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航抱著筆記本靠在床頭, 漫無目的地在本地論壇上戳著。
自從老爸消失之後,他似乎就這麼把老爸以前的習慣接了過來,過渡都沒有的就開始了,每天下班到家之後就會邊吃東西邊看著本地新聞。
他比老爸更高級一些的大概就是他還會看看論壇。
不知道在看什麼。
就像不知道老爸以前都在看什麼一樣。
他只知道如果真的有什麼變化, 也許某個人隨口說起的某件事某一句話,他就能感覺得到。
這樣的狀態, 說實在的,他有些抗拒。
他一直在等老爸出現, 也一直想要找到跟老爸有關的任何信息,或者捕捉生活中的任何細微預兆。
但他現在畢竟不再是從前。
他不會再跟著誰瀟灑地到處跑, 不會再只看今天這一天,他需要擺脫的東西很多。
這些事他不會放棄,但這樣的狀態卻不能再出現。
一年前, 他看到初一的時候,會覺得這孩子有時候會讓他著急,所有的事就那麼沉默地扛著讓一切都變成生活的常態。
但現在看到初一時,他才驚覺這個小孩兒有多大的力量。
改變和脫離需要多少勇氣和多大力量,只有試過的人才會知道。
晏航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 還行。
他撥了之前崔逸給他介紹的那個心理醫生羅老師的電話。
羅老師是個大姐, 整個人從長相到氣質再到聲音, 都很溫和, 讓人放鬆, 晏航還挺喜歡她的。
「喂?小晏?」羅老師接了電話。
「是我, 羅老師晚上好,」晏航說,「我想……跟你約個時間聊聊。」
「可以啊,」羅老師笑了笑,「最近工作壓力大吧?聽說你做領班了?」
「代理領班,」晏航說,「工作也挺煩的,不過還能應付,主要是……我這幾天感覺自己又開始有以前那種情緒了。」
「情緒會反覆出現也是正常的,」羅老師語氣很平和,「我們誰也做不到讓某種情緒完全不出現對不對,學會控制和疏導才最關鍵。」
「嗯。」晏航應了一聲。
「今天到週末這三天晚上我都有時間,你過來聊聊吧,我等你。」羅老師說。
跟羅老師通完電話之後,晏航關掉了筆記本,起身去廚房冰箱裡拿了瓶冰紅茶。
一口氣灌下去半瓶之後覺得稍微舒服了一些。
晚上他還是老習慣,除了按時跟崔逸去健身房,他依舊每天都會去跑步,小區和小區旁邊這個時間跑步都挺合適。
不過今天有點兒累了不想出門。
本來有了王琴琴,晚上還有值班經理,他的工作量比以前是少得多了,但這兩天一是要適應,二是人手相對少了,一邊安排工作費勁,一邊申請招人還得寫個報告。
晏航對於動筆寫東西是最發愁的,畢竟他是個文盲。
好在有張晨幫忙,起碼還是個大專生,幫著修改了他才拿去給唐經理的。
這兩天折騰這些事比讓他在餐廳裡直接點菜上菜打掃衛生累多了。
不跑步的話他也得做點兒運動,他看了看書櫃裡放著的啞鈴和腹肌輪……做做俯臥撐吧。
在陽台上趴下開始做俯臥撐的時候,晏航有點兒想笑。
他很少做俯臥撐,要不是那天初一突然抽瘋,他根本想不到這個。
他把兜裡的手機拿出來放到旁邊的地上,又順便看了一眼,沒有消息進來。
初一跟宿舍裡的人熟悉了之後,晚上就不需要一直抱著手機找他聊天兒了,就跟樓下的小刺蝟似的,保安昨天說它自己不知道從哪兒找到顆小果子吃,可以不完全靠他去餵蘋果丁了,說的時候保安有些悵然。
手機鎖屏之前他看了一眼日曆,上面有個紅圈。
那是他的生日。
去年的生日是跟崔逸一塊兒過的,或者說也不是一塊兒過,就是吃了個飯,就像是以前跟老爸一塊兒的時候那樣,並沒有刻意慶祝。
就連禮物都跟老爸送的一樣沒譜。
崔逸送了他一盒18色的蠟筆棒,不過盒子上寫的是24色,崔逸說沒找著18色的,但是又為了配合他的年齡,所以就拿走了六根。
晏航覺得他的理由簡直是非常棒。
今年的生日他想叫上初一陪他過,他沒有跟誰慶祝過生日,估計初一也沒被誰邀請過。
「換藥換藥,」周春陽把小藥箱拿出來放到桌上,「初一來換藥。」
「嗯。」初一從上鋪下來,一邊拆開胳膊上纏著的紗布,一邊看了看周春陽額角上的傷,「這傷得多,多久能,好啊?」
「我這個好說,」周春陽看了看他的胳膊,「你這個可能還得要點兒時間。」
「到底是拿他媽什麼玩意兒砸的啊,」李子強坐到初一旁邊看著他的傷,「我怎麼感覺這是紮了個洞出來啊。」
「大概是個倒角刀。」周春陽說。
「倒角刀是什麼?」胡彪很有興趣地問。
「一種工具,」周春陽看著他,似乎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就是在鋼板上鑽椎形的洞,就是用它了。」
「……什麼樣的啊?」張強也湊了過來,看著初一胳膊上的傷,「這差不多就是個椎形的坑了。」
「什麼樣的啊……」周春陽想了半天,「就……大號的金針菇?差不多那樣子吧。」
「突然想涮鍋了,一鍋肉,擱點兒金針菇……」吳旭躺在床上,摸著肚皮,「我是不是要長個兒了,天天的聽到吃的就餓,今天看人拿個飯盒我都餓得要瘋。」
「有夢,想還是挺,好的。」初一說。
吳旭笑了起來:「你也沒比我高多少,你居然還能嘲我了。」
「能嘲一,個是一,一個。」初一點點頭。
剛換好藥,重新纏上紗布,手機在床上響了一聲,初一趕緊起身,蹦了一下連樓梯都沒踩,直接抓著上鋪欄杆就上去了。
「初一你是不是練過,」李子強說,「猴兒都竄不過你。」
「猴兒也不,等消息啊。」初一趴在床上,拿過手機看了看。
是晏航發過來的。
-週五晚上有時間嗎
-上課時間我都能有時間,不上課的時間就更有時間了
-叭叭的這一串,你能拿嘴說出來嗎
-你有足夠耐心我就能說出來
-週五我去學校找你
-我出去就行了,你不用過來
-我們餐廳要弄拓展訓練,我週五去聯繫,就在你們學校那邊,順便的
-哦
初一其實不懂什麼是拓展訓練,不過他沒多問,他自打上課之後就一直沒見過晏航了,現在晏航找他,他腦子裡就剩了這一件事兒了。
-週五是我生日,記得買禮物,摳門精
晏航又發了一條消息過來。
初一看著這條消息,好半天都沒回過神來,反應過來之後捧著手機一下坐了起來。
生日?
生日!
晏航的生日!
也許是他自己從來沒過過生日,也沒有去給別人過過生日,所以他對生日這件事兒幾乎沒有概念,他和晏航也說過生日的事兒,上回買鞋的時候晏航還提到過,但當時他卻完全沒有想過要問問晏航生日是什麼時候。
-多少歲的生日啊?
他飛快地打了一行字過去,發完才又想起來,補了一條。
-祝你生日快樂!
-好標準,我都跟著唱出來了,19歲生日
晏航19歲了,初一笑了笑,笑完了嘴角也還是勾著,不知道在樂什麼。
-記得禮物啊
-知道了!
禮物。
初一枕頭下面壓著之前晏航給他的那幾顆小石頭,他已經偷摸在宿舍的人打牌玩遊戲的時候磨好了,只差鑽眼兒了。
這個做禮物……是不是有點兒不合適?
太隨便了吧。
用晏航給他的石頭做成禮物再送給晏航?
摳門精。
他想起了晏航的話。
嘖嘖。
他才不摳,他只是節省,不是晏航那種穿一千塊鞋子的人能明白的。
可是如果要不送石頭,他該送點兒什麼好呢?
他瞪著牆壁,想要在腦子裡想出幾個備選的東西,但是瞪了能有兩分鐘,硬是連一樣東西都沒有想出來。
送人禮物這種事,他是一點兒經驗都沒有。
最近一次送禮物也就是給家裡人買的那些了,完全沒有送禮物的愉快,也沒有得到回應的愉快。
他輕輕歎了口氣,這個時候想這個太不合適了。
送禮物,給晏航的禮物。
他繼續努力想。
五分鐘之後他放棄了,又過了兩分鐘他開始有些鬱悶。
因為在他猶豫要不要向人求助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居然是周春陽。
他居然第一反應想要問問周春陽。
豈有此理!
不過從理智的角度上來說,問周春陽應該是正確選擇。
周春陽是宿舍這幫人裡最靠譜的了,有錢心細,性格也挺好,願意幫人。
他回頭往下面看了一眼。
然後一陣尷尬。
周春陽坐在桌子對面,這會兒正把椅子往後靠在床架上仰頭枕著胳膊,他回頭的時候一眼就跟周春陽對上了。
「嗯?」周春陽看著他。
初一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他只是想回頭看一眼,根本都還沒想好要不要問周春陽,更沒想好要怎麼問。
「啊。」他應了一聲。
「神經病。」周春陽笑了。
「春陽,」他只得轉過身,看了看宿舍裡別的人,沒有人注意到他這邊,他趴到床沿上衝周春陽招了招手,小聲說,「過,過來。」
周春陽站起來走到了他床邊:「怎麼了?要密謀造反嗎?」
「是啊,把大強燉,燉了吧。」初一說。
周春陽笑了半天:「什麼事兒,說。」
「能幫,幫我個忙嗎?」初一小聲問。
「什麼忙?」周春陽。
「你會挑,禮物,嗎?」初一說,「就生日禮,禮物。」
「就這個啊,幫你挑個禮物送人是嗎?」周春陽問。
「嗯。」初一點點頭。
「男的女的?」周春陽問,「多大了?」
初一突然有些尷尬,男的,19歲,這麼一說,周春陽估計馬上就能猜到是晏航了,畢竟他在這兒就一個朋友。
其實……他不說,周春陽應該也能猜到了。
「晏航?」周春陽果然又問了一句。
「嗯。」初一點頭。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麼尷尬,是因為他前幾天突然有一瞬間覺得周春陽看上了晏航嗎?
「我想想,」周春陽的反應倒是很平靜,「明天中午出去轉轉吧?」
「行。」初一說,「不過不,不能太貴。」
「放心。」周春陽打了個響指。
第二天中午下了課,初一和周春陽就出了門。
學校周圍也有些店,不過周春陽不太看得上,隨便吃了點兒東西就拉著他去了市區。
「實用些俗氣些的呢,就什麼打火機啊,剃鬚刀啊,皮帶啊,墨鏡啊,各種穿戴……」周春陽說,「想那啥一點兒呢……」
「實用的。」初一馬上說,禮物還是最好能讓晏航用得上的。
「那就很好挑了,」周春陽說,「我剛說的那一堆都行,還有看他有什麼興趣愛好的照著買就行,如果不需要非常實用的,那我的花樣就很多了……」
「實用。」初一再次打斷他。
「哎,」周春陽笑了起來,「都沒有發揮餘地了。」
初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就挑點兒騷包的吧,」周春陽說,「我看晏航挺講究的。」
「嗯。」初一馬上點頭,晏航的確是個挺講究的人,哪怕是實用的東西,他也還是得周春陽這種看上去同樣講究的人來指點。
像他這種從小除了校服幾乎沒穿過別的衣服,吃穿用度都按「能用」這個標準來的人,實在是沒有概念。
最後在打火機和墨鏡之間,初一糾結著不知道該挑哪個了。
「打火機吧,」周春陽說,「雖然非常普通……不過他一天抽十根煙,起碼就得拿出來十次,會有十次想到你。」
初一看著周春陽,周春陽說得非常自然,但他卻猛地有些想要臉紅。
他為什麼非得讓晏航一天十次想到自己呢?
不過他也沒有反駁,跟著周春陽一塊兒去挑打火機了。
「打火機的話就沒什麼可挑的了,Zippo吧,」周春陽說,「樣子好看又不貴,如果你沒有預算控制的話,我就推薦Dupont了。」
「嘟,嘟什麼多,少錢?」初一問。
「得上千了,」周春陽看著他,「要考慮嗎?」
「Z。」初一點點頭。
周春陽笑了半天,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你挺好玩的。」
晏航從拓展訓練營出來的時候,時間離初一他們下午放學還有一陣,他打了個車到了學校門口。
學校大門挺不錯,從外面看進去,校園面積也很大。
學校對於晏航來說是非常陌生的,小學畢業之後他就沒有再進過任何學校的校門,就算是經過,也基本不會多看一眼。
這會兒站在初一學校門口的時候突然有些感慨。
他到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人,經歷過各種事,比很多同齡人要多得多,卻也同樣比別人少了很多。
走進校門的時候門衛看了他一眼,沒有攔他,大概以為他是學校的學生吧。
初一之前跟他說過最後一節是體育課,他直接溜躂著往操場的方向走過去。
路上碰到不少學生,來來往往的,估計是生面孔,都往他這邊看,有幾個看著挺社會的看得更是眼神裡都帶著挑釁。
小雜毛。
晏航連對視都懶得回一個,直接走到了操場旁邊站下了。
操場上一幫小孩兒正在打球,晏航都不用細看臉和身型,就掃一眼高度就知道這裡頭沒有初一。
小土狗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竄到他自己立下的兩米目標。
看了一圈沒看到初一,晏航沖旁邊兩個一直往他這邊看的小女生笑了笑:「同學你好……」
「找人嗎?」一個女生馬上回答。
「嗯,你認識初一嗎,」晏航問,「他是汽……」
「土狗啊,認識,」另一個女生說著往一棟教學樓指了指,「他們在那個樓後頭的操場。」
「謝謝,你們學校倆操場啊?」晏航忍著笑。
猛地聽到初一的同學用這樣的語氣叫出土狗的名字時,他有種想爆笑的衝動。
「嗯,」那個女生也笑了笑,「你是他朋友啊?」
「是。」晏航往那邊走過去。
初一看了看手機,晏航的消息還沒有發過來,估計是還沒到,他看了看旁邊放著的包,裡面是他和周春陽在店裡用了快一節課挑得店員都不說話了才挑出來的一個打火機。
一想到這是他這輩子送出的第一份生日禮物,他就有些興奮。
「初一喝水去,」高曉洋走了過來,「春陽請客。」
「嗯。」初一站了起來,跟著他們一塊兒往小賣部走。
「你一會兒要出去?」張強看著他的包。
「嗯。」初一應了一聲。
「去哪兒?」張強又問,「吃飯帶我一個。」
初一沒說話。
周春陽伸手在張強臉上按了幾下。
「幹嘛?」張強看著他。
「我看你是臉皮沒在了還是多了一層。」周春陽說。
「滾蛋!」張強說。
「一會兒請你們吃小火鍋去。」周春陽說。
幾個人立馬興奮了起來。
「媽的認識個有錢的吃貨就是幸福啊。」李子強感歎。
剛從樓後面拐出去,初一就看到了前面有個熟悉的身影。
他愣了愣。
「那是航哥吧!他怎麼來了?找你嗎初一?」張強衝晏航揮了揮手。
晏航笑著也揮了揮手。
初一非常想跑過去,但感覺就這麼跑過去有點兒傻,他能想出至少十個電視劇電影裡這麼奔跑的慢動作場景,一個賽一個的傻。
「怎麼直,直接進來了啊?」一幫人走到晏航跟前兒了他才笑著問了一句。
「看看你們學校,」晏航說,「挺大,我剛在那邊操場還找半天。」
「航哥你這制服一脫,」李子強說,「跟變了個人似的啊。」
「變成誰了?」晏航問。
李子強退後一步,上上下下地看著他:「你說你是不是除了領班還有點兒什麼別的身份啊?」
「比如?」晏航笑了笑。
「黑社會老大什麼的,」李子強說,「航哥你還收小弟嗎?」
「把我們收了吧。」胡彪立馬也湊熱鬧地說。
初一在一邊看著,每當這種時候,他就沒辦法出聲,一幫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跟晏航聊著,他只能在旁邊沉默。
嘖。
早知道堅持不讓晏航過來了。
幾個人正跟晏航說著話,404的那幾個人走了過來。
看到晏航的時候,他們停了下來。
現在404這幾個外加407的膀子哥,跟他們403算是結下了長期穩定的梁子,平時見了面就一定會停下來相互眼神交戰一通。
今天還多了一個陌生面孔,他們更是眼神如箭,嗖嗖就戳了過來。
「別鳥他們。」周春陽說。
「是不想鳥啊,」李子強說,「備不住人家死盯著咱不放。」
「估計以為我們找外援了。」胡彪挺興奮地看著晏航。
「總跟你們打架的那些人嗎?」晏航問。
「嗯。」初一點頭。
「一幫小雜毛,」晏航不屑地轉過頭看了看那邊,「跟你們一樣。」
「我們是純種毛。」胡彪說。
「這麼嚴肅的時候你不要搞笑行嗎?」周春陽忍著笑。
初一看著晏航。
莫名其妙地跟著胡彪也有些興奮。
他挺久沒有看到這樣的晏航了,帶著漫不經心的江湖氣和匪氣的晏航,當初就是這樣,拿著個正在直播的手機走到他旁邊。
從今天開始,他歸我罩了。
初一心裡一陣帶著激動的暖意湧了上來。
不過404那幾個估計是要給陌生面孔一個下馬威,挑頭的那個走了過來,站到晏航跟前兒抬了抬下巴:「哪兒來的?誰讓你進我們學校的!」
晏航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你比你們學校門衛盡職多了,拿工資麼?」
那人瞪著他,既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初一感覺他大概該沒有在鬥狠的時候碰到過這樣的對話,一時半會兒找不到正確答案。
「走。」晏航說了一句,轉身往學校門口走。
一幫人跟著他一塊兒走,看上去非常有氣勢,彷彿是要去參加大型械鬥,其實只是去門口吃小火鍋。
初一忍不住晃著肩膀走了兩步,就是這麼囂張!
挺幸福的。
跟晏航在一起的時候,哪怕是跟人耍個嘴皮子鬥個狠,都能萌生出幸福感。
真是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