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回他爺爺家了?」崔逸打了電話過來。
「嗯, 」晏航看著垃圾桶,今天他沒抽煙,忙完中午那輪感覺很累,出來透透氣兒,「他想問問他爸是怎麼跟警察說的。」
「你覺得他爸會說嗎?」崔逸問, 「膽兒那麼小。」
「差不多吧, 」晏航說, 「這麼長時間這事兒就擱心裡憋著,誰也不敢提, 碰上白姐估計就是倒豆子了, 再見著兒子,不喝酒都得一通傾訴。」
「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你爸的情況就能有個判斷了。」崔逸說。
「嗯, 老狐狸的秘密要被我發現了。」晏航笑了笑。
「這兩天你感覺怎麼樣?」崔逸問。
「還行吧,」晏航說, 「晚上我約了羅醫生, 想跟她聊聊。」
「行,是個好孩子。」崔逸說。
掛了電話之後, 晏航又看了看手機,初一那邊還沒有消息過來。
當然不會有消息過來,初一這會兒到家也就兩個小時, 估計都還沒找到合適的機會開口。
晏航一直跟初一說不要著急。
但他其實很著急, 他比任何人都著急, 比初一也著急。
他現在的心態已經跟老爸剛消失那會兒有了很大不同, 他已經無所謂老爸在哪裡,會去哪裡,也無所謂老爸還會不會重新出現在自己面前。
他只想知道老爸在這個案子裡的情況,他需要判斷出來老爸如果被抓到,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有了這些,他就能安心。
如果初建新一開始就沒跑,直接報案,那他也許早就能安下心來了。
這世界上各種各樣的人,各種各樣的事,還真是一不留神,就是一個出人意料。
「你這麼長時間,都躲到哪裡去了啊,」奶奶抹著眼淚,「一點兒消息也沒有,家裡什麼都不管了……」
「到處躲,」老爸歎了口氣,「車票不敢買,好一點兒的旅社都不敢住。」
「你就是沒擔當!」爺爺說,「事兒都出了,是你也好,不是你也好,你就得站在那裡,就得站出來說話!跑來跑去的算什麼男人!你看看你現在!」
老爸又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都不如初一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爺爺也歎了口氣。
「你現在學汽修是吧?」老爸轉過頭看著初一,「學校怎麼樣?」
「挺好的,」初一說,「還一年就,能工,作了。」
「那不錯,你媽還成天想讓你考大學,」老爸說,「這樣不也可以嗎。」
「初一不是讀書的料,但是學技術還是很不錯的,」爺爺看著他,眼睛裡都是笑,「現在也不跟以前似的總小心翼翼了,有朋友了,在學校跟同學關係也不錯……你知道嗎,過年的時候,還帶了個朋友上家來玩呢。」
「是嗎?」老爸很吃驚。
「嗯,」初一應了一聲,「晏航。」
老爸猛地轉頭看著他,聲音都沒壓住提高了不少:「晏航?那不就……」
「是,」初一盯了他一眼,打斷了他的話,「白律師就,是他幫,幫忙找的。」
「……這樣啊。」老爸輕輕說了一句,眼神裡全是震驚。
「你之後打算怎麼辦?」奶奶問,「還回去上班嗎?」
「還上什麼班,」老爸說,「早就開除了。」
奶奶抹了抹眼淚,歎了口氣。
「人沒事兒就行,別的都好說,慢慢來。」爺爺說。
「我現在也不敢回去,」老爸皺著眉,「老丁家裡的人肯定要找我麻煩。」
「公安都說你沒罪了,他們還找什麼麻煩?」奶奶說。
「這種事兒哪有那麼好說理的。」老爸歎氣。
初一一直沒怎麼出聲,聽著爺爺奶奶和老爸聊。
老爸不敢回去,他倒是能理解。
初建新殺了人的事,早就已經傳成不知道什麼樣了,就算初建新無罪釋放回去,也沒有人會相信,就算相信他沒殺人,也不會相信他無罪,茶餘飯後聊起來,一定很有滋味。
他每次回家,感受到的目光都是各種各樣,讓人渾身難受,老爸膽小怕事的性格,面對比他感受到的強十倍的目光,肯定是挺不住的。
何況老丁的家人可能真的會來找他麻煩。
初一輕輕地歎了口氣。
老爸就算回來了,逃跑了這一趟,其實也就很難真的回來了。
太久沒有見面,爺爺跟老爸說了很多,一直到奶奶把晚飯做好,他才和奶奶隨便吃了幾口,去了露台。
「你們父子倆這麼久沒見了,好好聊聊,喝幾口酒,」爺爺說,「別的事都不管了,人回來了總比還在外面飄著強。」
老爸點了點頭,拿過酒瓶,給初一倒了杯酒:「咱爺倆還沒一塊兒這麼喝過酒吧?」
「嗯。」初一看著杯子。
「以後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這麼喝,」老爸說,「你這出去上學了,估計也難得回來了。」
「我要回,回來看爺爺和,奶奶的。」初一說。
老爸笑了笑,拿起酒杯,初一也拿起了杯子,跟老爸碰了一下。
「不管怎麼說,我兒子還是個好兒子。」老爸一仰頭,把酒都喝了下去,然後又倒了一杯。
初一喝了一小口。
這不知道是什麼酒,爺爺每次都拿瓶子去附近酒廠的門市買,散裝的,度數很高,一口下去能把人燒一跟頭。
「你怎麼還跟晏航混在一起了?」老爸吃了一口菜,低聲問。
「我跟他在一,一個地方。」初一看了他一眼,他還記得老爸跟他說過,讓他少跟晏航來往。
「他爸……」老爸往露台樓梯那邊看了看,把聲音壓得更低了,「我就知道他爸得出事兒。」
初一盯著老爸。
「出事兒之前,」老爸說,「我在車隊見過他,他去找過老丁。」
「你確定?」初一問。
「嗯,」老爸點點頭,「跟老丁扯上關係,就沒什麼好人,所以那時我說讓你別跟他家走太近。」
「你跟白,律師,說了什麼?」初一問。
「也沒說什麼,那事兒其實挺簡單的,」老爸歎了口氣,「就是太突然了。」
初一沒想到老爸居然還真不打算跟他說這件事兒。
他沒說話,拿起杯子跟老爸碰了碰。
老爸大概是這麼久一直沒放鬆吃過飯睡過覺,更沒放鬆著喝過酒,這會兒拿起杯子一仰頭又是一整杯灌了下去。
「老丁為,什麼叫你開,開車?」初一邊吃菜邊問了一句,「你倆不,是不對付嗎?」
「人家是副隊長唄!」老爸嘖了一聲,「副隊長說話好使唄!我還能怎麼著,他說去找姓晏的有事兒,讓我順路捎他過去,我還能說不嗎!我要說不,他能讓我一個月沒輪休的。」
老爸的酒量不太行,這酒又烈,兩杯下去,他音量都調高了不少。
「他能找,找晏……姓晏的有什,麼事兒啊。」初一用盡量隨意的口氣說話。
「誰知道呢!我要知道他是要去捅姓晏的,打死我也不可能拉他過去啊!」老爸說,「還讓我去叫住姓晏的,老丁也他媽不是人。」
初一感覺自己的心跳得很厲害,他喝了口酒想把心給壓回去,結果蹦得更厲害了,只好又起身去倒了杯水。
「你這喝酒還要兌著水喝,」老爸笑了起來,「不行啊兒子。」
初一扯了扯嘴角,他都差點兒沒聽清老爸說什麼,滿腦子裡都是「是要去捅姓晏的」這句話。
老丁是去找晏叔叔的麻煩!
「然後就,就,就捅了嗎?」初一問。
「你也嚇著了吧,這回見著你,我還覺得你結巴好點兒了,」老爸給他加了點兒酒,「一嚇著結巴又嚴重了。」
「沒。」初一說。
「老丁是帶著刀去的,我現在想想都後怕,我要是沒聽他的,他是不是先捅我一刀啊。」老爸擰著眉歎了口氣。
「你沒,沒攔一下嗎?」初一看著他。
「我哪敢!」老爸想也沒想就說了一句,然後頓了頓才又補充,「我也攔不及,我就叫了姓晏的一聲,然後就想走,老丁跟著下車就衝過去了。」
「然後呢?」初一壓著心裡的緊張繼續問。
「還有什麼然後,」老爸輕輕拍了拍桌子,「打起來了唄!沒看出來姓晏的挺能打,就兩下老丁就□□趴了,把褲腿兒裡的刀拿出來就捅了……這人也是陰得很。」
聽到晏叔叔被老丁拿刀捅了的時候,初一頓時覺得氣兒都倒不上來了。
他沒有再說話。
但老爸的酒勁大概到位了,沒有他的提詞,也能繼續說下去。
大致就是老丁拿刀捅了晏叔叔,兩刀,或者三刀,老爸太緊張了記不清了,然後晏叔叔搶下了老丁手裡的刀,也捅了老丁一刀。
接著就是血,滿身滿地的血,非常嚇人,嚇得老爸靠著牆腿都軟得站不住了……
之後老丁就順著路往河邊方向跑了,而晏叔叔是往另一個方向跑的。
最後路人甲初建新因為太害怕,不光沒敢拉架,警也沒敢報,連家都沒敢回,甚至一個電話都沒打,就開始了亡命天涯,直到最後被警察抓住。
後來老爸還說了不少,但因為喝多了,他的話反反覆覆就那幾句,不斷地反覆地描述著當時的情形。
撲上去就打起來了……兩招就被放倒了……拔了刀捅……刀被搶了反捅……跑……害怕……跑……
初一已經不想再聽了,但卻沒辦法阻止已經喝高了的老爸,他不得不一遍遍地聽著,腦子裡不斷重複著當時的場景。
一直到老爸趴在桌上睡著了,嘟囔著慢慢沒了聲音,初一才靠到椅背上,向後仰著頭,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
-我上飛機了,直接去你那裡,你不要接我
晏航看著初一發過來的消息,給他回了一個笑臉的表情。
-好的
屏幕上他和初一的對話框裡,這句話往上再翻一會兒,有他們聊天兒以來初一發的最長的幾段話。
是昨天晚上初一發過來的,初建新對當時現場發生的事件的詳細描述。
這些內容,要讓初一說出來的話,估計太費勁,所以他選擇了發消息。
而這些內容,別說說出來很困難,其實晏航看得也很困難。
初一用了盡量簡單的描述,但他對老爸太瞭解,他一眼看過去,就能想像得出當時是什麼樣的場面。
如果沒有刀,老丁肯定不是老爸的對手,而老爸在放倒了他之後也明顯沒想致老丁於死地,要不老丁不會還有機會去拔刀。
「那這麼說來,」崔逸說,「你爸肯定是先找到了老丁,差不多能確定就是他要找的人,但他沒有馬上報警……」
「他去找過老丁,」晏航說,「這麼明顯的打草驚蛇,他是想把另一個人引出來吧。」
「大概吧,但是老丁先下了手,老狐狸大概沒算到老丁這麼沉不住氣,」崔逸歎了口氣,「現在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了,重要的是得找人再問問,他這個情況要是被抓著了會怎麼判。」
「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了。」晏航說。
「那你就別管了,」崔逸說,「我去處理就行。」
「你倆有什麼故事啊,」晏航說,「你這麼幫他。」
「那我放棄他得了,」崔逸說,「不管了。」
晏航笑了起來。
「我主要還是閒的,」崔逸說,「你們年輕人太忙了,最近記得多去跟羅醫生聊天兒,別的事先不要想了。」
「嗯。」晏航應了一聲。
晚上下班回家,晏航沒有坐公車,直接打了個車回去的。
他坐公交車或者騎自行車上下班挺長時間了,大概是被摳門兒精初一影響的,每次想打車上下班的時候都覺得罪孽深重。
今天他決定還是罪孽一回,他想快點兒到家。
路上他想買點兒吃的帶回去,初一肯定沒吃晚飯,回去做飯還得花時間,買點兒吃的先墊墊。
但最終他只在門口小超市買了一盒冰淇淋,拿著跑回了家。
出了電梯剛要掏鑰匙開門,房門就打開了,初一笑著靠在門邊。
「是不是在窗口那兒看到我了?」晏航問。
「嗯,」初一點點頭,「我一直坐,坐在窗戶,那兒看,看著呢。」
晏航張開胳膊,初一上去摟住了他,很用力地收緊胳膊。
「小狗辛苦了,」晏航在他後背上搓著,「小狗跑了這一趟估計覺都沒睡好,回來就蹲窗台上一直搖尾巴等著我……」
「等的時候不,不搖尾巴,」初一說,「見著人了才,搖尾巴。」
「現在搖了嗎?」晏航伸手到他尾巴骨那兒摸了摸,「我摸摸看。」
「別瞎摸。」初一說。
「摸你怎麼了,」晏航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挺牛啊。」
「就牛。」初一說。
「對,也是,」晏航親了親他鼻尖,「現在的確是非常牛,特別這兩天,牛得不行不行的。」
初一笑了笑。
「我弄點兒吃的,」晏航鬆開了他,把手裡的冰淇淋遞給他,「你先……墊墊肚子。」
「這個?」初一看著他。
「嗯,」晏航脫了外套,進了廚房打開了冰箱,「我做飯得有一段時間呢,你不餓嗎?」
「誰餓,餓了吃冰,淇淋啊!」初一捧著那盒冰淇淋非常震驚。
「又沒規定冰淇淋只能夏天吃。」晏航拿出了冰箱裡的食材,一樣樣放到案台上。
「餓了吃冰!冰淇淋啊!」初一提高聲音。
「不然呢?」晏航偏過頭看著他,「吃我嗎?」
「好。」初一想也沒想就點了點頭。
「來來來,來吃,」晏航轉身笑著,「不吃不是中國人。」
初一撲上去摟住他,低頭在他肩膀上一口咬了上去。
「滾——」晏航被咬得一聲怒吼。
初一又扯開他衣服,在咬過的地方親了一口。
「一邊兒呆著吃冰淇淋去。」晏航嘖了一聲。
初一捧著冰淇淋,站在廚房牆邊看著晏航忙活。
這個天兒吃冰淇淋還是有點兒冷的,凍手,不過他還是吃得很愉快。
晏航買的是盒巧克力冰淇淋,很香。
「你爺爺奶奶怎麼樣?」晏航一邊切肉一邊問。
「挺好的,」初一說,「畢竟兒子回,來了。」
「嗯,」晏航歎了口氣,「人沒事兒就行,老人家也不求別的。」
「是啊,」初一吃了一口冰淇淋,「我奶一,一直哭。」
「哭什麼?」晏航問。
「什麼都,哭,想起來就,就哭,」初一說,「送我去車站哭,哭了一路。」
晏航笑了笑。
「那個,」初一看了看晏航,感覺他今天的情緒還可以,於是小心地問了一句,「我爸說的那,那些有,用嗎?」
「有用,」晏航點點頭,「起碼能知道當時的情況,差不多能猜一下會怎麼判吧。」
「嗯。」初一沒敢再細問。
「初一,」晏航轉過頭,手上還在切著肉,「我……」
「眼睛看!看著刀!切手了!」初一頓時急了。
「我炫技呢,」晏航說,「你能不能配合一下。」
「哇!好厲害!」初一趕緊拍手,「行了快看,看著點兒。」
晏航歎了口氣,笑了笑轉回頭繼續切肉:「謝謝你。」
「不客氣。」初一說。
晚飯做得挺豐富的,晏航的冰箱裡特別有生活氣息,永遠都能拿出做一頓大餐的材料來。
今天做的其實就是披薩,也談不上是多麼大的大餐,但是材料很足,而且味道超級美。
是初一喜歡的大蝦披薩。
還有一碗麵條,很大的一碗麵,跟生日那天的那碗麵味道一樣。
「怎麼還,還有麵條?」初一問。
「你是不是挺喜歡吃的?」晏航笑笑。
「嗯,」初一點頭,夾了一筷子面,「就是太,太少了,兩口就沒了。」
「所以今天給你煮一大碗,」晏航說,「放開吃吧。」
「你怎麼知,知道我喜,歡吃。」初一邊吃邊問。
「你這種傻小孩兒,」晏航拿了一塊披薩慢慢吃著,「我一眼就能看穿了。」
「啊,真可怕,」初一放下筷子,摀住了胸口,「看穿了。」
晏航看著他。
「哦,」初一想了想,手往下捂著了褲襠,「啊,看穿了。」
「滾!」晏航說。
吃完飯,初一把桌子都收拾了,跟晏航一塊兒擠在沙發上看電視。
電視一如既往地不知道有什麼可看的,但今天感覺還是跟平時不太一樣。
說不上來是特別安心,還是特別溫暖。
晏叔叔的事還沒有結果,還是懸在心裡的一個疙瘩,但總歸是知道了是怎麼回事,比起一直胡亂猜測,現在起碼有了方向。
雖然他只是去問了問老爸,並沒能做出更多的更有力的什麼事兒,可他還是略微有一些小小的滿足。
他想為晏航做點兒什麼,很小的事也可以。
「今天早點兒睡吧,」晏航看了看時間,「我有點兒困了。」
「真的?」初一有些驚喜,「困了?」
「嗯,」晏航在他鼻子上彈了一下,「我昨天睡得也還可以。」
「那睡吧!」初一站了起來,「太不容,易了。」
躺到床上之後,晏航倒是直接睡下閉上了眼睛,初一卻有點兒睡不著了,瞪眼兒一直看著晏航。
「怎麼了?」晏航問。
「沒。」初一笑了笑。
「是不是覺得自己可厲害了,」晏航轉過頭看著他,「讓男朋友能睡個好覺了?」
「啊。」初一點點頭。
「沒錯。」晏航湊過來在他唇上輕輕舔了一下。
初一覺得眼前晃了晃,有點兒暈。
接著晏航就翻了個身過來摟住了他,手往下摸了過去。
「幹嘛?」初一愣了愣,「你不!睡覺了啊!」
「先擼個狗再睡,」晏航說,「今天心情好要擼狗。」