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的幾個人興致滿滿地圍過來想要繼續追問初一的「戀情」時, 周春陽拍了拍手:「吃零食吃餓了,去擼串兒嗎?」
大冬天的,外面寒風凜冽,對於吃貨來說, 周春陽這句話的吸引力壓過了一切,幾個人頓時同時喊了一聲:「去!」
「那走,」周春陽一揮手,「其實我還特別想吃鐵板燒……可惜學校這邊兒沒有。」
幾個人懷著對食物的美好想像, 一塊兒出了門。
初一跟在隊伍最後頭,他倒不是特別饞。
周春陽放慢腳步, 到了他旁邊。
「你的事兒, 」周春陽小聲說,「不要跟宿舍裡的人說。」
「啊?」初一一下沒反應過來,看著他。
「談不談戀愛跟誰談戀愛的事兒, 」周春陽說,「自己知道就行了, 別隨便跟人說。」
「嗯, 」初一點了點頭,想想又問了一句, 「那你……」
「我也沒想說啊, 」周春陽說,「我那不是被王敏那傻逼強行暴露的麼。」
初一歎了口氣。
「那樣的人多了, 咱們宿舍就算都能和平共處, 也保不齊別人, 你看王敏那樣的,要知道你也……那以後跟咱們宿舍更是沒完沒了了,再發展出個恐同小分隊來,這日子還怎麼過。」
初一笑了笑,很快又覺得笑不出來了。
「自己心裡過得去就行了,」周春陽說,「有些事兒沒必要非得別人認同。」
當初他曾經因為王敏幾乎是激動的反應而對這些事充滿驚恐,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像是忘掉了這些,也許是周春陽坦然和無所謂的態度,也許是對晏航的喜歡已經佔滿了他的腦子,把這些恐懼都擠了出去。
一直到現在再想起來的時候,他才猛地回過神,自己已經是個自己當初最害怕的「死基佬」了。
雖然他努力地告訴自己沒什麼,但也很難真的做到像周春陽那樣。
只是現在想想,其實很多事都是這樣吧,就像周春陽說的,自己知道了,接受了就行了,並不一定需要大聲說出去讓所有人都知道,也不需要讓所有人都理解自己。
晏航站在員工通道外面的垃圾桶旁邊,抽根煙兼休息。
臨近過年了,他忙得有種強烈想要辭職的衝動,他長這麼大,還沒這麼堅持著幹過什麼工作的。
要不是一直琢磨著想去後廚,他可能真的就不幹了。
上星期還有別的餐廳的經理找他聊過,同樣是領班,待遇和工作時間比現在都要好,他也沒考慮。
他還是一門心思想著後廚,在這邊兒混熟了,去後廚的機會更大些。
「小晏。」唐經理在後面叫了他一聲。
「嗯,」晏航應著,轉過頭,「您找我?」
「隨便聊聊,」唐經理走到他旁邊,點了根兒煙,跟他並排站著,「我正好出來透透氣。」
「上垃圾桶旁邊透氣。」晏航說。
唐經理笑了起來:「哎。」
「是不是有什麼活兒要安排我幹的?」晏航問,唐經理一般不會上這兒來抽煙,他獨立辦公室,窗戶一打開就能抽了。
「你和小王已經忙成那樣了,」唐經理笑了笑,「我哪還敢安排工作,倆這麼能幹的領班,我還怕給累走了呢。」
晏航笑著沒說話。
「何況有個傢伙一直都不想幹領班,」唐經理看著他,「是吧?」
晏航低頭掐了煙:「也不是不想幹,就是更喜歡後廚……領班的工作我在崗一天就認真干一天,不會影響。」
「這個我知道,本來想著你兼個領班先幹著,結果幹得挺好,一時半會兒也換不下來了。」唐經理說。
「您直說吧,我什麼性格啊,跟我還繞呢。」晏航知道唐經理肯定是有什麼安排了,可能是知道了之前有人來挖過他。
唐經理笑了起來:「我一直記著你想去後廚的事兒呢,也真的是想有機會就讓你過去,不過你得等金鈴回來,金鈴的工作可能會重新安排,到時我看看能不能讓你去後廚。」
「行。」晏航想也沒想就點了點頭。
「我盡量給你安排,換個人肯定從最低層做起,不過你有基礎,」唐經理說,「我看能不能安排個助理之類的。」
「謝謝唐經理,」晏航說,「給您拜個早年了。」
「神經了,」唐經理掐掉煙,笑著拍了拍他的肩,「安心好好幹,去後廚的事兒我答應了就會幫你想著的。」
「嗯。」晏航笑笑。
快下班的時候崔逸打了個電話過來:「有空去搶點兒年貨吧。」
「你是不是以為我很有空閒啊。」晏航歎了口氣。
「我就隨便一說,」崔逸說,「打電話總得有個開場白吧。」
「我一直以為開場白就是『喂』呢。」晏航笑了,「我讓初一去搶吧,他們今天期末考最後一科了,考完就沒事兒了。」
「你今年過年怎麼過?」崔逸問。
「還不知道,我現在和王姐還沒排好班,三十兒晚上還不知道誰的班,她說她去,」晏航說,「我想著她一個女的,反正她還在爭呢,特別爺們兒。」
「我們可以去你們餐廳訂個桌,」崔逸說,「初一呢?」
「他想回家看看他爺爺奶奶,」晏航說,「如果我休的話就……」
「那你就陪他回去吧。」崔逸說。
「那你多可憐,我想個萬全之策。」晏航說。
「請放棄我,我一個人過這麼多年了,」崔逸說,「跟你一塊兒很煩,還非要放炮。」
晏航想到去年崔逸扛著鞭炮一通狂奔的樣子,沒忍住樂了好一會兒。
「還有個事兒,」崔逸說,「本來想過完年再說,但是你過年要出門的話,還是注意些。」
「嗯?那邊有消息了?」晏航馬上問。
「那個攻擊你的瘸子沒查到,」崔逸說,「但是跟他有接觸的人裡,有一個可能有嫌疑,我知道的就這些,再有消息了我會跟你說。」
晏航皺了皺眉:「那就是至少兩個人?」
「是,」崔逸說,「但瘸的這個跟當年的事有沒有關聯還不確定,他有可能只是找來的幫手。」
「知道了,」晏航猶豫了一下,「初一他爸有什麼線索嗎?」
「沒有,」崔逸說,「現在案子兩個地方,困難也多,人家也不可能多透露什麼。」
「辛苦警察叔叔了,」晏航歎了口氣,「希望他們能……早日抓到嫌疑人初某和晏某。」
「我錄音了,以後我會放給晏某聽。」崔逸說。
晏航笑了起來:「靠。」
初一每次拿出鑰匙打開晏航家的房門時,都有一奇妙的愉快感覺。
不僅僅是因為這是晏航的家,還因為這裡有著越來越多他自己的氣息,衣櫃裡有幾件他的換洗衣服,洗臉池旁邊有晏航幫他準備的牙刷,還有他的拖鞋。
雖然只是一間租來的房子,卻會有讓他比回自己家要愉快得多的感受。
今天期末考試結束,宿舍樓裡瞬間就走得沒人了。
寒假的人去樓空比之前國慶節人去樓空的狀態要寂寞得多,國慶節的假期更多的是放假本身,寒假這個假期,所有人想的都是「團聚」。
於是初一也趕緊收拾了東西,跟著大部隊一塊兒逃離,生怕自己是最後的離開的那一個。
他暫時沒有家可以回,但至少可以跟晏航待在一塊兒。
「考得怎麼樣啊?」晏航還沒下班,打了個電話過來問情況。
「從來沒,考過這麼好,」初一如實回答,「我覺得專,專業部,分我能滿,滿分。」
「這麼厲害,」晏航說,「現在是鬥牛犬了啊,非常牛啊。」
「還是土,狗吧,」初一說,「鬥牛犬長,長得不好看。」
「土狗也好看不到哪兒去,傻了巴嘰的。」晏航說。
「土狗可愛。」初一說。
「你前兩年還是真可愛的,小狗,」晏航嘖了一聲,「現在這個兒,你還好意思用可愛形容自己?」
「好意思。」初一說。
「……行吧,小可愛,」晏航說,「我一會兒從餐廳帶兩份飯回去,吃完了去幫老崔買點兒年貨,你今天還得去咖啡廳吧?」
「嗯,」初一應著,「還有五天。」
掛了電話之後初一躺到沙發上,拿出手機來回看著。
他現在看得最多的是刑天小哥哥的微博。
刑天小哥哥從上回不小心露了臉之後,就從一個過氣美食主播變成網紅了,每天看著粉絲數增長,初一都會很吃驚,覺得肯定是有瘋了的小姐姐給他買了粉了。
不過評論還是很有意思。
他喜歡看小姐姐說話,她們說話都很可愛。
-今天是露臉之後消失的第幾天了啊,相思讓我失憶
-小天哥哥請出現,我們假裝沒有看到你英俊的臉好嗎
-是的,在我們心裡你是一個沒有臉的帥哥
-簡稱不要臉帥哥
-小天哥哥!貼心如我,幫你把口罩加上了
初一看著下面貼的那張圖片笑了半天,那天直播很多人把晏航露臉那也就一秒時間截了圖,然後就出現了各種打碼圖,口罩打碼,小狗打碼,愛心打碼……
初一存了很多在手機裡。
晏航那天露臉的一瞬間還是很帥的,雖然因為圍巾突然滑落,他臉上有點兒迷茫。
看著很性感。
晏航不光眼睛和手漂亮,嘴也很好看,初一很喜歡看他上唇中間的那個小尖尖,每次看到都想舔一口。
小姐姐們說那是唇珠。
聽上去就很性感。
……啊。
初一放下手機,盯著天花板上的燈。
屋裡大概是太暖和了,看著燈都能有反應。
他歎了口氣。
困擾了他幾個月,一直想要實踐但因為沒膽子也沒有機會一直也沒實踐過的某種想法再次冒了出來。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小鬧鐘,離晏航回來還有時間。
可以試一下。
但是他不好意思。
雖然不知道這到底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宿舍裡的人都能拿這事兒打擂了,他還是會不意思。
他又歎了口氣,扯了扯褲子,轉過頭衝著沙發靠背。
聞到了熟悉的晏航的氣息。
是晏航的衣服。
晏航是個不愛收拾的人,衣服經常就隨便地往沙發上一扔,現在初一鼻尖前搭著的就是他的一件毛衣開衫。
初一把鼻子埋進去吸了一口氣。
有晏航的味道,還有他常用的淡淡的香水味道。
初一閉了閉眼睛,把手伸進了褲子裡。
晏航拎著兩套牛排打開房門的同時,就聽到屋子裡傳來了什麼東西的碰撞聲。
他頓時一陣緊張,一把推開了房門,喊了一聲:「初一!」
「啊!」初一也喊著應了他一聲。
與此同時,他看到了初一跨過茶几衝進廁所的背影。
就像當初在醫院裡看到那個瘸子衝過去時一樣,身手矯健行水流水。
沒等晏航看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他已經匡地一聲關上了廁所門。
晏航拎著牛排在門邊愣了能有好幾秒,才回手關了房門,把牛排放到茶几上,走到了廁所門口。
裡面沒什麼動靜。
「狗子?」晏航在門上敲了兩下。
「走開。」初一在裡面說,聲音裡透著堅定和冷酷。
晏航愣了愣:「你讓我走開啊?」
「是。」初一很肯定地回答。
「你大爺啊。」晏航說。
「沒有。」初一說。
晏航莫名其妙,但是也沒再說話,站門外聽著。
幾秒鐘之後,裡面傳來了水聲,聽著像是搓毛巾或者洗衣服的聲音。
勤勞的長工在主人回來的一瞬間決定飛進廁所洗衣服。
多麼神奇以及讓人感動。
主人抱著胳膊站在門外,突然感覺自己已經猜到發生了什麼事。
然後就有點兒想笑。
但是因為沒有最後確定,所以主人把笑憋住了,準備一會兒確定之後再一次笑個夠。
大概兩分鐘之後,廁所門鎖響了一聲。
晏航往後退了一步。
但門並沒有直接打開,而是開了一條縫,接著就看到初一的腦袋從裡邊兒探了出來。
看到他的時候,眼睛猛地一下瞪得溜圓:「我就知道!」
「知道什麼?」晏航笑著問。
「知道你沒!走開!」初一瞪著他。
「我就問你,我要跟你似的這樣來一回,」晏航說,「換你在外頭,你走開嗎?」
初一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回答:「不走。」
「那不就行了,」晏航說,「我總得確定你沒事兒吧?」
「我沒事兒,」初一手扶了扶門,「你走開。」
晏航一眼就看到了初一扶門的手上拿著東西,是洗好的一小團衣服。
沒看錯的話,是內褲。
晏航咬牙忍著笑,轉身回了客廳。
沒等他走到沙發坐下,就聽到身後傳來了奔跑的聲音,伴隨著初一的一聲大吼:「別回頭!」
晏航沒有馬上回頭,聽到初一的腳步聲到臥室門那邊之後才微微偏了一下頭,看到了初一光著的腿。
手上拿著的不光有洗好的內褲,還有一大坨灰色的,應該是洗好的運動外褲。
晏航倒到沙發上,拿過自己的衣服捂臉上開始狂笑。
他不想笑出聲讓初一聽到,畢竟初一臉皮薄,被人當場撞破這種事對於初一來說是非常尷尬的。
但他實在又有些忍不住。
捂著衣服好半天,他終於把笑意強行壓了下去。
把衣服扔到一邊的時候,發現初一擰著眉站在他面前。
褲子已經換好了。
「吃飯。」晏航指了指茶几上的大兜。
「嗯。」初一擰著眉把袋拎到了旁邊的飯桌上,再從廚房裡拿了碗碟,把牛排和配餐都裝了過去。
擺好之後他扭頭看了晏航一眼,眉頭還是擰著的:「可以吃了。」
晏航去洗了洗手,坐到了桌子旁邊。
初一坐到他對面,一言不發地埋頭開始吃。
吃了能有十分鐘了,他才往晏航臉上掃了一眼:「你今天怎,麼回,回得這麼,早?」
「今天坐經理的車回來的,」晏航說,「正好他辦事要往這邊走。」
「哦。」初一應了一聲。
又過了一會兒,他再次往晏航臉上掃了一眼:「你看,到了吧?」
「嗯。」晏航點點頭。
初一手上的動作停了一會兒之後,拉長聲音歎了口氣。
「沒事兒,」晏航說,「都是老爺們兒,這種事正常,你要覺得不爽,下回我擼的時候通知你過來觀摩得了。」
初一沒吭聲,愣了一會兒繼續低頭狂吃。
一直到吃完飯收拾完了,跟晏航去超市幫崔逸買年貨的時候,初一才終於緩過勁來了。
「你別記著這,這個事兒。」初一小聲說。
「什麼事兒?」晏航問。
「很好。」初一點點頭。
晏航笑了笑,把胳膊往他肩上一搭,在他臉上戳了兩下:「過年我跟你一塊兒回去看看吧。」
「真的?」初一猛地轉過頭。
「嗯,」晏航點點頭,「不過我們只能二十九走,我三十兒和初一有假。」
「初一。」初一笑了笑。
「初一,」晏航又戳了他兩下,「那我讓同事幫訂機票了,還有酒店,你回去沒地兒住了吧?」
「嗯,」初一輕輕歎氣,「我想回家看,一眼,然後去爺爺,家過三十兒。」
「行,」晏航說,「那得訂個你爺爺家附近的酒店。」
「做,夢呢,」初一看了看他,「只有旅,旅社。」
「旅社就旅社,」晏航說,「我以前跟我爸一塊兒連通鋪都睡過。」
初一笑了笑。
回家對於初一來說,其實還是有一點兒期待的。
他給爺爺奶奶都準備了過年的紅包,還給小姨一家買了禮物,還給何教練的錢也準備好了,還給何教練買了一串木珠子,不怎麼值錢,但是何教練喜歡往手上戴東西。
他想要看到大家因為他的禮物開心的樣子。
不過自己家裡的人,他並沒有準備禮物,只是裝好了紅包,對於姥姥來說,可能現金比禮物更有意義。
「你自己的東西就這一個小包嗎?」晏航問。
「嗯,就內褲,」初一說,「兩晚上就不,帶衣服了。」
「行,」晏航點點頭,把一個密封袋塞進了他包裡,「那我也就兩條內褲。」
「牙刷毛,巾呢?」初一問。
「去了再買吧,不想帶。」晏航說。
「你不是快去後,後廚了嗎,」初一說,「後廚錢,少吧?敗家玩,玩意兒。」
「閉嘴。」晏航說。
出門的時候初一有點兒興奮,坐飛機已經不算什麼了,但是跟晏航一塊兒坐飛機,還是會讓他興奮得順拐。
他把小包交給晏航,自己扛著裝了各種禮物的大包。
「到門口等一下崔逸,」晏航說,「他大概二十分鐘到。」
「嗯。」初一蹦了一下。
「冷啊?」晏航看著他。
「喜悅,」初一又蹦了一下,唸經似的唱了一句,「咱小土狗,今兒個真高興……」
「下回直播你唱歌吧,我估計唱完你立馬就能紅。」晏航說。
初一沒說話,笑著嘖了一聲。
街上已經沒什麼人了,他倆站在小區大門旁邊的樹底下,好幾分鐘才過去了兩輛車,行人大概也就五個不到。
「都回家了。」初一往晏航身邊靠了靠。
「嗯,」晏航靠著樹,「去年這會兒,我就跟老崔商量吃什麼了。」
「今年他一,個人,」初一說,「會不會寂,寞?」
「他說習慣了,」晏航說,「我估計他是習慣了,平時也都是一個人。」
「回來的時候給,給他帶點兒……」初一的話沒說完,小區圍牆拐角那裡晃過的一個影子讓他猛地轉過了頭。
這已經是第三次了,那人因為腿有點兒瘸而有些特別的晃動姿勢,幾乎已經刻在了初一腦子裡。
沒等他問晏航有沒有看到那個黑影,晏航已經把手裡的包往地上一扔,拔腿往那邊衝了出去。
初一立馬反應過來,緊跟著晏航也往那邊衝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