突然明白了為什麼江予奪一直就在牆角那兒站著,「這是正常的,你不用覺得有壓力。」

「我也有能相信的人,」江予奪說,「你,陳慶,盧茜,羅姐,陳大夫……不,羅姐和陳大夫我也不相信,但是我必須相信。」

「這些都沒什麼,」程恪說,「其實如果你現在讓我說出幾個能相信的人,我可能除了你之外一個都數不出來。」

「是麼?」江予奪停了腳步。

「嗯,我其實根本也沒想過這個問題,但如果一定要說的話,江予奪你是我可以無條件相信的人,」程恪說,「別的人我也會有信任,但都是有條件的,比如我信任許丁,是基於我對他的判斷,比如許丁說是這兩個月才跟我爸有聯繫的,我就會相信,因為我可以判斷出他沒有騙我的必要,他也一向不摻和我家的事……你懂我意思嗎?」

「懂。」江予奪點了點頭。

「所以這麼說起來,」程恪笑了笑,「你比我強啊,我,陳慶,盧茜,可以說是你能無條件相信的人,三個呢。」

「比你多倆。」江予奪挑了挑眉。

「嗯。」程恪笑笑。

「你被掃地出門的時候,連一個都沒有吧,」江予奪想了想,又嘖了一聲,「很慘啊少爺。」

「……是啊。」程恪歎了口氣。

江予奪心情好了不少,進店裡的時候都是揚著眉毛進去的,跟之前對著老爸一臉黑店老闆的凶相形成強烈對比。

可惜了,老爸大概沒什麼機會能看到這樣的江予奪。

江予奪對開業大吉沒有什麼概念,店裡裝修好之後他連個開業儀式都不想弄,直接就打算營業。

但陳慶和孫琴琴明顯跟他不同,兩個人先是查了黃歷,然後準備了一堆東西。

「花籃得有,一邊六個?」孫琴琴坐在陽傘下的桌子旁邊,拿著筆在紙上邊寫邊問。

「六個?」江予奪皺了皺眉,「這中間過人的地方才多寬啊,六個都能擺到對面街去了。」

「那去掉兩個吧,十全十美。」孫琴琴說。

「好,很好。」陳慶點頭。

「哎。」江予奪歎氣。

程恪在一邊笑著不說話。

「日子的話,就是後天,」孫琴琴說,「最近的一個合適開業的日子,正好是週六,人也比較多。」

「好,我看可以。」陳慶點頭。

「然後優惠活動的海報已經做好了,一星期奶茶類都打五折,」孫琴琴繼續說,「還有買一送一的,然後叫幾個人去發喵卡,不發傳單了,就發喵卡,喵卡上有咱們地址。」

「喵卡是什麼?」江予奪愣了愣。

「就那個會員卡,買一杯蓋個戳的,滿十杯送一杯,」陳慶說,「那個就是喵卡。」

「……哦。」江予奪應了一聲。

孫琴琴一直說,陳慶一直叫好配合,江予奪一直有點兒蒙,從喵卡到貼紙再到各種優惠,他都不太明白。

程恪在旁邊聽著有點兒想笑。

「江老闆,我問你啊,」他湊到江予奪耳邊小聲說,「您真是這兒的老闆嗎?」

江予奪笑了起來:「操。」

「怎麼什麼都不知道,」程恪笑著繼續小聲說,「你是不是每天來這兒就裝裝樣子。」

「也不是,有時候他倆自己說著說著就定了,我不是都交給陳慶了嘛,」江予奪放低了聲音,「而且我的確是……有些記不住。」

「嗯?」程恪看著他。

「吃藥呢,副作用吧,」江予奪有些不好意思,「我下月要去找陳大夫,他說看看情況有一個藥可以換,副作用小一些。」

程恪一聽就心疼得不行,後悔自己沒想到這一層,平時他倆在一塊兒也沒什麼明顯的感覺。

「沒事兒,吃藥都這樣,」程恪摸了摸他的臉,「吃個感冒藥還犯迷糊呢。」

「嗯。」江予奪往兩邊看了看,「別瞎摸。」

「摸你怎麼了,」程恪又摸了一下,「還不讓摸了啊?我干都干多少回了你是不是也記不清了……」

「你大爺!」江予奪壓著嗓子。

「這些記不記得清都沒事兒,」程恪說,「你記得我就行。」

「放心吧你化成灰我都認得出你。」江予奪說。

「……我真感動。」程恪說。

「三哥,」陳慶轉過了頭,「叫多少人合適啊?」

「什麼多少人?」江予奪愣了愣。

「就我們那些弟兄啊,叫點兒過來發喵卡,然後怕打折人多,再幫著收拾收拾的,」陳慶說,「還有安保……」

「安保?」程恪忍不住插了一句,一個奶茶店開業用到了「安保」這個詞讓他感覺到了隆重。

「怕有人找麻煩,就上回那個想訛錢的,還有我們以前不對付的那幫人,」陳慶說,「雖然離得挺遠的,但這兒畢竟也不是咱們地盤了。」

孫琴琴聽得有些震驚:「你們以前是黑社會嗎?」

「不是,」陳慶說,「我們是地頭蛇。」

「啊?」孫琴琴繼續震驚。

陳慶瞬間打開了吹牛逼不要錢模式:「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叫他倆哥?三哥!恪哥,你上城東酒吧街問問,有誰不知道的,特別我們三哥,這十年不是白混的……」

「操。」江予奪無奈地歎了口氣。

程恪忍著笑,拿過手機,對著店門拍了張照片,低頭看了看:「你過去站那兒,我拍個有你在裡頭的照片。」

「幹嘛?」江予奪問。

「發個朋友圈,給你們宣傳宣傳。」程恪說。

「得了吧,你那個朋友圈裡的人加一塊兒有沒有二十個,」江予奪很不屑,「十幾個人還有一半都是壕,誰會來喝街邊小店的奶茶。」

「不止二十個,」程恪說,「我這裡加了不少餐廳的熟客,都普通年輕人,逛街一定要喝奶茶的那種。」

「我看看。」江予奪湊過來往他手機上看。

「你去不去!」程恪壓著聲音吼了他一嗓子。

「去你大爺。」江予奪被嚇了一跳,站了起來,「去就去。」

「幹嘛?」陳慶看著江予奪,「拍照啊?」

「嗯,」程恪應了一聲,拿手機對著江予奪,「你別過去啊,我要拍個江老闆單人的。」

「你跪下求我我都不去。」陳慶嘖了一聲。

「一會兒,」程恪低聲說,「你跟小孫去拍一張。」

陳慶立馬站了起來:「三哥,三哥,就面對我們這邊站著正好,光線合適。」

江予奪站在站門口,猶豫了一下,轉身正面衝著程恪:「快!」

「擺個姿勢啊,別光杵那兒!」程恪說。

「姿勢?哦。」江予奪這回一點兒也沒猶豫地橫跨一步,再唰的把胳膊往兩邊伸平了。

孫琴琴一下沒忍住笑出了聲。

「……操!」程恪忍不住笑著罵了一句,「你他媽有沒有別的姿勢了啊!」

「三哥就適合抓拍你知道吧,你讓他擺姿勢,他就跟螺絲上太緊了一樣。」陳慶歎了口氣。

「那再抓拍幾張。」程恪先對著擺成了大字的江予奪按下了快門,「三哥,你現在就進店裡……」

「哦。」江予奪轉身往店裡走。

程恪一邊按下快門一邊繼續說:「再出來再進去再出來再進去……」

「我他媽抽你啊。」江予奪回過頭看著他。

「抓拍嘛,」程恪按下快門,江予奪回頭這張非常帥,臉上帶著金色的輪廓,「進去再出來!快點兒!再進去再出來!」

江予奪罵罵咧咧一臉不耐煩,但還是按他的要求進了店裡再走出來,再轉身進店裡,再走出來。

折騰了幾個來回之後,程恪點了點頭:「的確是抓拍更好。」

「我說了吧,」陳慶很得意,「你看我以前朋友圈裡發他照片,那從來都是不打招呼,直接吧唧就是一張。」

「吧唧?」程恪對他神奇的擬聲詞用法表示佩服。

「繼續啊,三哥你還沒說叫多少人呢?」陳慶回到了之前的主題上。

「就隨便……」江予奪猶豫著。

「五十個吧。」陳慶說。

「五十個?你他媽開業還是游|行啊?慶哥?」江予奪看著他。

「我還怕就叫五十個會得罪人呢,一幫人全都想來,我一直壓著,要不這兒天天都得有五十個,」陳慶說,「要不分批吧,開業三天,讓他們輪著來。」

「至於嗎。」江予奪坐下歎了口氣。

「至於,」陳慶突然很嚴肅,「三哥,這麼多年,說實話,你這老大當得挺正能量的了,不讓他們惹事兒,但真惹了事兒你肯定幫扛事兒,這幫人有一個算一個,你全給撐過腰,你現在在這麼好的地方開了個正經的店,你說他們至於不至於?這是三哥的店啊,這不是別人的店,你看積家開個店有人去嗎?」

「……沒人去。」程恪說。

「三哥,這是歲月啊。」陳慶說。

江予奪看著他沒說話,腿蹬了一下地,把椅子往後滑到了陽光裡,然後搓了搓胳膊。

「操!」陳慶有些不服,轉頭看著程恪,「積家你說是不是!」

「先換個稱呼行嗎?」程恪說。

「恪哥你說是不是!」陳慶說。

「是。」程恪笑了笑。

《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